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尾聲-覺醒
第84章尾聲-覺醒
那年苜蓿花開的時候,她趴在他胸前,手裡執著毛筆,用嘴巴舔了舔,潤濕了細細地筆尖,然後,一點一點地描畫他胸口的苜蓿,將輪廓加深,又任意地添加了幾筆,然後,她得意地往後一退,笑眯眯道,「我發現自己畫畫越來越厲害了!」
一副洋洋得意的小人樣。
南司月微笑,摟著她的腰,翻個身,將她壓到苜蓿重中,輕而易舉地搶過她的筆,輕聲道,「現在輪到我了,你先把眼睛閉上。」
雲出眨巴眨巴了一會,但還是依言閉上了眼睛,南司月於是抬腕,在她的眉骨處細細地描花,和剛才雲出的粗製濫造、投機取巧比起來,南司月這才叫創作。順著眉骨的起伏,就著微微飄動的髮絲,很快便勾出一朵清麗層疊的小花來,映著她小小的、清秀的臉,美麗絕倫。
待全部完工,南司月將筆往花叢中一擲,倚在她旁邊看了很久,看得入神。
雲出閉著眼,等啊等,等了好久,也不見南司月叫她睜眼,不免嘟起嘴,自個兒把眼睜開了,卻剛好撞見了南司月專註的目光,她臉一紅,嗔怪道,「幹嘛這樣看著人家?」
南司月被她這樣直問,竟然有點羞赧的意思,他稍微將目光移開了一些,淺笑道,「因為怎麼看都看不夠。」
雲出大窘,嘟噥了一聲『沒正經』,轉身不看他,可是小小的身體卻如毛毛蟲一樣,蠕動蠕動,一直縮到南司月溫暖的懷裡,才安靜下來。
南司月微笑,手搭放在她的腰側,鬆鬆地擁著她。
紫色的苜蓿,從他們的衣上發間,漫漫地延伸過去,延伸了整個山谷,而山谷,靜謐得好像千年不滅的時光,沒有喧嘩,沒有爭亂,到了晚間,還有一輪很美很美的月,大而白,水晶盤一樣,從地平線緩緩地升起來,懸挂在中天上。
這是他們來到山角村的第五年。
南司月每天起來,看著她熟睡的容顏,幾乎都忍不住想感嘆上蒼的恩賜。
好像這裡的每一天每一時刻,都是他們偷來,也正因為是偷來的,才格外珍惜,極致快樂。
外界關於殉情的傳說,其實是真的。
當雲出停止呼吸時,南司月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同死。
他確實抱著她從萬丈懸崖上跳了下去,無論舞殤和阿堵他們怎麼阻止怎麼哀求,甚至於,用遠方做籌碼,求他獨自活下來,他卻彷彿沒聽見似的。
一直以來的理智,原來,只是因為她還在。
她如果不在了,他的世界也無足輕重了。
甚至於遠方,也沒有留住他的力量。
那個月夜,他們落入了最冰冷的水中,水速很急,因為雨季的原因,江水澎湃不息。他們被衝到了岸上,看著也變得濕漉漉的雲出,南司月忽而不舍起來,不捨得她在這樣冰冷的江水裡漂浮遊盪,可是,同樣不捨得她在土裡腐朽灰化。
他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大概,只想帶著她,到天下最乾淨的所在,作為她的歸宿,再下去陪她,南司月想起許久以前,那個隔絕塵世的村落,在那裡,有著世間最美的月亮,最美的山谷。
他還記得回去的路,雖然崎嶇,讓他不願回首,可南司月還是帶著雲出回來了,在經過那條長長的隧道時,依然會產生許多煩亂的幻覺,依然看到了那些他不願看到的屍骸,可是,大概已經生死淡然,他並沒有經歷第一次幾欲輕生的痛楚,而是安然地踏進了山角村。
在他們進來后,南司月毀掉了這唯一的通路,將這條寫滿罪孽與秘密的地道,封閉在碩大的千斤石后。
從此,這裡便是真正的與世隔絕了。
也是屬於他與雲出的地方。
可是雲出並沒有死,這麼長的時間裡,她的身體依舊微熱而柔軟,沒有了心跳,也沒有了脈搏,可並沒有就此僵硬腐爛。也許是三年冰封的時間,讓她所有的身體機能都變得無比緩慢,即便是死亡,也是一個長長的、抽絲剝繭的過程。
然後,他看到了火樹。
山角村的火樹。
在通往山谷之外的這條通道前,這片原屬於山角村禁地的叢林里,不知何時,長滿了一叢叢小小的、正在生長的樹婭。枝幹是漂亮的金色,連抽出的嫩芽,也帶著一圈陽光的色彩。
艾棠說:其實每個時候,都有很多年輕人想離開這裡,他們嚮往外面的世界,嚮往著另一個未知而精彩的生活,就像,嚮往希望本身。
這片茂密的叢林,埋骨了太多勇敢的年輕人,即便他們前赴後繼、歷經千辛萬苦走到了隧道前,也過不了那條布滿迷霧與幻覺的人間煉獄。
包括艾棠。
千年來,出去的人只有他與老師。
可是,太多熱烈的鮮血灑在了這裡,在這片停滯而充滿秘密的土地上,傳說中的神樹終於悄然出現,從最幽暗的土地里,伸展出它們或許還太過稚嫩的枝芽。
南司月怔怔地望著面前燦如煙霞的美景,他曾經用盡心血去守候那粒種子,終究不可得。
卻未想,希望,就在這個轉角的地方,在你瀕臨最徹底的絕望時,踮著腳尖,輕描淡寫地降臨在你面前。
他將雲出放在地上,筆直地跪在這如錦的繁華里,用全部身心去祈願他今生唯一的願望。
他要他們在一起。
——這世上最動人的情話,並不是『我愛你』,而是『在一起』。
金色的枝葉在和風裡輕輕地搖動,寂夜裡,螢火蟲似的光芒,縈繞著南司月雕塑般虔誠的身軀,也縈繞著雲出恬靜微醺的睡顏。
她並沒有醒來,可是身體依舊柔軟,本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頰,有一種月輝般的光潔。
南司月沒有再往前走,他們留在這片無人的荒地里,他每晚都會祈願,一晚接著一晚,從未中斷。即便她始終沒有醒來。
其餘的時候,他用交叉的樹枝,為她搭建遮風擋雨的木屋,他用盛夏盛開的最熱烈的花束,為她裝飾她的卧房,他在森林邊境找到了一株孤單的苜蓿,南司月依稀記得,雲出說,她最喜歡的花便是苜蓿。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帶回它,在住處旁邊一個更空曠的無人區,將它種植在那裡,來年播種,苜蓿於是生生不息。
待她醒來的時候,便看到了這接天連地的一片紫色花海。
只是,雲出醒來的時候,晃眼,又已經過了匆匆五年時光。
這五年裡,偌大的天地,只有南司月一人,在這片了無人煙的叢林里,守著一個可能永遠也不會醒來的人,孤單地生活,可他本來就是一個安於寂寞的人,所以,也並不覺得什麼,他會在下雨的時候,躺在雲出身邊傾聽雨聲,會在陽光和煦的時候,抱著她出去曬太陽,偶爾也會說話,他說,她聽,當月亮升起的時候,月色里,始終會有一個筆直的、跪在天地間的絕美身影,虔誠而溫柔。
然後,她醒了。
悠然的,像平時的任何一個早晨一樣,他睜開眼,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一吻,「早,雲出。」他說。
雲出於是睜開眼,清透乾淨的眼眸,定定地望著他,就好像昨晚才剛剛睡去似的。
「早。」她回應了他,「司月」。
彼時,陽光透窗而入,薄薄的晨曦,照在他們的臉上,純美安靜,微笑從唇邊綻放,像噙著一縷世上最璀璨的寶石的光芒,華彩流轉,一瞬便是永恆。
昨天感冒得一塌糊塗,吃完葯,早早睡了,先丟一個尾聲上來……然後,看情況,陸續再寫一些其他人的番外,但不保證更新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