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夏侯傑自言自語地道:「我不相信連這一塊頑石也對付不了!」
說著捧起銅鑼,拼著命砸去,鑼聲變成了沙啞的聲音,那神像上仍是一點痕迹都沒有。
他低頭一看,一面大銅鑼已經被他撞裂了,所以才發出啞聲,急怒之下,他使勁一砸,將銅鑼鼓為兩片。
他拿起一片破鑼,試試裂口倒很尖銳,怒聲朝神像叫道:「雖然我毀不了你,至少也要在你身上創幾道裂痕,出出我心頭一口悶氣。」
說著又用那破片在神像腳上颳得喳喳直響,由於摩擦甚烈,銅片發熱,使他的手心感到一陣滾燙,然而神像上仍是一點形跡都沒有。
夏侯傑突然將破片一丟,胸中豪情頓失,湧起了一種從所未有的悲哀,這並不是由神像引起的。
那是他想到了自己出道江湖的時日雖短,泰山一會,居然榮應劍會盟主,少年得意,至此為極,雖然他並不以虛有其名,但是從現在這種情形看來,他連一尊死石像都無可奈何,整個成了廢人,還談什麼挾劍仗義,以天下安危為己任的雄心與壯志呢?
一種英雄末路的悲哀浸溶了他的壯志豪情,不知不覺,他眼中滴下淚來,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道:「這麼大的男人,好意思流淚,真沒有出息!」
回頭一看,趙景霞笑吟吟地站在身後,他不禁怒氣更盛,厲聲大喝道:
「你給我滾開!」
趙景霞笑道:「我是來看你想通了沒有。」
夏侯傑大叫道:「沒有什麼可想的,我寧可一死,也不會向你們這些邪門歪道投降!」
趙景霞含笑道:「識時務者為俊節,大丈夫能屈能伸,何苦輕生!」
夏侯傑厲聲道:「胡說,夏侯某乃六尺堂堂之男兒,頭可斷,而志不可屈,節不可移!」
趙景霞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為什麼哭呢?」
夏侯傑閉目不理,趙景霞又道:「你是拚死也不肯接受我的條件了?」
夏侯傑正色道:「不錯!你最好就此殺了我!」
趙景霞搖頭道:「不行!我向教主保證過,絕不傷害你的性命!」
夏侯傑被她激起怒氣道:「求生不易,求死不難!」
趙景霞大笑道:「在魔心聖教的控制下,求生或許還容易些,求死卻難於登天!」
夏侯傑怒聲道:「我如決心求死,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趙景霞淡淡地道:
「你不妨試試看!」
夏侯傑一言不發,突然向神像的腿上撞去,他為了怕趙景霞出手阻攔,故意繞到神像的另一邊,中間隔著神像,而且是猝然撞去,即使趙景霞發現了他的意圖追過來時,他已經頭破血流了。
然而趙景霞視如未睹,聽任他自己動作。
夏侯傑一頭撞上神像,說也奇怪,那堅銅都無法損壞的石像,碰到他的頭上卻忽地變軟了,而且還有一股綿綿的彈勁。夏侯傑不但沒有受傷,還被那股彈勁反彈回來,跌坐在地下,腦子震得昏昏地發起呆來。
趙景霞笑道:「你現在該得到教訓了吧?」
夏侯傑跳起來叫道:「什麼教訓?」
趙景霞笑道:「過剛易折,過柔易紊,折則傷身如風中之木,紊則錯智如繭外之絲,魔心聖教之所以能屹立而不頹,全得之於這尊神像的啟示,剛柔並具而得其勢宜,你為什麼還是想不通呢。」
夏侯傑低頭尋思不語,趙景霞又道:「你也許看不起本教,認為我們是旁門左道,可是你不妨暫時答應下來,等你一旦做了教主,大權在握,自然可以運用智慧,將它納於正途。」
夏侯傑搖搖頭道:「不行,我不能屈志而行。」
趙景霞嘆了一聲道:「那你還是想法子求死吧,不過別往神像上亂撞了,撞昏了腦袋,你就真正成了廢物了。」
夏侯傑游目四顧,卻找不到一件可以幫助他結束生命的東西,一發狠,他雙齒緊合向舌根咬去。
可是一口咬下去,痛得他雙腳直跳,而舌根依然如故,甚至連表皮都沒有咬破!
舌根連心,根斷則生機絕,一般學武的人在萬分無奈的時候都是用這種方法以自尋了斷。
夏侯傑死意甚決,何以竟殺不死自己呢?這使他自己也覺得奇怪!
趙景霞笑著道:「嚼舌自儘是一個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可就是對你沒有用。」
夏侯傑怒聲叫道:「為什麼沒有用,一定是你在搗鬼。」趙景霞微笑道:「我才懶得管你呢,你也不想想,咬斷舌根是何等痛苦之事,一定要有絕端的毅力不可。」
夏侯傑抗聲道:「你說我的毅力不夠。」
趙景霞笑道:「不是的,一般人採取這個方法自尋了斷時,功力尚在,只是對手太強,明知無法力抗,又怕生擒遭辱,才出此下策。你死意雖堅,可惜功力已失,一口咬下去,力不足以斷舌,卻又因為體內自然的反應,忍不住痛苦而自行中止。」
夏侯傑怒聲道:「胡說,有許多不會武功的女子在身將遭辱之前,都是用這個方法以保全名節的。」
趙景霞正色道:「不錯,你可比不了她們,她們雖不會武功,卻有一股剛烈之氣支持著,得天地鬼神之助,引發心中潛在的力量,那時別說是自己的舌頭,百練精鋼在她們的口中也是一咬兩斷。你只是一時的氣憤,豈能邀天助以輕生。」
夏侯傑卻是不信,卻也不敢再試了,因為他怕萬一再死不成,招來趙景霞更多的笑謔。
趙景霞卻沒有譏笑他,只是正言厲色地道:「由咬舌之舉,你應該又得到一個啟示,至堅如齒,卻無法咬斷柔軟的舌根,由此你應在柔弱中自求生機。」
夏侯傑幾乎被她說動了,而且在趙景霞的眼睛里,他發現了一種湛然的異采,放射出智慧的光輝。
可是他仔細一想,立刻警惕自己道:「魔心聖教專擅各種鬼伎魁倆,你可不能上她的當。」
於是他輕嘆一聲,好象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軟軟地往下一坐道:「我從現在起不飲不食,餓死我自己。」
趙景霞笑道:「這更沒有用,我可以把你的四肢捆起來,硬把食物給你灌下去。」
夏侯傑伸手一撈,將半片破鑼搶在手中,大聲道:「你別做夢了,這破銅的裂片足可割斷我自己的喉管。」趙景霞淡然道:「用這種鈍物自殺更難,我怕你受不了那種痛楚。」
夏侯傑厲聲叫道:「你等著看吧!」
說完舉起破鑼片,往喉頭上刺去,眼前青光忽閃,銅片觸及喉頭,卻是一點力量都沒有。
原來趙景霞手起劍飛,將破鑼上的裂齒都削平了,兩分多厚的鋼片被削得又光又圓,自然傷不了他了。
夏侯傑憤然起立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趙景霞道:「你真能殺死自己也罷了,假如你弄得不死不活,教主回來還以為我對你用刑使你受傷的,我可交代不了,你還是另想個別的方法吧!」
夏侯傑躊躇無計地閉目長嘆,趙景霞走到他身前道:「你一心求死,我倒是不忍心見你如此痛苦,拼著在教主面前擔個不是,我成全了你吧!」
夏侯傑獨自不信,趙景霞將手中的長劍丟給他道:「你用這柄劍割斷脖子。豈不是痛快多了。」
夏侯傑拿起長劍一看,發現竟是自己失去的情劍,不由微微一怔,趙景霞笑道:
「你為什麼不動手呀?」
夏侯傑一咬牙,抬起劍鋒往頸上抹去。
趙景霞忽然上前握住他的手腕道:「你這個人真是死心眼,利劍在手,何必還急於求死呢?」
夏侯傑叫道:「不死還有生路嗎?」
趙景霞道:「自然有了,你手中握著利劍,功力雖失,招式還記得,你可以用劍殺了我逃出去呀。」
夏侯傑搖頭道:「光憑一把利劍就能逃出去嗎?」
趙景霞笑道:「教主帶著西門玉走了,郝步芳閉門苦修,其他的人都不足為虛,他們看見你手中拿著神劍,根本不敢阻攔你,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夏侯傑道:「可是你呢?」
趙景霞道:「當然你必須殺死我,不過你有情劍,這件事做起來也很容易。」
夏侯傑搖搖頭道:「夏侯傑不做這種事。」
趙景霞道:「教主把你交給了我,假如你逃走,教主回來,我依然難免一死,與其受教規的酷刑而死,倒不如被你殺死。」
夏侯傑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趙景霞嘆道:「我在魔心聖教永遠也沒有個出頭的日子,假如你能任教主,我還有幾年好日子過。假如大權落入西門玉之手,他對我視若眼中釘,勢必除我而後快,我可不願受他的擺布。」
夏侯傑道:「赫連新不是對你作了保證嗎?」
趙景霞道:「教主能活幾年,假如你不肯就範,勢必由西門玉繼任,他以前經常觸犯刑規,我是個掌刑的祭司,執法司刑,使他吃過不少苦頭,他得志之後,豈能放過從前的私仇。」
夏侯傑想了想道:「你是想用這個方法來逼使我就範?」
趙景霞道:「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給你了,怎麼能說是逼你呢?」
夏侯傑道:「可是你逼我殺死你。」
趙景霞苦笑道:「我遲早總不免一死,除非……」
夏侯傑道:「除非什麼?」
趙景霞道:「除非你肯答應我的勸服,這樣我們兩個人都能活下去,不過我看了你的決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乾脆成全你算了。你能活著,對西門玉多少是個威脅,那樣即使我死了也痛快一點。」
夏侯傑庄容道:「趙前輩,很對不起,我對你的好意無法接受。」
趙景霞道:「難道你還是想一死了之?」
夏侯傑道:「不,我不想死,可是你叫我殺死你而作為生存的條件,那是我無法接受的。」
趙景霞道:「我們處在敵對的地位!」
夏侯傑道:「不錯,假如我在決鬥中殺死你,我可以問心無愧,要我接受你的幫助后再殺死你,那我就不能再立足於世而為人了。」
趙景霞笑道:「此地只有我們兩個人,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教主回來也以為是你在決鬥中殺死我的。」
夏侯傑庄容道:「我做事但求心安,並不為彌人耳目。」
趙景霞道:「那你不妨暫時答應下來,等教主回來,我將你交出去后,再找機會幫你逃走。」
夏侯傑搖頭道:「更不行,我不能屈志以偷生。」
趙景霞一嘆道:「那你要我怎麼辦呢?難道你忍心看我以後落入西門玉的手中受活罪!」
夏侯傑道:「你還是另外想辦法去應付西門玉吧,至少我是看不見了。」
說著舉劍又想往自己頸上割去。趙景霞臉色一沉道:「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頑固的人,放你生路你不走,偏要自尋死路,我非叫你死不成!」
雙手齊揚,一手推開了他的劍,使他無法自盡。另一手卻在他臉上摑了一掌,響聲清脆。
夏侯傑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痛,卻沒有受傷,他初時一怔,繼而才明白這是趙景霞故意手下留情,逼使自己去殺死她,不禁怒道:「你別使用這種手腕來刺激我,我偏不叫你如願。」趙景霞怒笑道:「我偏要賭這口氣。」
說著又沖了上來,夏侯傑一手為護,另一手持劍去割自己的頸項。然而趙景霞的身法十分怪異,一面用手不輕不重地在他的身上打,一面卻處處用自己的要害去迎向他的劍鋒,兩人就這樣交起手來。
這可以說是一場曠古未有的奇斗,一般的比斗或為爭勝,或為求勝,這兩個人卻是為了求死求敗。
這雖是為了一場生死存亡之戰,所不同的是雙方都想自已被殺,糾纏了十幾個回合之後,居然不分上下。
嚴格說起來,還是夏侯傑落了下風,因為在決鬥中,他不但無法殺死自己,臉上身上還挨了不少巴掌。
每一次他想引劍自盡時,總是慢了一步,趙景霞的身子老是擋著劍鋒,逼得他半途撤招。
接連挨了十幾掌,大部分都是打在臉上,激得夏侯傑心頭火起,厲聲叫道:「你再這樣下去,我就不客氣了!」
趙景霞笑道:「這正是我所希望的事。」
夏侯傑道:「你別以為我會成全你的心,我殺了你之後,立刻引劍自刎。」
趙景霞怒聲道:「小子,你敢如此可惡,我就顧不得許多,想些方法來整整你!」
夏侯傑大聲道:「我死尚不懼,還怕你什麼手段。」
趙景霞冷笑道:「我自有整你的辦法!叫你求死不得,受盡折磨。」
夏侯傑道:「任何折磨我都不在乎!」
趙景霞冷笑道:「我自然有辦法叫你在乎,你不是重情於你的師妹宮素娟嗎?我可以在她身上弄點花樣。」
夏侯傑一怔道:「你想怎麼樣?」
趙景霞微笑道:「很簡單,我拿著你這柄情劍去送給那個姓穆的丑鬼,叫他利用情劍上的魔力,把宮素娟弄上手,讓他跟羅君秋這對同母異父的兄弟成為通家之好。」
夏侯傑大吃一驚,叫道:「不可能,姓穆的雖不是正人君子,還不會對他的弟媳婦……」
趙景霞笑道:「他是漠北人熊的兒子,根本就是人面獸心的壞種,我相信他會接受的。」
夏侯傑道:「我不信!」
趙景霞道:「你不信也得信,他心中始終還念念不忘梅杏雨,我把情劍送去,叫他先對宮素娟施為,然後再幫助他得到梅杏雨,他大概就不會拒絕了。」
夏侯傑知道這件事假如真的實施了,其結果不堪設想,因此厲聲叫道:「你敢!」
趙景霞冷笑道:「為什麼不敢,反正你不給我一條生路,不肯讓我死得趁心,我也不讓你好過。」
夏侯傑此時倒唯恐情劍被她奪了,因此緊守著門戶道:「你把情劍拿走了,赫連新肯放過你嗎?」
趙景霞笑道:「教主這一去,最少也得要兩天才能回來,有這兩天空間,我可以走得很遠了,再說我的計劃沒有一個人知道,誰也不會想到上哪兒去找我!」
夏侯傑沉聲道:「你先得把我殺了才行。」
趙景霞冷笑道:「當然了,現在我不想死了,為了實現我的計劃,勢必先殺了你滅口,這可是你自己找的,你不叫我死得瞑目,我也不叫你死得安穩。」
說著徒手又撲了上來,夏侯傑不敢叫她得手,挺劍直劈,兩個人又戰成一片。
這次戰局又轉為正常,雙方都急於想殺死對方,而且夏侯傑也不像剛才那樣吃虧了。
此刻他有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支持著,功力雖失,卻伏著情劍的鋒利與劍式的精奇,居然能封住趙景霞風狂雨急的攻勢。
可是趙景霞打得也十分激烈,夏侯傑用盡了情天六式與他所會的一切招式,都無法傷及趙景霞一絲一毫。
如此進行了將近五十個照面,夏侯傑心裡忽然一動。
因為他發現趙景霞所用的身法招式十分熟悉,那是『憂愁仙子』趙景雲在秘笈中授給他的各式精招。
這些精招有的是魔心聖教的本門武功,有的卻是趙景雲精心獨創的。
除了他與趙景雲本人外,絕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因此他連退了兩步,將情劍一舉道:「不打了,我把劍還給你!」
趙景霞一笑道:「你認輸了。」
夏侯傑點點頭道:「不錯。」
趙景霞道:「你不怕我拿去害你的心上人了?」
夏侯傑道:「我相信你害不了人。」
趙景霞道:「為什麼,難道這情劍的魔力是假的?」
夏侯傑道:「情劍上的魔力真假不得而知。可是要想使用情劍的魔力,卻另有一種符咒訣,這種符訣只有我與趙仙子知道,別人拿去也沒有用!」
趙景霞一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符訣,要不要我念出來給你聽聽。」
夏侯傑忽地神色一正道:「不用了趙仙子!」
趙景霞微怔道:「你叫我什麼?趙仙子!」
夏侯傑道:「趙仙子!」
趙景霞似乎有點惱怒道:「你不要刻意諷刺我,象我這種樣子,還配稱什麼仙子。」
夏侯傑道:「仙子之稱是別人加給你的!」
趙景霞冷冷地道:「你錯了,『憂愁仙子』是你們中原人加給我堂姊的尊號,我可不敢掠美。」
夏侯傑卻庄容道:「仙子別跟我開玩笑了,我早就看出來了。」
趙景霞道:「你看出什麼來了?」
夏侯傑道:「你不是趙景霞。」
趙景霞微微一頓,毫無表情地道:「何以見得?」
夏侯傑道:「我在泰山的武當下院中曾經與趙景霞交過一次手,那時她恨不得殺了我。」
趙景霞道:「現在我還是想殺你。」
夏侯傑一笑道:「以我們剛才交手的情形來看,你的劍術高出我許多,要想殺我易如反掌。」
趙景霞道:「現在你失去了功力,自然不是我的敵手。」
夏侯傑笑道:「功力雖失,招式未忘。趙景霞若是具有你這種身手,在泰山上就可以殺我了,何必等到現在。」
趙景霞低頭不語,夏侯傑又笑道:「仙子喬妝易容之術果真精絕之至。不過還忘了一件事,那是任何易容術無法遮掩的。」
趙景霞忙問道:「是什麼事?」
夏侯傑在容道:「身材!」
趙景霞笑道:「我與趙景霞雖是堂姊妹,卻象是親生姊妹一樣,身材上也沒有什麼分別。」
她口中這樣辯解,無形中卻已承認自己不是趙景霞。
不過夏侯傑倒是沒有注意這一點,仍是振振有詞地道:「我在黃山上有幸目睹仙子的法身,那是人間至美的象徵,絕非衣衫所能遮掩。」
趙景霞的目中忽地神光電射,隨即恢復平靜,然後緩緩地抬手,在臉上撕下一層薄薄的面具。
夏侯傑但覺眼前一亮,一個神來如仙的麗人再度出現了,與他在黃山中所見得完全一樣,也證實了他的猜測,她的確是『憂愁仙子』趙景雲。
夏侯傑身不由主地屈下一膝,單腿跪地道:「仙子,你為什麼要跟我開玩笑?」
趙景雲把他拉起來道:「不要拘禮,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你!」
夏侯傑起來后,仍是望著她手中的面具發獃。
趙景雲微笑地道:「我想在此地活動,還是借重趙景霞的身份恰當一點。因為我學她的聲音舉止比較像,赫連新是個很精細的人,稍有破綻,很難瞞得過他。」
夏侯傑道:「可是萬一您與真正的趙景霞碰了頭呢?」
趙景雲笑道:「目前不可能,她被我點了穴道,藏在城堡外的砂堆里!」
夏侯傑忙問道:「你是在什麼時候易容的。」
趙景雲道:「今天,景霞率眾去追水川漁娘的時候,我為了放杜素之逃走,不得不如此做,而且我還要借她的身份在堡中活動。」
夏侯傑道:「您不是說杜前輩自己逃走的嗎?」
趙景雲搖搖頭道:「她的水蜃散只能使她中毒較慢,卻無法解毒。」
夏侯傑道:「那麼您對赫連新說的是假話了。」
趙景雲笑道:「不錯,不過目前他無暇查證,等他回來后,我已不在此地了,他知道了也沒有關係。」
夏侯傑尋思片刻道:「您重回此地是為了什麼?」
趙景雲道:「為了救你。」
夏侯傑道:「那您剛才為什麼跟我開玩笑呢?」
趙景雲正色道:「不是開玩笑,我是測驗你一下。你的膽氣胸襟都足夠,就是臨敵的經驗太缺乏,否則何至於如此。」
夏侯傑臉上一紅,低下頭道:「我怎麼會想到赫連新來這一手。」
趙景雲輕輕一嘆道:「赫連新的心計武功都是超人一等的,你實非其敵,幸好你領悟的能力很高,理解力極強,對事情的分析很清楚,遇事也很冷靜,尤其是能識破我的易容,足見你尚堪委以大任,以後只要多加小心,就不會再上赫連新的當了,否則我只好承認自己的失敗,把你救出去后,由得赫連新去胡鬧了!」
夏侯傑道:「仙子是要我繼續去對抗赫連新?」
趙景雲點點頭道:「不錯!赫連新早就有意進犯中原,虎狼之心,目前唯有你是唯一能阻遏他的人!」
夏侯傑道:「仙子,既然您的武功機智都超過我許多倍,何以您自己不擔負這個重任呢?」
趙景雲苦笑道:「我不能!我在暗中幫助你已經違背了我對先師的誓言,絕不能正面與魔心聖教中人為敵。」
夏侯傑睜大了眼睛表示不理解。
趙景雲一嘆道:「你對我的出身應該已經明白了!」
夏侯傑道:「知道了一點,但不明白之處仍多。」
趙景雲道:「你把不明白的地方提出來,假如能告訴你的,我一定盡量使你明白。」
夏侯傑道:「仙子是魔心聖教門下始無疑問,可是赫連新又說他不是您的師父。」
趙景雲點頭道:「是的!他是我的師叔,我師父是他的師兄,也是上一任的掌門人,複姓上官,諱日遠!」
夏侯傑道:「您為什麼要竊劍叛師呢?」
趙景雲道:「我沒有叛師,竊劍之舉,還是出於先師的授意!」
夏侯傑又是一怔。趙景雲嘆道:「這是魔心聖教中的秘密,當世知者僅三四人,我告訴你后,你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我師父在任的日子很短,只有兩年不到,隨即易位讓給赫連新了。」
夏侯傑忙問道:「為什麼?」
趙景雲道:「因為我師父是個愛好和平的人,只想守成以自保。可是魔心聖教卻是個邪惡的組織,其最大的目的乃在稱霸天下,這個目標是第一任教主傳下來的,獨孤教主在中原受挫西歸后,曾經立下誓言,叫後代繼起的人一定要完成這個目的。我師父接任之後,自然不想貫徹這個主張,因此才與赫連新起了衝突!」
夏侯傑忙道:「赫連新敢欺尊犯上嗎?」
趙景雲道:「他倒沒有這樣做,是我師父自己退位的。」
夏侯傑剛想開口,趙景雲已接著又道:「那是因為我師祖也是更前一代的教主在臨終前下了一道手諭,交給赫連新,因為師祖也看出我師父無意進取,可是赫連新年紀還輕,功力未足以擔任教主,師祖又因暴疾之故無法久持,才先寫了一道遺詔,交給赫連新保管!」
夏侯傑道:「遺詔上寫的什麼?」
趙景雲道:「是三式很歹毒的劍法與立刻仗劍橫掃中原的命令,叫我師父馬上勤練這三式劍法開始實行!」
夏侯傑問道:「上官前輩就因為這道遺詔而退位?」
趙景雲搖頭道:「光是一道遺詔還不能迫使我師父退位,因為魔心聖教中的教主具有絕頂權威,可以不受任何約束,自然不會為一紙手諭而更改意向!」
夏侯傑不解地道:「那他為什麼要退位呢?」
趙景雲嘆道:「我師父在看到那紙手諭后,表示不敢接受,師兄弟二人吵了起來,我師父一怒之下,將遺詔撕碎以表決心,這才上了他的當!」
夏侯傑大感詫然道:「上誰的當?」
趙景雲道:「那紙手諭是夾層的,中間含有劇毒,撕碎之後,劇毒將我師父的雙目毒瞎了,臉上及雙手都被毒質所蝕,變成一個極端醜陋的怪人,而且功力全失……」
夏侯傑叫道:「這一定是赫連新下的毒手!」
趙景雲一嘆道:「不是他,我師祖生前就是用毒的大行家,而且這封手詔是密封的,赫連新自己也沒有打開來看過,同時他的表現很好,見我師父受傷后,立刻竭盡所能,替我師父治療了目傷……」
夏侯傑道:「他分明是故作偽善!」
趙景雲搖搖頭道:「這倒未必。他如存心害我師父,大可趁此機會殺了我師父,自立為教,照當時的情形而論,沒有人能反對他的。可是他並沒有這樣做,我師父感激之下,自動宣布讓位給他!」
夏侯傑想了一下道:「以後呢?」
趙景雲道:「以後我師父專心研究解毒之方,結果終於製成一種易容的聖葯,服后可以使他的容顏改變,只可惜他中毒太深,沒等到服用就死了,死前交代我幾件事,一是設法阻止魔心聖教東侵,二是我終身不得與本教為難作對!」
夏侯傑道:「這不是很矛盾嗎?」
趙景雲嘆道:「不錯,我百思不得其解,因為這兩件事行起來很難不衝突,而且那時赫連新廣收門人,擴充實力,即將發動攻勢,我沒有辦法,只好把魔心聖劍偷走,暫時阻止一下他的行動!」
夏侯傑道:「這個辦法未必有效?」
趙景雲道:「是的,赫連新的武功在當時已登峰造極,單是失去一把劍對他的野心似乎影響不大,不過我師父在苦研醫方的時候,認識了一位方外的高土,借著他的幫助,使我在魔心聖劍上認出另一種異效,那就是情劍的魔力,而且又服用我師父遺下的易容丹后,使我更改了原有的姿容……」
夏侯傑忍不住叫道:「原來仙子的絕世仙姿是由此而得的。」
趙景雲嘆道:「我利用改變后的姿容,加上情劍的魔力,在暗中活動,將赫連新倚為心腹的四個得力助手,引到一個秘密的所在,挑起他們內鬥,才暫時中止了他的東進之心。而後他又親自挑選了一對根骨絕佳的男女幼童,精心訓練……」
夏侯傑問道:「這就是西門玉與郝步芳?」
趙景雲點點頭道:「因為四個親信之死,赫連新頓感孤弱,他東進之心雖切,魔心聖教的延續更為重要,在未覓妥傳人之前,他只好暫時放棄了其他的一切活動,而我也不敢在西域多作停留,怕被赫連新看出破綻,只好潛入中原,本來想安居一陣的,誰知竟不得清閑。」
夏侯傑道:「那定是受容顏之累了。」
趙景雲嘆道:「不錯,我改變的容貌,雖可避卻魔心聖教的追索,卻又惹來其他的糾纏。幸好我的劍與武功足以殺退那些侵擾的人,可是我又怕寶劍的事傳出去,引起赫連新的疑心。因此對外誇大情劍的神效,想不到卻因而把你引來了。」
夏侯傑想想又問道:「那位苦果大師是什麼人?」
趙景雲臉色一黯道:「是我一個最忠實的朋友。」
夏侯傑道:「我是問他未出家前……」
趙景雲忙道:「這不關你的事!」
夏侯傑只得不問了,想想又道:「還有個叫做古白龍的人,又稱為萬里追魂。」
趙景雲點點頭道:「他也是魔心聖教中的人。」
夏侯傑叫道:「我猜也是,他是赫連新派到中原去先為魔心聖教作鋪路工作的。」
趙景雲笑道:「你倒是很細心,祁連山只告訴你一點線索,你立刻就能歸納到一起了。」
夏侯傑道:「可是他為什麼不和赫連新聯絡呢?」
趙景雲道:「別去管他了,目前還是管你自己的事要緊,你有什麼計劃?」
夏侯傑茫然道:「我什麼計劃都沒有,而且我的功力已失,什麼事都辦不了。」
趙景雲道:「魔心迷魂香的毒連我都解不了,只好你自己想辦法了。」
夏侯傑急道:「那怎麼辦呢?」
趙景雲道:「赫連新或許能為你解毒。」
夏侯傑庄容道:「可我必須答應他為教主的傳人,這一點我絕對無法同意。」
趙景雲才輕嘆道:「雖然我希望你能接受,但是人各有志,我不能太自私,此路不行,還有一個辦法,郝步芳也可以為你解毒,這種迷香的毒除了赫連新之外,只有他兩個得意的弟子能解,西門玉是絕對幫不了你的忙,郝步芳倒還有點希望。」
夏侯傑苦笑道:「她怎麼肯為我解毒?」
趙景雲笑道:「她是個女人,你有情劍在手,可以使任何女人為你做任何的事?」
夏侯傑連忙道:「這種事我更不能做。」
趙景雲道:「我只能告訴你這兩個辦法,你自己斟酌著辦吧,反正我的力只能盡到此為止。」
夏侯傑道:「仙子不能多幫一點嗎?」
趙景雲苦笑道:「我無能為力,我總不能違反師命去跟赫連新拚鬥呀,而且我也未必能打得過他。」
夏侯傑眉頭一皺道:「他豈不是天下無敵了嗎?」
趙景雲嘆道:「這倒不一定。我已經叫黃先青轉告你,雙劍合璧,天下無敵。而且我把慧劍的下落與出處都替你找到了,更費盡心力幫你們取到手,誰叫你們一時大意,把兩柄寶劍卻弄丟了!」
夏侯傑聞言低頭不語,趙景雲又道:「情劍我找來交給你了,慧劍又落入郝步芳之手,如何恢復功力,如何使雙劍合璧,這都是你的問題了。」
夏侯傑抬起頭來剛想講話,趙景雲的身形一飄,已經到了殿門口,等他追過去時,趙景雲卻不見了……
此時殿門大開,似乎沒有人阻止他了。
可是夏侯傑卻又無法離去。第一,他功力未復,即使有一柄利劍,也不見得能逃出西域去;第二,即使他能僥倖逃走,也無法躲過魔心聖教的追索,更無法遏止赫連新的東進!
最嚴重的一點是梅鐵風、梅杏雨、黃先青三人還失陷在此,象他一樣地失了功力,他不能把這三個人留下不管。
再者還有風無向與柳文佩父女、北海四異這些人全是陪他上西域來的,他們都不是赫連新的敵手。
難!難煞人!壓在他身上的擔子是那麼重,超過了他負荷的能力,可是又推不掉,辭不開。
最簡捷的辦法。莫過於舉劍一死,然而死能解決問題嗎?死能有補於事嗎?沉吟長久,他一咬牙摸挲著情劍上奇異的花紋喃喃念了幾遍符咒,然後又低呼了三聲名字。
這三聲名字低得只有他自己能聽見,卻象是用盡了他全身的氣力,念完名字后,他的眼淚像開了闡的急流。
把一切都寄望於奇迹,把一切都付諸於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