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兩全其美
君山獨叟靜靜的趴在雪地上,雙目緊閉,面孔青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你沒有仔細察察他那輕微起伏的胸部,那麼,你準會以為這只是一具僵硬的體。
江背輕鬆地蹲下身軀,向君山獨叟凝視了片刻,雙臂在剎那間伸縮六次,拍在君山獨叟腹部「堅絡三焦」之上。
於是,這位奄奄一息的靈蛇教教主,竟奇迹似的吁出一口氣。
**頓時面露喜色,低喝一聲,一把將君山獨叟提起,右掌掌心迅速地貼在他背心「命門穴」上。
如煙霧似的絲絲白氣,開始在**頭頂飄起,他腳下所踏的冰雪,也在極速的溶化。
片刻后
君山獨叟裴炎那形如癱瘓的身軀,已微微抖動起來,毫無生氣的面孔,亦緩緩泌出一層紅暈。
**又是一聲大喝,右掌用力一頂,將君山獨叟置於地上,他向裴炎的面孔一瞥,然後十分滿意的走開。
**尋到一處較為高亢的所在,以雙手之力,在極短的時間內掘成兩個深坑。於是,他輕輕搖頭太息一聲,將死去的赤陽判官郭芮及七環手武章,分別埋入那兩個掘就的深坑中。
潮濕而冰冷的泥土,遮住了這兩個曾經名斐一時的江湖高手,然後,皎潔的白雪又被堆積在上面,兩個簡單的墳墓,就這麼完成了。
沒有深沉的哀禱,也沒有鮮花果食和冥奠,惟一點綴這場凄涼的葬禮的,只有**無言的惋惜,與默默的悼**。
靜默中,一個低微的響聲,起自**身後,顯然,這聲音是出自一個人類口中,而且,出聲之人必然是身罹疾痛。
**不必回頭知道那是誰,他悄悄轉過身來,目光征瞬,已看到那險死還生的君山獨叟裴炎。正艱辛的坐起身軀,滿臉驚疑的向他注視著。
裴炎的面孔上病色未褪,獨帶青白,他那失去光彩的瞳仁大睜著,嘴唇在微微翕合,好似要說什麼,又沒有力氣說出來。
**洒然抬起腳步,輕輕一跨,便飄至裴炎面前。
「裴大教主,閣下仍是十分奇異,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是么?」**沉聲說道。
裴炎面孔上起了一陣微小的痙攣,他正想努力開口,**已一擺手道:「閣下目前最好不要說話,請先以本身真氣疏導血脈流轉,老實說,閣下已等於自鬼關門前前過一轉回來了。」
**稍稍一停,見裴炎果然已依言運功調息,他微微點頭,又道:「閣下運功之際,且由在下將眼前之事述說一遍;其實,閣下以為下腹「堅絡三焦」要穴已遭到重創,這卻是一種錯覺,閣下所以會受創倒地,其實並非被龍虎追魂之『丹頂腳』踢中,嗯,乃是在下的一種小小手法,以『離火玄冰真氣』中之『玄冰氣』反震之力!」
盤膝運功的君山獨叟裴炎神色一變,閉住的眼微微動,**已自一笑道:「裴大教主,閣下不用如此緊張,若在下對教主你含有惡意,則適才便用不著施展那瞞天過海之計了,閣下想想,如果龍虎追魂那一記『丹頂腳』蹴實,閣下尚會活到現在么?」
裴炎沒有出聲,但由他逐漸放鬆的面孔肌肉上,可以看出這位靈蛇教教主心中的疑慮已減輕不少。
**微微一頓,續道:「龍虎追魂東九山施出的那招『極西神火』,已在閣下迎上的『大羅一現』中互相抵消,但是,他暗藏於招式中的『丹頂腳』與閣下猝然使出的『定坤指』,卻是二位彼此間不及躲閃的,換句話說,束九山的『丹頂腳』可以使閣下喪命,而閣下的『定坤指』亦可將他僅在的獨目剜出,令其終生殘廢,這是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桔果,裴大教主,在下分析得對么?」
君山獨叟裴炎嘴角微動,仍舊沒有出聲。
**長長吸了一口氣,又道:「在下為了化解二位這場仇怨,乃於千鈞一髮之際,以迅速的手法,用右腕格開閣下使出之『定坤指』,以左掌硬接束九山踢向閣下腹部的『丹頂腳』,更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玄冰真氣』聚至手背,在剎那間逼入閣下『堅烙三焦』之內,造成閣下受創之狀,東九山因為當時緊張過度,心神紊亂,故而未曾察覺,在他想來,卻以為在下僅是單獨替他擋過了閣下一指,而不知在下亦在同時為閣下硬接了他那一腳。**一望君山獨叟已有了轉機的面孔,接著道:「束九山又看到閣下受傷倒地,便越發相信在下為他擋過一指后,他那一記『丹頂腳』已奏奇功,於是,他相信大仇已報,乃於適才返回關外,隱居不出,這樣一來,非但這場仇怨得以化解,而閣下更可以免去日後之憂了,不過,在下對施用於教主你身上的這條『苦肉計』卻感到有些抱歉。」
**娓娓說完后,君山獨叟裴炎也恰好調息完竣,他緩緩睜開雙目,然而,目光卻並不像**想像中那樣友善。
**正自感到有些征愕,裴炎已沙啞的道:「**,你可知道本教已為今日之戰賠上一條人命了么?」
**有些不悅,冷哼一聲,道:「何止一條?那位郭大護壇亦魂歸極樂了。」
裴炎聞言之下,神色大變,急忙扭首四顧,**冷笑道:「裴大教主,在下今日之舉,並不用閣下領情,哼哼,不過,貴教雖然賠上兩條性命,束九山卻也失去一隻眼睛,連本帶利,相信也差不多了。」
裴炎好似甚為悲戚,他喃喃的道:「完了,完了……靈蛇教好手盡失,如何再能稱雄天下?」
**沉聲道:「閣下是否尚未忘懷在下於杭州城內,與貴教衝突之事?」
裴炎雙目中現出一股深刻的怨毒光芒,他幾乎有些瘋狂的嘶聲喊道:「**,老夫辛苦創立的靈蛇教,你可知道全然毀在你的手中么?」
**沉靜的一笑,淡漠的道:「閣下不要忘記,區區救了閣下一命,又等於使靈蛇教留下了東山再起的本錢!」
裴炎長嘆一聲,嗒然無語,是的,**的話是具有一種力量的,如果他沒有及時援救裴炎一命,則裴炎如今安有命在?又從何去談重建靈蛇教呢?
**抓住時機,又道:「所以,這件仇怨,還是化解為妙,閣下想亦深知,區區雖則一個草莽之輩,卻並非省油之燈。」
裴炎突然抬起頭來,神情有些古怪的道:「罷了,事到如今,夫復何言?不過,**,你如此大費周章,救助老夫,恐怕不會沒有原由吧?」
**洒脫的一笑,道:「難怪曲下能稱雄江湖,領袖群倫,果然心計超人一等,不錯,在下的確尚有個心愿,要請教主你代為解決。」
裴炎被**捧又眨,弄得十分窘迫,他有些喘息的道:「也罷,老夫不該受人之恩,你有何須要老夫效力之處,但請說明,老夫能之所及,必當儘力為之,不過,這卻並非老夫衷心情願。」
江背心中竊笑一聲,庄容道:「不敢,在下並非示恩相脅,實乃成人之美,此事非他,請教主你能網開一面,饒恕令媛私奔之罪,並玉成令媛與在下拜兄之事……」
君山獨叟裴炎聞言之下,好像被人猝然打了一拳,當即雙目怒瞪,嘶啞的吼道:「什度?要老夫恕餅那忘恩棄親的賤人?這個女兒老夫早就不想要了,如若她還稍具羞恥之心,便該自絕以謝老夫!」
**嚴肅的道:「裴大教主,閣下捨得殺死親生骨肉,在下卻不願失去一個如此專惜嫻淑的嫂子,世間之事,往往有多種意義,在閣下來說,自然是認定令媛大逆不道,罔顧親恩,但是若以在下及拜兄等人的立場說來,又何嘗不認為令媛為情犧牲,廿支磨難,非但是意堅心專,並且是一段千古佳話?」
裴炎氣得面孔微紫,重重的哼了一聲,微微仰首上望。
江甘又沉冷的道:「閣下切莫如此固執,要知道,一場悲劇,或是一場喜劇,目前全然操諸於閣下之手,如閣下不認為江某這救命之恩有何意義的話,那麼,江某亦不願多說厲話,只是,等到悲劇發生之時,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挽回了,那時的痛苦,只怕不是閣下如今所能想像的。」
「現在,言止於此,如何抉擇,盡在閣下一**之中,江某就此告辭了。」
**的語聲,每一句,每一字,都是那麼堅定有力,宛如鐵鎚一般,沉重的敲擊在君山獨叟裴炎的心弦上,而他的心弦亦在激烈的震動了。
俗語說:「虎毒不食子」,裴炎再是如何兇殘,也不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絕情,只是,他為女見裴敏受的怒氣太多,一時憤怒之下,而至恨之切骨,**的話,有力的震蕩著他的內心,十分奇妙的消弭著他內心的怒氣,於是,他在瞬息間想到很多,也在睹息間覺得他唯一的女兒是可以原諒的。
在裴炎的腦海中,翻湧著老妻臨終時彌留榻上的叮囑,那是千遍一律的:「好生照拂我的敏兒啊……」,女兒那嬌憨的面靨,如花似玉的笑容,滲合著一幕幕往昔父女問親摯的片段生活。彷若潮水一般,不停息的,不可抵制的在他心中映浮,而這又是多麼雋永與深刻的啊!
**回過頭去,一步步的走著,每走一步,他的心便往下沉落一寸,腳步亦宛似萬斤動鐵,有些艱難到提不起來。
「難道說裴老兒果真是如此絕情寡義不成?為了一時的氣怒,連親生骨肉也要誅絕?唉,我的話都白說了,心機都枉費了么?」
**正失望的暗暗嘆息,君山獨叟裴炎那低沉沙啞的嗓音卻突然自他背後響起:「罷了,罷了……**,你回來,唉,誰要老夫這條性命在你手中挽回呢?」
語聲是亞而剌耳的,但在**此時聽來,卻不啻是世界最優美動人的音樂,最令他激功而興奮的喜訊。
於是,幾乎在裴炎語聲甫畢的同時,**已閃電般掠回原地,豁然大笑道:「對了!這才是英雄本色,長者風範,在下早知閣下絕不會如此絕情,更不會令在下過於失望,在下特此為拜兄及令媛向教主你致最誠摯的謝意。」
君山獨叟裴炎十分尷尬,苦笑道:「唉,俗語說:「女大不中留」,敏兒雖是老夫的獨生女兒,卻不能夠體諒為父者心中對她的呵護,貿然私逃而去,更令本教教友為此事傷亡累累,但是……罷了,罷了,這些罪孽,全讓老夫為她承當吧……」
一個盛名赫的武林豪士,竟在瞬息間改變了他平昔的飛揚神態,說話中,充滿了慈父的和祥與愛憐,**知道,這除了天生的骨肉親情外,天下再沒有別的力量會如此神異,君山獨叟形熊的改變,確實說來,是一件既尋常,卻又並不平凡的奇迹啊!
**略微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裴教主,天下之事,追本溯源,只能解釋為一種誤會,而在江湖上闖蕩,這種誤會又往往是不可避免的,在下亦知道這些話似乎顯得有些空洞,更了解閣下身為一教之主的難處,但是,有些事情,卻不能堅持著一定要追根究底,得到相等的代價,以閣下的明智練達,想會知道在下話中的含意……」
君山獨叟已經在內心中恕宥了自己的獨生女兒,**的談話,又在無形中減輕了他精神上對殉難教友的歉疚,其實,在不能為某一件事作完美的處置時,有些自辯的道理雖然未免牽強了些,亦只得拿來作為行為上最合理的解釋。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雪花又飄舞了,君山獨叟裴炎已能自地上站起,他徐緩的走到兩名屬下的墓前,默默地低頭沉思。
良久
有些帶著哀傷意味的北風,排起雪地上二人的衣衫,濃厚的落寞之感,分別充斥在二人心中,自然,其成份與性質是各異的。
君山獨叟微撫長髯,回頭道:「**,老夫即刻返回本教總壇,安頓一切事宜,唉,本教近來接二連三的遭受折損,教中元氣大傷,待老夫回壇安置慰各人之後,自當妥囑一切,儘速趕到杭州……」
**十分清楚,君山獨叟雖為一教之主,但要了斷靈蛇教與**間的仇怨糾扮,更且收回成命,玉成愛女美事,這都不是一件簡易之事,其尷尬處境與措詞之難,當可想見。
君山獨叟裴炎忽然問道:「**,你現在意欲何往?」
**嘴角抽搐了一下,強顏笑道:「在下尚須辦理些許私事,恐怕於最近不克返回杭州,在下這些私事,並不是十分愉快的,裴教主,令媛現居於杭州慶春門紅面韋陀府中,閣下可逕自往尋。」
君山獨叟好似有些驚愕,道:「**,敏兒可是住在戰千羽家中?」
**雙手抱拳一禮,身形倒縱而起,大聲答道:「這沒有什麼奇怪,戰千羽乃是在下拜兄!」
語聲在雪花中飄蕩,又在北風裡逐漸搖曳而去。
君山獨叟眼瞳再度往飛雪中凝望時,已失去了**的身影,而君山獨叟知道,這位強絕一時的年青俊彥,必然正為了某件難於啟口之事而在愁絲縈懷。
他愴然獨立於風雪中,仰首深沉的太息,然後,緩慢的瞥視了那兩堆孤墳一眼,又蹣跚的舉步行去。
周遭仍是與先前一樣,皎潔而凄冷,除了兩堆孤墳,沒有任何不同,是的,生命在世界上,又具顯得多麼渺小與微不足道啊!
沒有一絲蛛絲馬跡,好似雲山孤雁已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失望極了,他已經詳細的搜尋及探訪了所有他經過的地方,但是,得到的卻是失望,失望中,也包含著悲愴與輕微的怨恚。
這是第七個飛雪的日子,凌晨的微熹,並沒有給大地帶來太多的光亮,相反的,卻更寒冷得令人抖瑟了。
**在風雪中提高衣領,冒著酷寒自一間簡陋的客舍中行出,他望了望這個破落的小村莊,憂戚的想道:「這些天來,自己從杭州城內外,直到與君山獨叟等人解怨處的浙境邊界,更將四周數百里的地面全然探尋一遍,卻未見蕙妹絲毫蹤跡,唉,她莫非……不,蕙妹決不會去尋死的,她知道,她定然知道,我是真心的愛著她……」
**又向寥寂的村落中打量了幾眼,微微向雙手呵了口熱氣。
「這個小村莊乃在『順溪縣』之北五十里,那麼,再稍有片刻行程,便可以進入皖境了………」
他想到這裡,不由心中一跳,默默一算:天啊,距離與那痴心的全玲玲約晤之期,只有三天多一點的時間了。
「她說過:這是死約會……是的,死約會。」
**腦海與眼睛都湧起了一片朦朧,去呢?還是不去?**知道,這兩種選擇,將有一個共同的結果:更深沉而痛苦的加重自己在心靈及情感上的負荷。他痴迷的站立在風雪中,如同暴露在衣衫之外的膚體,早已被酷寒凍得麻木了。
忽然,一聲嗆咳響自身後。**卻仍舊痴立不動。雖然,他早已寮背後有人。
「兄弟,這大冷天,幹嘛站在這兒發獃?屋子裡暖和暖和吧。」語聲是蒼老而低沉的。
**沒有回身,他惑到腦中有一陣暈眩?但是,他卻不知這是生理上的抑是心理上的征侯。
於是,他向前走了兩步,背後卻又響起那蒼老的語聲:「兄弟,小老兒雖然不認識你,可以看得出你必然懷有心事,唉,像你這般的年青人,原應該蓬勃而有生氣才對啊!」
**緩緩回過身來。看到說話之人,是一個穿著一身破舊棉襖,面目慈祥而多皺紋的實老人,這時,老人也正以一雙充滿了憐惜和關切的眼光向他凝注。
**微微苦笑,拱手道:「人生原來便是古澀多於甜蜜的,老丈,謝謝你對在下如此關懷。」
老人呵出一口白米,搓了搓手,面孔的皺紋稍微舒展了一些,他靠近**兩步,道:「年青人,這世界是遼闊的,人生在世,更有數不盡的變幻與飄移,自然,痛苦和幸福尚待你個人去尋求,不要太失望,我活了一大把年紀,見的、聽的多了。年青人,人活著,有其意義,如果你知道生命的真諦,那麼,你便會了解,我們日常遭遇與接觸到的,仍然有著極多的溫暖和濃厚的摯愛,人生是值得留戀的,年青入,由你適才的話里,我大約知道你為什麼如此頹唐,小夥子,可是為了情感的控折么?**想不到這位慈和淳的老人,竟會說出這些話來,於是,他不由得重新向老人身上打量,心中也彷佛在驟然間明白了一些什麼。老人世故的一笑,道:「年背陽,假若我猜得不錯,你也是江湖中人?你對我這糟老頭子有些疑異,是么?對了,我現在的模樣,也確實不似個曾經試過人生經驗而能加以體會的過來人,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也是江湖上一個可以算得上的角色,現在么,卻已退隱十五年了,你投宿的這間小店,便是我那犬子開設的。」
**微微頷首,低聲道:「老先生,尊駕大名,可否賜告?在下對尊駕的功告,極為感佩,尊駕既然知道在下心中煩惱,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老人蒼勁的一笑道:「年青人,不要過份客氣,老夫斗莫曉天,當年有個渾號,人稱善心樵子,其實,善心談不到,只是在老夫闖蕩江湖之年,未曾妄殺一個好人罷了。自你昨夜投宿之時起,老夫已對你十分注意,不瞞你說,我已猜到你定然是個在武林中極有作為的後起之秀!對嗎?」
**悠悠說道:「老先生。名利對於在下,已發生不了多少影響,倒是似尊駕這般悠遊自在,無牽無掛來得安適多多……」
老人莫曉天又呵了兩口熱氣在手上,搖首道:「唉,心病只有心藥治,年青人,我了解你的苦楚,前兩天有個極為美麗的姑娘,路過此處時,也是和你一樣,她卻比你更加憔悴,只怕她的心已完全碎了,在店中住了一天,幾乎連一枚米也沒有下肚,兩隻眼睛也被淚水泡腫了,我一再不嫌冒昧,前往相勸,換來的,卻又是兩行清淚,一聲長嘆……」
**聞言之下,心頭一動,急問道:「老先生,那位姑娘是件么生像,叫什度名字?」
老人仰首沉思了一會,有些歉然地道:「當時我沒有問她,就像我現在不曾問你一樣,唉,一個女孩子,年紀輕輕的便遭到薄倖與折磨,亦未免太凄慘了,她身上想是銀錢不便,臨時十分扭妮的告訴我,要我收下她一枚頭釵作為店金,老夫無論如何不肯接受,但是,唉,這位姑娘卻恁般硬朗,丟在桌上便掠身而去……」
**覺得呼吸都有些室息了,他艱辛的問道:「老先生你可還記得她的生像模樣?」
老人一拍腦袋,道:「呵,我真是老糊塗了,竟忘了你的另一半問話,是的,那位姑娘十分年住,生得清麗無比,有些瘦弱,穿的是一件……好像是一件單薄的淡紫色夾襖……」
老人的話,好似一個悶雷擊在**的腦門上,它只覺得身體一震,腦中「轟」然作鳴,雙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慄。
這時,莫姓老人已自懷中摸出一隻青玉雕成,十分精緻的頭釵來*他遞在**眼前,道:「喏,這便是那位姑娘留下之物,我……」
老人尚未說完,**已兩眼發直,他面色清白的踏前一步,一把自老人手中將那隻青色玉釵搶過,細一審視,顫聲呼道:「是她的東西,不錯,化了灰我也認得!」
莫姓老人微微一愕,瞬息又恢復自然,因為,他十分明白這年青人此刻心中的感觸,在聽到**的話后,老人忙道:「年青人,莫非這位姑娘………」
**有些迷亂的道:「不錯,她便是在下目前所急欲尋找之人,老先生,謝謝你,她是往那一個方向走去的?」
莫老人雙眸向風雪中一望,朝左前方一指,道:「好似往那個方向,不過,可沒有準呢……」
**向懷內一掏,翻手之間,一錠重約十兩的金元寶已塞入老人手中,身形正欲縱起。
老人一面雙手亂搖,一面又急著道:「使不得,使不得,年青人,你尚未告訴我你的大名?咱們也好交個朋友啊!」
**回身一個長揖,懇切的道:「在下**,人稱火雲邪者,老先生,賜惠之恩,在下必當永懷於心!」
當「心」字出口之際,**瘦削的身軀,已飄然掠出七丈之外!
莫姓老人目瞪口呆的獨立地上,望著**如流星划空般不可思議的快速身法,喃喃自語道:「火雲邪者……了不起,了不起,原來他就是當年邪神的傳人,新近威震江湖的那位奇才啊!」
時間如飛而逝,冬日苦短,在寒風長號中,在雪花飛舞里,這一天又是這樣平淡的過去了。
然而,在**來說,這一天卻不啻是在更重於日前十倍的痛苦與焦慮中過去的。因為,他在幾乎絕望中,卻又燃起了一線希冀,但是,這線可憐的希望,卻又給他帶來了更多的失望,在**與精神的雙重煎熬下,**已覺得有些心力交瘁了。
他整整奔波了一天,在廣大而寒冷的曠野絕澗,在繁榮或荒僻的城鎮村落,只要在他的腳程來得及在最快時間內趕到的地方,他都已去探尋過了,但是,結果,仍舊是音訊杳然,伊人芳蹤還是了無頭緒。
雪花依然不停的落下,飄在**的臉上,又和著他的淚水淌下,這時**自己也不知道他確實賓士了多少路程,他只曉得現在,他是孤獨的站在一個小山坡之下。
沒有人煙,沒有聲息,最近的房舍,尚在三裡外的一叢樹林邊。
「我已記不清我向多少人問過同樣的一句話:「請問,閣下見個一位身穿著紫色衫衣的夏蕙夏姑娘么?」我也記不清人家搖餅幾次頭,做過幾次諷笑。但是,我連發怒的精力也提不起來了……」
**疲憊的坐在雪地上。他已一天未曾進過飲食,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饑渴,充滿在他胸膈的,只有夏蕙,夏蕙,夏蕙……
夜色漸漸地籠罩於四周,濃濃的,還帶著一片凄愴的意味。
**深垂著頭,手指毫無意識的,在雪地上划著,多日末曾修剪的鬍髭上沾著雪花,在嘴角的輕微痙攣中,又輕輕地飄落在地上。
在如死般的寂靜中,呼嘯的寒風中一陣馬蹄聲來得十分突然,好似原本不是向著這個方向,而在發現**后又改折而來一般。
**連頭也不抬一下,他想:「罷了,不管什麼人來,又與我有什麼相干呢?」
蹄音有些雜亂,顯示著來騎眾多,忽然,蹄聲停息了一刻,似是在向坐在雪地上的**搖搖打量,於是,在**聽到幾聲隨風傳來的細語聲后,蹄聲又復響起,但是,這次卻顯然是極度小心而謹慎的緩緩移至。
**心中有些奇異,但他依然沒有抬頭顧視,可是,自他聽覺中辨出,來騎好似已採取了半包圍的形勢逼近了。
於是,在他緩緩移目瞧去時,五丈之外,已有二十四隻馬蹄靜靜的映入他的眼。
夜色雖然迷濛,但**的一雙犀利眼睛,卻可清楚的看到那二十四隻馬蹄,除了其中四隻是銀白的以外,其餘的全是沌一色的純黑。
他十分淡漠的順著馬蹄向上望去,於是,他看清了乘於那六匹健馬之上的騎士,他的面色,隨著目光的移動而有些微的轉變,但僅是「些微」而已,**知道,面前出現的六人,若在平素遇見,必然會使他緊張地戒備起來,但在目前,他卻覺得異常坦然與平靜。
這六個騎士,來得太突然了,他們便是崑崙派的青黃雙絕及白馬紅綾,另外,還有兩個神色嚴峻的中年大漠。
**悄然地起身,向馬上的六人逐一注視,沒有說話,沒有任何一絲意識上的表示。
六騎中,為首的黃袍書生趙三忌,一拂頷下長髯,蒼勁的笑道:「江大俠,吾等原以為尊駕仍在杭州,卻不料會在此處相逢,呵呵,老夫等遠遠經過此地,便看到尊駕獨坐於此,本來還以為是其他武林朋友,卻想不到竟是鼎鼎大名的火雲邪者。」
**目光與白馬冰心司徒宮那雙充滿了火焰般毒烈的眼神相觸,又輕輕移到一傍的金髮紅綾趙瑩臉上,趙瑩那麗的面容依舊,但卻有著僕僕風塵的憔悴,憔悴中,含有一股說不出是怨是恨的奇異神色。
於是,**收回目光,語聲低沉的道:「閣下斷道至此,要說的便是這些話么?」
這時,神態之間,仍然顯得十分儒雅洒脫的青衫客展平,「唰」的一聲又展開了手中那柄輕年不離的描金骨扇,清朗的一笑道:「那麼,照江大俠的想法,區區等是為何而來的呢?」
展平這句話雖然說得極是柔和,但其中隱隱帶著一絲含有敵意的火藥氣息。
**仰首向天,吁出一口氣,沉聲道:「尊駕之意,莫非是想為閣下等昔日那強橫跋扈的行為再做一次示範么?」
**這句十分諷損的言詞一出,除了青黃雙絕之外,其餘四人登時勃然色變,白馬冰心司徒宮肩膊碎骨已經本門精深醫術治癒,他雙臂怒揮,厲聲道。:「**,丹陽城中的折臂之仇,今夜便叫你加倍奉還,司徒宮痛心疾首的期待這一天來臨,現在,已到了你應該還債的時候了!」
**漠然一哂,冷冷的道:「司徒宮,你要報那折臂之仇,是憑你一人之力,還是倚恃閣下全派?」
白馬冰心司徒宮面色大變,嘴角抽搐,他悲憤的狂吼道:「你不用如此欺人,我和你拚了!」
正在這一觸即發的當兒,背衫客展平沉叱一聲,喝道:「宮兒,冷靜一點,有師叔等在此做主,崑崙派的威望不會容此人這般蔑視!」
**冷冰冰的道:「說得是,不過,便有崑崙派所有高手在此,也唬不住在下江某!」
黃袍書生趙三忌沉練的向同來各人一瞥,又向**道:「江大俠,尊駕如此豪氣飛揚,確令老夫等佩服莫名,老實說,此次老夫等一行,主要便是到杭州尋找尊駕,了斷以前所結仇怨,如今在此處相遇,自是最好不過,老夫等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中,無時無刻不記著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教訓,為了對尊駕的尊重,我們不惜迢迢萬里,自新疆崑崙請到派中超絕的高手,領教尊駕揚威武林,連挫崑崙的神技!」
**目光轉向那兩個形色冷峻,舉止沉穩的中年大漢身上,緩緩答道:「便是這二位么?」
他適才說到這裡,背後已忽然響起一個極為清雅潤致,幾乎不帶一絲煙火氣味的嗓音:「是眼前人,亦是身後僧,江施主,幸遇了。」
**聞聲之下,不由心中一跳,他儘力鎮定下來,悠閑的轉首望去,在他身後的小山坡之上,赫然並排站著五位身量高大,穿著灰色僧袍的老和尚!
由第一眼起,**心中便急速的猜測到,這些定是盛名赫天下的崑崙派五伏羅漢!
於是,他有些緊張了,但他依然沉聲道:「五位大師,想是號稱五伏羅漢的各位高僧了?」
立在山坡之上,狀如閑鶴,氣如蒼松的一位瘦長老僧,微數手中握著的烏金**珠,清雅的道:「不敢,老衲等蹙處荒蕪絕嶺,悠悠歲月中,只知茹素奉佛,想不到似尊駕之武林雄才,會知曉老衲等人之名。」
**心中想道:「照眼前情形看來,崑崙派的「五伏羅漢,青黃雙絕」可以說都到齊了,看樣子,只怕崑崙派為了與自己之爭,已是傾巢出動了。五伏羅漢平素決不輕易下山,難道說,他們真想以鮮血來染在仇恨之上么?他急速的在腦中轉著意**,口中卻道:「大師法號,可否賜告江某?」
那瘦長的老僧,雙手微微合十,輕沉的道:「老吶伏龍!」
**面色一動,第二個身材魁梧,面孔紅潤的僧人亦垂目道:「貧僧伏虎!」「貧衲伏獅!」第三位頭如色斗,聲似洪鐘的老僧道。另一位細目如絲,頷留長發的老和尚,向**微微注視,合十道:「老衲伏蚊。」站立最側,身量十分胖大,滿面于思,獅鼻海口的一位僧人,亦已前行近一步,洪聲道:「老衲伏鷹!」深沉而肅穆的語聲,一句句的連接而出,回蕩在寒悚的夜色中,播散在皎潔的雪地上,而眾人又俱皆不語,空氣里不僅是生冷,更瀰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