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一夜溫暖
第五章一夜溫暖
倆人靠了一會兒,心思沒由來地柔軟惆悵,互相心裡都憋了話,都想跟對方說點兒什麼,電話就接二連三打過來了。
楚珣單有一部手機是聯絡朋友的,常年保持開機狀態,就是方便熟人找他。
所有人都找得到他,這也是一種掩護;哪天這人莫名其妙失蹤了,朋友都找不著他,那才不對勁。
平時電話找楚少爺的,不是他那幾個發小鐵哥們兒,就是生意上狐朋狗友,沒一個正正經兒幹人事兒的,霍傳武冷眼看著,別過臉去。
「小湯?」
「幹嘛……想我啦……」
「甭叫我親愛的,肉麻,有事兒說事兒……求我吶?求我你早說啊。」
「滾蛋,別跟我來那個,隔著太平洋嘬我一臉口水……」
楚珣跟那位湯公子在電話里臭貧。楚珣開口的時候冷冷的,面無表情,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彷彿都不假思索,不用動腦子,舌頭直接倒帶放錄音似的,肚子里貨都是現成的,時不時再來一兩句曖昧的口吻,因為身體虛弱,聲音有些低啞,更顯得低沉誘人。
霍傳武每到這種情形,都覺著自個兒沒處待,沒地方躲,還他媽得看著這人。
方才那丁點柔軟的旖旎的小心思,這會兒煙消雲散,煩躁,難受。
他在客廳里轉悠一圈兒,站著,等楚珣掛電話,心裡數著這姓湯的沒事兒就跑來跟楚珣犯賤,幾分鐘之後能撩電話?!
楚珣也累,隨便敷衍了幾句,把小湯安撫利落,掛了電話。
傳武迅速大步走過來,把電話拿走,這電話緊接著又他媽響了。他一看,邵鈞。
霍傳武遲疑了一秒:「邵鈞,你接嗎?」
楚珣一聽,伸手:「給我。」
霍傳武:「不累嗎你,你歇歇成嗎?」
楚珣:「你給我。」
霍傳武捏著電話,不撒手,耗到六聲鈴響過後,邵鈞掛了。楚珣撅嘴伸手撈電話,傳武一指頭下去幾乎把屏幕捏碎,邵鈞鍥而不捨又打過來了。
傳武把電話遞迴去,走人,鑽洗手間里悶頭抽煙去了……
他抽完一根煙,出來,邵小三兒這通電話還沒掛呢,沒完沒了黏糊。
邵鈞也是個纏人的,長不大的,而且比姓湯的更黏楚珣。倆人是發小兒,從小一個部隊大院里長大,連體雙胞胎似的,比親兄弟還親密。邵鈞很長一段時間跟家裡關係不好,平時上班在監獄,下班進城不回自己家,專門往楚珣住的地方跑,倆人恨不得同居在一處。這人還有楚珣公寓的鑰匙,理直氣壯地拿楚小二家當自己家,隨意進出,從來不講客套。
霍傳武無聲無息穿過客廳,站在卧室門框外面,聽那倆人講電話。
「珣兒,我在你家,你啥時候回來?」
「那,好吧,沒事兒,心情不好,等你回來。」
「夜裡三點?哦,我忘了有時差了,不好意思啊。我在你家看你買的碟呢。」
邵鈞口吻輕鬆,是真沒當回事兒。
霍傳武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捲,牙關緊咬,心裡不爽,其實是真心疼了。
他特想過去,把電話直接摁掉。
半夜凌晨三點打電話過來,也是個沒心沒肺、胡吃胡喝、不會關心人的。楚珣有三頭六臂、長几個腦袋,整天應付這些人?
楚珣是什麼人,楚珣現在什麼樣兒了,邵鈞知道真相?
這些人可能知道嗎?
邵鈞什麼都不知道,完全蒙在鼓裡。
楚珣仰躺在床上,聲音低沉著,勉強跟邵鈞在電話里聊著,其實胳膊都抬不起來,手機都舉不住,冷汗淋漓,汗水從眼瞼和眼睫毛上往下滴。他就把手機擺在枕頭邊兒,盡量擰著脖子,對著手機說話,讓邵鈞聽見他的聲音。
邵鈞問:「珣兒,你是不是累了?聽你聲兒挺小的,要不然算了,你睡吧。」
楚珣笑道:「陪你,不累。」
邵鈞:「哼,想我沒有啊?」
楚珣:「特想。小鈞兒,我單相思呢,你就沒想我吧?」
倆人又開始瞎貧,互相擠兌。邵鈞說:「我不想你想誰啊?你知道啊?」
楚珣:「我他媽也想知道,你不想我,整天都惦記誰呢你?我知道啊?」
邵鈞這會兒正心虛呢,有事兒掖著藏著不能說,又死鴨子嘴硬:「別跟我扯淡啊,我誰也沒想!……你知道我想誰了?」
楚珣嗤嗤地壞笑,話裡有話:「我是真想知道,你還能惦記誰,還有比我帥的?沒我好看的男的女的你都甭想了,外面不三不四的,我還沒答應呢。」
……
傳武是聽到「你還能認識比我更帥的沒我好看的你都甭想」這句,終於忍無可忍,無法再忍,一口把香煙捲進嘴裡,憤慨地嚼著,大步走開。
他是不知道,歪躺在床上的楚二爺這時候用帶鋒的眼尾掃過房門,視線早就穿透牆壁,遙遙地瞥視他綳得直挺挺的背影。楚珣嘴上跟邵鈞臭貧著,腦子裡想的完全是另一套,目光拐著彎兒繞過門框,琢磨站在門后偷聽的人……
傳武蹲在馬桶蓋上,連抽兩顆煙,狠命用手掌搓臉。
壓抑的黑暗剝離沉澱著他的心情,赤/裸/裸的,毫無掩飾,右臉上橫貫的傷痕更加深刻,刺痛。
估摸著那倆人膩歪夠了,傳武再一次走出來時,楚珣側躺在床上,靜悄悄沒有知覺,已經睡過去。
楚珣橫在床上,胸前的汗差不多消了,一條長腿從睡袍里伸出來,全身上下還都挺白的。
傳武把這人重新裹嚴實了,敞開的大腿收進去。他一手覆上楚珣的額頭,緩緩滑下,蓋住微微顫動的喉結,撫摸楚珣頸部的脈動。楚珣看起來仍然難受,氣息不暢,眉頭皺著。
「……」
「小珣。」
霍傳武啞聲叫了一句,用帶槍繭的手指碰了碰楚珣的眉毛,鼻尖,嘴唇。最細膩的不能示人的心思,在黑暗中無法剋制地綻露,瀰漫在他眉梢眼底。
他仔細端詳楚珣眉頭極細小的疤痕,想象著那裡原來有一枚很漂亮的小紅痣,可好看了。
楚珣跟以前不一樣了。
眼前這個人,已經變得太多,幾乎看不出當年一絲一毫的痕迹;甚至就連這張臉,也整過太多次,這裡,那裡,那裡,全部都不一樣了,遠不如當年那小樣兒好看。傳武想了半天,愈發覺著小珣還是小時候最好,最可愛了,脾氣好,長得也最漂亮。
他甚至都擔心,這人的臉,再這麼折騰下去,指不定哪天就都塌陷了,徹底地毀了。
傳武抻過被子,楚珣翻了個身,身體側蜷,撅著屁股,睡成一條姿態優雅的大蝦米。
睡袍很薄,顯露出臀部很挺很翹的半圓形狀。
霍傳武默然地看著,忍不住伸出手,照著楚珣的屁股,啪得扇了一巴掌,扇在軟乎的屁股蛋上!這些年千般滋味全在這一掌上,又沒捨得打太狠。打完了趕緊用大被裹住,掖好被子四角。
楚珣這會兒七葷八素得,沒有知覺,昏昏沉沉,他才不會動他、欺負他。
他要是想動這人,也是要等哪一天,楚珣完全清醒的時候,看著他,兩個人面對面,眼對眼,明明白白地看著……
那天夜裡,傳武從床上拿走另一個枕頭,裹了一條毛毯,和衣而睡,就睡床邊地上。
倆人出任務,每回都這麼睡,傳武從來不離開卧室,不睡客廳沙發,怕出意外,從客廳到卧室趕不及。他每一次都睡楚珣床頭地上,手邊攬著他的長槍,兩人互相之間保持兩米距離。在傳武心裡,這就是生死之距,能背著抱著一起生、一起死的距離。
漆黑安靜的房裡餘下起伏的呼吸聲,淡淡的。
高度緊張了這些天,傳武也累,終於還是睡過去了。
在他身後的床上,楚珣緩緩睜開眼,面無表情,用安靜的視線描畫傳武側身橫卧的標準睡姿。
楚珣手伸到後面,撩起睡衣揉揉臀部,還不死心地扭頭看一眼有沒有紅手印,撅嘴哼了一聲。
你二爺現如今確實身體不太好了,偶爾昏一昏,動不了,但是還不至於完全失去知覺任人蹂/躪,不至於在床上被人摸了屁股都不知道!
楚珣往床沿兒上蹭蹭,盡量挨近,饒有興緻地看某人睡覺,黑暗中兩眼灼灼發亮。
傳武只蓋一條極薄的毯子,看起來比迷彩褲子都薄,腦後一片硬茬兒黑髮,肩膀寬闊,腰部和大腿結實,即便靜止狀態身體也蘊藏了某種力道,男人的陽剛味道。
傳武跟以前,也不一樣了。
當年那土裡土氣的傻小子是誰來著,二爺還記著呢……
大院牆根兒梧桐樹下,楚珣背著書包,頭髮微卷,雙眼明亮,悄悄朝某人勾一勾手。
「二武,你過來。」
傳武遠遠地瞅見,下意識四下一顧,沒別人,趕忙跑過來,把肩上的軍挎甩到身後,臉色發紅冒汗。
「小珣。」
楚珣遞給傳武一盒巧克力,傳武攢給楚珣幾個貼了漂亮郵票的舊信封。楚珣摟了傳武的肩膀,說悄悄話,出壞主意,倆人低頭樂著一起跑開,身後是兩道長長的疊摞的影子。
……
楚珣半張臉埋在枕頭裡,想著想著就笑了,自己一個人在黑暗裡樂不可支,胸膛顫抖,盡量不樂出聲。
他想著以前的很多事兒,一樁樁一件件,心頭不斷回味,舌尖瀰漫酸澀,慢慢的,眼淚就流了下來。
十五年,太遲了,有些事情,心思淡了,永遠就再回不去了。
自己現在變成這樣,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
你別怪我心冷了吧。
楚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臉上遍布凌亂的淚痕,枕頭慢慢濕了。他用被子蒙住臉小心地擦乾眼淚,明兒早上起來瞪兩個魚泡眼,可就在下屬面前出洋相了。
地上雖然鋪了地毯,還是硬,傳武睡得並不舒服。
毯子也薄,室內空調不夠暖和,楚珣覺著傳武可能是凍著了,睡夢中肩膀有些抖,身體慢慢蜷起來。
楚珣下意識伸出手,夠著下去,兩手罩住對方。
他的手在黑暗中散發熱量,微弱的熱度和光芒,為對方暖著身體,看著這人硬朗蜷縮的身軀慢慢展開,舒服地熟睡過去……
小霍同志大約是在睡夢中覺著暖和了,夢到高興的事兒,舒展身體,毯子從肩膀滑落下一段。
楚珣無聲地嘟囔:我幫你暖著,你別蹬被啊,你還真拿二爺當成個活的「電暖氣」,我發電機有那麼大功率嗎?
他心裡抱怨,又湊近些,幫這人裹好毯子,兩條胳膊隔空籠著人,發熱。
傳武側身抱著槍。
楚珣側身從身後抱著傳武,一夜溫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