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欲上青天攬明月(上)

十七章:欲上青天攬明月(上)

看著李復點頭微笑,劉晏的思緒一下子飛回到二十年前。

開元十八年,時任宣州刺史的裴耀卿親見江南轉運之難,特上條陳說:「江南戶口眾多,又無征防之役。自我大唐開國以來,常轉漕東南之粟。高祖、太宗之時,水陸漕運,一年不過二十萬石,故漕事簡。高宗以來,人口滋生,用度日增,漕運逐年繁忙,而百姓也深受其累。」

「臣去年從宣州來京,親眼目睹了漕運之艱難,每州所送租及庸調等,自本州正月或二月上道,至揚州入斗門,即逢水淺,已有阻礙,須留一月以上。至四月以後,始渡淮入汴,多屬汴河干淺,又般運停留,至六七月始至河口。即逢黃河水漲,不得入河。又須停一兩月,待河水小,始得上河。入洛即漕路干淺,船艘隘鬧,般載停滯,備極艱辛。計從江南至東都,停滯日多,得行日少,糧食既皆不足,欠折因此而生。又江南百姓不習河水,皆轉雇河師水手,更為損費。……」

裴耀卿說的全是實情,當時的轉運,並無整體安排計劃,只要江南的租稅一直送到京都便可,於是,自江南起運的航船,走一路,停一路,多用一年的時間方能運到,真是艱辛無比,在黃河等處,弄不好還會是一個船翻人亡的結果,故而折損極大。

針對此事,裴耀卿想出了辦法:「今漢、隋漕路,臨河倉稟,遺迹尚在。臣建議,可沿漕路建糧倉,根據各段水路變化情況和季節特點,逐級轉運。江南之舟不入黃河,黃河之舟不入洛河。水通則隨近運轉,不通即存貨入倉,則舟無停留,而物不耗失。……」

可以說,這個分段運輸的辦法非常正確,但是,這個計劃當時並沒有得到任何答覆。三年後,即開元二十一年,裴耀卿為京兆尹,京師雨水過多,傷害莊稼,谷價隨之踴貴,李隆基問他可有什麼計策應對,裴耀卿再次提出了更為詳細的計劃:

在河口也就是黃河與汴渠分水河陰縣處置河陰倉,用以儲存從江淮來的租米,江、淮漕運船不入黃河,到此下米即回。在黃河與洛河叉口處的鞏縣置洛口倉,這樣黃河之舟可不入洛河。而自古有砥柱之險的三門,為避免漕船傾覆,在北岸三門東西各置一倉,東為集津倉,西為鹽倉。再於三門之北開闢山路十八里,用牛車把糧食從集津倉運出,走陸路繞過三門砥柱,運至三門西鹽倉,避開三門天險,然後西運至陝州太原倉,再裝船經渭水到達關中。」

這一次,李隆基聽從了。至二十二年八月,置河陰縣及河陰倉、河西柏崖倉、三門東集津倉、三門西鹽倉。開三門山十八里,以避湍險。自江淮而溯鴻溝,悉納河陰倉。自河陰送納含嘉倉,又送納太原倉,謂之北運。自太原倉浮於渭,以實關中。

見到轉運順利,李隆基大悅。不久便以裴耀卿為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江淮、河南轉運都使。又以鄭州刺史崔希逸、河南少尹蕭炅為副。三年間,轉運達七百萬石,省陸運之佣四十萬貫。

當時的劉晏,曾跟從裴耀卿,掌管有關轉運的錢糧賬簿文書等一應事務,也正是那時打下了他關於財政經濟的基礎,但不久,裴耀卿就被李林甫所奪權,如今再想起從前,真是不勝唏噓。

「士安,士安……」李復見劉晏忽然發起呆來,不由喊了數聲。

劉晏這才回過神來,歉然道:「學士適才所說轉運之事,不由想起恩師故顏,失禮了。」

李復道:「是想起了裴相公吧,當年他的轉運之計,確實作用非凡,朝廷百姓都得其利啊。」

「是啊,裴相公轉運之事施行之後,不僅可運江淮租米,即便河北濮、邢、貝、濟、博各州以及河東的晉、絳、魏各州租米,亦可輸入黃河北岸諸倉,轉而入渭水輸往關中。有了那些糧倉,就可以逐級轉運,水通則船行,水淺則貯倉以待。」

「生民之本,惟有食與貨二字。管子曾說,粟行三百里,則國無一年之積;粟行四百里,則國無二年之積;粟行五百里,則眾有飢色。揚州距京師幾千里,但只要漕運通暢,百姓便可安居樂業,朝廷也無後顧之憂。可見漕運乃京師命脈所系,所牽至大啊。」劉晏深深感嘆。

李復道:「開元二十年間,每歲轉運即達數百萬石,節省數十萬貫,如今轉運之數恐怕要遠遠超過當時之數吧,所以我覺得,在此事上還有很大餘地可作。」

「我在溫縣任上,也曾接觸過這轉運之事,如今的轉運,和開元年間已大不同。」劉晏說著,竟嘆口氣:「正是因為如今的轉運之數大大超越開元年間,故而給百姓帶來極大的損害。」

原來除去正常水路運輸外,像從洛陽到陝州一類的路段,約有三百里水路,水流湍急,礁石眾多,特別是在三門峽行船更為危險,常常沉船,每年走水路沉沒的糧食都高達十之七八,損失格外驚人。這一段如果改走陸路,又恰逢山區,也極為不便。所以當時設置八個運輸站,每站四十里,交替接送,要動用無數民工和車馬,運費高達每石米五百錢,已遠遠超過糧食本身的價錢,實在是得不償失。

而隨著轉運數量的上升,動用的民工車馬數量也隨之增加,以前參與的百姓不是很多,且在農閑時幹上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還不算太擾民,但現如今,沿途州縣動用的勞力越來越多,而且幾個月時間根本運不完,常常會累斃牲畜,更甚者會耽擱農時。農忙時節,田地里竟見不到多少農人植種,即使有幾個也是老弱婦孺,其情其景,令人淚下。然而即便如此,這些百姓到頭來還要繳納賦稅,眾人沒有時間種地,便沒有什麼收成,賴以生存的牲畜也多累死,自然無力承擔,最終的結果,就是大批逃往外地,或者將他們的田地賣給地方富戶財主,自己淪為佃戶。

李復聽言,心中也是酸楚不已,看來歷史上所說天寶末年均田制大遭損壞確是事實,而朝廷卻一直渾然不覺,依然高高在上,極盡尋歡作樂之能事,這樣下去,且不說將來會有安史之亂,即使沒有,恐怕也會有別的什麼災難出現。

良久,李復才說道:「既是如此,那你我更要想方設法,從轉運著手,一要盡量降低費用,二是要輕百姓之佣。讓他們好好過日子吧,老百姓太苦了。」后一句,幾乎成了感嘆。

劉晏肅然望著李復:「學士既有此心,士安自當儘力相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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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轉眼已是五月。

五月的李復,接連迎來了好幾個好消息。

第一個好消息是元結等人在李隆基的過問下,特准在京為任,吏部任命傳來,眾人都十分欣喜,畢竟外放為官,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在京城留任的,況且能夠教授新學,也是眾人共同的願望。

第二件則是學院正式建成開學。學院大門上的橫匾自是御筆所提的「開明學院」,兩旁朱紅柱子上,刻著兩行大字,一側是「德以輔仁,學以致用」,另一側是「誠以修身,信以立世」。大門往內二十步,便是兩人多高、一丈多寬的大石,刻得還是御筆「開明學院」,但看上去,卻比大門上的橫匾更有衝擊力。

新建成的學舍迎來了眾多學生,因考慮到剛剛開院,授課力量遠遠不夠,在精挑細選之下,共收入七百餘學子,但後來還有源源不斷的人到此懇求入學,最終的學生數量穩定到了八百人。

這些學生對新建的學舍很是好奇,看著烏黑鋥亮的黑板,還有略成環形,越往後越漸高的階梯狀教室,不禁七嘴八舌的討論著這些東西會有什麼用。

開始授課之後,一切都極為順利,此時的學子接受事物之快,遠遠超越李復所想像,課後常有不少學子圍著他問這問那,有時提出的問題都令李復為之驚訝,不得不絞盡腦汁斟酌著回答。

反應與討論最激烈的還屬《地理》課,也許本來大唐之人的眼光就很是廣博,多有四處交遊之舉,但受限於此時的交通,能夠了解的不過是去過的地方和大家都比較熟知的地方,此時忽有開闊無比的學說,比之《山海經》的玄澀要明白生動的多,對於浮現在眾人面前的新奇世界,若說不激動才是怪事。

在眾多學子中間,有一位二十齣頭的年輕人特別出眾,每次發問必窮究其細,諸多海外之地也多有涉及,不由讓李復開始注意他。

這天此人又問了一個南亞地域之事後,李復忍不住問他姓名,那人恭敬回道:「學生姓賈,字敦詩。」旁邊一人插道:「學士,他是前年兩經及第的,就喜歡研究這地理之事,到現在還沒有外放做官呢。」

李復聽言,不由仔細打量起他,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學生自弱冠之歲,就好聞方言,筮仕之辰,便已注意地理,究觀研考,已近十年。絕域之比鄰,異蕃之習俗,都欲聽聞,就連乘舶來我天朝之人,學生都要究其源流,訪求其居處。但多年來,所得雖不少,卻雜亂無序,心中沒有一個大致之形,直到從市集上見到學士所著的新學《地理》一書,才覺得豁然明朗,眼界大開。所以一早便來報了名,願跟學士學得精髓,好有所為,獻力於我大唐。」

李復沖他點頭道:「說的好,學院的大門上就刻著『學以致用』的話,我大唐需要你這樣的人,相信你日後必有所為的。」

那人堅定道:「我賈耽必不使學士失望。」

李復聽到這個名字,不禁一怔,這個名字好生熟悉,他就是日後那個大唐傑出的地理學家,德宗、順宗兩朝的宰相,繪有名聞邇遐的《海內華夷圖》,撰有《古今郡國縣道四夷述》的那位賈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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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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