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輕生
86_86773旅遊總是會給人帶來好心情的。
經過一天的緩和穆連夏已經沒事了。一覺睡得神清氣爽,他也起的比往日里早許多,並沒有打擾那兩個還在呼呼大睡的甥舅倆,只是在宋安淮的手機上留了條消息就換了衣服就準備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玉海靠海,預定的酒店也是離海比較近的,他們定下的房間在八樓,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直接看到大海。穆連夏之前從未見過真正的海洋,而在圖片上看到的大海和真正的海洋那還明顯是兩樣東西。有些存在如果你不親眼去見證,你是永遠想想不到那種真正的波瀾壯闊的。
臨海的地方空氣是另一種味道。
不同於內陸的乾燥,在這裡有種淡淡的海腥的味道,空氣里也要潮濕很多。酒店裡的工作人員態度相當好,跟他簡單說明了一下順便還指路表示他們的自助式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看到他們的笑容穆連夏覺得自己的心情更好了。他謝絕了對方的幫助,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就去大廳也就是門口坐了坐,順便拎過了今天的報紙。
報社好敬業的說,報紙一大早就送來了。
於是他的好心情到此戛然而止。
儘管那則消息並不是頭條,但佔據了很明顯的一席之地——「明日工程萬利大廈還未竣工便已釀造慘劇,一夕之間坍塌。後續報道,截至今日已造成三人死亡,兩名重傷者仍在危險期。」
上輩子對這些有印象的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件事已經發生了,而且好幾天了。
他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有些果然如此的認命感,又有些悵然與悲哀。
說實話,他雖然記得這件事,也想過要對盧廣恆稍稍做些什麼讓自己出口氣,但到底怎麼做,或者說是,他能做什麼都是完全沒有頭緒的。他不過個窮學生,能對盧廣恆這個大老闆做什麼?更何況他不想讓宋安淮知道,所以他是一點希望都不抱有的。
可看到這則消息他還是覺得難過。
穆連夏從來沒有什麼宏大願望,他甚至有點自私,可是看到這樣的事情他還是很難受。如果……如果他提醒了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有事了?
當然,穆連夏很清楚他不可能有那麼大的作用的。
報紙再也讀不下去,他嘆了口氣,合上了報紙去電梯那裡準備回到房間去。卻是這個時候,正巧了,在電梯打開的時候,他和盧廣恆撞了個正對。
對方看到他那一瞬間似乎有些驚訝。盧廣恆對穆連夏挑了挑眉:「又見面了。」
穆連夏心情已經變得很不好,看到他更是惡劣了不少。他癱著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並不想見到你。」說完就準備進電梯。
然而盧廣恆並不想這樣放他離開。他直接伸手拉住了穆連夏的手腕拖著他走了幾步:「我們談談。」
穆連夏想要甩開他的手結果還沒有甩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電梯門合上。他皺起了眉:「我想我和你沒什麼可談的。」
盧廣恆並沒有管穆連夏說了什麼,他拖著穆連夏的胳膊往大廳那邊一個比較隱蔽的桌子那邊走去,在桌前才鬆開手。他笑容滿面,對著穆連夏做出「請」的動作,眼角下的那顆暗紅色的淚痣也生動起來,仿若熠熠生輝:「先坐。」
穆連夏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耐心,他坐下,表情還是僵硬的:「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吧。」
「我覺得你很合我胃口,長相也好脾氣也好,」盧廣恆拉開了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交疊,手肘撐在桌子上,桃花眼一直盯著穆連夏,「要不要跟我?」
「……我想我們這是見的第三面?」穆連夏從鼻腔中發出一聲。
盧廣恆笑容依舊:「有些時候,看人,只需要第一眼就夠了不是么?」
「抱歉,我對你沒興趣,也希望你以後不要來打擾我。」穆連夏冷冷地說。
「別這麼快做決定啊,」盧廣恆挑了挑眉,「我很少這麼客氣地說話了。我覺得我並不比宋安淮那個傢伙要差,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他不能的我也能。而且我覺得我比他要強不少呢,好歹沒有個孩子要帶,連出門都得陪著。」
「與你無關吧,」穆連夏終於沒忍住冷哼了一聲,「我和宋安淮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盧廣恆鬆開交疊的手轉而撐住了下巴,眼睛微眯:「你知道我想的是什麼?」
穆連夏對他擺了個假惺惺的笑臉:「我不是他的。」
「我沒說你是被的啊,」盧廣恆笑得張揚,「談戀愛么,不都一樣?」
他用食指關節敲了敲桌面:「錢財,房子,車子,還要什麼?」
穆連夏深呼吸忍住自己心裡的暴躁:「他說和我出國結婚,你能?」
盧廣恆的笑容一僵。
他很快遮掩了剛才的僵硬,又換了一個動作,看向穆連夏的眼神似乎也變了變。他呵了一聲:「得了吧,看你這樣子雖然嫩了點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吧。男人和你好的時候的話你也信?也就騙騙人。就算他有個兒子也肯定不會和你這樣的一起。再說了,國外的結婚證?在國內值幾個錢?」
「比你那一嘴胡話值錢得多。」
盧廣恆那話剛落下,就被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宋安淮截住了。穆連夏立刻站了起來對宋安淮揚起了笑臉,與跟盧廣恆那假惺惺的笑容完全不一樣:「睡好了?」
宋安淮對他點點頭,面容是可見的溫柔。然後立刻轉向盧廣恆,本來有些溫和的表情一瞬間冷厲下來:「我想我之前話說的很清楚,盧先生也是有夠無趣的。」
盧廣恆的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故作洒脫。他在周圍兩個都是站著的人的時候也站了起來,攤了攤手:「窈窕美人君子好逑么。」
宋安淮用冷冷的眼神凝視他,直到對方完全受不住,後退了一步:「算了算了,我的好意某人不接受總有他吃虧的時候。到時候我再來看誰笑到了最後。」
說完他就準備轉身離開了。
「盧先生,」穆連夏冷不丁地開口,「有些事我先提醒你一句。有你這個時間和金錢去找情人,還不如對那些因你出事的工人好好補償一下!」
盧廣恆的動作頓住了。他猛地回過身來,表情竟然有些猙獰:「這事現在張揚開了?」
穆連夏沒說話。
他的眼睛在宋安淮和穆連夏之間轉了轉,見沒人打算回答他的話,竟然啐了一口大步走了。
這完全不顧形象的樣子讓穆連夏目瞪口呆。但是宋安淮是不打算讓穆連夏把眼睛放在走的那個人的身上的。他伸手拉過穆連夏,捏捏他的耳垂:「怎麼又理會他了?」
穆連夏笑笑:「我沒他臉皮厚啊。」
宋安淮煞有介事地點頭:「他臉皮是夠厚的,說人話聽不懂一樣。」
「那就不理他,」穆連夏握上宋安淮的手,「我們去吃早飯吧,我都有點餓了。思思還在房間里?我們去帶他出來。聽說這裡的早餐很不錯呢。」
宋安淮柔對穆連夏笑:「好。」
不愧為大酒店,自助式早餐相當好,非但有中式西式還有些其他地方的特色餐點。思思作為一個隱形的小吃貨眼睛都不夠用了,倒是穆連夏和宋安淮雖然都善待自己,但對於吃的要求還真不算太多。也不是,穆連夏因為害怕重蹈覆轍,所以一直是吃營養而又安全的東西的。太過刺激的他不吃,微辣的也是沾一點,涼的少吃,酒和碳酸飲料一點不碰,也就是果汁還喝點。
一頓早餐吃得都很滿足,於是回房間收拾一下東西準備出發了。
因為知道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穆連夏也不費勁去制定比較詳細的計劃了,只是列出了一些想去想看的地方,然後隨情況安排。
思思小朋友早在昨天就對大海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盯著那扇落地窗滿眼的興奮。一說出去玩就立刻抱上了自家舅舅的大腿,睜著大眼睛賣萌:「我想去海邊玩。」
好吧,滿足他。
酒店的位置很好,過了一段距離就是沙灘和海岸。思思小朋友一手牽著宋安淮舅舅,另一隻手牽著穆連夏哥哥,走路差點都蹦起來了。不過沒走多遠他們就上了專門為這段距離設立的觀光小車,坐上觀光車也別有風味。
到海邊的時候才上午九點鐘剛過,思思已經興奮得不得了,差一點就要掙脫家長們衝下去了。
一年一次的五一假期,到處都是人,連玉海這片沙灘也不例外。這才九點來鍾就有不少人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來旅遊的。沙灘上有遊客有攤販,再往裡點還有零星幾個人在游泳。
思思的眼睛都要直了,但是他這次的賣萌完全不好用,不管是跟舅舅說還是和穆哥哥說都得不到允許。現在是五一,就算這裡的天氣比雙槐好一點,但也剛剛回暖。有些身體好的人不在乎不怕,什麼時候下水都是一條好漢,但思思這個小身板……呵呵。
後世的die聽說過么?
大概是真的感覺很沮喪,方才還興沖沖的思思蔫了。他竟然撅著個嘴扭捏了一下,在穆連夏哄他給他買了個棉花糖才被轉移了注意力。
當然,雖然不能下海游泳,但玩玩還是可以的。
小攤販們的生意頭腦相當出色,在這個位置賣的東西大多都是有用處的。比如說給小孩子的零食,比如說防晒的帽子衣服墨鏡,也比如說玩沙子用的工具。
宋安淮蹲下給思思挽起了褲腿,然後拎著思思的鞋子看著他滿眼興奮地踩水。
海水涼涼的,透著股咸腥味兒。思思第一次遇到,怎麼都玩不夠,在被浸濕的沙子上走來走去的。穆連夏看著也心動,自己擼了袖子挽了褲腿也跟著思思一起踩。想到自己叮囑宋安淮特意帶的衣服,也拉著宋安淮下水。
坳不過他們,把裝著那些東西的背包寄存了,系著個小腰包的宋安淮也下水了。
海水有些涼,宋安淮很認真地看著兩個玩的不亦樂乎的「小朋友」:「不冷?」倒不是他怕冷,他怕這兩個小祖宗冷了。
結果那兩個誰都不理他,穆連夏還彎腰用手攪了攪海水,用涼涼的手指去戳宋安淮的臉。
宋安淮滿臉無奈,拉下他的胳膊:「別鬧。」
好吧,不鬧。
穆連夏笑得開心,和思思一人一把工具,舀水玩。
宋安淮:「……」
畢竟天氣還涼,在水裡也沒呆多久,三個人一起上了沙灘,租了一套桌椅和傘就在沙灘上折騰的起來。思思被擦乾淨套上了鞋子,穆連夏拒絕宋安淮的服務,依舊光腳踩在沙灘上,準備陪思思堆個城堡,於是這些畫面在宋安淮的相機里保存了不少。
思思小朋友平日里都很安靜,同時動手能力很強。他在幼兒園手工課上的作品永遠是最棒的,包括繪畫等等。
於是乎思思已經蹲著開始一本正經地捯飭起沙子了。穆連夏和宋安淮主要是看著,時不時幫忙打打下手,思思一個人乾的熱火朝天,竟然還真的有城堡的雛形了。穆連夏捅了捅宋安淮:「思思是不是很喜歡這些啊,要不要帶他去學?」
宋安淮有些遲疑:「才五歲……」
「也是,太小了。」穆連夏撐著下巴,「不過可以問問他自己的想法,我記得他畫畫老師總誇呢。再說……咳咳,其實,現在五歲學些興趣不算小的。」
付琪琪四歲就被逼著學鋼琴了,那時候她一提到練鋼琴就哭,結果現在那一手鋼琴加分不少,再也不提什麼碰到鋼琴想死啊什麼的,反而喜歡得不得了。
宋安淮點點頭:「那就回去之後問問吧。」
穆連夏捂著嘴:「我總覺得我似乎對不起思思呢,一下子要結束他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了。」
宋安淮對於最近分外活躍的穆連夏很無奈:「乖,別鬧。」
「好好好,我不鬧。」穆連夏笑彎了眉眼。
思思還在那裡折騰沙子,很快就吸引了差不多大的另外幾個小朋友。
沙灘上和思思差不多大的孩子還有好幾個,這一下子就跑過來四五個,圍著思思驚嘆著:「哇塞你好厲害!」
思思有些靦腆地笑,對著陌生的熱情的小夥伴有些不知所措。
都是半大的孩子,幾個人很快就熟悉了起來,除了思思的沙子城堡幾個人似乎還子啊討論別的什麼,思思往日里的靦腆也沒了,因為個子比較矮正踮著腳尖往其中一個孩子手裡拿著的小水桶里看。
家長們都在附近,三三兩兩地聊著天看著景色,也沒太在意孩子們的遊戲。又過了一陣子,大概是時間差不多了,沙灘上的人又換了一批,剛才的孩子們都走了,又剩下思思一個人。
城堡已經堆好了,思思坐在沙灘上瞪著城堡看了好久,然後蹭地竄了過來:「舅舅舅舅,我們去抓小螃蟹吧!」
宋安淮不太明白:「什麼小螃蟹?」
思思眨了眨眼睛:「就是剛才樂樂給我看的,他爸爸幫他抓到了一隻螃蟹!」
說著他還比劃了起來,用小小的手圈起一個比硬幣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有這麼大!」
穆連夏笑了起來:「大么?」
思思鼓著腮幫子:「可是那是會動的啊!和平常吃的不一樣,是黑色的,不是紅色的!」
穆連夏戳戳他鼓鼓的小臉蛋兒:「你想抓螃蟹?」
思思拚命地點頭:「嗯嗯嗯。」
「那看看去?」穆連夏站了起來,順便給宋安淮也拽了起來。
現在並不算螃蟹活躍的時間,估計那個樂樂的這隻也是碰巧抓住的。三個人沿著海邊走,思思似乎還被普及了不少知識,專往遇到的石頭那裡看。
一直沒有遇到思思想要的螃蟹,結果思思這還拗上了,非想要螃蟹不可。也不過是慢悠悠地走路,兩個大人便也不掃了小朋友的興,一路走了好遠,一看就偏僻了不少。
日頭已經起來了,陽光還有些刺眼。幾個人已經走到了偏僻些的地方,這裡已經不算是沙灘了,因為沙子過於少,大部分都是碎石和礁石,如果光著腳肯定是不敢踩的。
前面是一片礁石,思思一下子興奮了,跑過去扒拉小石頭看底下有沒有他心心念念的小螃蟹,穆連夏也來了童心,陪他去掀石頭。正當他站起來準備喊宋安淮的時候,他餘光看到海面上似乎有一個人。
他愣了愣,盯著看了一下,確定了是一個人。離他有些遠,他只能確定那是個人,正一步一步地往大海深處走去。
那個人……想自殺!
穆連夏下意識地瞪大了眼,三兩步蹦下礁石就往那個人所在的方向跑。宋安淮被他嚇了一跳,大聲喊他名字。穆連夏沒工夫跟他解釋太多,頭都沒回大聲喊了一句「有人投海」就繼續往那邊跑去。
死過一次的人,對於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是痛恨的。
然而同樣,他想要儘力地解救一條生命。
世界上哪裡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而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他到附近的時候只能看到那個人浮在水面上的腦袋了。穆連夏也顧不上什麼,他飛快地甩了外套鞋子,連準備活動都沒有做就下了水。
單單踩水還沒有這種感覺,全身浸入水裡卻覺得冷得想要打顫。
他抖了抖,來不及適應水溫,直接朝著那個人的方向去了。這時候還要感謝一下盧廣恆,好歹上輩子是因為他去學了游泳。
穆連夏的體力耗費了不少,但慶幸的是那個人還沒有出事,雖然嗆了幾口水,但因為人求生的生理本能,還活著。
那是個顯得絕望頹廢的中年婦女。看到穆連夏的一瞬間眼睛瞪大了,在穆連夏伸手拉她衣服的時候還想要把他的手拉下去,聲音嘶啞:「別管我,讓我去死……」
穆連夏根本沒有理會他,想要往岸邊挪動。但是對方過於不配合,使得穆連夏在水裡咆哮了:「你他·媽能不能好好說話!」
中年婦女被他鎮住了。
腳尖終於勉強可以碰到海底,穆連夏心裡稍松,而那中年婦女又想掙開他。穆連夏盯住了對方的眼睛,表情有些猙獰,惡狠狠地:「多少人想要活著卻做不到,你想死?!」
中年婦女有些害怕了。
「你想死你去啊!別投海,去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啊!去把自己的身體捐了!血,眼角膜,心臟,腎……有的是人等著救命,你就這麼投海豈不是虧了?!啊?」穆連夏穿著粗氣,「你什麼都有,怎麼就不能活了?怎麼就非要死了!」
那中年婦女終於沒忍住,哭了。
她還全身浸在海里,只是身上的衣服被穆連夏攥在手裡,在海里哭得嚎啕:「我、我拿什麼活下去啊!我男人死了,爹媽死了,我怎麼活?你告訴我怎麼活!」
「你還活著怎麼就活不下去了——」穆連夏跟她對著吼,「你就是為他們活的么?就是為他們活,這麼死了你甘心嗎!」
「我……我不甘心啊……」她還在哭,但不再掙扎了,隨著穆連夏到了岸邊的時候還在哭。
終於把這個人拉到了岸邊,穆連夏全身的力氣一下子就沒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身上被攏上了一件外套。
他側臉對上宋安淮擔心的表情,笑了笑,伸手拉了拉衣服:「放心,我沒事。」
宋安淮皺著眉,很不贊同的樣子:「你太莽撞了。」
「……我有點急,但是我有分寸的,」穆連夏對他有些討好地笑,「放心,我不會不自量力。」
「我覺得你已經夠不自量力了。」宋安淮戳了戳他的額頭,「有力氣了嗎?歇一會兒我們回酒店,別著涼了。」
然後他把視線投向一旁同樣十分狼狽的那個被救上來的人,想了想,拿了一塊兒毛巾遞給了她。
包里就裝了一件外套給了穆連夏,宋安淮就算想幫幫她也有心無力。何況,他對於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人也是不喜的。
那個被救起的婦女還在哭,哭得讓人感到心酸。她沒有去接過宋安淮手中的毛巾,而是縮成一團,一副保護自己的模樣,哭。
思思之前躲在宋安淮身後看著,他盯著那個婦女好一會兒,拿過舅舅手裡的毛巾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把毛巾放在了她的膝頭:「……別哭了,媽媽說哭是沒用的,要堅強起來,不要白白流眼淚。」
似乎被思思的童音打動了,她愣愣地抬起了頭,無神的雙眼盯著思思,又似乎完全沒有焦距,不知道在看什麼。
穆連夏這才看清她的模樣。
她歲數不小了,看得出來個子不高,乾瘦,亂糟糟還有些稀疏的灰白頭髮被海水浸泡過,散亂著,還有一些黏在了臉上。她的眼眶深深凹陷了下去,更襯得那雙無神的眼睛有些嚇人,鼻翼微微煽動,嘴唇上還有沁出血的裂口。一身有些髒亂的衣服,不知道是沒穿鞋子還是方才掉了,踩在碎石上的腳已經出了血。這一點穆連夏也是一樣的,他這個時候才感覺到腳疼了起來。
呲了一下牙,覺得體力回來了,穆連夏慢吞吞地把散落一地的衣服抖了抖,靠著宋安淮把衣服套上,然後把剛才披著的那件外套披在了那婦女身上。她已經不哭了,伸手攏了攏衣服,整個人有點發怔,時不時抽咽抖動一下。
「……你……」穆連夏一瞬間心又有些軟了。他本打算把人救上來之後就不管了,他雖然看不得這個人在他眼前自殺,但對於陌生人而言救上來之後也算是仁至義盡。可現在看到她這個樣子,他突然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他知道不一樣,可他也想到了當初,如果……如果有人幫幫他,會不會不一樣?
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女人眼神發直,沒有理會他。
穆連夏嘆了口氣:「用幫忙嗎?」
「我家那口子死了,」女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她的口音有點重,但還能聽懂,「知道以後爹就沒撐住,媽昨天喝葯了。」
穆連夏一愣。
他知道,現在還有很多家裡是靠著一個人作為頂樑柱的,如果這個人不在了……他沒有遇到過,可他也完全沒有想到會這麼慘。
「我家娃三年前就不在了……他爺爺當時差點沒撐住,這幾年在家吊著命……孩子他爸在工地幹活,我在家照顧爹媽……結果他被砸死了,爹一口氣沒上來,媽喝葯了……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她的聲音不大,還嘶啞,但簡直算得上字字泣血。
「……」穆連夏僵在那裡,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想過可能是因為什麼,但這樣家破人亡之後……他反倒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好了。他死過一次,在意生命,因為他不想死,也知道很多人不想死。他明明知道這個女人想要自殺是不對的,但是他應該說什麼呢?
穆連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宋安淮。
宋安淮這時候也皺著眉,看著那個還坐在地上的女人:「你丈夫……因為什麼出事的?」
女人僵硬的表情動了動,露出個不知怎麼形容的表情:「前兩天的事兒,他在工地上工,然後被砸死了。」
穆連夏瞪大了眼睛:「明日工程?!」
「我不知道名字,」女人搖頭,「他一直跟著他工頭,昨天給我送了三萬塊錢。三條命……三萬塊錢……」
穆連夏僵硬在那裡。
知道,和看到,永遠不一樣。
你可能因為看到災區人民的照片而感到難過,但你真正看到他們的時候,肯定又是另一種感覺。穆連夏上輩子就知道這期工程出了事故,也知道死了人;包括這輩子,他今天早上還看到了報紙。但他沒有想到,失去一個頂樑柱的家瞬間就散了。
他沒有遇到也沒有見到過這樣的事。
叔叔穆誠按理說算是那個家的頂樑柱了吧,但是他受傷截肢之後再也沒有得到過家人的尊重。穆連夏那時候已經不和那個家聯繫了,甚至他都是後來才知道穆誠出事了的。穆連夏去到那個家的時候,李素英更加趾高氣揚,指揮著只能拄拐的穆誠做這做那,而穆可傑就整個人呆在電腦前打遊戲,整個家全部靠著穆可欣的工資養活。當時也才二十六歲的穆可欣蒼老憔悴得仿若四十來歲。
李素英手裡沒錢嗎?不,有的,而且也不會很少。但是她不願意把錢花在別的地方,只有給自己和穆可傑花錢才行。
是,不一樣,因為穆誠還活著。但如果穆誠是死了的話……李素英估計只會更加高興吧。
穆連夏搖搖頭,把這些從腦海里甩出去,盯著那個女人發獃。有的時候飛來橫禍真的很殘忍,一家四口人走了三個,竟然只拿三萬塊錢打發人……人命真的是用錢財就能衡量的嗎?
然後他猛地又感覺到了不對。
三萬……盧廣恆想把事情壓下來,不可能只給三萬的!單就賠償來說就不能只有三萬,他對盧廣恆還是有那麼些微的了解,何況對方不差錢而又分外在意自己這家工程公司,怎麼會做得這麼粗糙而又明目張胆?!
顯然宋安淮也想到了,他眯了眯眼:「責任裁定下來了嗎?」
「我、我不知道……」女人很迷茫。
「你只想著死,完全沒想過為他們討回公道嗎?」穆連夏抿了抿嘴,「死亡能解決什麼問題?」
女人的模樣更加茫然了。
穆連夏又嘆了口氣:「……先回酒店吧,別的事一會兒再說。」
順著來路走回去又花了不短的時間,到酒店的時候穆連夏不由打了個噴嚏,然後給宋安淮直接丟到了浴室里,再把思思塞到了被子里讓他自己看電視,翻了一件外套和一雙拖鞋給那女人之後帶著她去大廳休息區那邊尋了個桌子坐下了。
畢竟和這個女人算是萍水相逢,就算信了她的話,他也斷沒有好心到為她做更多的地步。
宋安淮很客氣,甚至幫她拉開了椅子:「坐。」
女人有些惶恐,動作有些僵硬地坐下。
「怎麼稱呼?」
「劉、劉芬。」
「……不用那麼緊張,我只是問你點事情。」
「……」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姑且信你。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先告訴你,別的不說,三萬塊肯定是少的。」
劉芬猛地抬頭盯住他的眼睛:「有人……拿了我家人的命錢?」
「誰給你的錢?」宋安淮用食指關節敲了敲桌面,「那邊人直接給你的?」
劉芬搖頭:「……是……他跟著的那個工頭送來的……」
「我男人的身體還沒領回來,爹當時就走了……昨天那人把錢送過來之後媽哭了半天,在我出去之後喝了葯……」劉芬近乎呢喃,「有人動了他的錢……有人……」
宋安淮沒有對她的話說什麼,繼續自己的話語:「你可以去問問。具體的我不清楚,問你說的那個工頭也好,或者是工程商那邊也好,活著總有些盼頭的。你這邊來尋死,你家人的後事你處理過嗎?如果你方才死了,那麼你的身體可能被海里的魚吃了,而你家那三個人的屍體是要爛在那裡嗎?」
劉芬愣愣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還有,」宋安淮抬手捏了捏鼻子,「你總要讓做錯事的人付出代價吧。你家人死了,難道只讓對方給你些錢就好了?」
他的話音剛落,劉芬原本死氣沉沉的眼睛中竟然迸發出了光芒。她似乎瞬間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樣,狠狠地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沒有什麼文化一直倚靠著家裡的農村婦女,雖然她有些無知,但很多道理都是懂的。她之前是被打擊得產生了死志,但一旦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標,她總會堅強的。
給劉芬留了個電話還給她了點錢,宋安淮沒有看著她走,而是直接回到了房間里。穆連夏已經洗完澡了,正鑽在被子里陪著思思看動畫片。思思坐在穆連夏懷裡,全身心投入動畫片的劇情,而穆連夏卻是顯然的,心不在焉。
看到宋安淮推門進來,穆連夏來了點精神,急忙開口:「她沒事了?」
「沒事,走了。」
穆連夏稍稍寬了點心。
他得承認自己對於這件事有點在意。之前想過這件事上能不能坑一把盧廣恆,但現在來說他的在意肯定不是因為盧廣恆了,而是單純的就事件來說。
穆連夏回憶了下,上輩子這件事肯定鬧得不大,可能也就當地人知道,當了一段時間的談資,明日工程依舊是明日之星一般迅速崛起。但明明是一件大事啊!可能上輩子的那個人因為沒有被發現而真的死去了,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的,這件事真的沒了消息。穆連夏現在想起來上輩子的完全不在意,覺得自己心抽了抽。
宋安淮捏了捏他的耳朵:「想什麼呢?」
「沒什麼……」穆連夏有些鬱卒地搖搖頭,「我們叫點東西吃吧,我餓了。」
思思仰起頭:「我想吃海鮮!」
這個時候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了,思思之前都喊餓了,然後在宋安淮上來之前和穆連夏分食了一包零食。
在酒店就是方便,打電話叫了餐,三個人在房間里吃了飯。然後一看時間,已經下午三點了。
穆連夏搓搓鼻子看向宋安淮:「我覺得這是我的錯,害得我們今天什麼都沒幹,全泡湯了。」
「你開心就好。」
「……喂,」穆連夏挑了挑眉毛,「就這樣?」
宋安淮伸手拉過穆連夏,親了親他的唇角:「你沒擦嘴。」
「……」
思思小朋友已經吃飽回去看動畫片了,沒有被教壞。
看到穆連夏複雜的表情,宋安淮笑出了聲:「好了,你救了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玩么,什麼時候都可以。」
「那我們計劃一下明天去幹什麼好了,」穆連夏皺皺鼻子,「其實本來是來看海的,看過之後也算是滿足了。這樣明天去逛街吧。」
他轉頭去看思思:「思思我們明天去逛街好不好?」
思思看得投入沒工夫理他,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好」。
穆連夏聳聳肩,回過頭。還沒等他開口,宋安淮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顯示屏,發現是個不認識的號碼。不過想了想,他還是接了起來。
手機那頭傳來了哭嚎的聲音:「我不知道我能相信誰我只能找你了!救命啊!」
穆連夏隔著桌子都聽到了手機傳出來的混亂聲音:「怎麼了?」
宋安淮擺擺手,開了免提:「怎麼了」
「趙龍承認他拿了錢,說要打死我,」劉芬在電話里泣不成聲,「我跑回家不敢出門了,我怎麼辦……怎麼辦……」
穆連夏看了宋安淮一眼,聲音有點抖:「你家地址?」
在劉芬報出地址之後,宋安淮皺著眉:「我們會儘力,但至於能不能幫上你就不知道了。」
電話掛斷之後,宋安淮看著有些在意的穆連夏,挑了挑眉:「想幫忙?」
穆連夏低低地嗯了一聲。
宋安淮嘆了口氣:「不知道你怎麼這麼上心。想做就做吧,這是好事。」
穆連夏抬頭看他,稍微用力地又嗯了一聲,然後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喂?韓哥……我想問你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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