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師父
媽媽說完后,好似一口氣卸下了這麼多年壓在她胸口的大石,像是吐出了一口濁氣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看到兒子眼裡的驚慌失措,就把他拉進了懷裡。
我很抗拒她的懷抱,那時候的她在我眼裡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她害了那麼多人,連對親生兒子都能那麼狠心。
但是她把我抱得很緊,我掙脫不開,我聽見她如釋重負的在我耳邊喃喃念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蘭兒,我對不起父母,我更對不起你,我會有今日的下場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我當初聽了那個人的話,如果我沒有那麼要強,該有多好。」
她淚水灼熱滴在我臉上,又接著說,「我沒有資格恨任何人,更沒有資格怨任何人,我貪求不屬於我的東西,罔顧了那麼多人的真心相待,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回頭了,那麼多的債早已還不清,不過」她聲音很輕很輕似乎消失了,過了許久我才聽到了一句話,「我可以選擇停止。」
她捧著我的臉,認真的看著我,眸子中的不舍讓我害怕,我覺得我要失去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就聽她說道,「四兒,你要照顧好蘭姨,是她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這個媽媽不負責任,什麼都給不了你,你把我忘了吧,以後蘭姨就是你的媽媽知道嗎?」
她仔細的看著我,生怕漏掉我臉上的任何一個神情,我點了點頭,對她說,「我會的。」
她把我帶回了家,還給我做了餃子。她說從前每年過節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就會坐在一起包餃子,她說我外公包的餃子最好看,我外婆調的餡最好吃,她和蘭姨就做兩個小幫手,其實大多時候都是蘭姨在做,她總是要偷懶。
特別是每年大掃除的時候。蘭姨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間還得幫她收拾。而蘭姨的房間基本上都不用收拾,因為在她印象里,蘭姨的房間乾淨的連一絲灰塵都看不到。整整齊齊,明明房間比她的房間小,但是總覺得要比她的房間大。
每一次蘭姨給她整理好了房間,她還要埋怨她。你把我的哪哪件衣服放哪了,你把我哪哪本書又放哪了。你以後不要亂動我東西,蘭姨總會好脾氣的說,「知道了。」
這個時候,外婆就會冒出頭來。教訓她,「不動你東西怎麼收拾東西,房間亂的跟豬圈樣。蘭兒幫你整理你就感恩戴德吧,還好意思嫌棄來嫌棄去。羞不羞!」
媽媽正在包餃子的手一頓,眼淚沿著面頰滑落流在了手面上,我知道她又想到了傷心事,就故意大聲嚷著說,「媽媽,我餓了,你快點煮餃子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睡的正香,忽然聽到一聲劃破天際的慘叫,「啊!!!」
我聽出是媽媽身邊的丫頭阿芳的聲音,迅速驚醒一骨碌就爬起來,來到聲源處,那裡只有阿芳一個人愣愣的看著房內,過了沒一會兒,媽媽的另一個丫頭阿丘也來了,看到同樣的情景,趕緊捂住了嘴險些叫出聲來,我跟著她們一道去看,頓時眸子緊縮,漫天的血跡,驚心醒目,
就看偌大的房間,媽媽躺在潔白的被子上,兩隻手腕割破了正在汩汩流著鮮血,屋子裡濃重的血腥味嗆人口鼻,媽媽早就是沒有了氣息。
給媽媽辦完了後事之後我不知道何去何從,突然想到她讓我以後照顧好蘭姨,把她當成親生的母親一樣,但是那時候我因為媽媽的原因對蘭姨充滿了愧疚,但是到了最後我還是回去找她,也就是在我進了村子之後又得到一個消息,原來蘭姨早就在媽媽接走我的那天去世了。
她常常都是一個人,也不多和其他人交流,以至於她人死了直到第三天散出了臭味才被人發現,而我也只能看到冰冷的石碑,跪在她墓前痛哭流涕。
兩個人的命運就像那位解簽人說的一樣,一個終身未嫁死於非命,一個一生被愛情所累,迷了雙眼,迷了心智,害了身邊人更害了她自己,最後幡然醒悟自縊而亡。
當我沒有親人的時候還有蘭姨,而我有了爸爸媽媽還有了爺爺,而到了最後他們都拋棄了我,我以為我還能有蘭姨的時候,她永遠的不在了。
我好後悔,如果那天我執著的要留下來,沒有跟媽媽走,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但是我知道就算回去的話我也沒辦法控制,世上那麼多人那麼多件後悔事,都是撞上了南牆才知道的。
我在村裡人接濟下又過去了一年,當我有空閑時間的時候就家家戶戶去幫他們幹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們可憐我而又同情我,對我也很好。
等我慢慢的長大了,我突然發現我不能一直這樣蹉跎下去,我一定要做那人上人,或許我血液里有媽媽不服輸的性格在,使我最終走上了另一條不歸路。
心裡想著容易,做起來還是很難的,那天晚上我幫村頭的一位大爺收拾完了晒乾的小麥,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屋子裡有燈光,我的第一直覺是有小偷,按理說那樣的情況下我應該大聲呼救,但是我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沒有聲張不說還偷偷潛到屋子裡好奇的張望,這也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吧,最後還是被他發現了,那是個瘦瘦高高長得很平凡,一雙眼睛精明矍鑠的老頭子,他看著我「嗬嗬」笑了兩聲,像陳舊的鏈條發出的聲音那麼難聽。
他精明的目光打量著我,好像看到了稀世珍寶,很滿意的樣子說,「是個好材料。」
然後他又問我家裡的情況,我說我是個孤兒的時候,他眼睛都亮了,還說太好了,就要收我為徒,我倔強的不肯答應。誰知道他是不是騙子。
然後他就把我吊起來栓到了樑柱上,惡狠狠的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脾氣也上來了,心裡想著有什麼好怕的,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還不如早死早投胎。說不定不用受這麼多罪了。
我被吊在樑上吊了一整夜。第二天小臉煞白,渾身上下又酸又痛,沒有了知覺。最後還是他向我服了軟,他說我好樣的,對我更加滿意了。
他是什麼身份是什麼人我都不知道,不過他很厲害。為了彌補我被吊了一整夜的愧疚,他帶我去村子邊不遠處的小河裡捉魚。手一伸下去一條魚就出來了,又快又狠又穩又准,看得我目不接暇,對他生了好感。意猶未盡的填飽了肚子,他耍賴的說,「你吃了我的魚就得拜我為師。」我覺得這個人很奸詐,也很小氣。不過吃了他幾條魚罷了,還得講條件。
我抵死也不同意,就說,「大不了我抓了魚還給你就是了。」
他好整以暇的看著我,說,「好啊,那你抓去吧,就怕你一條也抓不著。」
我看他抓得那麼容易,心想這有什麼好難的,等到自己嘗試的時候,才知道這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我每次轉過頭看他,他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樣,我就不認輸非得接著嘗試,我累的是滿頭大汗,終於向他臣服了,他為了顯擺自己,對的!當時我就是那麼想的,他就是要顯擺!然後走到河邊電光火石之間一條魚就撈上來了,看得我瞠目結舌。
我到底是拜了他為師,他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自保的功夫,教我很多在江湖上混的技巧,這和我每天一有空就偷偷趴在學堂的窗戶底下學到的知識一點也不一樣。
但是那時候的我就是覺得他教的肯定沒有人家學堂先生教得好,這就像是一個作者寫了一本書,另一個作者寫了一本相似的書,其實只是湊巧罷了,他們都沒有抄襲對方,但是有讀者看了第一本書再看第二本的時候就會覺得第二本的作者抄襲了第一本的內容,而有的讀者如果先看了第二本書再看第一本就又會覺得第一本的作者抄襲了第二本書,這就是先入為主的概念了,我當時就是那樣認為他不如人家學堂先生。
直到多年後自己踏上了江湖才知道,原來師父交給我的每一言每一句都是千金難得。
他給我改了名字,叫我閆胡,是因為他說修文不適合我,太秀氣了,四兒只是乳名,他想了半天,手裡烤的魚忘了翻面,我在旁邊大叫,「糊了,糊了。」
師父回過神,很懊惱,大手一揮乾脆的說,「你以後就叫魏糊算了。」
我說我不想姓魏,他說那就姓閆吧,我說為什麼要姓閆,他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我猜八成是他胡亂想到的,偏偏嘴硬道,「不姓閆就姓魏,你自己選。」
所以我就叫了閆胡,因為糊字總覺得太彆扭,就叫了諧音字的胡。
我不知道師父叫什麼名字,我問他好多遍他都不告訴我,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收我為徒,有一天他實在被我問的煩了,就說,「年齡大了,老眼昏花捉不了魚了,收個徒弟有魚吃。」
我撇撇嘴,知道他又在胡說八道的敷衍我了,他經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是個好孩子啊,命運卻從來沒關照過你,就當我老頭子多事吧,幫助老天爺積點德。」
五年過去了,那天,師父說,他該走了,我心裡很想挽留他,有好多話想告訴他,但是我對他冷言冷語慣了,再多的話也不好意思說出口,淡淡是開口說,「隨便。」
他來的時候像一陣風悄無聲息,走的時候像一片白雲乾乾淨淨,他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在那天哭了,默默地望著他孤獨蕭瑟而永遠筆直的背影,直到一點都看不見他為止。
那天有個人來我身邊問我,是個抱著孩子的女人,面容紅潤,眼睛乾淨明亮,嘴角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她生活的很幸福。
一邊拍著孩子一邊對我說,「你認識他嗎?」
我點點頭,就說,「他是我師父,不過他要走了。」
「啊?」那人驚喜的叫了一聲,「太好了,那你下一次見到他一定要替我跟他說聲謝謝!」
我迷惑的看著她,想著就他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有做好事的一天??
她笑意染到了眼睛里,「有一天我去月老廟抽籤,你的師父給我解簽說我婚姻幸福美滿,衣食無憂,我當時不相信,以為他是個騙子,因為我還沒嫁人的時候就知道了我未來婆家很窮很貧困,我一直不願意嫁過來,可惜我父母都是極重承諾的人,他們和我婆家曾經有過口頭婚約。」
「他們硬逼著我嫁過來,我從小就聽父母的話,哪怕再不願意也不敢違拗他們,再加上他勸我說『天定的好姻緣,萬不要錯過了』,我想死馬就當活馬醫吧。」
「可是沒想到我嫁過來之後,我丈夫對我很好,我婆婆也把我像女兒一樣的對待,而且我丈夫的生意越做越好,婆婆還說我有旺夫運,對我就更好了,現在我又有了個孩子,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幸福,請你帶我跟他說一聲謝謝,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相勸,也許我真的要錯過我的丈夫,我的家庭了。」
這下子我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一定要收我為徒,怪不得他一直不願意跟我說他的身份,他是在內疚吧,如果當年他能夠再阻止一下媽媽,她就不會有這個下場,我也不會淪落至此了,但是這根本怪不到他頭上,可能他心裡是明白的,只是還是覺得心有不安,就想力所能及的做點什麼。
我跑去了月老廟,我翻遍了月老廟的角角落落,都沒有找到他,到處也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就像他說過的,緣盡了,便散了。
後來,我憑藉一身本領慢慢的在江湖上闖蕩,闖出了一片名聲,後面的事情就像前面說的那樣,他被警察帶走了,出獄之後心更冷了,硬了,殺死了那個老太太,因為他又一次復出,江湖上再次掀起一片血雨腥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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