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事(10)
我從未給他說過,我也不喜歡被人凝視。
但是在從前,在我從前的從前,我的眼睛曾被陌生人盯過嗎?
一定被盯過了,否則,古,為什麼我看不見你?
讓我看不見的還有二弟。
好像從這個夏天開始起,家裡很少再見到二弟的身影了。還有大狗。家裡冷清了許多。不知為什麼,他常常在夜裡出去。有時是那個撈沙女人來喊他,有時是別人。我不知道他在外邊會有這麼多的熟人。他一離開,我就覺得家裡有些冷寂。
當家裡一旦失去二弟和大狗一重一輕的腳步聲,還有背影,沒了大狗與我整天眉來眼去的這些再平常不過的風景,我就會覺得百無聊賴,像丟失了什麼貴重的東西似的,在巴紮上,還有河壩子上終日遊盪。
4
又一年春天了。
塵土,正從和田四周的邊邊角角升起來,摻雜到原本浩蕩的夜色中,樹上,還有房頂,到處都是,滿得不得了,往日熟悉的街道變得陌生起來。浮塵一上升就淹沒一切,像是把樹林子、房子一一澆鑄在混凝土裡似的。
二弟慢慢走著,頭腦里已是混沌一片,看著四周黏糊糊的浮遊物,他產生了一種害怕的感覺:那種混沌與陌生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就在他自己的心裡。
二弟站在路口用力喊大狗的名字,他的聲音又濕又涼,曲曲折折拐過了街角,在寂寥的清晨中顯得突兀、怪異,還有些不安。
沒有回應。過了好一會兒,二弟又開始喊起來。
下浮塵的天氣下午像黃昏,黃昏像夜晚。而早晨也根本不像早晨,土潢色的浮塵轟轟烈烈地在大地上浮遊。沒有太陽,他的視線模糊,腳底像踩了羊油似的打滑,他在同樣塵土飛揚的路上行走,走得很小心。
他的聲音一落下,馬上有了動靜,一陣急促的碎蹄聲從很遠的地方潛游而出*,化成一個無聲的黑影,在身子後邊不遠不近地跟著。
是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