第十章 劍外忽傳收薊北(6)
這是一個嚴重乾旱的夏天,一般的生活用水都缺。我和母親每天一大早去井邊排隊汲水。帶擔桶,帶個勺子,一步步踩著井壁的裂縫下去,直到井底。我們將一線線、一滴滴從井底冒出來的水,一勺勺接住,要一個把小時才能接滿一桶。我們母女常常空腹取水,實在是吃不消,有好幾回都差一點暈倒在井台邊。
白天在火熱的太陽底下,我得往返縣政府多次,要抄抄寫寫七、八個小時。我強打精神,也難以招架,頭重腳輕,眼冒金星。到了夜晚,尿道發炎,解小便又痛又燙,根本不能睡覺,只好在地上蹲著,讓尿液一滴滴流出來。這是受了暑熱所致,服些清涼葯即可解除痛苦,可是,我連這樣的便宜葯也買不起。母親憐惜我,又無能為力,只好陪著我蹲在茅廁里,一蹲就是兩三個小時。
母親為了一家人的活命,為了吃上一碗稀粥,每天挑著爐灶,鍋瓢麵粉佐料等到婁底街尾頭去擺攤。沒有多的本錢,只能炸油餅賣。她風裡來,雨里去,擺上一天也掙不了幾個錢。
那天中@午,在地坪里玩耍的妹妹,忽然走了進來,挨到我和祖母的身邊,苦著臉說:「我肚子餓了,很餓,很餓,想吃飯了。」我看她怪可憐的,安慰她:「毛伢,忍著點。你看,正在煮呢,再等一會兒就有吃了。」萬萬沒料到,我剛剛說完,父親猛的從房裡衝出來,惡狠狠地朝著妹妹的小臉,啪啪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同時還發瘋似的咆哮著:「你——餓——了!」一個字一個字說得那麼咬牙切齒。妹妹原本由於飢餓而有些蒼白的臉,一下子顯出五個紅紅的指印,那邊臉立即腫了起來。妹妹嚇懵了,哭都哭不出來,捂著傷痛的臉跑出去了。我心痛如絞,悲憤填膺。我厭惡地望了望這個所謂「父親」的男人,恨不得給他一拳。
祖母也忍無可忍,氣憤地嘟囔起來:「細伢子餓了要吃飯也犯了王法,哪有這樣惡的,自己餓了怎麼一下得挨不得。這樣打封耳巴子,說不定哪天被你打死。」這次祖母算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氣伸張正義,她的聲音低得可憐,像是囈語,有什麼用?不過祖母也只能如此,否則,必然會大動干戈。
我從悲痛中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盛了碗稀飯去地坪里找妹妹。屋前屋后都找遍了,也沒見到她的影子。我擔心出事,放下飯碗往河邊走,估計她是去找媽媽了。過了河,我就一路小跑往媽媽擺攤的地方走,果然,妹妹正伏在媽媽的懷裡嗚嗚地哭,媽媽含著眼淚在輕輕地撫摸她的傷痕。等她止住了哭,媽媽拿了兩個油餅給她。妹妹餓壞了,飯碗大一個的油餅,幾口就吃完了。
長夜漫漫,何日見到光明?哪一天才是痛苦與黑暗的盡頭?哪一天才能過上像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