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哉周郎

美哉周郎

怎麼也沒想到,這裡還有個人!

一身杏黃色單薄長衣,覆蓋著他疊起的雙膝,面對著一嶺雲天,顯示著一種出世的洒脫,即使看上一眼,也令人油然起敬。

這人年歲甚輕,看來不過在三旬之內,長發中分,既黑又柔,分垂雙肩,一隻手拿著卷書,白哲的面額,使得持卷的手及整個的人,都似一塵不染,堪稱「高雅」二字,說不出的那般飄飄儒雅。

孟天笛的忽然闖進,自然為他所察覺。

但是,他的注意力,卻兼及身邊不遠,雪地里撲騰打轉的那隻雪禽。

大雪雞為飛刀所傷,折了左翼,雪白的羽毛連同一地白雪,染滿了血跡,為此,真正煞了風景……

「罪過、罪過,卻是何苦來哉!」

說時,目光微起,才看向一旁佇立的孟天笛,後者立時有所感染,尷尬地笑了一笑,顯得拘束不安。

「是你做的?」

「這……」

「卻又為了什麼?」

一面說,黃衣人已緩緩站起,隨著他伸出的一隻左手,怪異的是,那隻負傷的雪雞,竟忽然掙起,飄落其上。黃衣人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才又把含有湛湛目神的一雙眸子移向孟天笛。

隨即,他臉上又現出一副溫雅和諧。

「這是東山珍禽『一朵紅』,由於附近獵人長年獵殺,僅剩下不足百隻,我為此禽向足下請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放過了它吧!」

他隨即將手上雪雞放下,卻用地上白雪,輕輕揩著雞身上的血跡,動作從容舒徐,只幾下,已將雞身遍染的血跡擦拭乾凈。

那隻負傷的雪雞,在其愛撫下,振衰起疲,一時伸頸顧盼,大有復甦之意。

至此黃衣人臉上才現出了笑容,清澈明凈的一雙眸子,在孟天笛身上轉了一轉,定住不移。

「如何?你不願意?」

「啊,」孟天笛才似忽然轉過念來:「豈敢!是我太莽撞,傷了東山珍禽,卻勞先生為它請命,真不知從何說起……慚愧、慚愧!」

黃衣人含笑點了一下頭:「倒也不必自責過甚,天生萬物,原是為人,只是我對此禽,別有偏愛而已……」

說聲不高,卻吐字清晰,含著些南方的口音,一如其人的溫文爾雅,使人樂於親近。

孟天笛已對他鬆弛了戒心。

「先生貴姓?住在附近?」

「不是、不是……」

黃衣人一笑說:「我姓周,俗名天麟,雖不住在這裡,每年冬季,卻喜來此一玩,觀花讀書,一年總有幾回。」

「觀花?」

「這裡梅花很美,有幾株異種,更是別處不及,你看……」

回身持卷一指,探向幽谷。

孟天笛趕上幾步,隨其指處望去,一片香光,頓陳眼底,不由「哦」了一聲。

一嶺飛泉,一面幽谷。

那幽谷亂石崢嶸里,或高或矮,不規則地插落著十來株梅樹,紅多白少,破雪而開,俱已盛放,襯映著奇石怪藤,但覺冷香盈盈,野趣橫生。

真正料想不到,如此窮山惡嶺,竟然掩飾著如此神仙世界,咫尺天涯,別有乾坤。

看著眼底的一谷幽梅,孟天笛真正呆住了,由不住興起了「嘆孤寒大地,尚有梅花」

的心境,更何況周天麟這等神仙風采——彷彿只有這等風采的高人,才能盡賞梅花之美。

一人一花,兩相映色,孟天笛不禁暗暗地喝了聲彩,發自內心地贊了聲:「妙啊!」

黃衣人周天麟嘴裡自吟道:「香幽淡淡影疏疏,雪虐風饕只自如。正是花中評巢輩,人間富貴不關渠。」

彷彿是一首前人詠梅的絕句,出自眼前周天麟的一吟,真正是「其盡神髓而作刻骨之銘」了。

孟天笛再向周天麟看時,益覺其冰心玉骨,眉清目秀,恂恂乎兼有「六朝君子」之美。直彷彿哪裡見過,卻是記憶不清。

忽有一股冷颼颼的寒風,陡地起自他的身側,迎面一襲,宛若冰露著體,孟天笛由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周天麟微微一笑,望著他緩緩點了一下頭:「這就是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只當風萍一會,卻不料竟有許多牽連,你目下多事之秋,過了此節,才能登得彼岸,來日福澤,不可限量……」

孟天笛一聽,瞠然道:「先生你……說些什麼?」

「天機不可泄漏,說出來也就不美了。」

周天麟湛湛雙瞳,直逼過來:「與你隨行的老人,數十年修行,大非容易,你從他領受甚多,切切不要錯過目下的相聚,他固一死,有后望焉……你我相會,來日正長,且回去吧!」

孟天笛自與對方一見之始,即覺出諸多有異,直覺著對方定非尋常,他的每一句話,都彷彿含有深意,令人油然生敬,不能摒拒。

聆聽之下,只望著他緩緩地點了一下頭,心裡萬般感觸,一時卻偏偏不知從何說起。

周天麟見他未曾遵言而去,不禁一笑道:「秦老頭的身法,大有可觀,回去好好琢磨去吧,你我今日一會,雖是早了幾天,終是有緣,我原可助你一臂之力,但不如你自己了卻塵緣的好……」

孟天笛點了一下頭,應了一聲。

周天麟一笑說:「看你飛刀殺禽,急欲食其之肉,想來你是餓了。」

說聲方落,孟天笛肚子里「咕」地叫了一聲,頓時引動了胃裡的饞蟲。

周天麟探手向著當前幽谷指了一指:「你的口福不錯,那裡有幾枚『雪實』,就留贈給你帶回去吃吧!」

卻見一株狀若「芭蕉」的小樹,就在泉邊不遠,孿生於幽崖夾縫之間,上面結著四五個大小如同香瓜似的麻皮果實。

這類果實,望之很不起眼,設非對方特意指點,孟天笛決計不會發覺,即使看見,也只當一般野果,萬不會摘下食用。

只是眼前,周天麟這麼一說,卻大大引發了他的食慾,看上去,也直似天生供人食用的了。周天麟看著他,微微頷首說:「摘下來,帶回去吧!」

孟天笛應了一聲,正待啟步。

「記住!」周天麟特地關照說:「你我今日之會,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即使與你在一起的老人,也不要提起,否則,與你與他均有不利。」

孟天笛怔了一怔,一霎間,他彷彿看見周天麟全身上下隱隱有異光閃動。「他」和煦的笑容,斐然的神采,以及說話的聲音……都似有強力的感召。

「這個人真是太奇妙了……」

心裡盤算著,孟天笛應了一聲,便自涉足幽谷,縱向石隙間那棵類如芭蕉的果樹。

卻在這時,耳邊響起了一聲輕嘯,像是有什麼物什衝天而起,即見一道青色光華,自身後破空升起,宛若經天長虹,卻是奇光燦眼,刺目難開,交睫的當兒,已是置諸青冥,無影無蹤。

孟天笛心裡一驚,忙自回頭。

周天麟卻不見了。

豈能晴空電閃?

還是白日作夢?

孟天笛縱身崖上,四下看了一眼,終不見周天麟的蹤影,即使他輕功再好,亦難望在自己一縱之間,逃離現場,那麼,他又是……

一個駭人的念頭,陡然自心裡升起。

「劍仙?」

常聞人言,劍術之極上境界,便為「身劍合一」,可以出神入化,以劍遁奇光,置身青冥,瞬息千里,更能運施飛劍,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直似探囊取物,真正駭人聽視,匪夷所思。

這個「周天麟」莫非正是傳說中的這一類異人奇士?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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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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