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成長
當羅傑斯推門而入的時候，他的小明星正筆直地端坐在椅子上，乖巧安靜得如同一隻被擺|弄的玩偶。
將近十隻手密不透風地圍繞著他——化妝師正在幫他上妝，一個助理給他吹頭髮、另一個在噴髮膠;兩名記者模樣的男人則坐在他對面，舉著錄音機，不厭其煩地朝他提問題。
羅傑斯後退了一小步，默不作聲地呆在角落裡觀看。
傑瑞的表現完全合格，說話尺度掌握得很漂亮，既能引出話題讓自己博得版面，不該說的地方卻又含糊其辭，滴水不漏地打起了太極。
十分鐘后，記者們志得意滿地捧著採訪稿出門，傑瑞目送著他們的背影，臉上依然維持著那副禮貌又疏離的表情。
即使挑剔如羅傑斯，也不得不承認承認，他的明星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整天鬧笑話的小鬼頭了，穿衣服邋裡邋遢，面對主持人的刁難只能幹瞪眼等著別人救場。
如今的他不僅能遊刃有餘地應付各種節目，甚至偶爾還能調侃主持人幾句。
比如今天的約翰·卡森今夜秀上，他的綜藝感就發揮得很不錯。談吐幽默，擅長自嘲，抖機靈雖然頻繁了點兒，好在並不招人反感。
而現實生活中，他身上那股子鄰家男孩的平易近人變得越來越不分明了。在五官長開的同時，他的氣勢也漸漸增強，尤其是不說話盯著人看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就帶上了一股子威壓。
這種變化當然讓羅傑斯感到滿意。在好萊塢，演技是成為巨星的必要條件，卻不是充要條件。要想擠進A-list俱|樂|部，演員的個人魅力是非常重要的，某種程度上甚至和演技一樣重要。
只是……羅傑斯忽然意識到，傑瑞剛剛的神態，與另外一個人驚人的相似。
托尼·葉。
那種迷一般的自信和永遠面不改色的氣勢，羅傑斯有八成的把握曾經在那個導演身上看到過。
經紀人站在原地，不知不覺陷入了糾結的思考當中，直到他斜前方的演員突然發聲了。
「嘿史蒂夫，你要在那兒躲到什麼時候？」傑瑞在髮型師的剪刀下一動不動，只眨了眨他的大眼睛，「我想你你專程來ABC，並不是為了偷|窺我的採訪的？」
羅傑斯盯著他，乾巴巴地說:「剛才的節目不錯。」
傑瑞面露得意:「那是因為參加節目的人很不錯。這次完全是本色出演，要是早知道你在台下的觀眾堆里，我一定應付得更加認真點兒了。」
「我很榮幸。」羅傑斯說，「我找你也不是為了節目，你知道是為什麼。」
他頓了頓，開門見山道:「按照往年的慣例，年終總結以及開年的計劃，我們需要好好溝通。而你已經推了四天了。」
「三天半，親愛的，」傑瑞的笑容在經紀人嚴肅的注視下終於出現了裂縫。「你確定要現在說嗎？這可不是個好時候，還有二十分鐘我就要趕去名利場雜誌社，去拍一期主題內頁，時間可能來不及了。」
「是嗎？」羅傑斯皮笑肉不笑。
傑瑞不自覺地想撓撓腦袋，被髮型師一巴掌拍了回去，「如果你不想頂著缺了口子的頭髮過一個禮拜的話就請老實點兒，克魯斯先生。」
「OK，OK。」傑瑞訕訕地說，前一個回答給了髮型師，而後一個給了經紀人。
「明天或者後天可以嗎，史蒂夫？」他最終決定道。
羅傑斯聳了聳肩膀，「如果你不介意去紐西蘭南島找我的話——明天是平安夜，我需要休一個長假。」
「噢天吶，這麼說已經十二月底了？」
「不然呢？」羅傑斯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我以為你不看日曆，至少會看看行程表。」
「誰會注意到被印成七號字呆在右上角的一排小日期呢？親愛的，我很忙的。」傑瑞小聲辯解道，想了想，又說，「那就……就今晚吧，史蒂夫，我晚上去你家找你。」
「別浪費我的這次提醒，」羅傑斯抱起手臂，「我明早九點的飛機。」
傑瑞沒有浪費這最後一次機會，當他出現在經紀人位於蒙特西托的住宅時，幾乎成了一灘爛泥，連一絲多餘的力氣都沒有了。
今年的年終成績並不使他十分滿意:
《末路狂花》里打了個顯眼的醬油，擔正的《我私人的愛達荷》一開始演得有點抓瞎，等後來進入角色才慢慢找到狀態，也不知道能憑藉這個拿個什麼豬肉獎。商業價值也得到了初步體現，接了五個中檔代言和一個高檔代言，應該也算馬馬虎虎吧……
演員在昏黃的路燈下打了個哈欠，努力睜大犯困的眼睛。
也許對於新人來說這個答卷已經不錯了，但他的目標可是托尼，那個大學還沒畢業就拍出了一部優秀cult片的天才導演。
聽說托尼的新電影已經由選片組選中，作為獨立電影參加了本屆柏林電影節，很有可能入圍主競賽單元。
柏林電影節……
這個辭彙對傑瑞來說實在太過遙遠了。也許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成為影|帝，有資格霸佔各種電影節的菲林，但就現在的他來說，絕對是白日做夢。
傑瑞不知道自己要費多少努力，才能勉強追上那個人的背影，而不至於被對方甩得遠遠的。他只能拚命地跑，拚命地追，一刻也不肯放鬆。
「……所以，上半年兩部電影無縫對接，甚至還準備客串或者演一兩個配角，你確定？」
羅傑斯的書房，經紀人修長的雙手撐在桌面上，微微勾起唇角:「別怪我沒提醒過你，這麼一來，你的日程會比現在還緊張一倍，休假天數絕對不會超過四天。」
「沒關係。」傑瑞無所謂地說。
「理由呢？」羅傑斯蔚藍的視線盯緊了他，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
「我想掙錢。」
「……」
「好吧，」傑瑞抓了抓頭髮，「我就是想快點兒成為一線明星，金球獎，奧斯卡，什麼都好。如果沒有獎項，那麼快速地被觀眾認可也行，大製作，高票房，星光大道留名，我都想要！」
羅傑斯望著他亂糟糟的頭髮和一手的啫喱水，皺了皺眉，「你早該改掉這個該死的習慣，野心勃勃的克魯斯先生。而且恕我直言，你太心急了，欲速則不達，我恐怕你的實力撐不起你美好的願望。」
「可是里卡多·切斯特就做到了，」傑瑞不服氣地撇撇嘴，「年度票房冠軍，全民偶像，他都做到了。他才比我大多少？而且我沒看出他的演技比我好在哪裡。」
——可是他比你帥啊！他光靠刷臉就能贏得一大批觀眾，你能嗎？！
羅傑斯默默憋回了這句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吐槽，耐心地解釋道:「切斯特能走紅純屬個案。黃金時代后唯一的一名好萊塢巨星，可不是說著玩玩的。他在業內已經能被當做課題研究了，不具備重複性。」
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傑瑞想起來這幾年似乎冒出來一大批模仿切斯特路線的演員，最後沒一個能出來的，頓時啞口無言。
經紀人趁機補充道:「而且你似乎弄錯了一個事實，數量並不能代替質量，傑瑞。」
這句話招來了演員的反對。
「但是數量至少能夠幫助積攢拍戲經驗，不是嗎？而經驗能促使演技穩定地發揮。」傑瑞不死心地反駁，他的邏輯思維比兩年前剛出名的那會兒清晰了不知道多少倍，已經顯得非常有條理。
「在愛達荷州拍攝的時候，我明顯覺得力不從心，演技時有時無，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史蒂夫，文藝片是最考驗人的，我不能總是靠撞大運或者導演提點來演戲。」
他耷|拉著眼皮，顯得抑鬱極了。但羅傑斯既沒有安慰他又沒有譏諷他，經紀人思忖了一會兒，似乎意外地被說服了。
「好吧，我會幫你安排時間，」他頓了頓，「你能接受同時拍兩部戲嗎，傑瑞？」
「不行，哪怕配角也不行。」演員斬釘截鐵地說，「角色不論戲份多少，都是需要用心琢磨的，軋戲太影響狀態了，我不希望自己的角色的完成度大打折扣。」
羅傑斯的動作出現短暫停頓,他吸了口氣，過了一會才緩緩地說:「你似乎已經在用奧斯卡的標準要求自己了。」
「是啊，」傑瑞聳聳肩，「所以你盡可以嘲笑我。」
「不，這很好，」羅傑斯微微眯起眼睛，「也許對於你，我也該提高一下標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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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降臨，屋子裡輕輕的響著音樂，是《美國往事》里的飄逸憂鬱的排簫合奏。
艾米麗給電腦桌前的丈夫泡了一杯咖啡，煙霧氤氳著羅傑斯稜角分明的臉，屏幕的反光投射|到他臉上。
「你把傑瑞的優先順序從第三升到第一了？」艾米麗低頭瞅了一眼屏幕，嘴巴迅速張成了o型。
羅傑斯頭也不抬:「別在家裡談論工作，這是約定，親愛的。」
「本末倒置，」艾米麗抱起雙臂，柳眉微豎，「是你先把工作帶回家來的。」
「好吧好吧，我道歉，那只是因為明天要去度假。」男人做了個投降的手勢，「你說的對，從明年開始，傑瑞·克魯斯就是我的第一客戶了。」
「令人驚訝，我以為你至少要緩幾個月。他升級得未免也太快了。」
「他不一樣，艾米麗。這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他具備一切成功者的品質——天賦驚人，目標清晰，勤奮努力，更難得的是，他永不滿足，身上也看不到絲毫沾沾自喜的情緒。」羅傑斯望著燈火輝煌的窗外，雙眼像燃著一團藍色的焰火，「他成長的太快了，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好像有一個人在身後追著他似的。」
艾米麗若有所思：「也許……是他在追著別人呢？」
「有這個可能。」男人熄滅了電腦屏幕，笑了笑，語氣隨意，「我有預感，他會是我手下的第一個傳奇。而傳奇值得特殊對待，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