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採茶

大哥要讀書，小麥不得已成了家裡小一輩里最得用的勞力。

靠山吃山，不同季節山裡總有不同出產。野果子啦，蘑菇啦，尤其到了春天，竹筍啦，野菜啦，還有有一片山腳下長了幾株茶葉，都是些好東西。爹娘一年四季忙田裡地里的活，分不開身去做這些相對輕巧的，於是這些就都落在小麥頭上。

除了打豬草，小麥常常跟著荷花桃子去山裡。但是別人都是姐姐弟弟一大群的，也有她不方便跟著的時候，她就獨自上過幾次山。

沒辦法，她家的冬生太寶貝了，得小米跟著陪著。冬生也粘他二姐，要是小米跟著小麥出來了，冬生絕對甩不掉——小麥寧願自己一個人幹活，也好過一邊幹活一邊照看那兩個不省心的。

小麥其實並不算膽大，但是她能幹，常常干起活來就把旁的給忘了。周家集後面的山深到村裡的老人都沒法說清楚。那山裡據說還有很多猛獸，反正深一點的山裡大家是都不去的，要去也是成群結隊，如果是小孩兒們還得要有大人領著。但小麥就一個人去過那深山的邊緣好幾回。

去年仲春，王氏又在念叨家裡的茶葉沒了，春生讀書要喝茶提神，家裡來客人了也要泡茶待客，她又沒時間去，怎麼辦啊之類。小麥聽了也不吭聲，第二天說了句去山裡，家裡以為她是跟荷花他們一道，也沒管她。小麥去村裡轉了轉，荷花桃子他們都有事，不去山裡。她就跟小夥伴們告了別，也不說去哪兒，就一個人從小路上了山。

那有野茶葉的山溝她跟荷花他們去過一次，大概知道怎麼走。走了一個來時辰，山上越來越茂密，路也越來越難走，甚至走到後面幾乎都沒了路。小麥心裡估著大概的方向，一個人七絆八繞的，終於也找到了地兒！

小麥到了以後，發現好摘的幾株都已經被摘的差不多了！也是，她一個小丫頭都知道來這裡採摘，別人能不知道嗎？沒辦法，來都來了只好摘得了多少算多少。

小麥做事的時候特別能沉下心來。那幾株茶葉雖然被摘了不少，但耐心點，挑稍微好點的摘，還有能摘一小簍的。

摘著摘著，小麥突然心裡有點發毛：附近的山上好像有什麼動靜？還動了不止一次？！

不對，肯定是自己聽錯了，繼續繼續。小麥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繼續手上的活。但下意識的，小麥的耳朵還是豎了起來。

過了不一會兒，咔擦，又是一聲！是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小麥受不住了，按捺住嘭嘭亂跳的心，大聲喊道：「誰在那邊？」

沒人回答。小麥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睛仔細盯著那塊兒樹林子不放，過了好一會兒，又沒動靜了！

小麥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說是自己嚇自己，沒事沒事，繼續摘茶葉。可不一會兒那響聲突然又出現了！小麥迅速地轉過頭去，不過這次沒等小麥出聲問，另外一個東西把小麥嚇了個半死！

幾步遠的茶樹根旁邊，雜草叢裡一條足有她兩個手指粗的土黃-色菱紋的蛇正抬著腦袋盯著她瞧呢！

是五步蛇！

山上多蛇，尤其是出太陽的春天，這個村裡的孩子都知道，這也是一般大人不讓孩子一個人來山上的原因。小麥也謹慎得很，落腳之前都會拿棍子先探探路，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先嚇走。誰能想到運氣這麼好，站著不動摘個茶葉都能碰到這樣的「大人物」！

五步蛇，當地最毒的蛇，據說被咬了以後走五步就死翹翹，幾乎沒有生還的……

小麥顧不上那邊的動靜了，她被嚇得一動不敢動，獃獃地跟那蛇對視，額上的汗珠開始成行地往下滴。

小麥常年幹活，慢慢的就做的比說的多，早就不是個咋咋呼呼的人了，但是在這一刻，她的心裡已經在狂喊：天哪，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啊！

突然嗖的一聲，從前方射出了一個什麼東西，正打在那蛇頭上。那蛇也是個頑強的，只是頭歪了歪，就跐溜一下不見了身影。

小麥都驚奇自己怎麼看得這麼清楚！

又靜了幾瞬，她才完全吐出了那口氣，頓時手軟腳軟的，幾乎都站不住！

「還不快點走開？！那條蛇可能沒走遠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前面的樹林子里響起。

小麥這才反應過來，剛剛是這人救了她！

愣過神來抬頭一看，小麥有點遲疑地張大了嘴：「陳——山羊？」

不怪小麥，她只在給大哥送飯的時候遠遠地看到過陳揚，所以有點不確定。而且大家都叫他陳山羊，她這一驚早就把大哥的教訓忘到了腦後，瞬間脫口而出了。

陳揚濃黑的眉毛一皺，剛想挑起還是壓了壓：「你還不走，還在這裡等著那五步蛇回來？！」

小麥一聽也不管面前這個怪人的那兩條能夾死蚊子的黑眉毛了，趕緊幾步跳到他的身邊，跟著他往開闊的地方走。

「那個，謝謝你哈！」

「哼。」

小麥心裡此刻充滿了感激，一點也不以對方的敷衍為意。

「那個，你也是來摘茶葉的嗎？」

「嗯。」

「你剛才是用什麼打的？好准啊！」

「哼。」

「你怎麼也在這裡？」

「嗯。」

「你是剛剛才來的嗎？」

「哼。」

小麥鬱悶了，這人剛剛訓她的時候不是還好說了好幾句嗎，怎麼這會兒又不吭聲了？

「你跟著我幹什麼？」「你這是要去哪裡？」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小麥一聽，趕緊站住腳，吶吶地不知道說啥好，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她對這附近不熟，那邊的茶葉樹也不敢去了，剛才這麼一嚇，就下意識地跟著前面的人走。

此刻她心裡也泛出一絲憋屈：你救都救了我了，還那麼凶做什麼？！

陳揚這才回頭看了眼那個終於不聒噪的小姑娘：一頭黃毛，還有些凌亂；蜜色膚質；端正的五官沒什麼特色，就是那突然抬起的眼睛不錯，又大又有神。

他是知道這個小姑娘的，周春生的大妹妹嘛，冬天經常來給他送飯的。小丫頭話不多，手腳都利索得很，每次送完了飯也就是低著頭急急往回趕，好像前面一堆活等著她干似的——典型的小村姑一個。

他來這附近是采草藥的，這附近的山溝有幾種還不錯的草藥。沒想到看到了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在摘茶葉，他就在周圍晃了晃，想著等她走了他再過去。等他再晃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那個直愣愣的小丫頭，再一看，哇，不得了，這小丫頭運氣好，山裡難得一見的五步蛇都被她撞上了。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幫完轉身就走了，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沒玩沒了了。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跟這些小丫頭片子相處，自己也尷尬著呢。

事實上，他也不怎麼知道跟村裡的人相處。

算了，別嚇著小丫頭了，春生還是他比較看好的同窗，沒有之一。

「不要去那裡摘茶葉了，那蛇說不好還在那附近——都說五步蛇是記仇的，不愛挪窩。再說，那片茶葉已經被摘的差不多了，你還是趕緊回家吧。」小麥低頭看看自己的竹簍，還只有底部墊著薄薄的一層茶葉，不禁皺起了小眉頭。「你家想喝茶葉就去鎮上買，山上的這茶葉也不好喝——」陳揚忍不住又勸了一句。他實在不是個善談的人，不過看著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樣兒，忍不住就想多關照幾句。「我家沒錢。我大哥要進學堂念書，可費銀子了！」說到這個陳揚有共鳴。算了，就看在周春生的面子上，幫人幫到底，「還有一個地方也有好幾株茶葉，沒人知道，那裡的茶葉好！」

小麥頓時眼睛亮了：「哪裡哪裡？」

「翻過這片山頭，往北走兩里，再往下走，有一片栗子樹，那附近有一個水潭，到了那裡就看得到了。」

小麥頓時頭大了，光是聽聽就心虛：這裡她還來過一次呢，都繞了好久的路！

「好遠啊……」

陳揚再次低頭仔細看了看這小丫頭：一陣風過，那暗黃的小辮子隨風揚了揚，還有幾縷跳出了發繩的捆綁，順著風支楞了起來，跳脫又平添了幾分可愛。他眉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最後還是嘆口氣低低地說道：「那你就等一下吧。我去那邊山溝看看，等一下回來就帶你去。」

小麥馬上揚起大大的笑臉，大聲沖前行的背影說了聲謝謝。

這個傢伙也沒有那麼怪嘛！

知道他不想多說話，小麥也不吭聲了，一路上乖乖跟著走。那條路確實是偏僻，或者說，基本上沒路！都是才鑽出一片林子，沒走幾步，又得在陳山羊柴刀的帶領下鑽進另一片林子。

走著走著小麥只有兩個感嘆：這地方陳山羊是怎麼找到的？如果讓她一個人來找，打死她，也找不到！

偏僻有偏僻的好處，一路上可謂處處有驚喜：路過一片竹林的時候，小麥忍不住喊住前面開路的陳山羊，也不管他應不應，停下來利落地拔了一大捆嫩竹筍放進背後的竹筐里。哇，真的又粗又嫩！這個時日山腳下的竹筍早已經被拔光了，好難得還能看到這麼好的！

竹筍好吃呀，剁碎了煎蛋，或者就用油燜……

小麥一路喜滋滋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看！但知道陳山羊不耐煩，也就是飽飽眼福，不敢耽誤太久。然而在鑽另一片林子的時候看到了嫩得滴水的蕨菜，小麥驚喜地「啊」了一聲，算是通知了前面的人，實在沒辦法抑制**，又埋頭采蕨菜去了。

鮮嫩的蕨菜呀，過水焯一下，涼拌了吃，或者晒乾做乾菜吃，都是下飯的絕好東西！

小麥這人平時大多老成，也沒別的什麼愛好，就喜歡做吃的！所以看到這些上好食材，小麥頓時換上了一副撿到寶的傻樂樣兒！

陳揚十分後悔，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一路上看到這個想要看到那個也想要，這山上大著呢，這些平常東西哪裡沒有？！就這速度，什麼時候才能採到茶葉？

他得在晚飯前回家，要不娘又要到山腳來等他！

「你快點！還要不要去摘茶葉了？不去就早點回去吧，別在這裡磨磨蹭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