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專家與學者(2)
專家對我們來說,是一種保障,但從另一角度來看,也是一種障礙。一方面,它保護了你生存的權利和發展的基礎,同時也是今後你的專業發展的基礎。另一方面,它阻礙和障滯了個人作為人來說他的本性和興趣的全面恢復。比如說,假如這次你沒能去日本,以後你又有多少時間和興緻去沿著川端康成描繪過的小路走向伊豆的溫泉呢?也就是說,專家的訓練已經使每個人失去了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來生活的機會。所以,我們對這一點總是覺得惶恐,甚至對它有一種由衷的疑慮。這時我們發現,對於一個向學者來說,有一種不同於專家的追求--學者。學者首先是專家,但又不僅僅是專家。這正是我們要求自己努力做到的。
很多人以為,學者只是某種人的職稱。這只是一種世俗的用法。事實上,我們用的「學者」相當於西方人用的「intellectual」(知識分子)。知識分子被引入到中文中以後,被許多人執持為一種人生態度。他們不僅將知識分子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而且作為人類的良心。他們要求知識分子保持獨立的精神,對人間的不平作出公正的批評,維護法律、道德之外的社會正義。然而,這種想法在中國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其迷惑人的地方在於:(一)來源於中古法語intellectual,本義是古拉丁語的intellectus,inter(間於)+legere(選取,進一步源自希臘語),是具有辨識能力、智慧的意思,intellectuals是被理性告知的人,它在基督教傳統中指領受過某種外在真理的人。也就是說,他認知了一個「道」,是聞道者,所以他能以此為標準來評判社會與人生。但是我們不認為自己應該做知識分子,而認為自己應該做學者。這秉承於另一種傳統,也就是孔子說的:「好學而已」。好學並不僅僅意味著要求自己學到什麼,而是要求自己不斷地去研究、去懷疑、去反省。這是一種內在的趨向和精神的本能。即使面對一個流行的道理或者一項通俗的規則,也要不斷地發問,探討它們背後的意蘊。擁有這種精神的人,我們才稱之為學者,這樣的人當然不僅僅是(色色小說知識分子。(二)在對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反省中,一直存在一種妄自菲薄的現象,就是把知識分子定位在「士大夫」或者說「士」這個階層。「士」是指讀了儒家規定經典,通過了國家考試,從而干預政治、參與國家管理的一種人。這種人在其悲天憫人的偉大胸懷之下隱藏著與之俱來的缺陷,即他們必須仰仗社會制度的變遷和政治體制的變化來為統治者謀划。他們或者站在「貯才」預備隊里,關注著世事變化,等待統治者的召喚;或者置身於朝廷,殫精竭慮,給皇帝提供自己的智慧與忠心。到了今天,有些大學教授和學生受到西方民主精神和獨立思考的鼓勵,觀察著現行社會制度的弊病,不間斷地提出自己尖銳的批評。他們以為自己是聞道者,是知識分子。我們一方面對於他們的義憤表示尊敬,另一方面不禁感到遺憾。他們在內心裡還是「士」。左右著他們的還是舊傳統留下的那一種習性:不在廟堂之上,就在江湖之野,憂國憂民,為了統治的需要,為了在人間設計、調節、操持而奉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