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初春的雍親王府本當是生機勃勃的,但福晉和側福晉先後去世,府中撤掉了鮮艷的東西,一路西行,便是花朵開的在繁茂,都覺得有些沉悶。泰蘿在芳華院門口站定抬頭看了看從院子里伸出來的一支桃花,看起來開的極其討喜,紅嫩的誘人又妖嬈,她所想到的卻是那一日里看到的宋氏那紅艷的嘴唇,那顏色刺眼的讓人覺得心驚肉跳。
西次間里殊蘭和胤禛坐在正位上,耿氏侍候在一旁,泰蘿垂手走了進去恭敬的行禮。
殊蘭打量了幾眼泰蘿,微微頷首,溫和的同她說話:「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有些事情不大清楚,所以叫你過來問問,你不必害怕。」
泰蘿急忙應是:「賢側福晉有話儘管問,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絲虛假都不敢有。」
這話一聽就知道還是那個乖覺的泰蘿,識時務。
殊蘭看著泰蘿道:「你可認識大廚房上的榮娟?」
泰蘿的心露跳了一拍,榮娟因為給年側福晉送飯被看管了起來,一直沒有放出來,今天忽然叫她詢問一定是在榮娟身上發現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懷疑到了榮娟頭上,而人人都知道她跟年側福晉是有過節的,趁機落井下石毒害年側福晉也不是沒有可能,到底是該說她認識榮娟還是說不認識?
慌亂和害怕好像荒草一樣瘋長了起來,泰蘿覺得她一定是站在別人所說的荒漠里,正在被太陽炙烤煎熬著,粘膩的汗水浸透了衣裳,模糊了視線,看不見前面的路,更沒有退路。
那冰涼的聲音和炙烤的滾燙碰撞在一起的時候,泰蘿整個人都縮了一下。
胤禛銳利的眼睛直視著泰蘿:「認識還是不認識?」
「奴婢知道榮娟,但並無交往!」泰蘿這句話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說了出來。
胤禛有力的手指緩緩的叩擊著桌面,悠遠又寧靜:「並無交往?」
「並無交往!」
胤禛看了一眼殊蘭,殊蘭便介面問道:「三月初八,你給過她一包銀子做了什麼?」
泰蘿腿一軟幾乎跪了下去,給榮娟銀子的事情那麼隱秘,賢側福晉怎麼會知道?她時常向宮中德妃娘娘說起后宅事情,娘娘暗地裡讓人賞賜給她的,她不敢明著讓人送出去只好託付別人,榮娟本是宋氏找給她的人。
「奴婢,奴婢…」她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分辨,她不敢說給過榮娟銀子,更不敢隨口說出她向德妃傳遞消息的事情,若娘娘不快,殺人滅口又有什麼不可能?主子爺和賢側福晉知道更不會饒恕她,但若什麼都不說,誰知道會有什麼東西扣到自己頭上,這一件事情,如今不管她怎麼說,似乎都成了死局,她像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她額頭上是真的冒了汗,手都開始哆嗦:「奴婢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做……」
殊蘭聲音依舊緩和:「你慢慢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清楚了便沒什麼,有隱瞞吃虧的終究是你自己。」
這一瞬時泰蘿想到了太多,卻發現每一件事情的初始都是宋氏引著她走了進去,直至今日,她才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步,說了是死,不說大抵也是死。
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的享受她自己的榮華富貴,她有太多的事情沒有來得及做,實在心有不甘。
殊蘭自然看出了泰蘿的糾結,看出了這事情後面還有些隱情。
年婉雯死於毒藥,下藥的人必定是跟年婉雯的吃食接觸過的人,廚房的人就成了最大的疑兇,在三逼問之下就有人說出了泰蘿曾經給過榮娟銀子的事情,榮娟不肯承認,泰蘿也不承認,卻說起話來吞吞吐吐,神情隱晦,眼神閃爍。
指使人對年婉雯下藥的人,到底是不是泰蘿?若是泰蘿做的,她的動機又是什麼?
殊蘭的目光讓泰蘿覺得身上好像有針扎一般難受,她彎著腰低垂著頭,覺得昏昏沉沉的難受,到底該怎麼辦?
若不是看在德妃的面子上,詢問泰蘿根本就不會有這麼客氣,胤禛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泰蘿,吩咐蘇培盛:「既然她不願意好好說,就帶下去嘗點苦頭!」
蘇培盛忙應了一聲,泰蘿卻哆嗦了一下跪在了地上:「求爺饒命!奴婢是給過榮娟銀子,只不過是自己積攢的私房錢,托她帶回去給家裡的額娘和阿瑪花銷!」
她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殊蘭看了看她那樣子,嘲諷的笑了笑:「七分真三分假,你到也是深諳說假話的真諦,這麼不識時務,跟你也就不用多說了,蘇培盛,帶下去!」
泰蘿聽得殊蘭這樣逼迫,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婢知道您懷疑奴婢對年側福晉下手,但年側福晉已經失了爺的心,奴婢做這樣的事情實在是蠢笨之極,毫無好處可言!奴婢真沒有對年側福晉有過一絲一毫的不軌!」
殊蘭輕吹了垂茶碗里清香的茶水,這樣看,隱瞞的就是另外一件不為人知的事情了。
她想了想,忽的道:「不管你說你做了什麼,我都留你一條命,你把你自己的事情從頭到尾原原本本的說一遍,沒有一點虛假之處就行,我說到做到,你可能做到?」
不能說,若說出了德妃娘娘,被德妃娘娘,她照樣不會有好下場,到時候就是賢側福晉也護不住她,怕是家裡人都要跟著受牽連。
敏銳如殊蘭似乎立時就察覺出了她的遲疑:「你若不如實交代,我便親自跟額娘說一聲,你家裡人也都要跟著受牽連的。」
這件事情一旦德妃跟殊蘭接上了頭,德妃為了不讓胤禛知道她自己安插了人在胤禛身邊,必定是會對泰蘿不利的。這樣相比之下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殊蘭,能得一份庇護,留下一條命成了最好的選擇。
若這個時候審問泰蘿的是別人,沒有殊蘭這般異於常人的敏銳的觀察力,必定很難將泰蘿逼到這麼一條只能說出事實真相的路上來。
泰蘿怔怔的看著殊蘭:「奴婢若全都說了,您願意留奴婢一命?」
殊蘭微微頷首:「我說到做到,只要你說的屬實,必定會留你一條命,便是別人想對你不利,我也有法子保你。」
殊蘭好像已經完全看透了事實一般,所要的不過是讓泰蘿說出來的這樣一個過程而已。
泰蘿覺得自己卑微又渺小,所有的陰謀詭計小心思在殊蘭跟前都成了透明的,根本不值得隱藏,她呆板的聲音絲毫沒有情緒,從宋氏讓她做德妃的內應開始一字不落的敘述。
泰蘿言語里的宋氏,彷彿是胤禛和殊蘭耳里的一個陌生人,聰慧大方,豪爽又隨和,在細細分析又覺得脊背泛涼,在剛認識泰蘿的時候就已經布置下了陷阱,泰蘿是生是死已經完全掌控在了宋氏的手裡。
一個人就是在會隱藏,這麼長久的相處下也會有疏忽,但是殊蘭有異於常人的感官,都未能發覺宋氏的異常,是不是泰蘿在說謊?
泰蘿生怕殊蘭和胤禛不信,語無倫次的補充:「……那一日奴婢偶然去看宋姐姐,沒想到她在屋子裡寫字,那字上的氣勢實在太強,還有宋姐姐身上的氣質完全沒有見過,奴婢一時都沒能認出那是宋姐姐,就好像站在奴婢跟前的是另外一個人,奴婢當時就覺得好像窺破了宋姐姐的什麼秘密,心裡覺得不安,就告辭回了自己的屋子,之後一直心神不寧,沒想到……」
因為時代的局限,胤禛是無法從泰蘿這一段話里窺見什麼信息的,但殊蘭卻忽然意識到,如果宋氏得了人格分裂症這樣的疾病,是不是意味著,她們平常所見的是一個靈魂,泰蘿偶爾所見又是另外一個靈魂,而這兩個靈魂並不是完全獨立的,偶爾也會互相影響,就比如會出現一個私底下跟泰蘿在一起的時候,已經顯現的不同的宋氏。
宋氏是知道自己的情形的,無意之中被泰蘿窺見,害怕秘密泄露,所以動用了提早就設置好的陷阱,要除掉泰蘿。
在宋氏看來,一是不見得有人能從泰蘿嘴裡問出真相,在一個便是泰蘿這樣說了出來一般人也不會相信,因為這種事情少之又少,且實在匪夷所思。
胤禛看著泰蘿:「用這樣的話糊弄人?」他看上去是生氣的,原因肯定不少。
胤禛首先先是不信的。
殊蘭朝著胤禛點頭,胤禛看了看殊蘭,最終吩咐蘇培盛:「人先帶下去關起來。」
泰蘿祈求的看著殊蘭,殊蘭的目光始終都沒有落在過她的身上。
屋子裡的下人都退了下去,殊蘭坐在胤禛身邊輕聲跟他分析:「…..這事情聽上去是匪夷所思,但我曾在書中見過這樣的情形,人有三魂七魄,一般人三魂都是連在一起的,但有一些人因為特殊原因,比如長久的壓抑,巨大的變故使得三魂分離,每個魂個不相同,就好像是三個人住在了一個身體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想法,愛好,他們之間或許是相互認識的,或許是完全不知道的,如果泰蘿說的是真的,宋氏極有可能就是這種情形,三魂分離了。」
殊蘭所知疑難雜症實在是多,她說出來的便是在匪夷所思,胤禛多少還是願意相信的,殊蘭這樣說,他便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才道:「怎麼才能知道宋氏到底是不是這情形?」
以胤禛那性子,一旦懷疑上宋氏,宋氏就必定不會有好下場,根本跟宋氏到底有沒有做什麼沒有必然聯繫,他這樣問必定是犯了好奇心了……
殊蘭忍不住差點笑了一聲:「這個並不好說,但聽著泰蘿的意思,她若是放鬆的獨處的時候,或許會表現出來的,找幾個高手跟著或許能窺見端倪。」
只要確定宋氏確實是人格分裂,這事情就□不離十是宋氏一手策劃的了。
宋氏實在是個意外的「驚喜」,說了幾句話之後殊蘭和胤禛都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殊蘭忽的道:「以前好多事情都查不下去,如今換個想法,把宋氏也放進去想想,說不定就能查出些什麼出來的。」
胤禛想了想微微頷首,過了一會又道:「爺去跟明彥華說一聲,這些日子就讓她跟在你身邊吧,等宋氏的事情了解之後在說。」
卧榻之側或許有一個怪物一樣的人存在,誰都會覺得不安,胤禛擔心殊蘭和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是殊蘭都覺得心裡毛毛的,有個會功夫的人在身邊自然是好一些,她便應了一聲。
鄂容安殿試之後被點了庶吉士,實在算是大喜,多少朝中高官都是從庶吉士開始,高士奇,年羹堯都是其中之一。
年婉雯的事情有了眉目,鄂容安又榜上有名,殊蘭的心情大好,叫了家裡的幾個孩子在一起,做了些吃食帶著孩子們玩了一會。
納穆跟三格格雖然不常見,但顯然還是有印象的,總是時不時的會給三格格遞過去幾樣好吃好玩得東西,大格格在一旁看的抿嘴直笑:「還是納穆懂事,都知道照顧妹妹。」
弘時在一旁低頭吃著自己的東西,聽得大格格這一句,臉上的神情便有些不對。
府上的阿哥也就三個,弘時身為長子難免會被下頭人吹捧,胤禛雖然教導好了學問,但有些事情上估計還是疏忽了,沒有太在意弘時身邊的下人。
弘時看了一眼笑眯眯的納穆,垂了下了眼,聽說過幾日就要被養在皇瑪法身邊了,下頭的人個個都在巴結,這麼小一點能有什麼本事,無非就是看在了阿瑪的面子上。
弘時的神情落在了殊蘭的眼裡,殊蘭微微攢眉,年紀還小,心胸也確實不大,還是應該對胤禛提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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