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叛變
伊藤並沒有多少成功的喜悅。
成功只是理所當然,不成功才是意外,如此認知賦予人沉穩的風度,卻剝奪了達成目標給人帶來的情緒上的享受。
說起來,自己也很少做夢,不,準確來講,是記憶里根本沒有做過夢,無夢安眠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奢望,可是,心臟里某個地方,不知為何卻總回蕩著:「做了有關星辰大海的夢。」這樣的話語。
「有過為心愛之人犧牲一切的心情嗎?」銀髮的高潔女性曾經這麼問。
「沒有,什麼都沒有。」伊藤在心裡再次默默作答。
這就是孤獨么?畢竟人類都是依靠羈絆存活的生物,可心裡也沒有特別的悲傷。
剛好路過便利店,深夜裡,便利店中24小時永不停歇的燈光從玻璃櫥窗內透出來,照亮了一方蒼白的街道。
「要不要吃點東西?」不知不覺,伊藤轉向旁邊問道,就像以往曾經這麼做過一樣。
「嗯?」對這種生活化的問題有點驚奇,所羅門微微睜大了雙眼。
——倒不是說魔術師、死祖就不需要吃東西,不,確實,連自己是否還算是個生物都說不清的所羅門確實不需要像普通人類那樣定期攝入食物,周圍人似乎也默認了這一點,並且就算是需要以食物為生的真正人類,在埋葬機關那種說不好第二天就會被同僚殺掉的地方,也不會有人費心思發出這樣的邀請。
感覺上不禁有點微妙,漫長的生存歲月中,生平第一次,有人似乎把他當成一個平常人類對待了。
伊藤拿了飯糰以及牛奶出來。
他伸出手將飯糰遞給所羅。
拿著飯糰的姿態帶著恰好的力量感,略微黯淡的光線里,乾淨又修長的手指看上去有種哪怕將神明也可以拉入日常的溫柔。
所羅門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隨後才表情更加微妙的接了過來。
兩個男人,不,是一個魔術師、一個死祖,深夜裡,肩並肩走在路上,一邊走路一邊咬飯糰,如此情景被裡世界的人見到恐怕立刻就會驚恐的懷疑自己被催眠。
但感覺也不算壞,只是如果前方有同僚、不、前同僚的話恐怕會被嘲笑。雖然所羅門早就已經不在乎任何人的想法,不過難免還是會有點不快。
「下面的路口,等著的該是位魔術師。」像是了解到所羅門所想,伊藤一邊將已經喝空了的牛奶盒折起來,一邊隨口說道。
「你又是已經調查好了?」少年乜斜著眼睛問他。
「是的,如果不是有了很大的把握的話,是不會邀請您一起冒險的。」伊藤沉穩的微笑。
「真是可怕的男人,說起來,你想要的又是什麼呢?」與少年妍麗的面孔不同,所羅門露出了讓人看不到底的老練神色問道。
「不知道。」對這個問題已經思考過很久,雖然明知如此回答難免會降低新結識夥伴的信任度,可確實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還真是誠實啊。」所羅門一怔,隨後他哈哈大笑出聲。
伊藤只是淡淡微笑——這種反應也在預計範圍之內,畢竟越是年長就越能體會坦誠的可貴。但一如既往,就算是對方發怒也已經準備好一、二、三的應對方案,並非刻意,只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對任何事都盡在掌握的遊刃有餘。
「你不像是個魔術師。」短暫的表情流露后,所羅門收斂笑容得出結論。
「是嗎?」被這麼認為也不算意外,事實上,伊藤認為自己和魔術師是格格不入的,不過夜晚的氣氛很好,就算是若有若無的聊天也想繼續下去,所以就隨意加了一句:「那你認為魔術師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俊秀的少年微微一笑,頓住了腳步,指著至少200米之外的樹木陰影說道:「那就是範本了。」
黑夜的樹影幢幢,不知不覺已經從便利店走到了相當僻靜的地段,或許是做了什麼特殊的處理吧,本就老舊的路燈看上去如同病入膏肓的殘燭一樣奄奄一息,讓普通人本能的就會想迴避。
這倒是正統魔術師出場的必然氛圍,接下來,想必面對的就該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攻擊了——哪怕用頭髮梢想也知道,這片已經被選為戰場的土地一定被魔術師進行了陣地改造。
是怎樣的魔術術式呢?如果是時臣的話想必一眼就能看的出來,他對這方面有著天才般的造詣,不過自己就完全不行了。
如此若有若無的想著,不過因為對前方的魔術師是哪位大概已經有了確認,是以無論是怎樣的陣地構造都不值得擔憂。伊藤漫不經心的繼續邁步向前,倒是站在他旁邊的所羅門盯著那塊土地說道:「是鮮血法陣,人類的身體進入的話會死的非常凄慘,還是交給我比較好。」
——不知不覺中,幫忙的話已經說出口了。
完全沒有不情願,本來還在思考這個輕而易舉就將自己說服的男人會以怎樣的姿態拜託自己幫忙吶——那是必然的,畢竟所謂的夥伴不就是這麼回事嗎?需要互相幫助,對彼此貢獻力量幫助對方前進。當然,所羅門對這個名叫伊藤的傢伙並不存在真實的夥伴之情,只是……大概是不想看著他就那麼死掉吧,所以就不自覺的制止了他犯錯。
伊藤的腳步一頓,隨後,他轉過頭看了所羅門一眼,再之後,他看著他,微微一笑。
與這個男人一向秉持的深沉又從容的微笑不同,這個笑容讓人感覺意外的純粹又清爽,讓人忍不住以微笑回視。
所羅門簡直對自己剛剛露出的微笑驚訝了。
「交給我,現在還不到鎮店之寶出場的時候。」伊藤再次微微一笑,或許是之前的笑容太過…讓人印象深刻,是以此時的淡定從容也帶了讓周圍時光變緩的強悍力量。
所羅門這次是徹底呆住了。
伊藤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從所羅門稍稍放大的瞳孔中掠過,他沒放過這事實上並不年輕的少年臉上肌肉紋理的每一絲變化,但也只是輕輕一眼,彷彿就只是之前對視的短暫停留。
他接著轉過身去,視線在地面、樹根、路燈的光線邊緣等位置緩緩滑過,隨後他再次向前邁進兩步才停下,對著那看上去空無一人的陰影說道:「如您所見,石田先生,你的魔術式陣恰巧是我同伴比較擅長應對的類型。」
「如果是正常的情況恐怕我應該認定為您現在心情不佳且處於劣勢,但由於您的特殊情況,我想您事實上並不怎麼在乎這所謂的術陣是否被發現……」說到這裡伊藤稍稍頓了一下,他的左腿像是不經意一樣向前邁了出去,可在沒有落地之前就直接在空中迅速扭轉了方向,借著這股力量,伊藤的身體利落的向右側橫衝出去,不到一個眨眼的瞬間,他已經變換位置站到了距離這裡最近的樹下。
原來他所站立的位置,此時已經出現了一位身穿黑色緊身服的女性,她單手持匕,一臉肅殺的先是看了看地上伊藤留下的痕迹,然後猛地看向伊藤。
飽含殺意的眼神讓人脊背生理性的一涼,「好久沒見過這麼純粹的殺氣了。」就連所羅門也忍不住稍稍感嘆了一下,但樹下的男人卻一副好整以暇的悠然模樣,場內兩人目光不約而同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甚至還在認真的整理自己剛剛跑亂了的衣角。
「雖然您已經露出了真面目,可我想我還是稱呼您為石田先生會讓您更舒服一些。」確定衣裝整齊后,伊藤抬起頭注視著黑服女性從容說道。
女性明顯一愣,片刻之後,她不服輸似的揚起了匕首。
伊藤的手象徵性的按在了樹榦上,他沒在意女性看似下一秒就要發動的進攻,而是目光平靜的繼續陳訴道:「石田先生,我想其實您也並沒有必要現在就殺死我,我的體術並不弱,事實上我自認為還是比較強的,純粹憑藉戰鬥技巧的話,您無法勝過我。」
伊藤的措辭禮貌,實質卻毫不謙和,可他風度翩翩,就算說出如此話語也讓人生不起氣,反而覺得他十分自信,讓人不禁心折。
「而在魔術方面,這個術陣……」伊藤輕輕敲了敲剛剛他手按著的位置,停住了話語。
女性的身體一僵,就連拿著匕首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倒是一直站在一邊的所羅門,若有所思的低語起來:「姓石田的遠東魔術師似乎也略有耳聞……」
高傲的死祖不會在意普通人類的存在,不過如果是聲名赫赫的魔術師殺手倒也會稍有留意——畢竟太過輕敵的話就是愚蠢了。
「是的,只使用魔術式陣殺人的魔術師,從未有生者見過其真面目的傳言中的幽靈。」伊藤點了點頭補充了所羅門未盡的話語:「但是我仔細研究過石田先生所有的案例……」
「別說了!」這次,還沒等伊藤把話講完,之前一直沉默的女性就發出聲音制止了他。
伊藤順從的閉上了嘴——非常容易理解,如果研究過那些死者的記錄就會發現,有些地點根本無法設置魔術式陣,畢竟魔術師再如何可以協調地脈引起共振,可有些地方確實是地脈斷絕之處,只有傳說中的魔法使才能做到。那麼姓為石田的魔術師為什麼如此執著於魔術式陣就非常令人懷疑,再加上從未有活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所有的屍體也都毀壞的徹底……這讓人忍不住大膽猜測:是不是正因為無法順利的使用魔術式陣所以才刻意虛張聲勢?
有了論點之後的舉證輕而易舉,甚至連對方具體的手法也有一二三四…全面又詳盡的方案推斷,只是石田是女性這點確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想到這裡,他對她歉意一笑。
女性的神情倐地一滯,隨後竟然情不自禁的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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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魔術師協會與聖堂教會聯合開始追殺的第十三日,兩方負責此事的負責人不約而同的發現,己方派出去的追殺人員,全部已經背叛了協會/教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