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86_86721燕灼華拖著酸軟的雙腿,咬牙走到宋元澈身前三步處。
「殿下看起來辛苦了。」宋元澈坐在竹椅上,風采翩翩,搖一搖摺扇。
燕灼華卻是冷笑一聲,徑直奪過他手上的摺扇,狠狠戳在他左腿傷口處。
「傷好了,忘了疼吧?」她丟下那摺扇,擰身走遠了。
獨留宋元澈抱著大腿,疼得縮做一團。
回到宋府,燕灼華卻得知一條不得了的小心。
安北都護府的趙將軍帶著養子千夜瑾來了。
千夜瑾,這名字讓燕灼華眩暈了片刻,她想起了當初的自己。
***
炎熱的夏,知了聲聲。
少女趁著侍女換班,悄悄溜出寢宮,路過蓮池的時候偷偷摘了一片大大的荷葉頂在頭上遮陽。她踩著後花園的假山,爬到了高牆之外的大樹枝幹上。此樹生在牆外,枝幹卻伸到了牆內。躺在大樹枝幹上,翠蓋如傘,她小小竊笑著眯起眼睛,輕輕搖動荷葉,逍遙似神仙。過了片刻又覺得此處也不甚涼爽,她正待從樹上回牆內,忽然看見遠遠地有一人往這邊走來。
那人一襲白衣,墨發束起,玉簫懸腰。
走得近了,透過濃密的葉片間隙,方看清來者約莫十三四歲樣子,與自己一般年華,待看到那人面容,少女不禁呆了呆,世間怎會有如此俊美人物吶。只是他的眉頭微皺,頗有些鬱郁之感,莫名的,她竟想要伸出手去撫平那褶皺。明明是這般謙雅的裝扮,可看到那少年的眸子,如墨點漆,不知怎得,竟讓少女想起了昨日新學的詩詞「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樹下的少年渾然不知樹上有人,只自倚了樹身低低得吹簫。
聽了半響,少女坐起來,問樹下的人:
「這是什麼曲啊?聽著連這夏天都不覺得熱了呢。」
少年聽到樹上人聲,微微一驚,看清那人後,輕輕笑起來:「這曲名喚『清歡落』,
又問,「姑娘怎得在樹上?」
「恩?」少女狡黠的眸子轉呀轉,像只小狐狸,「我是樹精呀。」
「樹精?」
「對的!」少女老氣橫秋得重重點頭,卻掩不住唇角翹起的小小得意弧度。
她故意把聲音壓得低低沉沉的:「本妖精在此樹中修鍊已千年,你是何人,來此吹簫擾我清修?」話音未落,她自己先撐不住笑了,本來稚嫩的嗓音偏偏要變出玄妙的味道來實在是引人發笑。
少年也笑,他笑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虎牙,煞是可愛,眸子像星星一樣閃爍著。
少女又看得呆住了,痴痴地看了半響,忍不住嘆息道:「你生得真是好看啊。」
少年臉上微微泛紅,可是唇角卻忍不住得彎起來。
少年臉上的紅不知怎得竟染到少女腮上去了,她快速扇動手中的碧色的荷葉,移開了視線:「喂,這曲子有沒有唱詞啊?」
「有的。」
「那你唱來聽聽好不好?」
「我出來久了,今日要回去了。」少年眉宇間又堆起了小山。
「哦。」少女悶悶地撅起嘴,低著頭把手中一直拿來遮陽的荷葉慢慢的撕作一縷一縷,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神采四溢的望著少年道,「那你明日再來可好?」
少年的眸子溫潤,唇角微微一彎,道:「好。」
他轉身欲走,少女卻像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急急道:「喂,你等一等啊。」
「恩?」
誰想少女急著從樹上下來,竟不慎掉落下來。
只是她沒有落到會摔痛屁股的地面上,而是掉進了一個滿是清遠氣息的懷抱,涼涼的驅走酷夏的悶熱。少女的臉倏忽一下紅了,腮上酡紅如醉,為了接住她反被壓倒在地的少年有些急切的問:「摔著了嗎?」
她的頭埋在他胸前,聲音顫顫地:「沒有。」她在心底驚慌的想,我這是怎麼了,心臟跳得像是要壞掉,手心一忽兒涼地像冰一忽兒燙得如火。
「……能自己起來嗎?」頭頂傳來少年有些遲疑的聲音。
她像受了驚的小白兔,一下子跳了起來,垂頭看著少年白袍的下擺由橫著變成豎著。
沉默忽然降臨在兩人之間,她在心底慌亂的想:夏天這麼這麼熱啊,一絲風也沒有……他有沒有摔痛……我怎麼這麼笨呢……各種各樣的念頭像斷了線的珠子在她腦海中跳來跳去,停不下來,串不成鏈……
「你方才叫我等等做什麼?」少年的聲音和煦平穩,撫慰了她驚慌的心。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咬著牙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就像是人間四月天的暖風,流露著善意的詢問。她的心跳奇異的恢復了規律。
少女細白的手指軟軟得落在少年眉間:「我想對你說,以後不要皺眉好不好?」
少年愣住。
少女臉上紅暈更盛,停了一下卻還是接著道:「生得如此好看的人要常常笑著才好呀。」
少年眼中的星星又閃了起來,眉漸漸舒展開來,臉卻悄悄地紅了,他乾淨修長的手指拂開少女額前的碎發,聲音輕輕地:「好。」
於是少女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心臟又「咚咚」得跳起來,撞得她胸口乃至全身都又酸又麻,可是她的面上卻綻開了大大的笑容,露出的八顆牙齒在陽光下晶瑩閃光。
落日下,少女立在樹下反覆絞著自己的手指,終於一跺腳,沖著遠去的少年背影喊道:「喂,我叫燕灼華吶,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過身來,學著她的樣子笑著將手在唇上搭作喇叭狀:「千夜瑾……」那聲音隨風傳到很遠很遠……很遠很遠……
燭光耀疼了她的眼,現在的她,不是那個偷溜到大樹上乘涼的少女,燕灼華的喉嚨被那昔日少年狠狠扼住,四國皇族就在面前虎視眈眈。眼底的刺痛和著血液一起燃燒起來,面前的人眉皺得緊緊得,她吃力得伸出手去,緩緩撫上他眉間,喉嚨被扼住,聲音喑啞:「以後不要皺眉好不好?」
他整個人忽的一顫,掐在她脖間的手猛地鬆開了,他愣愣得望著燕灼華,良久,像是突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眸中突然迸射出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光彩:「你……」
「生得如此好看的人要常常笑著才好呀。」燕灼華努力扯出一絲微笑。
「你……」他的手滑落在她肩上,微微顫抖,唇角的弧度似喜似悲。
「清歡落,很好聽呢。」被扼過的喉嚨又痛又癢,燕灼華終於忍不住咳起來。
眼前的人痛苦得閉上了眼睛,眉間的褶皺越積越重,鬆開又合攏的手臂緊緊箍住她的腰,那麼用力,像是要摧毀什麼。然後,他低下頭,吻上她的眼睛。他的唇灼熱,燙傷了她的眼皮,那熱度刺痛了她的眼睛,不然,我怎會流淚呢?
心中某個小小的角落隱隱痛了起來,是愧疚嗎?她猶記得那日仰望著他,她的眼神誠摯堅定,聲音清朗:「從這一刻起,我愛你。」可是,燕灼華,你的愧疚多麼廉價而可笑,難道因為愧疚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嗎?她的眼底有薄薄的淚,手臂緩緩環上他的脖頸,唇輕吻他的耳垂,低低得道:「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衝動………」
「我明白。」他寬厚的手掌安撫得拍著她的背,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都明白。」他的唇角忽然顯出有些悲涼的弧度,像是自嘲像是欣喜,「我都明白……」
他用手指細細地摩挲著她的發:「苻神葯香,真的不適合你呢。」
她心中陡然一緊。今夜之事,無論如何都要有個解釋……
「答應我,最後一次了,好嗎?」低低的聲音帶點懇求的蠱惑,還有,深到骨子裡的危險。
「好,今晚我本就是去告別。你……」心在滴血,她努力壓下心中的慌亂驚恐,努力真誠得微笑。
「噓。」他抱著她,笑得像個心滿意足的孩子,「我沒有把他怎麼樣,畢竟他是我的哥哥。」
她的臉一下子褪盡血色。
他似乎感到了她的僵硬,輕輕地笑,就像曾經的那個少年:「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不在乎他……」
是的,只要她不在乎他,他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可是她該死得就是在乎他!
心亂如麻。心亂如麻。
「傻瓜,」千夜瑾的下巴摩挲著她的發頂,「人是會變的。」
「那麼,你呢?」不經意間,話已出口。
「我自然也變了。」
縱然是預料中的答案,心下還是忍不住發寒。
他笑笑,緩緩握住她的手:「我若是不變,你此刻又怎會在我身邊。」
她望著他的眼睛,這才發現,這雙眼睛斂去鋒芒褪盡霜華,一般得溫潤如玉,恍若回憶中的那個少年此刻便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她的心,卻已不是少女那心如白紙,風來了一場花事,雨來了打碎浮萍,現在的這顆心,滿是褶皺,遍布溝壑。
她低下頭去,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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