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舊夢無痕(三)
86_86651清晨,晨霧剛散,浣沙便梳洗裝扮好來到平日用餐的中廳。她的母親,也就是蘭侯爺的遺孀蘭溪,端坐在檀木椅上,面色恬淡地對她微笑。
坐立不安的浣泠一見她,忙偷偷對她擠眉弄眼。
「娘,早。」浣沙緩步走到浣泠身邊坐下,暗自瞄了一眼蘭夫人的臉色。只見她神色平和,一身淺紫色的綢緞衣裙,袖口領口點綴著幾處雅緻的蘭花刺繡,讓她看來氣若幽蘭。浣沙知道這件衣服是娘親最喜歡的,料定娘親心情一定不錯,暗暗為浣泠鬆了口氣。
「沙兒,今天娘讓人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杏仁酥,快來嘗嘗。」蘭夫人將杏仁酥夾到她面前,寵膩的表情和貼心的話,讓她還沒吃已是唇齒留香。
她靜靜吃了一會兒,看時機差不多了,用手帕輕拭一下唇角,正欲開口,蘭夫人忽然吹了吹熱茶里飄出的霧氣,問道:「泠兒,你喜歡那個宇文楚天嗎?」
「咳……」浣泠捂住口,將剛放進口裡的茶點硬生生咽下去,結果咳了好一陣,拚命地喝水才壓住。「蕭朗真是的,明明答應我什麼都不說,一回來就出賣我。」
蘭夫人冷哼了一聲,道:「一個只知打打殺殺的江湖劍客,有什麼好的!」
浣泠立刻反駁:「他在江湖上很出名的,武功高強……」
「出名?我只聽說他那張臉很出名,招蜂引蝶!」
「誰說的,他才沒有,那些都是謠傳!」
蘭夫人頓時板起臉,冷聲道。「你不用說了,以後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哪裡都不許再去了。」
「我就要出去,哼!」浣泠氣呼呼地站起來,大聲道:「腳長在我自己腿上,我想去哪就去哪。」
蘭夫人也不生氣,端著茶喝了一口,平心靜氣道。「好呀,你要真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
「我現在就……」浣泠的氣話說了一半,機靈的眼珠轉了轉,立刻話鋒一轉:「你讓我走,我偏不走,哼!」
浣沙不得不開口勸道:「娘,依我看,這宇文楚天好與不好,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要見過了才能知道。不如您見一見他,再做決定……」
見浣沙開口說情,蘭夫人的口氣緩和了些。「有些人,不必見,也聽聞過他是什麼人。」
「傳聞也未必可信的。」
「是啊!」浣泠一見有人撐腰,更是來了勁兒,「你又沒見過他,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我見過,他是個特別特別……好的男人!」
「你懂什麼好不好!」蘭夫人冷冷瞥她一眼,又看向浣泠的貼身丫鬟秀煙,「陪二小姐回房去把《女戒》抄寫三遍,什麼時候二小姐抄完了,什麼時候許你吃飯!」
此法對浣泠向來最為有效,原本氣勢萬千的浣泠瞬間啞口無言,只得被秀煙哀怨地拖著出了中廳,回去房裡抄寫《女戒》。
浣沙見寶貝妹妹臨走時懇切地望著她,滿臉的有苦無處訴,不禁掩口笑了出來。「娘,您不是最喜歡浣泠這樣直來直去的性子,如今她遇到心儀的男人,為自己的幸福爭取並無過錯,您為何要罰她?」
「沙兒,你有所不知……」蘭夫人握住浣沙的手,她的手很美,纖細而修長,白皙而優美。「宇文楚天這個人,實在來者不善哪!」
「來者不善?!」浣沙有些不懂。
蘭夫人掩口咳了一聲,才道:「……我是說,他父母早亡,從小浪跡江湖。要知道,能在江湖上混出點名聲的都非善類,這宇文楚天在江湖上輕易無人敢惹,你可知為什麼?」
「因為他的武功天下無雙?」
「不止如此,還因為與他交過手的人基本都是死人!他很少拔劍,只要拔出來就是致命。這種人的心必定是冷的,處事也必定決絕,想讓他動情很難,比取他性命更難!」
「噢?拔劍就是致命?!」
「是啊!」蘭夫人臉色有些蒼白,許久,才悠悠嘆道。「我同意浣泠跟蕭朗出去視察水渠,本想讓浣泠多了解了解他,沒成想她居然遇上了宇文楚天……劫數啊……」
「可或許浣泠真讓他動了心……」
「不可能!」
「為什麼?」
「……」
蘭夫人還未回答,管家拿著拜帖走進來,打斷了她們之間的對話。「夫人,門外有個自稱宇文楚天的年輕男子求見您,他說,現在就要見您,若是您不見,他便自己進來……」
浣沙瞄了一眼拜帖,拜帖素白,以素筆勾畫著幾瓣桃花,一隻蝴蝶,筆鋒乾淨利落,別有一番神韻。
蘭夫人一見,頓時臉色更差,「他到底還是來了。」
言罷,她吸了口氣,起身道。「請他進前廳吧。」
「娘?」
「沙兒,你去後園看看浣泠吧,幫我好好勸勸她,讓她切莫對宇文楚天動情。」
看出娘親有意讓她迴避,浣沙也不再多說,點頭道:「是,娘。」退出了中廳,浣沙便去後院找浣泠,可她並不在房內,也不在院子里。浣沙找遍整個後院,也沒有見到人影,尋找中,不知不覺走到了前廳。
前廳的門依然緊閉著,下人都在門外把守著,不讓任何人接近。浣沙剛要離開,門從裡面被推開,一身黑衣的男子從裡面走出來,腳步過處,空氣中都帶著陰寒,讓人不寒而慄。順著寒意的來源,她轉頭,正看清了男子的容貌,她不僅一怔。
因為眼前的男人——正是昨夜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衣男子。
只是此刻的他,與暗夜籠罩的他不同,可以讓人看得清晰,看得明了。
他穿著一身青墨色的長袍,腰間系著的月銀色雲紋腰帶,雖是暗冷的色調,穿在他身上卻有種沉靜內斂的味道。他及腰的烏髮用也月銀絲帶束著,額前幾縷髮絲被風吹散,混著月銀色絲帶一起飛舞……
晨光穿過雲層,散下一抹金色,恰好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淡化了他眼底的陰鬱,映出他墨色黑瞳中深不可測的思緒,他冰雕一樣的俊臉上染了清晨的暖陽,也褪下了孤傲,更多了幾分儒雅的溫和。
他轉眸看見了浣沙,頓時舒展眉峰,唇角揚起,冷酷的線條全部化作笑意,臉上那孤傲的稜角也化作輕柔溫和的暖意……
那一瞬間,世間的一切彷彿都變成寂靜的,靜止的。
蘭候府的劉管家原本正準備為貴客引路,見貴客與大小姐兩人默然相望,相顧無言,立刻快步上來為他們引見:「宇文公子,這位是我們大小姐。大小姐,這位是宇文公子,夫人的貴客。夫人留他在府中小住些日子,還特意交代讓您多多照應,莫要怠慢了公子。」
宇文楚天?!
原來,他就是宇文楚天,讓浣泠恨不能將所有美好的言辭都用在他身上的男人,也讓無數女人傾心以待的男人……現在親眼所見,她才明白,浣泠形容他的言辭並不算誇張,他的確是那種讓人一見難忘的男人。
只是,若他是宇文楚天,他為何昨夜會出現在蘭侯府,是為了找浣泠么?他又為何會叫她「小塵」,小塵是誰?
努力掩飾好所有的疑惑,她欠身款款施禮。「原來是宇文公子,幸會。」
宇文楚天也微微點頭,嘴角噙著雲霧般飄忽不定的笑意,「蘭小姐,當真是幸會!」
面對宇文楚天含笑的眼神,渙沙莫明地一陣心慌意亂,說不清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總之,就是心緒紛亂,難以平靜。
接著,她又聽見宇文楚天問道:「蘭小姐的臉色不太好,是否近日無法安睡,被噩夢困擾?」
聞言,浣沙又是一怔。
她雖聽聞宇文楚天醫術非凡,可斷想不到他如此心細如塵,只看她臉色,便知道她被噩夢所擾,或許,是有浣泠告訴他的吧,依浣泠的性子,倒是極有可能。
眉目輕抬,她看著宇文楚天,微微淺笑,「昨晚的確沒睡好,受了些驚擾,希望以後不會了。」
宇文楚天自然聽出她意有所指,卻沒有多言,從貼身的衣襟中取出一個刺繡的香囊遞到她眼前,「這囊中是我配製的安神之葯,隨身帶著,可治療憂思多夢,心緒不寧。我想蘭小姐可能用得到,便送與你吧。」
香囊已遞到她跟前,葯香輕輕飄散,清淡怡神,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她不由自主接過香囊放著鼻端細聞,這味道似花香非花香,似葯香又非葯香,她似乎在哪裡聞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她又低頭細看這葯囊,柔滑的錦緞上綉著的一片桃花林,片片桃花,精雕細琢,栩栩如生,真是片片有情。足見綉這桃花的人極為用心,一針一線都凝著細膩的情思,怕是只有為自己心愛的人才能綉出這樣的桃花……
她正欲歸還,抬頭卻見宇文楚天隨著管家離開,走向後院的方向,而她剛剛竟然一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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