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良知(二)

第十章 良知(二)

第十章良知(二)

姚綺楓這時把茶盞捧起,掀開杯蓋輕吹著茶水,微笑道:「婉妃姐姐,便讓妹妹先喝了這茶再走不遲,這叫……菩提子花茶?聽這名字倒是有趣,不知味道比起妹妹家中的岩蘭香花茶如何?」

花如言見狀,臉色一變,忙道:「綺楓妹妹,當心……當心茶燙!」她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又知不可露出端倪來讓姚綺楓和蘇薇思疑,只得維持著笑意道,「這茶不好馬上就喝的,先放一下,不然花葉的香氣不能全數出來,便白品這茶了。」語畢,隱怒難禁地睨了花容月貌二人一眼。

姚綺楓淺笑著點了點頭,依言把茶杯放下。蘇薇微笑道:「看來婉妃姐姐精於茶道,這菩提子的香氣臣妾聞著倒挺獨特的,綺楓妹妹一直說她家裡的岩蘭香花茶好,如今可以分一分高下了。」

花如言兀自忐忑不安,只注意著姚綺楓的動靜,深恐她會喝下那一杯或許包含致命毒物的茶水,道:「不過是尋常的花茶罷了,想來必定比不過綺楓妹妹家中的茶。」她想了想,道,「提到一分高下,綺楓所畫的春蘭圖固然是妙筆生花,可是我殿中另有一幅睡蘭圖,也別有意趣,兩位妹妹不若隨我到內堂中品評一下?」

姚綺楓和蘇薇連聲稱好,花如言沉下了氣,走到花容月貌二人跟前輕聲道:「茶等一下恐怕就涼了,你們只換了新的來。」

姚綺楓本已邁出了一步要隨花如言進內堂去,卻又停下了腳步來,回身端起茶杯,道:「妹妹便先喝了這茶,不然可平白浪費了。」

花如言聞聲慌地轉首向她看去,已見她細細地啜了一口茶水,面容帶上一絲讚賞,抬頭笑盈盈地道:「果然是好茶!」

花容笑靨如花,躬一躬身道:「淑媛娘娘喜愛,便不枉婉妃娘娘一番心思了。」

花如言整個兒愕住了,心頭的驚錯與駭然如潮洶湧,眼光凌厲如箭般掠過花容月貌,咬牙道:「你們……」

姚綺楓笑容可掬道:「婉妃姐姐,花茶品過,便帶妹妹到裡面去看看睡蘭圖吧!」

花如言遏制下胸臆間的急痛及驚駭,面上卻再無法保持笑顏,沉默了片刻,方軟軟地往椅上一靠,抬手撫著額頭皺眉道:「我頭有點疼……很難受……」頭疼欲裂的不適感覺,真也似地充斥於腦際之內,垂首半眯雙眸,只想將此時此刻的倉皇失措斂掩於眼帘背後。

姚綺楓和蘇薇的聲音充滿了關切與緊張:「姐姐怎麼了?要不要傳御醫?」「娘娘可有日常的葯,快取了來!」

花如言只留心著姚綺楓,只覺她此時並無異常,不由想起月貌所說的「如果她猝然身亡」,心頭一陣緊揪,顫聲道:「我無大礙,休息一會便好……你們今日代我向姝妃姐姐和昭妃姐姐言一聲愧,明日我定要前去請安的。」

姚綺楓和蘇薇又再關心了幾句,方告退離去。花如言一手支著前額,半垂下頭,雙目微眯,以眼角餘光目送著姚綺楓的背影,心跳卻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以至使她身上止不住微微地發抖。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你們到底在茶里放了些什麼?」惴惴不安的感覺益發加重,待得一進入內堂,屏退了所有宮人後,她急聲呵斥花容和月貌。

月貌嘲諷地一笑,依舊氣定神閑地交抱著雙臂道:「我們什麼都沒放。」

花如言一怔,不可置通道:「什麼都沒放?」

花容淡淡微笑,道:「如言姐姐,事到如今,你心裡是希望我們什麼都沒做,還是希望姚氏已身中劇毒?」

花如言心緒倏地亂蓬蓬一片,有尖銳如芒的哀痛感覺包圍著心房,更令自己清晰體味到的,是一股灰暗而黯冷的苦澀之意,如此不可迴避的滋味,使她在隱晦中漸次看清自己的真正所願。

「你以為我們會在茶水中下手,那是因為你希望我們這樣做。」花容苦笑著,「如言姐姐,既然走上這一條路,何必再回望過去的自己?」

花如言默然不語,轉身背過花容月貌二人,或許只是想趁此避開她們洞若觀火的眼光,不由冷嘲而笑,是了,自從踏進宮門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再不是往昔的她,又何必以過往的良知來折磨自己?思及此,她的心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撕裂開來,痛入骨髓。

天色的晦暗如是此時心境的映襯,密集的烏雲低壓壓地浮移在上空,遮天蔽日,可是雨偏偏一直不下,似在醞釀著更猛烈的暴風驟雨。

花如言來到清宛宮門外之時,不禁倒抽了口冷氣,只見宮門前戍守著十數名配刀侍衛,那配刀雖在鞘套中,她卻依舊可以感覺到當中的肅殺之意,與宰相府中所遇的凜然寒光並無二致。一壁鎮定自若地往宮門內走進,心頭不自禁地泛起一陣接一陣的悸動與栗然。

清宛宮中寂靜冷清如荒廢的一角,庭院中的植物殘敗萎靡堪比枯枝敗葉,冷風瑟瑟迴旋在此間,隱隱地夾雜著幾許腐朽的氣息。花如言且行且過,心頭莫名地添了一分壓抑與凄酸。

清宛宮本是獨賜花如語一人居住,如今貶了位份,更受禁足所限,殿中值守的宮人便寥寥無幾,偶有打掃的宮人無精打采地走過,驟然看到花如言,一時慌得馬上行禮,又急急往內通傳道:「婉妃娘娘駕到!」

語音裡帶著意想不到的惶然,一迭兒地遞進了內殿中,花如語聞聲微微怔了一下,自長榻上坐起了身子,覆在身上的被子倏然滑落,空氣中的蕭涼頓時把她籠罩無遺,與此同時,她看到了正對面妝台上銅鏡中的自己,髮絲散亂地披於腦後,益發映襯得面容黯淡憔悴一如枯萎的殘花。她渾身一顫,連忙下了長榻,顧不得此時隻身著一襲月白色素緞寢衣的單薄,一手執起梳子用力地梳理著稍嫌凌亂的頭髮,鏡中的自己是那樣慌手慌腳,一雙紅腫的眼睛內透露著連日來的落寞,慘白的臉色更使人觸目而揪心,她輕輕揚起嘴角,隱現青紫色的唇邊浮起了一縷陰冷的微笑,隨即目內湧上淡淡的淚光,一張無神的臉龐由此而變得愈加孤絕清冷。

花如言來到內殿門前,棠兒和箏兒便迎了出來,正欲行禮,花如言擺手輕聲道:「不要發出聲響擾了花貴人。」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往內殿走進,只感內間暖意不甚充足,空落落一派死靜,置身其中尤如獨處一方備受遺忘的角落,不由更覺悲憫。

冷不防看到一抹輕飄飄的白影自垂幔下走過,花如言心下一驚,細看之下,方知是一身素衣的妹妹。

花如語裊裊婷婷地走上前來,雙眸幽冷如寒星,冷笑道:「婉妃娘娘紆尊降貴來到賤妾宮中,賤妾好生惶恐。」

花如言痛心難禁地注視著花如語,惟覺她氣色極差,那新塗的胭脂深淺不一地覆在頰上,益發顯得容神慘淡。頭上鬆鬆地挽一個低髻,有幾縷碎發垂在鬢旁,連髮絲亦是黯淡無光的。咽了咽,開口道:「如語,我命人為你做了滋補的湯水,等一下就會送過來。」

花如語眼眶是淺淺的粉紅,有水霧的光影在輕輕閃爍,她自喉中譏諷地「哦」了一聲,道:「娘娘敢情是來施捨賤妾的。賤妾可告訴娘娘,大可不必了,我戴罪之身,再受不起娘娘的恩德,那珍貴的湯水,只怕賤妾喝下了,會折福。」

花如言壓下心中的酸楚,哽聲道:「錯只在於我,若非當日我一走了之,如今你也不會……」

花如語卻搖了搖頭,淚眼內難掩悲愴:「不,真正的錯並非你當日一走了之,而是你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她淚如雨下,逼近姐姐一步,顫聲道,「你可知道,從你走的那一天開始,從我以你的身份存活於世的那一刻開始,我已經知道終有一天也許會不得好死,如果我真敗在了自己的大意之下,我會認輸,我願意承受那樣的結果,我不會怪你,我不會有半分怨恨!可是為何如今你要回來?」淚水蜿蜒地流淌在她臉龐上,融散了本就不成色的胭脂,成了一片驚心的褐紅色,「我已經心甘情願,願意此生都化作你,永遠充當小穆心中的你,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回來?你從來就是這樣自私,你不要的,讓我替你承受,當你想要的時候,便一聲不響地從我手中全數搶走!」

花如言驚痛於心,如語的話猶如化作了無形的利箭,支支刺進心頭,使人痛不欲生。她淚盈於睫道:「我何嘗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如果可以選擇,我寧死,也不會進宮來!可是我沒有別的路可走,如果我不進宮,皇上他會……他會……」

「他會殺了我,是么?」花如語低低在喉中飲泣,雙肩不住地聳動,「他不會的,你不進宮,他是不會殺我的,因為他心裡有我,而我更懷了他的孩子,他是不會殺我的!」她聲音愈漸嘶啞,「你為什麼就不肯承認,你本來就貪圖富貴,你不甘心流落在外受苦,所以要回來搶走屬於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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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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