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毒心殘膽
七環手武章身受重傷之下,神智反而逐漸清醒。
他怒睜雙目,瞪視著正向他徐徐逼近的龍虎追魂束九山。
武章雖然盡量壓制內心的畏怯,故意裝出一付大氣凜然之狀,但是,一股深深的死亡恐懼,正逐漸在他內心滋長。
武章心中十分明白,束九山成名江湖,素以心黑手辣著稱,殺死個把人,在他來說,真比捏死一隻螞蟻還來得漫不經心。
龍虎追魂束九山,這時已行至武章身前不及兩尺之處。
但是,他卻並沒有立即下手將武章殺死。
手中龍虎雙矛那對鋒利尖銳的矛尖,在七環手武章的咽喉上來回閃划,差隔肌膚僅有毫釐之微。
束九山陰沉的冷笑著,獨目微。
面孔上那一股隱隱的獰惡與兇殘,及他手中那一對矛尖的來回划動,組成了一付比死亡更難以令人忍受的威脅。
七環手武章終於忍受不住這殘酷的心理要脅,他驀然吼道:
「束九山,你是他媽有種的,就給武爺一個痛快,如此羞辱武爺有什麼光彩?」
束九山嘿嘿冷笑,右手龍矛微沉,七環手武章立時大叫一聲,一隻左耳已被削落。
殷紅的鮮血直濺,流滿了武章一臉,在慘淡的月光下,更反映出七環手面容的恐怖與凄厲。
但是,束九山好似絲毫未被眼前這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劇所感染。
他得意的一笑,仰首向天,呢喃道:
「老夫已有十餘年未聞到熟悉的血腥氣息了……呵呵!今夜真是過癮之極。」他又低下頭來,冷削的道:
「武章,這不過只是一個小苦頭而已,老夫處置敵人的手段較之十年以前,已寬容得多了。」
七環手武章早已痛怒交集,鮮血流滿,根本就聽不清束九山在向他說些什麼?正在這時,他身後卻響起了一個沙啞而疲憊的聲音道:
「尊駕似乎已應該歇手了,這樣做法,尊駕難道不怕引起別人的反感么?」
束九山霍然回首,目光一瞥之下,已看出這說話之人,正是方才被七環手武章等人圍攻的青年。
束九山雙目倏而射出一縷凶光,身體緩緩迴轉,他狠厲的道:
「很好,你竟沒有逃走!足證你是一個有膽識的青年,老夫最是喜愛這種人物!」
那身材短,面貌精練的祝姓青年,此刻雖然全身上下傷痕纍纍,卻好在全是皮肉之傷,並不十分嚴重。
經過適才的一陣休憩,已經略為養息過來。
他目睹這龍虎追魂束九山手段竟如此毒辣,心中不由十分心激,雖然那靈蛇教的五人乃是自己大敵,但是,一種與生自來的正義感,卻逼使他行上前去,出言阻止。
祝姓青年說出這幾句話后,心中亦自忐忑不安。
他十分清楚,只看這眇目老人的狠毒行為,已知此人必是性情乖戾之輩。他說出此話,甚至於有將對方激怒,然後反臉成仇的可能。
這時,束九山冷然的言詞,不由使這祝姓青年,自肩脊后升起一股涼氣。
他艱辛的咽了一口唾沫,強笑道:
「前輩謬譽了,在下祝頤,前輩適才仗義出手解圍,感激之至……」
他語尚未說完,龍虎追魂束九山卻冷酷的喝道:「住嘴,你不要痴人說夢!」祝頤面容一怔,不由微微退後兩步。
束九山肅煞的說道:
「小子!你聽清楚了,老夫今天尋這些靈蛇教小輩的晦氣,並非是為了替你解圍的!」
他望著祝頤那驚愕迷惑的面孔,接著又冷笑道:
「小子,假如你也在江湖上闖過,就該知道老夫素來便沒有那一付菩薩心腸……哼!老夫只會為自己的事情出手,別人么!老夫卻管不了那麼多!」
祝頤心中這時一陣狂跳,——的道:
「束老前輩,雖然前輩並非有意替在下解圍,但是……在下仍然十分感激……」
他望著束九山那醜惡獰厲的面孔,又道:
「假若前輩沒有其它賜示,在下就告退了……」
龍虎追魂束九山驀然發出一陣如狼嚎般的狂笑,厲聲道:
「小子,你也未免想得太美了,老夫既然不領你的情,那麼又豈能容你就這麼如此輕易一走了之!」
祝頤聞言之下,面色不由連連變幻。
他將心一橫,硬著頭皮問道:「前輩之意,欲待如何?」
這時,祝頤心中,已自十分驚恐。
他知道,若束九山要對他不利的話,憑自己目前這一點藝業,無論如何拚命也休想與龍虎追魂走上二十招。
龍虎追魂束九山此刻毫無表情的一笑,說道:
「要問老夫之意么?嘿嘿!簡易之極,便是要拿你小子一試老夫手中雙矛!」祝頤料不到這龍虎追魂束九山,稟性竟是如此兇殘好殺。
他一時又驚又懼,勉強挺立那疲睏的身體,大聲道:
「前輩手段如此狠辣,不分善惡,實非在下當初所能料及,在下雖然不值一斗,卻亦非束手待斃之輩!」
龍虎追魂束九山凶厲的一笑,大步踏上,口中道:「好小子,果然有骨氣,老夫便答應你一個痛快!」
他隨即又微微搖頭,喟然道:
「並非老夫想要置你於死地,只是老夫手中這對『龍虎雙矛』已有十餘年末嘗人血了……!嘿嘿!老夫這對老夥伴也饞得發慌……」
祝頤見這龍虎追魂不但心狠手辣,臨時卻又裝出一付如此偽善模樣,信口調侃。
他不由氣得周身輕顫,手足酸軟,怒聲道:
「好……好,在下一命原不足惜,你便過來取去……」
束九山手中雙矛微微一幌,陰笑道:
「你這一命便是足惜,遇到老夫,也只有自認晦氣了……」
束九山正自說到這裡,夜空中,一個悠遠的聲音,突然響起道:
「束老兒,你今夜在區區眼下橫施暴虐,才只有自嘆晦氣呢……」
龍虎追魂束九山聞言之下,不由全身一震,身形如狂風般暴起三丈。
但是,他卻並沒有發現說話之人。
束九山怒極大吼道:「媽巴子的,是那個江湖鼠輩,給你爺爺滾出來!」
他一言出口,那悠遠的聲音又冷笑道:
「老不死的,便是你想挾著尾巴逃走,區區亦未必會答允哩!」
隨著語聲,一株大樹枝椏之上,衝天飛起一條人影,翩若驚鴻般在空中折轉了一道優美而曼妙的弧線,冉冉飄落。
束九山只一見來人這飛躍的身法,心頭已自大震。
因為,這人影一躍之力,竟有八丈之高,單憑如此功力,就足夠駭人聽聞的了。
束九山自己知道,便是他目下修為,儘力一躍,亦不過只能達到六丈左右而已。
這時,那條人影正卓立於地上,而且似笑非笑的望著這邊。
龍虎追魂束九山性情暴烈無比,他怒瞪著眼前這年紀甚輕的青衫俠士,霹靂般大喝道: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橫到老夫頭上?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突然現身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早已隱匿在樹頂上的江青。
他之所以一直遲遲未肯現身出手,乃是因為這龍虎追魂束九山以及靈蛇教下各人,皆是武林中惡名久著的兇悍之徒,正可藉此機會讓他們自相殘殺,也好為武林中滅除一害。但是,情勢竟會演變到目前的局面,卻完全不是他始料所及。
江青原先心中忖度,想那龍虎追魂就是再凶暴一些,也斷然不會向那素無怨仇的祝頤下手。
可是,如今情勢證明,天下卻盡有如此多不近情理的人啊!
他這時聽到束九山厲聲出言,不由微微一笑,緩步向前道:
「在下江青,與這位祝姓朋友亦是素不相識,只是,在下卻與尊駕不同,因為在下偏生有一付菩薩心腸哩!」
龍虎追魂束九山不由氣得怒哼一聲,但是,他卻在心念一轉之下,強自將滿腔怒氣按捺下去。
這原因很明顯,乃是江青先時所顯露的一手輕功,已將這位縱橫天下的黑道煞星震懾住了。
他這時肅煞的說道:
「你叫江青?很好,先將你師門報上來,老夫看看,若是素識,亦可饒你一命!」
江青不由暗中一哂,搖頭道:
「這卻不必,在下師門與尊駕定無淵源,因為就憑尊駕這一副自認不可一世的威風,比起在下師門來,卻不啻是瑩光皓月,不能相比哩!」
龍虎追魂束九山聞言之下,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他狂吼一聲叫道:
「狗娘養的小子,老夫便叫你試試,老夫的盛名是否不值一斗?」
他正待暴起發難。
立於江青身傍的祝頤,已惶然搶上一步,急急回首道:
「這位兄台,閣下臨危仗義,甚令祝某感激,只是對方功力太也高強,還是讓祝某拚死一戰吧!」
江青微微一笑,沉聲道:
「不必,祝兄且請一旁休息,這束老鬼功力雖高,卻也未見得能敵得住在下!」
龍虎追魂束九山不由氣得混身發抖,他狂吼一聲道:「小輩,你死定了!」
江青冷笑一聲,身形閃電般急幌,有若雷霆齊嗚般劈出二十一掌。
龍虎追魂束九山不料眼前這少年較他還要橫,竟敢先行出手。
他怒叱一聲,手中「龍虎雙矛」帶出強烈呼嘯聲,倒卷迎上。
江青鼻孔中冷冷一哼,身形則奇妙無方的在束九山矛影中閃掠起來,行動快捷俐落已極。
龍虎追魂束九山暴喝連聲,「轟奇立巨」「礫-浩浩」「三蛇飛矛」連環三招,宛如狂風暴雨般急展而出。
一時之間,但見豪光衝天,縱橫交織,威勢懾人已極。
江青這時身形猝然倒射,腳才甫一沾地,就如同旋風般,呼嚕嚕地轉回,雙掌由極為詭異的角度連續劈出。
洶湧的掌風,如山崩濤起,瞬息間,就將束九山攻來的三招化解。
江青毫不曾遲疑,就在束九山身形微窒之際,他已恍若雷電般掠身湧上。
旋迥中,右手一招「再起忽落」,左掌一記「玄波為柱」,掌影漫天,有若天羅地網,絲絲勁力,透空而出,瞬息間,就將龍虎追魂罩於掌影之下。
束九山面色頓變,手中龍虎矛傾方振出后,忙將縱橫飛旋的矛芒收至五尺之內。
他此刻已不敢貪功急進,穩定心神,沉著應戰起來。
束九山功力之深厚,果然不愧為黑道中的有數人物。
他此際穩紮穩打,龍虎雙矛那鋒利的尖刃上,已透出一股股凝聚而渾厚的勁氣來。
「哧哧」的破空之聲,在那寒森森的飛舞矛光中,威力顯得奇大無比,無懈可擊。
龍虎追魂束九山雖然已將自己一生苦練而成的看家本領施出,心中卻並未因情勢之略轉而稍怠。
他這時心頭已有些發毛,因為,束九山漸漸看出,對手目下所施之掌法,竟似海上稱尊的長離島絕學。
他此刻大喝一聲,左右運出七矛,心中卻在極快的忖度:
「這小子可真是邪門,一身輕功超群拔萃且不去說,料不到手上功夫卻也如此高絕,看樣子,更似長離一梟衛老兒的門人,若確是如此,可就辣手了……」
想著,二人已極快的連換了百招以上。
江青目前已能將長離一梟衛西所傳授的「七旋斬」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靈妙無比。
在此當今之世,有數的凌厲掌法之下,龍虎追魂束九山雖然功力強極一時,卻也逐漸約有點運轉不靈起來。
江青對這龍虎追魂的武功,亦感到有些驚愕,他用長離一梟所傳的掌法,已不知挫敗了多少江湖高手,但是,這龍虎追魂束九山卻仍然有守有攻,雙矛起落如飛,勁力並不稍減。
江青十分明白,在他施出的七旋斬之下,雖然仍可將面前的敵人打敗,不過,也必須要費上極長的一段時間。
這時,場中兩條人影,身形快速得無可言喻的在相互攻擊著。
二人每次對手,皆以令人驚異的速度,使著瞬息萬變的招式。
站立側旁的祝頤,雙眼都看得直了,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年青英挺的俊俏青年,竟然身負如此絕技,甚至連當年江湖上響噹噹的龍虎追魂束九山,也幾乎不是他的對手。
他正自目眩神迷的瞧視著斗場,身後卻忽然起了一線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
祝頤武功不弱,雖在全神貫注之際,警覺性依舊末失。
他幾夜以來,連遭意外追殺,早已成了驚弓之鳥。
衣袂風聲才到身後,祝頤立時霍然斜步回身,手中銀色長鞭已「嘩啦啦」抖起。
他目光一瞥之下,已看出來人竟是一美一丑的兩個女子。
祝頤這時心中一動,沉肘縮腕,便生生將長鞭帶回。
冷黯的月光下,照出那美麗的少女,更飄然如出廳秋水,恬雅若凌波仙女。
而那貌丑的女子,在這種氣氛中,卻反而更襯出了那付不堪領教的尊范。
祝頤長鞭甫收,那貌丑的女子接著便尖刻的冷哼一聲,說道:
「小子,你倒真是好心眼,我家主人為你力卻強敵,你不但不上前幫忙,反而想朝姑奶奶下手了!」
祝頤聞言一怔,隨即滿臉漲得血紅。
原來,這兩人正是隱匿樹后,一直噤聲未出的雲山孤雁夏蕙及天星麻姑錢素。江青與束九山交手之際,夏蕙便放心不下,欲待現身助戰。
天星麻姑錢素人雖醜陋,卻是個玲瓏碼子,水晶心肝。
夏蕙與江青之間的微妙關係,她早已大略的看出了幾分。
夏蕙欲躍出去時,錢素慌忙將她拉住,心中暗自忖道:
「我的媽,這位姑娘真是不知厲害,這龍虎追魂束九山武功超絕,又豈是你我二人所能插得上手的。」
她心中雖然如此忖想,卻耐不住夏蕙夾纏,只有悄悄掠出,行至那祝頤立身之處,準備在必要時,助江青一臂之力。
只是,她因為容貌關係,已養成了一種乖僻心性,一見祝頤站在那裡獃獃發怔,更向自己回身戒備,便不自覺的出口譏諷。
這時,天星麻姑諷損了祝頤幾句,祝頤心中頓時泛起一股說不出的難過。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雖然尚稱不弱,但若想在江青與龍虎追魂此等高手相搏之時,插上一腳相助,可就不是這般容易了。
祝頤為人甚為純厚,此時竟已——不知所言。
天星麻姑錢素又一掀大嘴道:
「哼!幸虧我家主人功力蓋世無匹,不用別人幫忙,否則呀,可真只有夾著尾巴一溜的份了。」
祝頤這時恨恨的一跺腳,提了長鞭便待往場中衝去。
驀然,面前人影一幌,天星麻姑錢素,竟然擋在他身前。
祝頤面色微變,怒道:
「你這女人好沒來由,在下並未曾開罪於你,你卻如此一再調侃在下,究竟是何居心?你說!」
天星麻姑錢素也跟著把面孔一板,冷然道:
「好個不識抬舉的小輩,姑奶奶我不過想叫你風涼一下,免得影響我家主人分神,礙手礙腳而已,你凶個什樣勁?難道我天星麻姑還怕你不成?真是笑話。」
祝頤一見眼前這醜女人如此橫蠻,早已憋不住氣。
他正待發作,香風幌處,雲山孤雁夏蕙來到了二人身旁,她急切的道:
「二位切莫爭吵!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江少俠正遇強敵,咱們還在這裡做這些無謂之爭幹嗎?」
錢素聞言之下,回首向場中望去。
只見龍虎追魂束九山早已鬚眉俱張,雙目怒睜如鈴,形若瘋虎般,一個勁拚命地向江青攻上。
江青這時面容微現冷笑,一步也不退讓,身形急轉宛如風車,每次旋迴中,絕招連出,若山崩海嘯,浩浩蕩蕩,將龍虎追魂激烈的攻勢,全然化解無蹤。
錢素吃吃一笑,同夏蕙說道:
「我的姑娘,你放心好了,這束老兒武功雖強,但他決不會是主人的對手,別看他這付唬人的德性,其實早已是強弩之末了。」
夏蕙心中略寬,俏眸一轉,向祝頤打量了兩眼,說道:「這位公子,我們先到一旁觀戰好么?」
祝頤心中一動,忖道:「這姑娘的聲音好脆,比敏妹妹還要來得動聽!」
想著,他連忙含笑退至一旁。
這時,天星麻姑忽然低聲叫道:「咦!怎的那七環手武章不見了呢?」
二人聞言之下,急急掃目環視。
果然,那身受重創的七環手武章,不知何時已蹤影俱杳。
原來,這七環手武章雖然身受重創,但神智仍然清醒。
他在江青與束九山二人激斗之際,便打量好地勢,傾咄全身餘力,悄然爬行而去。
其實,在武章艱辛的逃走之時,任他如何小心,也已被激斗中的江青及束九山二人發覺。
江青因為與靈蛇教並無深仇大怨,故而末加攔阻,裝做不知。
束九山卻早已成竹在胸,他眼見七環手武章逃走後,心中忖道:
「嘿嘿!武章這小子回去后,一定會尋那棄友背義的毒蠍神周鈞算賬……自己正好藉此機會放他一命,先讓靈蛇教這些小子來個窩裡反再說!」
束九山的陰毒想法,自然是江青等人一時所估量不透的。
這時,雲山孤雁夏蕙、天星麻姑錢素及祝頤三人,已全然凝目註定斗場,屏息靜氣,看著情勢的演變。
江青與束九山二人大約激鬥了兩百招以上,雙方此刻皆已心火上升,猛劈急戮,兇險無倫。
驀地,龍虎追魂若鬼號般長嚎一聲,全身肌膚登時全然轉成暗青之色。
有若大鳥般拔升空中,手中雙矛-時幻成層層如山的光幕。
光幕中,尚閃耀著無數股如靈蛇般伸縮的青色氣虹,四面八方向江青壓到。
這正是束九山那「龍虎矛法」中,精粹所聚,威力無匹的一招「青冥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