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極地寒冰
第77章極地寒冰
夜都。
皇城地牢。
夜之航被夜泉軟禁后,便一直居住在這裡,不過,雖然地點是地牢,但並不潮濕陰暗,這裡有專人負責打掃照料,雖然是地底,但一直燃著蠟燭,室內布置整潔,倒像是一間地底的華屋。
夜泉彎下腰,從狹小的門裡鑽了進去,桌上燈火融融,夜之航一手執書,一手平鋪在桌面上,神色安詳,一點也不像軟禁。
也對,在鬼村的時候,他已經自己獨自生存了這麼多年,現在無非是回到原來的狀態而已。
聽到聲音,他抬頭淡淡地看了夜泉一眼,沒有一點責難,甚至稱得上慈祥,「泉兒來了。」
他很熟稔地打著招呼。
如果是以前,夜泉一定會覺得『泉兒』這個稱呼特別刺耳。
然而此時,聽夜之航如此疏淡親切地喚出來,夜泉也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感受,怔了一會,然後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也許,正如唐三所說,一直以來,他對人對事,都太過偏執,其實跳出來再看看,或許,他並不是一無所有,只是許多事情,他不曾體味,更不曾相信。
就好像那一次,南司月對他說,他羨慕夜泉在粵州的時光。
當時的夜泉只覺得滿心譏諷,可此刻再一回想,南司月卻是字字真誠,並無一點作偽的意思。
在粵州的時光,雖然生在底層,每每受到生存的脅迫,如今想來,卻是他此生最快樂的日子。
也確實值得一直成長於高門大院的南司月去羨慕。
每個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如果你一直站在陰暗面,勢必會錯過另一邊的華光絢爛。
夜之航靜靜地看著他,雖然夜泉的表現依舊不咸不淡,可那一個『嗯』字,比起以前的冷漠,已經好了太多。
夜之航頓時欣喜,合上書,興緻盎然地看著他,「有事?」
很寧和的聲音,就像任何一個關心兒子的父親。
夜泉又『嗯』了一聲,順勢坐到了夜之航的對面。
夜之航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等著夜泉自己開口。
果然,夜泉躊躇了一下,終於開口道,「南王府現在已經歸我管了。」
夜之航一愣,旋即笑了笑,目光溫和而親昵,「恭喜。」
「可真的拿到南王府的大權后,我才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怎麼開心。」夜泉悶聲道。
夜之航依舊靜靜地看著他,「也許你想要的並不是權力,而是別人對你的肯定。」頓了頓,他繼續道,「第一這個詞很難界定,我不能說你是第一人,任何人都不可能是第一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劣勢,我只能對你說,泉兒,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夜泉怔怔地看著他,夜之航卻只是回以一笑。
對於之前的罅隙,他似乎從未放進心裡過。
「應該還有其他事吧?」見夜泉的眸底擔憂未散,夜之航又問。
「嗯。」夜泉點頭,灼灼地看著夜之航,一字一句道,「把夜氏的秘密全部告訴我吧……爹。」
夜之航愣住,視線頓時模糊了。
明明已經是一個堪破人世的老者了,千軍萬馬,殺伐決斷,對他而言,也是連眉頭都不用皺的事情,沒想到,卻因為一個輕飄飄的『爹』字,而淚泗流涕。
「你想知道什麼?」夜之航迅速地轉頭,掩飾住自己一時地失態,輕聲問。
「怨靈,如何克制怨靈的方法。」夜泉慎重道,「千年前神族未滅的怨念,積攢出來的邪氣,該怎麼處理?」
夜之航聞言,靜默了一會,才輕聲問,「是誰?」
「雲出。」
「你喜歡的那個女孩,南王王妃?」夜之航說得很平靜。
「是。」夜泉的回答,同樣很平靜。
夜之航未語了,想了許久,才似下定決心,開口道,「有一個辦法,不過,這個辦法只是夜氏一族口口相傳的傳說,並不太確定。」
「嗯,但說無妨。現在,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夜玄大帝的墓地。」夜之航低聲道,「有一個空棺。你知道嗎?」
「聽說過。」夜泉點頭,目光漸漸地升起些許柔情,「當年爹給我講了很多故事,我都記得很清楚。」
包括四殿的往事,包括滅神戰役的始末,包括很多朝中的秘密。
當年的夜泉,雖然被囚禁在一個小小的院子里,可夜之航也常常去看他,每次見面,都會講許許多多事情,他不曾防備夜泉,便像任何一個用故事哄著孩子的父親一樣。
正因為這些信息,才在今後的日子裡,幫了夜泉許多。
「那副棺材,本是留給夜后的。」夜之航道,「只是,夜后與南司狐共沉怒江底后,這幅棺材便閑置下來了。」
「那副棺材有什麼玄機?」夜泉問。
夜之航頜首,「聽說,棺材里滿滿地裝著一種很神奇的液體,采於這片大陸的極北方,稱為極地寒冰。」
「冰?」夜泉訝異。
再寒的冰,經過千年,只怕也融化了吧。
更何況,怎麼會是液體呢?
夜之航卻搖了搖頭,道,「稱之為冰,只因為它比冰還要冷,據說,任何落進極地寒冰的生物,都會瞬間冰封,連心跳和生命一起冰封。但它們不會死,只是維持著原來的模樣,一直一直地沉睡下去,直到那些怨靈消亡殆盡,直到冰消雪融的那一天。」
夜泉聽完后,心裡卻沒有半點慶幸,只是懊惱道,「既然是這種神物,又怎麼會有冰消雪融的那一天呢?」
「會有的。」夜之航站起身,一手負背,凝視著面前的牆壁,低聲道,「只是——」
「只是什麼?」夜泉忙問。
夜之航轉身,神色複雜、目光深深地看了他很久,終於嘆了一聲,搖頭道,「沒有隻是,到時看天意吧。」
哎,這章有點短,下一章儘可能在六點前……今晚背著本本和插座去咖啡廳,所以今天的更新會很多……
夜泉當然知道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夜之航既然不說,也定然有他的理由。
夜泉沉默了一會,然後欠欠身,低聲道,「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您早點休息吧。」頓了片刻,夜泉又補充道,「外面的守衛已經撤走,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言外之意,便是解除軟禁。
夜之航可以自由活動。
夜之航微笑,手扣在書上,淡笑道,「這裡很好。清凈。」
他也從來沒有將這場軟禁放在心上過。
夜泉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有再說,徑直轉身離開,一面走,一面知會旁邊的人,「找到南司月,告訴他,朕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他說。」
旁邊的人聽到命令后,並沒有馬上執行,而是躬前一步,斂聲道,「剛才陛下在與老王爺說話,屬下沒敢打攪。其實——南司月已經來了,而且,直接闖進了禁區,沒有陛下的命令,我們不敢繼續追。」
夜泉一愣,「他去闖夜玄大帝的陵墓了?」
「是。」
「沒有夜氏的人帶領,他一個人闖進去,根本就是找死。」夜泉斥了一聲,腳步微頓,想了想,然後沉下聲道,「準備一下,朕也要去那裡會一會南王殿下了。」
雖然在此之前,夜泉一直恨不得將南司月殺之而後快。
可現在……
也許,南司月才是雲出唯一的希望吧。
他總不能讓南司月死在裡面。
侍衛一怔,正想勸說兩句,夜泉已經拂袖走遠。
唐三緊追了出去,夜嘉的行蹤一直由君澄舞派遣的人跟蹤著,並不難找。
只是,追到了一半,唐三突然醒悟到什麼,扭轉馬頭,朝相反的方向趕去。
將心比心,如果夜嘉肯為許思思母子冒這麼大的險,這個時候,一定不會將她們帶到身邊。
至於遠方,作為他們的保命符,應該在許思思那裡。
這樣一路尋訪,其實也並不難找,畢竟,前段時間的風聲鶴唳,讓京都的外鄉人極少,又帶著孩子,孩子總是免不了啼哭的,只需尋著那些姑姑婆婆說的哭聲,他也能將許思思找出來。
只是,等唐三真的站在那間大院前的時候,他整個人如墜冰窟。
隔得很遠很遠,便聞到了那刺骨的血腥味,屋裡沒有一點聲息,除了血腥味。
他站在外面,雙腿如灌了鉛一樣,似乎再也動不了分毫,可他必須進去,必須去看看遠方在不在裡面。
遠方不會有事的……唐三心中默禱。
腳艱難地挪到院門前,一個年老的嬤嬤正倒在門口,衣衫浸血,眼睛瞪得很圓,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再往前走,每走幾步,便能看見一具屍體,都死於刀傷,血濺了滿地。
然後,他看到了許思思。
在見到許思思的時候,唐三最後的、微薄的希望,也緩緩地、緩緩地沉了下去。
許思思死了。
匍匐在地上,身體微微弓起,頭髮垂了下來,遮住了臉頰,彷彿還能馬上站起來。
可唐三知道,許思思死了。
並不是因為那沖鼻的血腥味,而是——沒有生息,她身上已經沒有了絲毫生存的痕迹。
她死得很安靜,亦是一刀斃命,刀痕從肩膀劃到了腰側,很深很深。
她應該死得很快,沒什麼痛楚,所以神色才能那麼安詳。
唐三單膝蹲在了她的面前,蒼白的手指扶著許思思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開——
果然有一個小孩被她擋在了身上,蔥白粉嫩,小小的,比遠方大不了多少,非常可愛,只是,他不是遠方。
這個,應該是夜嘉與許思思的孩子吧。
唐三深吸一口氣,他努力地說服自己:這裡並沒有嬰孩的屍體,遠方應該沒事。
可無論怎麼說服,手還是忍不住打顫,顫抖得厲害。
他終於彎下腰,將那個含著手指,正一眼不眨瞧著他的嬰孩抱了起來,孩子凈白的臉上沾染了母親的血,只是,他一點知覺都沒有,在唐三將他抱起來的時候,他還揮舞著兩截白白嫩嫩的小胳膊,笑得歡暢。
唐三心中深深地嘆息一聲,正要起身,在現場尋找其他的蛛絲馬跡,一個凌亂而驚惶的腳步聲猝然響在門外。
唐三轉頭,並不意外地看到了將追兵甩開后、匆匆趕來的夜嘉。
夜嘉將君澄舞安排的人甩開后,肯定是要與許思思會合的。
一直以來嬉笑炎炎,似乎從未正經過的人,終於,被眼前的景象所擊潰。
即便從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跌下來時,唐三也未見過夜嘉狼狽成現在這個模樣。
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
笑容僵硬在臉上,目光灰敗,那純美飛揚的氣勢,霎那間消失無蹤。
他看著滿地的屍體,掃了一眼許思思的屍身,然後從唐三衣擺下浸染的血,慢慢地挪到了他抱著的孩子身上。
「是你乾的?」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顫抖如方才唐三的手。
「不是。」唐三輕聲回答。
但心中也知道,夜嘉不會相信。
任誰看到面前這幅景象,都不會相信唐三是無辜的。
夜嘉卻並沒有說自己是信他還是不信他,只是木然地伸出手臂,低聲道,「把安寧給我。」
唐三低頭看了看那個依舊笑吟吟的小孩,暗想:原來他叫安寧。
夜安寧。
他將安寧交到了夜嘉的手中,什麼都沒有再說。
夜嘉同樣沒有說話,只是萬分小心地將安寧抱在了懷裡,一面低頭看著孩子娟白的面容,一面說,「我並沒有將遠方郡主交給夜泉。」
「我知道。」唐三的聲音依舊很輕。
好像聲音稍微大一些,就會驚醒此時多少有點自欺欺人或者拒絕相信的夜嘉。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要遷怒於她們?」夜嘉看也不看唐三,目光依舊凝在夜安寧的笑臉上。
「不是我。」唐三不得不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不過,除此之外,他既沒有辯解,也沒有說明。
他沒有時間了。
血還未乾,將遠方帶走的人,還在附近。
他必須馬上找到他們,找到遠方——以他們滅門的殘忍程度,天知道會對遠方做出什麼事情來?
「好好安葬他們吧。」留下一句話,唐三擦過夜嘉的身側,淡淡道。
「你說,這是不是報應?」走了才不過幾步,他聽見夜嘉在身後問。
唐三的腳步滯了滯,一言未發,然後頭也未回地離開了。
——是啊,天理輪迴,原來,報應一直這樣不爽的。
只是,孩子何辜?
那些捲入輪迴報應中,毫不知情的人,到底又犯了什麼錯呢?
唐三忽而想起雲出,心似被什麼堵得滿滿的,快要窒息。
大道上。
一輛馬車在驛道上駛得很快,駕車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中年人,腰上還斜插著一柄無鞘的大刀,刀口雪亮,刀面上卻是血跡斑斑。
看他粗獷得近乎猙獰的長相,很容易認出來,便是四殿之三的鳳凰木。
而坐在車廂里的一男一女,一個如落拓清秀的書生,一個則相貌極美,即便不說話,也好像含著一縷嫵媚的笑。
正是南宮羽與阿嫵。
此時,遠方正被阿嫵抱在懷裡,才不足一月的遠方,竟然一點也不怕生,比起初生時的皺皺巴巴,此時的小臉蛋,早就變得光滑水嫩了,一雙微碧的大眼睛,很純潔很天真地看著阿嫵,非常可愛誘人,讓人恨不得將她抱起來咬一口。
「不得不承認啊,雲出其他地方不行,生孩子卻不錯,看看這小模樣,長大后,指不定多麼顛倒眾生呢。」阿嫵忍不住用手指去逗了逗小遠方,當手指湊到遠方的嘴唇邊時,遠方下意識地張開小嘴,將她的手指含進嘴裡,軟軟的,糯糯的感覺,幾乎讓阿嫵母性大發,「不過,也是因為她父親實在長得太好看。」
南宮羽在一邊沒有接話。
不過,看他的神色,似乎也是喜歡這個小孩的。
「對了,為什麼我們一定要搶這個孩子啊?」阿嫵想起什麼,抬頭問。
「有了這個孩子,無論南王府,還是夜泉,都會受我們的脅迫。如此高價的籌碼,又豈有不要的道理?」南宮羽淡淡道,「鳥盡弓藏,我們也要為自己鋪好後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