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把他殺了
驛館門口,駱明軒背手而立。霍亭陪在一旁,始終找不出話來緩和他的臉色。
從得知寧小喜出了隨州城門的消息之後,駱明軒便立即換了衣服策馬趕來臨城,可惜的是還是遲了一步,等到魏國柱得到確切消息說寧小喜住進了這座驛館,而後駱明軒與霍亭趕到時,她人已經出門,徒留下行李在此。
即使沒有與之對話,霍亭也能感覺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怒意。
也許在旁人看來他這股怒意來得有些莫明其妙,魏國柱此次任務辦得極好,他們出發的路上也很順利,可是在一個情竇初開的男人心裡——可以這麼說吧?雖然他主子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可是據他所知,動了真情這卻是頭一回。一個動了情的男人,做起事來又有什麼道理可言呢?尤其是當那個小女子居然跟另一個男人「私奔潛逃」時——至少某人心裡是這麼想的。
所以魏國柱心裡的委屈,他是懂得的,也是無能為力的。
現如今他能做的,就在陪在駱明軒身旁,將他的不可理喻變得稍微可理喻那麼一點兒。
「寧姑娘向來甚有主見,咱們還是不要冒然出現在她面前的好。」
想了半日,他試著這麼說。
果然,駱明軒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沒理他。
這時驛館門內大步走出兩人,是魏國柱帶著名武衛。
一到跟前魏國柱便彎腰道:「回主子,寧姑娘的行李剛剛被兩名女子接走,不知道是什麼來路。但是驛館里的人看到她們遞出的牌子。卻是很敬畏,二話沒說讓她們拿走了。」
駱明軒頓了一下。「帶掌柜的出來。」
魏國柱轉身進屋,不到轉眼。已架了個滿臉惶色的中年男人出來。
駱明軒垂眼看他:「剛才來接行李的,是什麼人?」
掌柜的面肌抽了抽,抬眼看了他一下,才低頭道:「回,回爺的話,是季爺派來的……」
駱明軒驀地一頓,雙眉凝起:「哪個季爺?」
掌柜的嗚咽:「臨城境內……並沒有第二個姓季的當得起這個爺字……」
駱明軒忽地嗯了聲,「原來是他。」
霍亭想了下,驀地也驚了下:「莫非是——」被駱明軒一擺手。剩下的話已咽在喉嚨里。
掌柜的被帶了回去,徒留下華燈下移來步去的幾道人影。
駱明軒立定沉思片刻,說道:「去遞個貼子給季少珂。」
……
「俞無憂。」
踟躕了半日,小喜放下筷子,兩眼直視對方:「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又是怎麼知道我要找小狼犬?」
陡然聽到她這麼問,俞無憂也沒有半點驚愣的意思,依然一手執杯抿酒,表情不怒不驚。小喜見他好半天不回話。吃不准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想了想,便又道:「我肚子不餓,坐了一天車。累著了。先回房歇著去。」
說著起身。
走過他身邊,袖子忽被他拽住:「坐下。」
小喜回頭,目光堅定。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酒杯在手裡轉圈,「別胡思亂想。我知道你的行蹤很簡單。是長松告訴我的。」小喜睜大眼。他一笑,又道:「你當然不知道。長松被你們家老爺子許了二十兩銀派出來暗中保護你,他怕我責怪他不聽話,於是半路上就放了消息給我。哪知道剛好我就在此地,收到他消息后出得門來,就遇見你跟府里的武衛起了爭執。」
說完他看著小喜,神情輕鬆,好像剛才不過是跟她開了個玩笑似的。
小喜恍然大悟,想起前後這些,又略帶埋怨道:「你怎麼不早說呢?害我還以為你跟蹤我……當然,我也沒什麼可值得你跟蹤的,可你這麼神秘,難免讓人多心。」抬腳回到原處坐下了,又舉起筷子:「這下我放心了,可以吃飯!」
桌上擺著五道菜,樣樣精緻可口。布菜的丫環每一道手勢都令人百看不厭,什麼時候停箸,什麼時候上茶,仿乎看到了人心裡,時機拿捏得分毫不差。
這座未有主子的王府在各方面依然有著極高的要求,小喜暗猜,便是像隨州府尹梁寶川那樣的三品官家裡,也未必有如此講究。有些時候,規矩不是人定的,是地位和底蘊定的,一個官宦富豪之家,光有幾十上百條的禁令並不足以使人變得尊貴。關鍵還是人,甚至是幾代人身份地位積累下來的作派。
漱口完畢,門外進來一人,附耳與俞無憂說了兩句什麼。等這人走後,他拿絲絹擦著手指,看著小喜:「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小喜待要問他去向,然他已經起身往外,只得跟了上去。
門外皎月半升,輝亮灑向大地。兩人前後腳步向院子左首迴廊。迴廊盡頭是道角門,出門后穿過穿堂,便聽隱隱有飛鳥聲傳來,仔細聽,竟是仙鶴之聲。心裡疑問剛解,人已從一從修竹繞到了一片開闊地,面前是座看不到盡頭的內湖,靠近前一片瑩盤般的荷葉隨著晚風搖曳,陣陣荷香撲面而來,便是心情再煩悶的人,到了此刻,也變得格外敞亮愉悅。
「好美的夜色!你是想帶我來逛夜景的么?」
小喜迎著風展開雙臂,閉上眼深呼吸。
俞無憂側頭看她,沒說話。
隔了好一會兒,等她睜開眼了,他才把臉轉過來,說道:「你不是想找小狼犬嗎?我可以帶你去。」
享受中的小喜猛然聽到「小狼犬」三字,立時一個激靈面向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
俞無憂說完,便往右首甬道走去。
小喜不敢怠慢,趕緊跟上。這王府別苑建造得有如迷宮,特別是在這月夜,暗影綽綽,讓人壓根分不清楚東西南北。
本來對於俞無憂為何會知道小狼犬的住處,以及為何要在季少珂不知道的情況下帶她來看,她都有疑問,但這半日來看到他的各種作派,又加上之前才誤會過他一回,她心中便也不那麼有挖根掘地的興緻。他一個外人能在這裡享受到如同主人一般的待遇,一定是有著不為她所知的一些內情。既然他不肯說,那她最好也別討這個嫌了。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小喜是心情難言,而俞無憂似乎本來就不怎麼喜歡主動跟人說話。不過當小喜問起他話時,他卻也沒有迴避。
「聽你說賢王當年住在這府里時,似乎還未成親?一個人住這麼大座宅子,也怪糝人的。」
過了一座樓,便是一片花園,而後又是一座亭台樓榭,似乎遙遠而無盡頭。俞無憂輕輕哼笑了聲,腳步未停:「怎會是一個人?你譬如皇宮,總共主子有幾個?絕大部分地方倒用來養了奴才。人身份越高貴,越需要人來充宅子。有時你不願意充,這世道也會逼著你充。」
小喜悶聲走了幾步,道:「聽你這話,倒像是歷經了滄桑。看著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而已。」
「駱明軒也才二十齣頭,難道他說話便不滄桑?」
俞無憂忽地抖出這麼句話,頓時把小喜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這個人,怎麼好端端地提起他來?不過細想想,駱明軒好像還真沒有過說話老氣橫秋的時候。不過也許他那個人根本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沒人家走南闖北歷練得這麼沉穩內斂。起碼俞無憂就從來沒有跟她斗過嘴……
「你以後別提他,」小喜怪沒勁地瞥了他一眼,「我是我,他是他,說我的事兒呢,別摻和他進來。」
俞無憂忽地在石階上停步,迴轉身,神情略為居高臨下。
「你真這麼討厭他?」
「那當然!我只恨不得他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小喜哼了聲。
石階上的俞無憂背光而立,頭上樹蔭籠罩,看不清楚臉龐。
「你既然這麼討厭他,何不幹脆把他殺了?」
這句話隨著晚風飄入小喜耳里,忽然如寒風一樣的刺骨。她倏地抬起頭,看向站立在太湖石壁下的他,許是這角落太暗太避風,看不清的他的臉龐上隱約也有著如冰般的寒意,那雙鳳眼被樹葉間擠進來的月光照亮尾梢,極美,但是也極像一把冰刀。
小喜微仰著頭看著黑暗裡的他,任憑晚風撩動裙子,兀自站著不動。
不是她不肯動,而是她已不知要動。
殺了駱明軒……她承認,在當初他奪走了她軀體的頭三兩年,她確實有恨不得將他一刀宰了的衝動,但是,那僅只是想想,天命不可違,不是你的,即使殺了他,她也奪不回那軀殼。十來年過去,到現如今與他多番較量,從中得失也已分不太清,把他殺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早就不知不覺沒了痕迹。
駱明軒的確讓人討厭,蠻不講理,仗勢欺人,多管閑事,莫明其妙,總而言之沒有一個地方值得她喜歡,可是要說他討厭到她要除掉他,那就太不可思議了點。
現在在另一個人的嘴裡,她又一次聽到這句話。
俞無憂說這句話的神色,令她有點發冷。
她抱住胳膊,囁嚅著:「我……」卻說不下去。
一陣風刷地吹響了頭頂梧桐葉。風定葉止,樹蔭下那雙半亮的鳳眼微閃,半日後於月色下他踏步走出暗影,緩緩衝她揚了唇角:「就是句玩笑話,看把你嚇的……小狼犬就在石壁後頭,進來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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