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
86_86775范周灰頭土臉的登上最近的一班火車離開他曾經拼搏了十年的大都市,全部身家裝在一個雙肩包里,跟著火車奔向一個未知的方向。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范周也不是一個擅長表達自己的人,如果是,他就不會把所有的苦水都往自己肚裡咽,最後還落得一個被人指責沒長心肝的下場。
范周買的票是到終點的,火車速度一流,一夜的時間可以把那個傷心地甩的足夠遠。范周跟著人群慢慢走出車站,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他雙親俱在,還有一堆血緣上的親戚,但和他之間的關係不會比陌生人更好。好像天生他就是個到哪裡都不會被人待見的人。至於朋友,曾經他以為自己有了一個好朋友,後來他以為他們會成為家人,最後,他被害的淪落至此。
范周不想留在大城市裡,於是他買了張地圖,決定找一個偏僻的小縣城什麼的地方去。
大客換小客,小客換三輪,折騰了大半天。
范周有氣無力地上了那輛長的有點怪異的三輪車,和開車師傅說了個自己也是第一次聽的地名之後就有點發暈了,完全沒有注意周圍的風景的精力,好在拉客的師傅也沒有聊天的興趣。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過東西了,甚至連口水都沒怎麼喝過,身體早就發出,如果不想自殺就得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范周和騎三輪的師傅一問,師傅直接把他拉到了一個像是農家樂的地方。然後二話不說,拎過他的行李就往裡走。
范周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被拐進了賊窩。
倒是路邊幾個聊天的大爺瞅見他們,主要是瞅見了三輪師傅,主動打起了招呼。
「大梁子,這是來客人啦!」
大爺們的口音濃厚,范周勉強聽得出是熟識的人在打招呼。三輪師傅頭也不回地嗯了一聲就繼續往前走。
「這次來的這個後生長的也俊阿,他們這小院兒還真是風水好。」
「長的好有啥用,一個一個都不找對象,我閨女都死了心懶得給他們張羅了,你說現在的年輕人啊。。。。。。」
大爺們開始自顧自的嘮叨了起來。
范周迷迷糊糊地跟著三輪師傅往裡走,心想那些大爺們大概是以為他是大城市裡來找新鮮的那種客人了吧。
胃已經開始抽搐,大腦也暈乎了,范周甚至在心裡想,就算被拿去包了人肉包子也沒啥,反正他這樣的,還能怎麼更糟呢。
到底他還沒失去五感,走著走著就被周遭的景色給吸引了。
早春時節,各種花期早的果樹和花樹好像都擠在這裡了似的,明明很寬敞的連著一個小山坡的大院子,竟被這一樹一樹擠擠挨挨大肆盛開的花朵烘的熱熱鬧鬧的。淙淙的水聲時遠時近地,微微潮濕的空氣中帶著心人心脾的清甜香氣。
這樣撲面而來的勃勃生機讓范周一直佝僂緊繃的身體不自覺地微微放鬆了下來。
沿著石頭砌的台階往上走,半山腰平坦的地方,一座不知讓人怎麼形容才好的院子一下子跳進了視野里。
「到了。」
「啊?」一直沒吭聲的三輪師傅忽然開口,范周沒反應過來,趕緊答應了一聲。這才發現不打眼的三輪師傅其實是個高大黝黑的漢子,五官稜角分明,比時下電視里那些酷男什麼的有型有氣勢多了。比起一個小縣城的三輪師傅,到更像是那種印象里古代的軍爺。八成是個退伍軍人什麼的吧,范周心裡想。
碎石板拼成的石階拐上紅磚砌成的台階,三輪師傅打開柵籬的門,裡面是個不小的園子,院子里搭著一排一排的架子,有一壟一壟的菜畦,地里的菜范周不怎麼熟悉,不過至少還認得大蔥什麼的。
跟著三輪師傅走進一扇黑油大門,裡面是好大一間堂屋,稀稀落落地擺了幾張方桌和長條凳,連窗戶都是古色古香的木窗欞,玻璃上還貼著過年時的窗花。
「東西我給你拎到房間里,等會有人來招呼你吃飯。」
三輪師傅扔下句話,拎著包就走了,范周聲都沒來得及出一個。
孤零零地被扔在大堂,即使是再怎麼滿腹心事失魂落魄,眼下也忍不住無奈起來。
范周找了個條凳坐下來,戰戰兢兢地等人出現。
目光四下打量間,發現這大堂雖然看上去簡單,其實頗有些雅緻的細節。桌凳都是好木頭,手工相當好,和那些貴死人的實木傢具比反而更有種古拙圓融的自然美感。堂屋的角角落落都有花盆,有的向陽,有的背光,都被養的鬱鬱蔥蔥,幾株開了花的范周叫不出名字,不過花香著實好聞。
靠在桌上,捂著餓極的胃,放鬆下來的范周忽然覺得在這裡小睡一下也不錯。似睡非睡之間,一股子濃郁的穀物香氣一下子讓范周精神起來。一個穿著黃-色對襟長夾襖的小姑娘端著個托盤正沖他抿著嘴兒笑。
范周臉皮薄的很,耳朵一下子就紅了,慌慌張張地站起來,自己也稀里糊塗的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啥。
「小米粥,還有小菜,你餓久了,吃這個對胃好。你先吃,吃完了我再跟你說你住哪。別害怕,我們就是做生意的,不是開黑店的,大梁哥就是不愛說話,其實他人可好了,還能幹。」小姑娘嗓子脆甜,透著一股子利落勁兒。「我叫鵑子,就是杜鵑鳥的那個鵑。你慢慢吃,要是想抽煙就去外面,門口有個石頭的煙灰缸,你一看就能找著,要是有啥事兒就喊我,你吃完了我來收拾。」
小姑娘噼里啪啦說完了,抿嘴一笑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范周總覺得這個鵑子好像偷偷打量了他好幾遍,挺好奇的樣子。
這裡難道生意不好嗎,客人少見不到多少外地人?
疑惑在腦子裡頭轉了一圈就被范周就著小米粥給咽了。他也曾混出頭過,應酬離不開吃喝,從有點貴的到非常貴的,范周幾乎都嘗過,就像他曾經頂風冒雨的拼搏路,只不過那時候有人和他並肩,如今曾和他並肩奮鬥的人依然在那個五光十色的大都市裡享受著香衣鬢影,觥籌交錯,他卻形單影隻一無所有的坐在偏遠的小店裡喝粥。
一口粥喝進嘴裡,濃郁的米香讓乾枯的味蕾一下子鮮活了起來,口水嘩地分泌出一大堆。囫圇吞棗地咽下去,從喉嚨一直暖到胃。夾一口不曉得是什麼綠菜腌制的小菜,清爽鮮脆,配一口水分十足的鮮蘿蔔,再來一口粥。胃裡瞬間就暖起來了,全身都跟著懶洋洋地鬆軟下來,每個細胞都被滋潤的飽滿起來。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一直生活的謹慎認真到壓抑的范周彷彿醍醐灌頂一般,被一頓毫不出奇的早餐給擊碎了三觀。
十年了,他有苦自己吞,任勞任怨,近乎毫無保留地付出,只因為在這份感情里先開始的人是他,所以他覺得欠了那個人的,是他把那個人帶上了這條艱難的不被承認的路。本來他們約定好,共同創業,等到他們有足夠的實力不畏懼任何閑話和眼光的時候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對世人坦誠他們的感情。他們做到了,他們的事業已經相當成功。
可惜,這份成功據說與他毫無關係,他只是恬不知恥坐享其成沒皮沒臉的賤、貨,好在看在他也挺有毅力的不要臉的糾纏了十年的份上,還可憐他給他三個月的遣散費,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自己過去的那十年原來是在為自己以後做個乞丐兒努力的。
范周本已有點兒自暴自棄,不過這一刻他想明白了,不怪他被人鄙視被人騙,那全是因為過去的十年甚至更早開始,他就是個死腦筋的白痴,完全活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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