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命運殘忍如斯

第五十六章 命運殘忍如斯

第五十六章命運殘忍如斯

除夕夜的惆悵還未消,次日清早,蘇淺帶了香火紙錢,在封玦的陪同下,前往郊外祭拜。

在蘇策墓前,蘇淺為自己和鳳歌,各上了一炷香,又各叩首三次,雙手合十,請求父親在天之靈,保佑鳳歌早日醒來。

封玦站在她身後,默然而立,眼神複雜。

之後,蘇淺又前往祭拜於嬤嬤。

可走近之後,她卻怔住:墳前擺著新鮮的祭品,似乎剛剛才有人來過。

封璃回來了?蘇淺下意識地望向封玦,而封玦眼中,也有相同的疑問。

自那次封璃走後,便再無半點消息,如今難道已經回到帝都?

而這時,封玦發現遠處的樹林中,似有一個隱約的身影,他給蘇淺使了個眼色,暗暗指了指那一處。

蘇淺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兩人一起慢慢走過去。

那個人影,大約是想逃,封玦卻出聲叫了他的名字:「封璃你等等。」

前方的人,終於站住,卻沒有回過身來,只是用僵硬的背影對著他們。

當只剩十幾步遠的時候,封玦停下,許久才開口,聲音沙啞:「過年了,怎麼不回家?」

他……還有家嗎?封璃的身體,微微一顫,卻沒有出聲。

封玦走上前,緊緊攬了攬他的肩膀:「走,跟大哥回去。」

封璃將臉別向另一邊,不肯看他。

而封玦在此時,卻忽然發現,他的頸側有大片傷痕,不禁急問道:「你怎麼傷成這樣?」

封璃抿緊了唇,沒有回答。

自始自終沒有說話的蘇淺,此刻在聽封玦說封璃有傷時,也不禁仔細地上下打量他,接著發現了另一個異常之處:「你的腳……」

封璃此刻看似站得穩當,但仔細看,卻發現他的左腳,其實只有前半腳掌著地。

「到底怎麼回事?」封玦已是低吼出聲。

封璃知道再瞞不過去,低下頭吐出三個字:「摔傷了。」

「在哪摔的?」

「雪山。」

「你去雪山做什麼?」封玦一句話問完,心中卻忽然明了:「你是不是……去找雪蓮?」

封璃沉默不語,蘇淺卻是心緒翻滾。

原來他離開,是去找喚醒鳳歌的靈藥。看著他滿身的風霜傷痕,大約也能猜到,他受了不少苦。

蘇淺原本恨極了他對鳳歌的無情,可在這一刻,心卻漸漸軟了下來。

「回去再說吧。」她低低地說,然後率先轉身離開。

封玦怔了怔,也不分由說地將封璃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拖著他往前走。

他初時猶豫,但最終還是沒有再掙扎,只是一直低垂眼瞼,不肯泄露自己眸底的情緒……

封璃現在這個模樣,自然是不能直接進宮的。進了城,蘇淺沒有再讓封玦陪同,只由隨行的侍衛護送回宮。在臨走之前,又隔著帘子輕聲說了句:「收拾好了就進宮來吧。」

封璃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半年,他四處奔走,尋訪各路名醫,然而幾乎無人知道血蠱一說,都只能告訴他些治標之法,讓他想辦法去找些滋補聖品,看能否有奇迹發生。

而他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必須去試。

因此,當有人告訴他,千年雪蓮是有起死回生的神葯時,他便去了那萬仞冰峰。一路上,風刀霜劍嚴襲,但他仍只能拚命攀登。

可當他終於抵達山頂,卻發現那裡,根本沒有傳說中的雪蓮花。

那一刻,他近乎崩潰,不是因為辛苦,而是因為無望。

他的鳳歌,真的永遠都沒有機會醒來了么?

痛悔交加的他,在峰頂整整坐了一夜才下山,卻在途中,遭遇了雪暴,一時沒抓緊繩索,就那樣直直墜落懸崖。

那一刻,他忽然心念一轉,若是……就這樣償還鳳歌,是不是也許能換得,他們來世再相遇?

然而,上天並未就這樣輕易讓他抵去罪孽,他最終還是沒死,只是摔斷了一條腿,就這麼一瘸一拐地走回帝都,給母親上過墳,卻無顏去見其他人。

封璃的眼神,悄然轉向身邊的封玦,在與他的視線相遇的那一刻,又快速避開。

封玦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到王府,封玦扶著封璃進了卓然館。周圍的僕役,都詫異地看著他們,卻無人能認得出戴了面具,改了形貌的封璃。

封玦安排他沐浴用膳,無微不至。

封璃默默地看著他為自己做這些事,心中百感交集。

吃飯的時候,封璃為他和封玦,各酌了一杯。

「大哥,我敬你。」封璃微笑,一干而盡。

封玦深深望了他一眼,也是一口氣飲盡杯中酒。

倒轉金樽的那一刻,雙方的眼中都不禁有些濕潤。

過去的二十年裡,他們一直在爭鬥,為了權力,為了愛情。

可一直到千帆過盡的這一刻,才真正能像兩兄弟一樣相處,多麼不易。

如果,他們當初能早些醒悟,會不會今日的一切,都會結局不同?

不過所幸,還不算太晚,至少,在有生之年,他們終於學會了相互諒解,而不是在徹底失去對方之後,才追悔莫及。

當那天夜裡,封璃即將隨著封玦進宮之時,在要登上馬車的那一刻,他忽然收回了腳步,輕聲說:「我……想去掩翠居拿樣東西。」

「什麼?」封玦問道。

「那本書。」封璃的回答,讓封玦愣住,半晌才轉頭吩咐車夫先在原地等候,自己則和封璃一起,悄然潛進掩翠居。

當封璃從房中的暗格里取出那個包裹,怔怔地看了片刻,眼神凄涼:「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封玦心頭一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封璃卻迅速將那包裹收入懷中,笑了笑:「走吧。」

兩個人一起出了院子,封璃回過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熟悉的景緻,嘆息中似有眷戀。

「這裡會永遠給你留著。」封玦按了按他的肩。

「謝謝你,大哥。」封璃微笑,溫暖自唇角,延伸至眼底……

到了宮中,蘇淺正在等他們。

自郊外回來,她就一直坐在鳳歌床邊發怔,心中既苦澀,又欣慰。

人生最大的苦楚,莫過於被自己所愛的人背棄。

而現在,那個曾經背棄鳳歌的人,開始盡全力為過去贖罪,這樣至少證明,鳳歌的愛,不是那麼不值得。

她真希望,有一天,鳳歌能夠醒來,能夠親身明白,其實她愛的那個人心中,並非真的沒有她。

她不願意,鳳歌就這樣在悲傷中,永遠沉睡。

當宮人稟報說王爺到了,她才恍然回神,忙抹了下眼角,傳召他們進來。

封璃進門時,雖然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步伐,左腳卻依舊有點跛。

蘇淺在心中,輕嘆了口氣,起身閃開,好讓封璃可以坐到鳳歌床邊。

他卻並未急著過去,而是走到蘇淺面前,從懷中拿出那本書遞過去。

蘇淺整個人怔住,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你這是……」

封璃微勾嘴角,有幾分自嘲,卻也坦蕩:「人既然失敗了,就得承認,這東西現在對我已經沒什麼用處了。」

「那你也不必給我……」蘇淺還是未接。

「其實……」封璃的眼瞼垂下,又抬起,輕輕笑了笑:「其實你這個女皇,當得還不錯。」

一句像是調侃的話,蘇淺卻明白,能從封璃的口中說出來,有多麼艱難。這個皇位,曾經是他畢生的使命和夙願,如今為自己所得,他卻主動讓出這本書,甚至親口承認她做得不錯,需要怎樣的決心和勇氣。

「封璃……」她頓了好久,卻不知道說什麼,最後低低地吐出一句「抱歉」。

「真傻。」封璃微笑,略微猶豫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頭頂:「你為什麼要對我說抱歉,你從來都沒有做錯什麼。」

這一刻的封璃,真的好像許久以前的那個封璃,溫柔,包容。蘇淺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封璃將那本書塞到她手中,像安慰小孩子一樣笑著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蘇淺破涕為笑,擦著眼淚站到旁邊,然後悄悄扯了扯封玦的袖子,一起借故離開,給封璃和鳳歌,留出獨處的時間。

當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封璃才走到床邊坐下,握住鳳歌的手。

深深凝視了她許久,他慢慢地俯下身去,將臉貼在她的胸口,聽著她微弱的心跳。

鳳歌,幸好,你還活著。他閉上眼,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每多回想一次那天的情景,他就多恨自己十分。

若不是為人所救,若不是蘇淺以血喂蠱,那麼如今,他即便痛哭,也無處痛哭,即便想彌補,也再無機會彌補。

多麼可怕。

「鳳歌,你要醒過來啊。」他的聲音,壓抑而嘶啞:「醒過來,才能氣我,打我,罵我,你不要一直這麼躺著,好不好?」

「鳳歌,我真的愛你,不騙你。」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你醒來。」

「你還記得嗎,你以前一直想溜出宮,四處去遊覽名山大川,等你醒過來,我陪你去,好不好?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

「我還可以帶你去大草原上騎馬,你最喜歡騎馬,不是嗎?在草原上,你可以盡情馳騁,無拘無束。」

「鳳歌……」

他喃喃地跟她說了很多很多話,最後漸漸困頓,就那樣伏在她懷中睡著。他已經很久沒有真正睡好過,此刻,就像個長途跋涉的流浪者,終於回到了家……

當蘇淺和封玦在外廳坐了很久,推門進來,看到這一幕,都不由得感到心酸。

他們在一邊默默地等了很久,封璃才醒過來,不好意思地坐直身體哂笑:「我剛才……」

他的話還沒說完,蘇淺就突然開口:「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罷。」

封璃一愣。

「都傷成這樣了,還走到哪裡去?」封玦已經接過去話,語氣里有責怪,也有心疼。

「我想繼續去找葯。」封璃微垂下頭,低聲說。

蘇淺望著鳳歌,眼眶一紅:「我相信,她肯定更寧願你在身邊陪著她。」

封璃握著鳳歌的指尖,輕微地顫了顫。

「漫無目的地去找,也不見得就找得到,而且我也已經派了很多人,四處去打聽神醫和秘方,你就先留下來吧。」蘇淺聲音輕柔,眼底卻藏著悲傷。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與愛人天涯相隔的痛苦。不需要對方為自己做任何事,只要能陪在自己身邊,就已經是最大的滿足。

封璃還在猶豫中,蘇淺的話讓他更加震撼:「如果你願意,等你腿傷好了,就扮作侍衛,留在這宮中陪伴她吧。」

「你不怕……」封璃驚訝地反問,畢竟,自己曾有過那麼重的前科。

「我不怕。」蘇淺微微一笑。

她相信,此時的封璃,已不是那個為了野心,不擇手段的封璃。

「留下來吧,這樣我們也可以經常相見。」封玦也在一邊微笑。

封璃怔怔地望著他們許久,最終緩緩地綻開一個溫暖的笑容,點頭:「好。」

又回封府休養了幾天,待腿傷徹底痊癒,封璃便進了宮,成了保護鳳歌的貼身侍衛。

當著其他人的面,封玦和蘇淺,對他冷淡疏離,可偶爾的一個對視,或者一個微笑,卻讓彼此心中親切。

他們都不禁感慨,命運的安排,如此奇妙,竟會在最後,恩怨褪盡,回歸本初。

每天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封璃都會溫柔地跟鳳歌說話,告訴她今天是晴天還是陰雨天,園中開了什麼花兒,周圍有什麼新鮮事兒。

後來天氣轉暖了些,他還去木工房,找師傅做了張輪椅,在和風溫煦的午後,和宮女一起推著鳳歌去外面曬太陽。

蘇淺看著這一切,心中感動,又羨慕。

若是她和夜騏,也能這樣朝夕相伴,該多麼好。

可是夜騏自除夕過後,便沒有再來過信。

蘇淺每天,都在盼著使者到來,卻怎麼也等不到,惆悵難安。

終於有一日,她再也忍不住,在封玦入宮稟事之後,吞吞吐吐地問,北越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

封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輕笑:「要不然,我幫你致信問問吧。」

蘇淺頓時紅了臉,低下頭囁嚅:「我也沒有怎麼……」

封玦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呀,就是嘴硬。」

「封玦。」蘇淺望向他的眼中,藏著愧意,她本不該在他面前,提起自己和夜騏的事。

「行了行了,我今晚就幫你飛鴿傳書。」封玦的眼神里,只有親昵。

曾幾何時,他已經悄悄逼著自己,將某些東西,鎖進心底最隱秘的角落,而換了另一種單純,卻同樣深厚的感情,去守護她和鳳歌。

這樣,也好,只要有一天,能真正看到她們幸福,他也會覺得幸福。

當晚回到王府,他便真的書寫密函,然後千里傳書給夜騏。

夜騏收到那封信時,頗有些訝異,而待他看完內容,卻不由得沉沉嘆氣。

既是佩服封玦的胸襟,也是心疼蘇淺的煎熬。

他並非忘了給蘇淺寫信,只是不知道,信該怎麼寫。

他無法告訴她,這一個月來,自己在備戰。

事實上,自那次陳閱封城大捷卻無故撤兵之後,朝中便已有非議,主戰派更是極力諫言儘早滅了大驪,一統四國。

他借口大軍連續征戰過於疲憊,且剛收服西桀和東楚,需要時間整頓,將出兵計劃延緩。

但在開年大典上,那些大臣居然又聯名上書,言稱北越如今的兵力財力,都已足以問鼎天下,應把握良機,再勿拖延。

如此強烈的呼聲,讓夜騏無法置若罔聞,可一想到要和蘇淺生死對決,心中又糾結不已。

他並不想真的和她,徹底站到對立的位置。

但身為一國國君,有些事,他又不不得不做。

凝視著那封信許久,他幾度提起筆,卻最終未能落下一字,擲筆長嘆……

而封玦久盼不到夜騏的回信,也覺得失望,他知道,雖然蘇淺從來不問,但必定日日在等。

當他那天進宮,一進院門,便看見她坐在廊間,怔然地望著不遠處封璃陪伴鳳歌的背影,眼神那樣悵惘,心中不禁一疼。

走過去,他將手在她的肩頭按了按,她抬起眼,看見是他,勉強笑了笑:「你來啦?」

「我想……」封玦斟酌著用詞:「夜騏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在做,所以才暫時未與你聯絡。」

蘇淺輕輕「嗯」了一聲,便未再說話。

是,她要相信,他不會忘了她。

「我們也過去看看吧。」蘇淺強斂了愁緒,站起身往鳳歌他們的方向走去,封玦也隨後跟上。

走近的時候,聽見封璃正在對鳳歌說:「看,那邊樹梢上有一朵花是淡粉色的哦,鳳歌想不想要?我去給你摘。」

蘇淺微笑,眼眶發酸。

封璃現在,每天就是這樣寵著哄著鳳歌,彷彿她什麼都聽得見,什麼都看得見,彷彿他的心思,她都能體會。

這樣的他們,真的不能說不幸福。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封璃轉過頭來,望著她和封玦一笑,眸光柔和寧靜。

蘇淺伸手,幫鳳歌將風吹散的發理好,然後俯身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歌,你看,我們都陪著你,你也應該乖乖聽話,早點醒過來,陪伴我們,對不對?」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有風拂過,那一刻,鳳歌的睫毛,似乎輕輕顫了一下……

****************

時間就這樣又過去了半個月,這一天,蘇淺正在午休,封玦忽然到來,說接到軍中急報。

在蘇淺展開那張紙時,封玦不忍地別開眼,在心中嘆了口氣。

而蘇淺在看完那幾行字之後,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陳閱已率三十萬大軍奔赴赤河,而北越都城之外,還有二十萬軍隊集結,整裝待發,傳說將由夜騏親自帶領,進攻封城。

原來,他就是在忙這件事。蘇淺緊緊咬著嘴唇,將那張紙緩緩地在手心,揉成一團。

半晌,她抬起頭來,眼中已是冰涼的平靜:「我們如今可用的兵力有多少?」

「原本的二十五萬,加上這大半年來新增的十五萬,一共四十萬。」封玦回答。

不僅兵力不如北越雄厚,而且大驪真正可打硬仗的將領,只有封玦一人,但他又怎麼能分出身來,同時對付陳閱和夜騏?

蘇淺沉默許久,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我隨你去吧。」

封玦整個人愣住,隨即連忙阻止:「那怎麼行,太危險。」

「國若是亡了,在哪裡都一樣危險。」蘇淺自嘲地笑笑:「到時候你去赤河,我駐守封城。」

「不行,你就留在帝都,哪也不要去。」封玦皺緊了眉,語氣冷硬。

蘇淺的眼神,無奈卻又堅定:「我現在是一朝女皇,擔負的,不僅是我個人的安危,而是社稷存亡,所以,我必須去。」

她站起身來,在高台之上,俯瞰那一地殘陽,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朕意已決,不容再勸。」

封玦的身軀微震,沒有再言語,深深地一拜,轉身出了朝堂。

而就在當天,蘇淺夜召群臣,宣布自己將御駕親征,眾人皆驚異莫名。

蘇淺看著殿中的憧憧人影,聲音極其平靜:「朕這次走,將帶走八萬御林軍,以補充兵力之不足,僅余兩萬人留守。若到了此等危急關頭,還是有人心生異意,那麼大可趁此機會謀奪帝都,朕不在意,反正待大驪亡國,這裡也同樣會是座死城。」

昏暗的燈火下,每張臉皆是肅穆悵然,一片死寂。

「朕還是那句話,國之廣廈倒塌,覆滅的是天下蒼生,而不僅僅是朕。因此,萬眾一心,或是同歸於盡,但聽憑諸位自己選擇。」說完這句話,她起身離開。

那張空蕩蕩的龍鳳金椅,映在人眼中,折射出一片凄涼悲壯的光景……

那晚蘇淺回到寢宮,默然凝視床上躺著的鳳歌良久,將封璃單獨召進了內室。

「我明天,就得走了。」蘇淺沉沉地嘆出一口氣,看著封璃:「鳳歌需要每天以我的血喂蠱,所以不能分開,只能由你保護她,我們一起走。」

「好。」封璃深深望了她一眼,並未多言,乾脆地答應。

蘇淺又將眼神轉到鳳歌臉上,語氣傷感:「我也不知道,這一次會結局如何,就只怕拖累了鳳歌。」

「鳳歌也會願意跟你在一起的。」封璃用當初蘇淺對他說過的話,安慰她。

蘇淺微笑,眼角卻發燙,輕輕撫摸了一下鳳歌的臉,低問:「你願意嗎?」

鳳歌依舊那樣安詳地躺著,似乎無知無感。

「對不起,如今我……沒得選擇。」蘇淺苦笑,為她將被角掖好,讓封璃守著她,自己則起身前往御書房,去安排政務。

封璃看著她孤寂的背影,也是深深一嘆……

次日清早,蘇淺輕裝簡行,隨大軍出發,鳳歌被安頓在馬車中的床上,封璃騎馬跟在車旁。

一路上,蘇淺幾乎都沉默地望著窗外,極少言語。

她只盼,這大好山河,不要葬送於自己手中。

即便最後的結局慘烈,她也必須傾盡全力。

封玦此刻,和她的心情一樣沉重。

如今的大驪,已非北越的對手,即便他能以少敵多,抗住陳閱的三十萬大軍,但加上一個夜騏,幾無勝算。

而他最擔憂的,就是蘇淺。

不僅身陷險境,還要和所愛的人對陣,多麼殘酷。

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攔不住她。

她定會堅持到底。

放慢了馬,他回頭,對封璃使了個眼色。

封璃會意,在休憩期間,假裝無意地走到他身邊。

「待我去了西桀,她們姐妹二人,就交給你了。」封玦囑咐,語氣壓抑。

封璃點頭:「我知道。」

「若是……」封玦苦澀地笑了笑:「我回不來了,你要保護好她們……」

「你當然會回來。」封璃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別說喪氣話。」

「好。」封玦也打住話頭,隨即又告訴他,封城王府內何處有暗室可以藏身,從哪條密道可以出城,封璃一一記下,然後又不動聲色地退開,之後的行程中,兩人再無交流。

抵達封城,便意味著將兵分兩路。陳閱之部已出了北越,將至西桀,封玦再耽誤不得,即刻便集合軍隊準備出發。

蘇淺在城樓,為他們送行。

她高舉起一碗水酒,俯瞰城下如林大軍,堅毅決絕:「大驪如今身陷險境,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救家國於水火之中,朕也在此向天地蒼生起誓,必將與大驪共命運,國在,朕在,國亡,朕亡。」

語畢,她將那酒一飲而盡,摔碗為誓。

夕陽將她的身影鍍上了一輪金色的邊,那一刻,仿若成神,眾生仰望。

「誓死保衛國土!」

「誓死效忠皇上!」

呼聲雄壯如潮,直衝雲霄,久久不絕……

封玦和陳閱的軍隊,幾乎是同時到達赤河,隨即便正式開戰。

雖然北越軍實力雄厚,但是大驪軍是抱著破釜沉舟之心去的,異常勇猛,並沒有讓對方佔到什麼便宜,戰況呈膠著狀態,雙方都是寸土不讓。

而在封玦走後的第七天,夜騏率領的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其實,當夜騏聽說,蘇淺親征之時,一度幾乎想放棄,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身為君主,也不能罔顧民意。何況如若領軍者換做了別人,蘇淺更是危險,所以他最後還是只能咬牙前來。

而當他遠遠望見城樓之上,那個穿著銀色鎧甲的身影,心中鈍痛。

她和他,終於還是不得不走到了這一步。

蘇淺其實已經看到了他,那個人的氣息對她來說,太過熟悉深刻,即使再遙遠,她也能一眼認出。

心中酸楚,她卻不能有分毫動容,只能冷然看著他策馬緩行,離她越來越近。

兩人就這樣遙遙對視,他們之間,明明只有空曠的原野,卻似隔著翻不過去的山,越不過去的海。

這便是最殘忍的命運,總是將最愛的人,推到最不該的位置上。

許久,夜騏慢慢調轉方向,退回五里開外紮營,蘇淺的身影,也從城樓上隱去,回到議事內廳。

她知道,夜騏最擅長的,便是突襲。以逸待勞,靜觀其變,在對手警惕心放鬆或者是耐力下降的那一刻,一舉出擊。

而防守的一方,其實永遠比進攻的一方被動,長時間提心弔膽的等待,極容易生疲,從而給對手可趁之機。

因此,她將御林軍和守軍的頭領叫來跟前,布置分工:不必所有的人都嚴陣以待,而是輪流換防。守軍善遠射,御林軍擅近攻,所以雙方配合,各司所長。一旦發現敵人有攻城意圖,守軍便以箭雨相抗,而御林軍則守在城牆上的各個隘口,與冒死突擊的敵軍搏鬥。

這個戰術頗為有效,北越軍連續兩次突襲,都無功而返,而且大驪傷亡甚少。

久攻不下,此次跟隨夜騏來的將帥,已有些按捺不住,當看見蘇淺再次出現在城樓上督戰時,竟建議:「主上,不如乾脆用冷箭將那女皇射殺,這樣一來……」

「住口。」話還沒說完,夜騏便已怒喝出聲,眼神陰鷙:「誰也不許動她。」

那將帥心悸不已,再不敢言,灰溜溜地縮到一邊。

夜騏就那樣怔怔地望著蘇淺,即使相隔這麼遠,他也彷彿能感覺到,她用堅強掩蓋住的疲倦。

這兩夜,她一定又是無眠吧,這個倔強的傻丫頭。他心中隱隱地痛,又眷戀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進了營帳,吩咐今晚不再偷襲,先行休整。

而那一晚,蘇淺仍舊幾乎沒睡,神經綳得太緊,即便躺在床上,也根本放鬆不下來。

一直折騰到半夜,她只好起來,在院子里的石階上坐下,看即將沉沒的星月。

「睡不著嗎?」封璃溫潤的聲音傳來,她回過頭去,澀然笑了笑:「是啊。」

「別把自己迫得太緊。」封璃在她旁邊坐下,和她一起看夜色。

「封璃,有時候真覺得……人生無常。」她低聲囈語,透著凄涼。

封璃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別多想,或許會有轉機。」

蘇淺搖了搖頭:「有些事,或許是命中注定。」

就如她和夜騏,不該相遇,卻還是遇見了;不該相愛,卻還是愛上了;可最終,還是落到了這步境地,這也許就是他們愛情的宿命,註定以悲劇收場。

「我給你吹首曲子吧,開心點。」封璃從袖中取出那隻碧玉簫,吹起了大驪最廣為流的民歌。

曲調輕俏明快,卻勾起了蘇淺心底的回憶。

曾經,那個人牽著她的手,穿過洶湧人潮,去河邊放燈。

點點燈火,如水中流動的星辰。

當她四顧尋找他時,身後響起了那句至今仍刻骨銘心的話:

「淺淺,我在這裡。」

她仰望著天邊最後的哪顆星,有淚從眼角悄然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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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恨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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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命運殘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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