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兒女情長(2)
75.兒女情長(2)
雪凍天氣進入尾聲,最艱難的時刻終於過去。春節前,列車運輸恢復了正常,大量滯留在廣州的旅客也陸續返鄉。一切又很快上了軌道。
昨天,段長在電話會議上對樟樹灣車站從車上卸煤的事件予以嚴肅批評,並要求各站引以為戒,提高認識,杜絕類似的路風事件發生。
這是一個信號,該來的要來了。
上午,段里通知:車站四個站領導在車站等候段長。接到段辦主任的電話時,劉子翔寫了一份內容只有三個字的辭職書:我辭職。似乎一切準備妥當,他坐在辦公桌前靜靜等待。
下面兩聲喇叭響,任傑候和王大革聞聲前去迎接。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干人進來了,遲副段長,段辦李主任,工會的邱幹事,任傑候,再就是王大革。
沒有寒暄,直入主題,段辦李主任宣讀了段里的任命書:「由於工作需要,經段委會研究決定,劉子翔調段工會老年辦任主任幹事。任傑候任樟樹灣車站站長,邱效國任樟樹灣車站黨支部書記。」「劉子翔,你有什麼要求,現在就可以提出來,我們盡量滿足你。」遲副段長道。
「沒有。」劉子翔回答很乾脆。他將公章和鑰匙放在桌上,再摘下肩上的肩牌,把工作證和胸口上的職務牌連同那份辭職書一起擱在桌上,「老年辦那邊,你們另找人高就吧!」「劉站長,你這是?」李主任不解地問。
「辭職!」「劉子翔,你這是什麼意思,要挾段里嗎?」遲副段長眼裡閃現一絲怨毒的目光。
「去你的,少在我面前咋呼。從現在起,你不再是我的領導,沒有了這層關係,在我眼裡,你什麼都不是。」劉子翔傲然道。
「劉子翔,你有什麼意見,可以提出來,不要衝動嘛!你如果不願意去老年辦,我們還可以再商量啊!」段辦李主任調和。
「商量?哈哈,我幹了6年站長,落得個妻離子散。」劉子翔自嘲道,「我不留戀這個位置。現在幹部多,我把自己從鐵路踢出去,騰一個位置出來,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
還是哲人說得有理:性格即命運。
劉子翔回到宿舍,把東西收拾好。東西不多,除了幾箱子書,就是幾套換洗衣服。剩下的就是一大堆鐵路制服,他抱著堆放在垃圾堆旁邊,一把火燒了。又猶豫了半天,才給奕輝去了電話,讓他弄輛車幫忙把東西搬走。奕輝接到電話,沒有問為什麼,只是讓他等著,自己馬上開車過來,把東西搬走。
剩下的就是等待。人的一生有許多次等待,喜悅與茫然是它的孿生兄弟。劉子翔把自己關在宿舍里,看著屋子熟悉的一切,一種說不出的傷感逼仄在喉嚨中。雖然去意已定,但感情上還是有些難割難捨。對於一份曾經為之付出的工作,誰又能做到一走了之,毫無留戀。今後的路會如何,他不知道,但此時他想好了,先開一個小吃店,自己掌廚。
任傑候沒有感到一絲勝利的喜悅。恰恰相反,他有一種被蔑視的羞怒感。劉子翔此舉,深深羞辱了他,這種勝利的結果,是毀壞了自己的臉面。小人不需要臉面,但管理一個車站,還是需要有頭有臉的。站長室里各位的臉上都不好看,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劉子翔會有這一招。
他不在乎劉子翔以後幹什麼,即使去守廁所,沒有了一個劉子翔,火車照樣跑。他在乎的是,這傢伙害人不淺,走了還要留一根刺,深深扎在自己的心上。
段紅倩推門進來。
「你怎麼來了?」劉子翔很吃驚。
「是奕輝打電話告訴我的。」段紅倩平靜地說,「東西都收拾好了嗎?」「你真的要賭一把?」劉子翔提醒,「我可是一個離過婚的男人。」「離婚又不是判死刑!」「我工作也辭了。」「一個大男人是不會走投無路的。」段紅倩眉開眼笑,「不過,你得記住,你是在無依無靠的時候來投奔我的。以後,發達了,你要敢翹尾巴,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先把東西搬到我那兒去,回頭,你再回市裡去看女兒。」「倩!」劉子翔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抱住她。
良久,段紅倩輕聲道:「我們走吧。以後,讓你抱個夠!還有,順便告訴你,永寧煤礦的礦長李開富已經被『雙規』了。」「這是遲早的事兒。」劉子翔咧嘴笑了,「邪不壓正,這註定是最後的結果。」兩人提著東西,打開門,門口早已經站滿了人。車站得悉消息的職工們都來了。
「站長,你不能走!」彭小春上前拽住將要走出門的劉子翔的手臂。
「對,你不能走。站長。」張海濤罵上了,「他媽的,誰逼走了劉站長,我們跟他沒完!」「對,我們跟他沒完!」眾人齊聲附和。
劉子翔心頭一酸,顫聲道:「謝謝,謝謝大家!跟你們共事是我的榮幸。我感謝大家一年來對我的幫助和支持。我這人脾氣不好,經常罵人。在這裡,我向各位道歉了!」「站長,你別說了……」張海濤無語凝噎。
「好了,大家記得以後給我打電話,特別是在喝酒的時候。一定記得啊!」劉子翔故作輕鬆道。
遲副段長擠進來,道:「你再考慮一下,別衝動。」「是啊,劉站長,你再考慮一下。」老值班員謝來順也勸道。
「站長,你先不要走。我們找段里去理論,看他們怎麼辦?」張海濤開始鼓動,「有種的,都跟我去段里找他們理論。」「走!」「對,大家一起去。」「走嘍!」劉子翔急了,大叫:「大家等等,都聽我說幾句。」放下東西,「我很感謝大家,真的。一個站長,做到這個份上,我感到驕傲。但我去意已定,希望大家理解。我不是鬥氣,也不是消極,我是想去外面闖一闖,爭取更大的發展空間。也就是說,我想去發財。」「站長,你真是這樣想?」彭小春問。
劉子翔肯定地回答:「是的。」奕輝擠進來,提起地上的東西,道:「你們別攔著了。你們想,憑劉站長的本事,幹什麼不比當一個站長強?」人挪活,樹挪死。想著奕輝的境況,大家相信了,紛紛出手提東西,簇擁著劉子翔往停車的地方走去。
「劉站長,你再考慮一下!」遲副段長在後面急叫。
劉子翔頭也沒回,根本是置若罔聞。
「站長!站長!站長!不好了!」值班員溫向軍慌慌張張地奔來,語無倫次,「出事了!出大麻煩了!站長!」「別急,慢慢說。」劉子翔停下,「出什麼事了?」「有,有一列貨車剎不住,一連闖了兩個車站,10多個紅燈,現在快闖到我們車站了。怎麼辦?怎麼辦?」溫向軍哆嗦道。
「找任站長去。」劉子翔瞅了任傑候他們一眼,「我已經卸任了。」溫向軍左顧右盼,不知所措。
任傑候也急了,喊道:「快,快,調車組的人員快去拿鐵鞋打在鋼軌上。」很快就有人手忙腳亂地拿著鐵鞋(止輪器)安在鋼軌上。
「混賬,有個屁用。」劉子翔大聲地喝止這個愚蠢的舉動,「把鐵鞋給我取下。溫向軍,你用對講機問司機,還有多大的速度。」溫向軍急忙用對講機問司機后告訴劉子翔:「還有47公里的速度。距這裡還有9分鐘。」劉子翔喊道:「張海濤,李志國,顧松,你們幾個準備好爬車,上車后,提開車鉤。剩下的人馬上找些藕煤灰鋪在路基上。」劉子翔一說,大家就明白了。機車前面有防止障礙物侵入車輪的擋板,鐵鞋的高度差正好在擋板上,一撞就飛了。最好的辦法是爬上車,提開車鉤,讓列車分開而拉斷連在一起的通風管,使列車自動減壓剎車。大家分頭忙去了。
列車的剎車原理是:由機車帶動的空氣壓縮機,通過管道將壓縮空氣送往各個車廂的汽缸。剎車時,只要打開閥門,壓縮空氣就會推動各車廂的汽缸活塞,將閘瓦壓緊,使列車迅速停下來。列車剎車失靈,最可能的情況就是某處通風管被關閉,機車上的排氣閥門失去作用。所以,只能採取最直接的辦法,在列車中某處打開車廂與車廂之間連接著的通風軟管放風剎車。問題是,每小時40多公里的車速,需要爬車技術特別好的人才行。調車組是吃這碗飯的,但隨著作業工具的進步和勞動人身安全的要求,他們的爬車技能逐漸減退,一代不如一代。劉子翔點名的幾個是車站調車組人員中爬車技術還算比較好的。
大家手忙腳亂地找了些藕煤灰鋪在還結著冰的路基上防滑。
張海濤他們一字排開,選擇好爬車的位置,每人相隔10多米,躬著身,作好了爬車的準備。交代好了,劉子翔也選了個地方,準備爬車。他沒指望幾個人都爬上車,但只要有一個人爬上了,就意味著勝利。
列車已經逼近,老遠就能看見濃煙滾滾。那是機車車輪在剎車時因摩擦所致。由於是下坡道,機車本身剎車了,但其他車輛並不會立即剎車,巨大的慣性推著機車前進,沖關奪路。
段紅倩奔到劉子翔身邊,擔心地問:「你也要爬車?」劉子翔點頭,道:「我怕他們爬不上去。」「你能行嗎?你很久沒幹過了。」「總得試試。」劉子翔咧嘴一笑,「放心吧,我爬車的技術很厲害的。」「小心啊!」段紅倩殷切囑咐,「小心啊!我的老公!」列車近了,機車上的司機從車窗口探出頭,歇斯底里地嚎叫,臉色因恐懼而煞白。張海濤第一個爬,助跑了幾步,手剛要抓住車梯時,腳下一滑,跑速就沒能跟上,只能望著賓士而過的列車遺憾不已;第二個抓住了車梯,勁兒還沒使上,就被列車彈出,跌落在路基上,翻了幾個筋斗;第三個也失敗了。列車到了劉子翔身邊,他躬起身,沒有像他們幾個隨車助跑的方式,而是憋足了勁,騰身斜躍,像一顆子彈一樣撲向列車,四肢並用,章魚般攥住車梯,他成功了。
劉子翔俯身提起車鉤,因為是下坡道,後面的車輛一直頂著前面的車輛,無法分開。車輛不分開,就無法拉斷連接著的通風軟管,他一隻腳踏在車梯上,另一隻腳伸出去使勁蹬住後面的車。車鉤慢慢地鬆開了,一厘米,兩厘米,三厘米……一陣猛烈的抖動,列車斷開了。一聲巨大的「撲哧」聲響,列車痙攣著,囂動著,終於停下來了。斷開的通風軟管,其接頭上的鐵結被強大的氣流擊飛,正擊到劉子翔的頭上,他一個筋斗跌落在路基上,再沒有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