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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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垂著頭,輕啜著杯中的酒。酒是翠綠色的,嫣紅色的燈

光,從薄如蟬翼惡紗罩里照出來,照著她的手。她的手纖秀柔

金川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在她手上。現在他已不再偷看

她了。他要看什麼地方,就看什麼地方。

現在他留在她屋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要打發他走,已很

不容易。他漸漸已將她看成屬於他的。

纖纖垂著頭,看著身上的衣裳。湖水般碧綠色的衣裳,鑲著

翡翠色的邊,不但質料高貴,手工也很精緻。這衣裳是他買給她

的。

這些天來,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出自他的腰囊。她也

知道自己再想打發他走是多麼不容易了。

尤其是今夜,他似已決心留在這屋裡尤其是他又喝了很多

酒。

無論誰若想得到什麼,都一定要付出些代價的。

尤其讓男人為她犧牲,自己也一定要在某方面

犧牲—些。

纖纖在心裡嘆息,她已準備犧牲。可是她的犧牲是不是值得呢?

燈光也同樣照在金川的臉上。他的確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又英俊、又清秀,而且很懂得溫柔體貼,很懂得怎麼樣來討女人歡

他看來永遠都很乾凈。可是在這於凈好看的軀殼裡,藏著的那顆心又是什麼樣子呢?

纖纖不敢想她怕想多了會噁心。現在她要想的只是這男人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心待她?是不是有很好的家世?

她目光偷偷瞟著他腰上的革囊。這些天來,所有的花費,都是從這革囊里取出來的。

他並不小氣,但現在革囊里剩下的還有多少呢?

想起這些事,連她自己也覺得噁心,但她卻不能不想。

她自己可以什麼都不管,但卻不能不為肚子里的孩子找個可靠的父親。

若是小雷,那當然就不同了。為了他,她可以睡在馬棚里,可以每天只喝冷水,因為她愛他。

一個女人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無論吃多大的苦,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願的。

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歡這男人要她犧姓,就得要代價了。

在這種時候,女人的考慮就遠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

纖纖垂著頭,凝視著面前的空杯。金川卻在凝視著她,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想什麼?是不是又想趕我走T」

纖纖的頭垂得更低「我怎麼會想趕你走,可是……」

「可是怎麼樣7」

「我…。我總覺得,像這樣的大事,總不應該就這樣匆匆忙忙的決定了,總應該先回去,告訴你的父母一聲。」

金川沉默著。

「我知道你也許會覺得我太多事,但是,我是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你以後…。/她紅著臉,輕咬著嘴唇,「你以後若是欺負了我,我也可以有個保障。」

她說得很婉轉,很可憐,但意思卻很明顯你若是想得到我,就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得跟我正式成親。

這條件其實也不算太苛刻,大多數女孩子在準備犧牲時,都會提出同樣條件的。

金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我的身世,好像始終都沒有告訴過你。」

「你沒有。」

「我也跟你一樣,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甚至連朋友都沒有幾個。」

纖纖的心沉了下去,就好像一個已快沉入大海中的入,忽然發現自己抓佐的一根木頭,其中也是空的,也快沉了下去。

金川看著她,目中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語聲卻更溫柔「就因為我們都是孤苦伶燈的入,所以更應該互相依靠,你說是不是?」

纖纖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陣馬蹄聲,鸞鈴聲,鈴聲輕悅有如金玉。纖纖的心也跳了起來,她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今天下午,他們在道上歇息喝茶的時候,就已看見過這批人。其實她看見的只有一個人。

這人的年紀並不大,比其他那些人都年輕得多,但無論誰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必定是這群人之間的主子。

那倒並不是因為他穿得比別人華貴,也並不是因為他馬上系著金鈴,更不是因為他懸在鞍上的那柄鑲滿了寶石的長劍。

那隻不過是因為他的風韻,他的氣質。有些入天生就彷彿是要比別人高一等的,他就是這種人。他很高,站在人群中,就像是鶴立雞群。

他的臉也很清秀,一舉動都絕不逾規矩,但神氣中卻自然帶著種說不出的傲氣,好像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裡。

可是自從他第眼看見她,他那雙炯蛔有神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一點也不覺得畏怯,一點也沒有顧忌。

用這種眼光來看人的人,若要得到一樣東西時,是絕不會放手的,他是不是也想得到她?

纖纖的心跳得更急。她明明看到這群人是往另一個地方走的.現在怎麼又回來了?

難道是為了她而回來的?

金川也聽著外面的鸞鈴,忽然站起來,捲起了窗戶,拴起了門。他臉色好像有點發青。

纖纖忽然想起,今天下午他看見那貴公子時,臉色也有點變了,而且很快就拉著她,上了車。

他是不是對這人有所畏懼?這人是誰呢T

纖纖好像聽見別人稱他為「小侯爺」又好像看見他隨從帶著的刀鞘上,刻著個很大的燙金「趙」宇。

她並沒有聽得太清楚也沒有看得太清楚,一個女孩子,又怎麼好意思,沒有看,又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呢?

人馬已安頓,外面已靜了下來。

金川蒼白的臉,才恢復了些血色。又喝了幾杯酒,輕輕咳嗽著,「我剛才問你的話,你怎麼不回答我?」

「你。….你說了些什麼?」

「像我們這種入,天生就應該廝守在一起的,我若不對你好,還有誰會對你好?…。」你難道還有什麼顧慮?」

金川的手,忽然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她就讓他握著,無論如何,她總不能對他太冷漠。

可是他的人也跟著過來了,而且用另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i「你知不知道,自從我第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你了。」

他聲音輕柔如耳語:「自從那天之後,我時時刻刻都忘不了你逐做夢的時候都會夢見你,我時常在想假如你。…/

春夜,幽室,昏燈,又有幾個女孩子能抵抗男人這種甜言蜜

但纖纖卻將他的蜜語打斷了:「你是不是時常在想,希望我跟小雷越快翻臉越好,好讓你有機會得到我。」

金川的臉色變了變卻還是勉強在笑著:6你答應過我,永遠不再提起他,永遠不再想他的。」

纖纖溫柔的神色,忽然變得冷漠如冰「我本來是不願再想他的,可是我只要一見著你,就會想到他,因為你們本就是好朋友你本不該這樣子對我的。」

金川的臉色終於完全變了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摑了一掌,纖纖冷笑著看著他。

她本來他一點,為了生活,為了孩子的將來,她甚至說不定會讓他得到一切。

世上豈非有很多女孩子都是為了生活才會讓一些醜惡的男人得到她的但現在,情況好像已忽然改變了。

她忽然有了種奇妙的感覺,覺得自己可以抓住一些更高的、更好的東西。是什麼時候有這種感覺的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女人本就時常會有一些神妙奇異的感覺既好像野獸的某種本能一樣。她們I若沒有這種感覺要在這男人的世界上活著,豈非更不容易,

纖纖不再垂著頭,她的頭已仰起。

金川瞪著她,眼睛里似已布滿血絲,道:「你說我不該這樣子對你的,但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對你?」

「為什麼?」

「因為你,是你自己想要叫我這麼樣做的,—開始本是你在誘惑我。」

纖纖笑了,冷笑——女人若以冷笑來回答你你若是聰明的男人,就不如趕快走遠些好。

金川卻似已看不見她的冷笑「你若不是在誘惑我,為什麼要替我補衣服,為什麼要偷偷地把那件衣服故意撕破?」

纖纖怔住,

金川突然狂笑,狂笑著,指著她「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為我是個獃子T你以為我真的已被你迷住?」

纖纖看著他,只覺得自己在看著的,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她的確是第一次看清了這個人。

在他乾淨好看的驅殼裡,藏著的那顆心,不但遠比她想象中醜惡,也遠比她想象中冷酷。

是什麼使他露出真面目來的T是酒T還是他自知已無法再以欺騙的方法得到她T

無論如何,她發覺得總算不太遲。

她靜靜地站起來,現在她跟他已無話可說,現在已到了該走的時候。

就算她明知道一走出去,就無法生活,她還是要走出去。因為她對他的心已死了。

金川瞪著她,忽然大喝:「你想走?」

纖纖笑了笑,淡淡地笑了笑。此時此刻,她的笑簡直已是種侮辱。

她繼續往前走,但他卻已衝過來,一把抱住了她,抱緊。

他的手立刻也開始對她侮辱,喘息著,獰笑著:「這本是你自己要的,你怨不得我。」

纖纖掙扎,掙扎不脫,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呼:「放開我,讓我走「…/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

門本來已在裡面上了閂,此刻也不知為了什麼,門閂似乎忽然腐朽。燈光從門裡照出去,照在一個人身上。

這人長身玉立,白衣如雪,腰上系著條掌寬的白玉帶,除此之外,身上就沒有別的任何裝飾,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裝飾。

他背負著雙手,靜靜地妨在門外,靜靜地看著金川,目光中帶著三分輕蔑,七分厭惡,淡淡道:「她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T」

金川看見這人臉色立刻變了,全身似也突然僵硬,過了很久,才勉強點了點頭。

纖纖的心又在跳,她果然沒有算錯,他果然是回來找她的,果然及時出現了。她也知道他既已回來攏她,就絕不會放她走。

「小侯爺少女心動。

何況他還是個臨風玉樹般的美男子。纖纖閉上眼睛,她所祈求的,都已接近得到,從來也沒有如此接近過。

侯門中榮華富貴,鐘鳴鼎食的生活,珠光寶氣的珍飾—她現在幾乎都已可看得到,甚至接觸得到。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只要她一閉起眼睛,她心裡卻只有一個人的影子。

一個倔強、孤獨、驕傲、永不屈服的人。小雷。

她縱已擁有世上的一切,只要小雷向她招手,她也會全都拋開,跟著他去流浪天涯。

恨得越深,愛得也越深,這刻督銘心的愛和恨,卻叫她怎生消受。

「絕不能再想他了現在絕不是想他的時候。」機會已經來到,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金川的手放開了,她立刻衝過去,躲在這小侯爺的身後,攀住了他的臂,顫聲道「叫他出去,馬上出去。」

小侯爺冷冷地看著金川,冷冷道「她說的話你聽見了沒有?」

金川咬著牙,目中充滿了憤怒和怨毒,卻終於還是勉強點了點頭。

小侯爺道:「她說什麼?」

金川道「她……她要我出去。」

說完了這句話,他全身都已因憤怒和痛苦而顫科,抖得就像是一條剛從冰水裡撈出來的狗。

他終於也嘗到了被人出賣的感覺,終於了解這種感覺是多麼痛苦。

小侯爺淡淡道「她既然要你走,你為什麼還不走?」

企川緊握雙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破這少年傲慢冷漠的臉。

小侯爺卻似連看都不屑再看他一眼,回過頭,凝視著纖纖。

看到纖纖臉上的淚痕,他目光立刻變得說不出的溫柔。

纖纖還在流著淚,但又有誰知道燭這淚是為誰而流?只要小雷能像他這樣再看她一眼,只要.…—她的心一陣刺痛突然緊緊抱佐了他的臀失聲痛哭了起來。

小侯爺默默地取出一方絲巾,輕拭她面上的淚痕。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屋裡還有第三個人。

金川咬著牙,瞪著他們,整個人都似已將爆炸但卻終於還是慢慢地放鬆了手,垂下了頭「好,我走。」

就在這瞬間以前,這屋裡所有的一切還全都是屬於他的。

但忽然間情況已改變,所有的一切都已和他無關,本來已將做他妻子的人,現在看著他的時候,卻像是在看著一條狗—一條陌生的狗。

繁星滿天,夜涼如水。金川垂著頭,慢慢地走了出去——從他們身側定了出去。

沒有人睬他,沒有人再看他一眼」

只有風從遠方吹來,吹在他臉上,卻也是冷冰冰的。這世界彷彿已忽然將他遺棄。

被人遺棄,被人出賣,原來竟是如此凄涼,如此痛苦。

他現在終於了解,可是他心裡並沒有絲毫悔疚,只有怨毒。他也想報復。

黑暗的市鎮,黑暗的道路。一眼望過去,幾乎已完全看不到燈火。

街旁有個簡陋的茶亭,壺裡縱然還有茶水,也已該冷透。

金川走過去,在欄杆旁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風吹著道旁的白楊樹,一條野狗從樹影下夾著尾巴走出來,本來彷彿想對他叫幾聲的助,但看了他兩眼,又夾著尾巴走了,

這世界為何如此冷酷7這結果是誰造成的呢?是不是他自

他當然不會這麼想,只有最聰明、最誠實的人,在遭遇到打擊之後,才會檢討自己的過失。

他也許夠聰明,卻絕不夠誠實。

「無論別人怎麼樣對我都沒關係,我反正還有這些…。/想到這裡,他嘴角又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將手伸入了系在腰上的革囊里。

革囊里有一粒粒圓潤的珍珠,一疊疊嶄新的銀票。

他輕輕地觸摸著,這隻手再也捨不得伸出來,因為這已是他最大的安慰,唯一的安慰。

他只要還能觸摸到這些,立刻就會有一種溫暖滿足的感覺從指尖直傳到他內心的深處。

那種感覺甚至比他撫摸少女的**時,更會令他滿足歡悅。

他己完全沉醉在這種感覺里,他開始幻想雙堅挺圓潤的**……

小雷伏在地上,已不知痛哭了多久,剛開始聽到自己的哭聲財,連他自己都吃一驚。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失聲而哭,更未想到自己的哭聲竟是如此可怕。多年前他曾經聽到過同樣的聲音。

他看見三條野狼被獵人追趕,逼入了絕路,亂箭立刻如暴雨般射過來,公狼和母狼狡黠地避人了山穴中,總算避了過去。

但一條幼狼顯然已力竭,行動已遲緩,剛竄到洞口,就被三根箭釘在地上。

那雌狼顯然是它的母親,所以才不顧危險,從山穴中審出來,想將它受傷的兒子叼到安全之處。但這時已有個獵人打馬飛馳而來.一刀砍入了它的背脊。

它嘴裡還叼著它的兒子,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掙扎著。

只可惜它力量已隨著血液流出,雖然距離洞口只差兩尺,也無力逃進去。

那公狼看著自己的妻予在掙扎受苦,一雙黯灰色的眼睛里竟似已有了絕望的淚珠。

雄狼的痛苦更劇烈,它身子也開始顫抖,突然從洞穴中竄出,一口咬在這雌狼的咽喉上,解脫了它妻子的痛苦,但這時獵人們已圍了過來,這頭狼看著自己妻兒的屍體,突然仰首慘

摻厲的嗥聲,連獵人們聽了都不禁動容,他遠遠在一旁看著,只覺得熱淚滿眶.胃也在收縮,一直吐了半個時辰才停止。

現在他才發覺,自己現在的哭聲,就和那時聽到的狼嗥一樣.他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淚已幹了,血卻又開始在流。哭,也是種很劇烈的運動。

一個人真正痛哭的時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全身的力氣都用了出來。

小雷可。

他的臉磨檫著地上的砂石,也已開始流血。他不在乎。

天黑了又盛,他已不知有多久沒有吃過水米。他不在乎。

可是他真的什麼都不在乎嗎?他為什麼哭?

他不是野獸,也不是木頭,只不過他強迫自己接受比野獸還悲摻的命運,強迫自己讓別人看起來像是塊木頭,這並不容易。

微風中忽然傳來一陣芳香,不是樹葉的清香,也不是遠山的芬芳。

他抬起頭就看見她憐仃地矗立在墓碑前,一身白衣如雪.

她似已又恢復了她的高傲冷摸,美麗的眼睛里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只是一直冷冷地看著他。

等他始起頭,她才冷冷地問道「你哭夠了么?」

小雷彷彿又變成塊木頭。

雪衣女道:「若是哭夠了,就該站起來。」

小雷戰了起來。他全身都虛弱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可是他站了起來·

雪衣女冷笑著,道「我想不到畜性也會哭。」

小雷饅饅地點了點頭,道「畜牲會哭,母狗也會哭。』

雪衣女道「母狗?」

小雷道,「我是畜牲,你是母狗……

雪衣女的臉色蒼白,但卻沒有發怒,反而笑了「你認得的女人若全是母狗,你也許就不會哭得如此傷心了。」

小雷看著她顯然還不明白她要說什麼。

雪衣女悠然道「母狗至少比較忠實,至少不會跟著別人走。」

小雷的瞳孔忽然收縮,一步步走過去,雙手扼任了她的咽喉。她沒有動,沒有閃避。

她的笑容中帶了些譏誚之意冷冷道「你捏斷了我一隻手,又侮辱了我現在不妨再把我扼死。」

小雷嵌滿泥污砂石的指甲,已刺人她雪白光潤的脖子里,可是他自己額上的冷汗也已流下。

雪衣女淡淡道「我讓你捏斷我的手,讓你侮辱我,情願被你扼死,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小雷不能回答,沒有人能回答。她本來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死他的,但卻情願被他侮辱,這是為了什麼?

雪衣女冷冷道「我這麼樣做,只因為我可憐你,只因為你己不值得我動手殺你。」

小雷的手突然握緊,雪衣女的額上已被捏得暴出了青筋呼吸已漸漸困難。

可是她笑容中還是充滿譏誚不屑之意,勉強冷笑著.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你已不值得任何人動手殺你,因為你自己已經毀了自己,別人在床上大笑的時候,你卻只能野狗殷躲在這裡乾嚎。,

小雷喉嚨里也在「略略」的響,似乎也被雙看不見的手扼住了脖子道:「別人T」「—你說的是誰?」

「你應該知道是誰?」

「你……你看見了他們?」

雪求女喘息著,咬著牙道,「現在我只看得見你一雙臟手……

小雷看著自己的手,看著指甲里的泥垢和沙土,五根手指終於慢慢地鬆開。

他看著目己的手時,就像是在看著一個陌生人的手他幾乎不能相信這是自己的手。

等他能看到自己人的時候他心裡會有什麼感覺?是不是也不能相信這個人就是他自己T

雪衣女倚在墓碑上喘息著,輕撫著自己頸上的指痕。

過了很久,她又笑了,我是看見了他們,也看見了她—「她就算最條母狗,也是條餓極了的母狗1」小雷舉起手,但這隻手並沒有摑在她臉上。他忽然走了。他的手放下去時,就像拋掉把鼻涕,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這遠比一刀砍在她臉上還殘酷她看著他走遠,淚已流下。

「你就算不願再碰我.不願跟我再說句話至少也該問問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情人也好,是你的仇人也好,你也至少應該問問我的名字。」

「難道我在你心中,競是個這樣無足輕重的人?」

「難道你真的已將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全都忘記?」她的心在吶喊,她的淚猶未乾。她忽然始起頭,對著天上的浮雲,對著冷例的山風.放聲大呼:「我也是個人,我也有名字,我的名字叫丁殘艷。……。

<<三>>

鏢旗飛揚。飛揚的鏢旗,斜插在一株五丈高的大樹橫技上

人馬都已在樹蔭里歇下。對麵茶亭里的六七張桌子,都已被鏢局理的人佔據,現在正是打尖的時候,這茶亭里不但奉茶還賣酒飯。

龍四坐在最外面,斜椅著欄杆,望著天上的浮雲,也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歐陽急還是顯得很急躁不停地催促夥計,將酒食快送上宋。就在灑皿送上來的時候,他們I看到了小雷。

小雷勝上的血跡已凝固,亂髮中還殘留著泥草砂石,看來仍是個憔悴潦倒的流浪漢.

可是他的眼圈裡,還是帶著種永不屈服的堅決表情。縱然他的確已很憔悴,很疲倦,但他的強傲還是沒有改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令他改變。

龍四看見了他,勝上立刻露出歡喜之色,站起來揮手高呼,「兄弟,雷兄弟,龍四在這裡。」

他用不著呼喚,小雷已走過來,標槍般站在茶亭外,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兄弟。」

龍四還在笑,搶步迎上來笑道,「我知道,我們不是朋友,也不是兄弟,可是你進來蠍碗酒行不行?」

小雷道「行。」

他大步走上茶亭,坐下,忽又道「我本就是來找你的……

龍四很意外,意外歡喜:「找我?」

小雷看著面前的茶碗,過了很久,才一字宇道:「我從不願欠人的情。」

龍四立刻道:「你沒有欠我的情。」

小雷道,「有」

他霍然抬頭,盯著龍四道,6隻不過雷家死的人,他用不著你姓龍的去埋葬。」

龍四搖著頭,苦笑著道:「我早就知道那老頭子難免多嘴的,這世上能守密的人好像是已越來越少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歐陽急已跳起來,大聲道:「這也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若有人埋葬了我家的人,我感激還來不及。」

小雷連看都沒有署看他,冷冷道「下次無論你家死了多少人,我都會替你埋葬。」

歐陽急的勝突然漲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小雷又道「只可惜我不是你,我一向沒這種習慣。」

歐陽急道「你……你想怎麼樣?難道一定要我家也死幾個人讓你埋葬,這筆賬才能扯平T」

小雷卻已不睬他,又抬頭盯著龍四,道「我欠你的情,我若有幾百兩銀子,一定還傷,我沒有,所以我來找傷。」

他聲音如鋼刀斷釘,字字接著道:「無論你要我做什麼,只要開口就行。」

龍四大笑,道:「你欠我的情也好,不欠也好,只要能陪我喝幾杯酒,龍四已心滿意足了。」

小雷凝視著他,良久良久,突然一拍桌子,道「酒來」

酒是辣的,小雷用酒罈倒在大碗里,手不停,酒也不停,一口氣喝了十三碗。

十三碗酒至少已有六七斤。六七斤火辣的酒下肚,他居然還是面不改色。

歐陽急看著他.目中已露出驚異之色,突也一拍桌予,大聲道「好漢子就憑這酒量,歐陽急也該敬你三大碗。」

龍四報須大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服人的時候。」

歐陽急瞪眼道「服就是服,不服就是不服。」

龍四道:「好,憑這句話,我也該敬你三大碗。」

又是六碗酒喝下去,小雷的臉色還是蒼白得全無血色,目光還是倔強堅定。

他已不是喝酒,是在例酒。碗碗火辣辣助灑,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倒人了肚子里。

江湖豪傑服的就是這種人,鏢局裡的趟子手們,已開始圍了過來,臉上都已不禁露出欽慕之色。忽然有個人從人叢中擠出來,擠上了茶亭,竟是個枯瘦矮小的白髮老人.

他手裡提著個長長的黃布包袱,裡面好像藏著兵刃。

鏢局裡的人眼睛是幹什麼的.早已有人迎上來、搭訕著道:「朋友是來幹什麼的?」

老人沉下臉,道「這地方難道來不得。」

鏢客也沉下了臉,道「你這包袱里裝的是什麼?」

老人冷笑道「你說是什麼?左右不過是殺人的傢伙。」

鏢客冷笑.通「原來朋友是來找麻煩的,那就好辦了。」他馬步往前一跨,探乎就去抓這老人的衣襟。

誰知他的手剛伸出,這老人己將手裡的包袱送過來,嘴裡還大叫著道:「難怪別人都說保鏢的和強盜是一家,你若要這傢伙,我就送你也沒關係。」他一面大叫,面扭頭就跑。

這鏢容還想追龍四已皺眉道「讓他走,光看看這包袱里是什麼?」

包袱里竟只不過是卷畫。畫鈾上積滿灰坐,這鏢客用力抖了抖,皺著眉展開來,還沒有仔細看,突然打了個噴嚏.想必是灰塵嗆人了鼻子。

龍四接過這幅面.只看了眼.臉上的顏色就已改變。

畫上面的是一個青衣白髮的老人.一個人獨行在山道間,手裡撐著柄油紙傘。

天上烏雲密亦,細雨原濫,雲層里露出只龍爪,藏龍尾,似已被砍斷,正在往下滴著血,滴滴落在老人手上的油紙傘上。細雨中也似有了血絲,已變成粉紅色。

這老人神態卻很悠閑,正仰首看天,嘴角居然還帶著微笑。

仔細一看他的臉,赫然是提著包袱進來的老頭子。

龍四臉色鐵青,凝視著畫里的老人,歐陽急眼睛已現出紅絲,眉宇聞充滿了殺氣,緊握雙拳,冷笑著喃喃道「很好,果然來了,來得倒早。」。:

他話未說完,剛才那鏢容忽然一聲驚呼倒下來,臉上的表情驚怖欲絕,一口氣竟似已提不出來。歐陽急變色道:「你怎麼樣了?」

這鏢客喉嚨里「格格」作響,卻已連一個字都說不出。

龍四沉著臉,厲聲道「他想必是路上中了暑,始下去歇歇,就會好的。」

歐陽急還想說什麼,卻被龍四以眼色止佐。

小雷還在一大碗、一大碗的喝著酒,對別的事彷彿完全漠不關心」

龍四忽又笑了笑,道「雷公子真是江海之量,無人能及,只可惜在下已無法奉陪了。」

他雖然還在笑著,但稱呼卻已改變,辭色也冷淡了下來。

小雷也不答話,舉起酒罈,一口氣喝了下去,「砰」的,將灑壇摔得粉碎,拍了拍手妨起來,道:「好,走吧。」

龍四通「雷公子請便。」

小雷道「請便是什麼意思?」

龍四勉強笑道「雷公子與在下本不是走一條路的,此刻既已盡歡,正好分手。」

小雷盯著他,良久良久忽然仰天而笑,道「好,好朋友,龍剛龍四爺果然是個好朋友。」

龍四卻沉下了臉,道:「我們不是朋友。」

小雷道:是。」

龍四道「不是」

小雷道「我們是朋灰也好,不是也好,反正我跟你走的是一條路。」

龍四道:「不是。」

小雷道「是I」

龍四盯著他,良久良久,忽然仰面長嘆,道「你為何一定要跟著我走?」

小雷道「因為我這人本就是天生的騾子脾氣。」

他拍了拍歐陽急道「你說是不是?」

歐陽急道/不是。」

小雷道「是。」

龍四道「做騾子並沒有什麼好處。」

小雷道/至少有一點好處。」

龍四道「哦7」

小雷道「騾子至少不會出賣朋友,朋友有了危難時,他也不會走,你就算用鞭子去抽他,他說不走,就是不走。」

龍四看著他,眼睛里似已充滿了熱淚,忽然緊緊握住了他的

他們沒有再說什麼。

這種偉大的友情,又有誰能說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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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花・煙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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