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這是去哪?
山頂的月色終於退下,夜明珠被倒埸下的帳篷掩蓋,早已不知了去向。滿目前是一望無際的黎明前的幽暗,令人總也分不清方向。
駱明軒站在大榕樹下,而霍亭與魏國柱站在他身後不遠,各自都抿嘴不語。
霍亭是最知駱明軒心思的人,向來是該說話的時候說話,該閉嘴的時候閉嘴。但魏國柱不一樣,他是個純粹的武夫,雖然這些年也練就了不少心眼,但是跟霍亭比起來,他在心計上還差得太遠。可是如今耳目下,他也發現,最近但凡遇上跟寧小喜有關的事情,駱明軒都顯得有些失控,聯繫到之前留香居內鬧出的毀婚事件,是不是在這兩人之間真的有一種微妙的東西在漫延,他從中隱約嗅到了一些味道。
原本主子們的婚事,輪不到他們這些屬下置言,但是魏國柱曾經在寧家院子失過職,得罪過寧小喜,如果說這兩人將來真成了親,那麼他將如何自處?駱明軒會不會再舊事重提?成了他主母的寧小喜會不會藉機打壓?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他心裡已然打鼓。
「爺,下山吧。這個時候去追,還來得及!」
霍亭終於出聲相勸。魏國柱回神,望向駱明軒,只見他低下頭,緊握的雙拳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隔好久,他才回過頭來,看著躺倒在腳邊奄奄一息的長松,嘶啞著聲音道:「把他帶上,下山。」
大榕樹撲簌簌一陣響聲過後,樹下人影已然不見。霍亭走到長松身邊。待要彎腰,魏國柱搶先將長松扛起。無言看了眼他,大步隨著駱明軒下了山去。
到得山腳。上了馬後,駱明軒一揚馬鞭:「去瀧陽!」
魏國柱一怔。霍亭亦是一怔……
盛夏的天亮得很快,馬車跑了沒多久,車簾外就透著一層白光了。
經過這一路的顛簸,小喜的痛感再度襲來。她咬牙望著那一線光亮,問:「這是要去哪兒?」謝君堯卻是餵給她一顆丸藥,說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小喜有心再追問,但無奈已被痛得說話也沒了力氣,這顆葯入喉。又隱隱有種困意包圍了全身,終於在馬車漸停之時,沉沉睡了過去。
車子剛停穩,就有人來請示掀車簾,得到謝君堯回應,來人便將車簾左右分開,更有人彎腰捧著馬凳立在馬下,等候車廂里的人下馬。謝君堯抱起緊閉著眼的小喜出來,等著侍候他的一隊人頓時愕在當場。
謝君堯目不斜視。大步入內。垂花門下站著的人即使垂首躬腰,但偶見此狀,也都紛紛目露驚訝。謝家二爺此番出門,居然抱回來個女人。這簡直堪比瀧陽大爆炸。機靈些的人便就趁著他走遠,悄悄去了給各屋送信,那些無主子可巴結的。便只好三三兩兩湊作一堆,竊竊私語起來。更有膽大的。卻是尾隨其後,去一探這姑娘的究竟。
總之謝二爺這次回府。動靜絕計是大過以往任何一次。
謝君堯渾然未理會這些人的動作,進了麒麟別苑,便將小喜徑直放進了裡頭的大寢室內。
「給你們兩個時辰,把西廂房收拾出來,裡頭一應物件均按昭儀娘娘的閨房規儀布置,從今以後此院之中任何人都不得提及這裡是謝府,也不得說及自己是謝家人。若是來了別院里的人,推不掉的,便要仔細叮囑。以上如有差錯,自己知道後果。」
這頭交代完,那頭一幫人幾乎是提著腦袋出了去辦差。
謝君堯卻是頭也未回,給小喜掖起了被角。又看了眼沉睡中的她,才起身往裡間去。
臨城到瀧陽少說也有兩百里,駱明軒等人在山頂耽擱了這一陣,已落後了謝君堯一大截。因為跟謝家素有仇怨的緣故,他已有許多年未來過此地,路線上未免有些猶疑。而因為不願打草驚蛇,又不便向人打聽,因而行走到近大半時,天色已然近黃昏。
岔道上駱明軒看了眼左右,招呼道:「先吃點東西。」
沿路的兩三間草棚當中有家是開麵館的,駱明軒率先走過去坐下,霍亭向麵店老闆說了幾句話,隨後點完吃食,便也與魏國柱跟著坐下來。
「上晌確是有馬車經過……」
才開口,霍亭便發現駱明軒目光略有異樣。順著他望去,便見左邊岔路上這時來了一群人,均是衣衫襤褸,精神萎靡,有的手裡拄著拐杖,有的哭哭涕涕,仔細看去,竟是一群難民!
「哪裡遭災了么?怎地出現如此多難民?」魏國柱脫口而出。
霍亭看了他一眼,再轉向仍在凝眉看著路上的駱明軒,「上次見如玉公子時,隱約聽他提了句淮陽遭了洪災,淮陽往北的話瀧陽是必經之處,眼下聽他們口音也像是淮南的,但聽說這次災難波及範圍並不廣,朝廷也已經拔了災款銀糧過去,卻不知如何還會有百姓不遠千里趕過來?」
駱明軒定睛看了片刻,才把目光收回,抿了口酒,又扭頭看了眼漸漸逼近的人群。
這群人陸陸續續,約摸已看得見兩三百人,而近前的這些人里,居然還有幾個僧人。但這些僧人卻是被押綁著而行,被領頭那幾個執棍的漢子推搡著,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這就怪了,逃難怎麼還拿幾個出家人出氣?」
魏國柱的母親長年禮佛,成日里耳濡目染地,對出家人也抱有一份敬意。何況這些僧人看起來年紀都已在五旬上下,面容慈善,目光清澄,看著是有道行的,不像那種賊眉鼠眼的花和尚。
「幾位,麻煩讓讓!」
這時店老闆已拿托盤託了三碗牛肉麵,一盤醬肘子,一盤辣豬頭肉過來,對著他們陪著笑打招呼。霍亭等他上完碗盤,順口道:「這難民要是打這裡路過,您這生意只怕不好做了吧?」流離失所的人可不像吃得飽穿得曖有家可歸的人,能吃上口飯續命是他們首要目的。這一路來見了這小村旁的麵館,還不得一窩蜂搶上前來?
店老闆聞言,臉上笑容頓時消去,抱著托盤望著路上嘆起長氣:「何嘗不是?這已經是第二撥了,昨兒我這裡已經遭過一回殃,今兒正準備太陽下山就收拾東西回家呢,可不您三位來了,這一路上奔波的,總不好讓幾位餓肚子。」
霍亭正要表示感謝,路上人群這時卻已漸漸逼近,連漢子們拿藤條打罵僧人的聲音都已聽得清晰:「……老雜種,還磨磨蹭蹭地,仔細老子打斷你的腿煮湯吃!這大半個月都沒正經吃過口飯,不嫌你老!」
被抽打的僧人膝一軟跪倒在地,旁邊的僧人皆同時驚呼:「圓慧!你怎樣……」卻是因為被綁,而絲毫不能幫上半點忙。
那漢子又舉起藤條往他身上抽去,嘴裡罵道:「你們這些老禿驢,成天就只知道惑上作亂,老子不把你們押到京中,問皇帝討個說法,如何對得起我淮安那許許多多鄉鄰!」
藤條不停地落在圓慧已經滲出血來的身上,一下一下就好像抽打柴禾般不留情。圓慧大口喘著粗氣,先著搖搖晃晃跪著,後來連這般跪著都不能了,竟是一頭栽倒泥土裡,昏死了過去。僧人們急作一團,頓時不顧一切掙扎圍到他身邊,一個個喚著他的名字,但終是沒見他醒來。
「太過份了!竟然如此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魏國柱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便算是他們流離失所,值得同情,也萬不能因為這個而欺負一個更弱勢的人罷?!」
店老闆見他要起身,頓時把他拉住:「壯士不可衝動!這些流民無所顧忌,犯起事來很是瘋狂,連朝廷都不敢逼得太急,還是不要逞一時之勇的好!」
霍亭站起身,看了眼仍然亂作一團的流民隊伍,見後方已有些人越過他們走來,便看了眼駱明軒。駱明軒一點頭,他便馬上掏出塊銀子與店老闆道:「如此,您還是趕緊收拾東西回去,以免不測。我們這裡你無須操心。」
說著把銀子不由分說塞到他手裡。店老闆看了眼手裡沉甸甸一塊,遲遲疑疑接過,而後一咬牙,回身與自家婆娘簡單收拾了一下,往小路上飛步而去。
駱明軒在慢騰騰吃面。但誰也不會認為他正在故意裝輕鬆,此刻他的雙眉緊鎖,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身後那處混亂之上。霍亭把魏國柱按壓著坐下:「速速把面吃了,離開此地。咱們衣著不俗,只怕會被當中一些人盯上。若在平時便不怕,但此時還有要事在身,寧姑娘吉凶未卜,首要之事是先把她救出來,咱們不能因此多耽。」
魏國柱雙目圓睜,似並未被這番話說服。他咬牙看了眼後方,又看向駱明軒。
駱明軒挑了口面進嘴裡,吞下,說道:「現如今上去不過逞逞匹夫之勇。做事別光知道動手,動手之前還是先動動你的腦子。」
聽了這話,魏國柱倒是一怔。
他這話聽起來怎麼卻像是有別的暗示似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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