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等蘇百川失魂落魄的從房間里衝出來的時候,客廳里只剩下了蘇敏一個人坐在餐桌前。
「人呢?」
蘇百川的聲音乾澀的像是沙漠里瀕死的旅人,把正在紅著眼睛發獃的蘇敏嚇了一跳。
「爸爸,你怎麼了…還有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蘇百川卻像是看不到蘇敏慌張不解的臉色,只表情殷切的又擠出了一句話,「她…人呢?」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費勁了蘇百川身體里的最後一點氣力,一向從容穩重的他激動的整個身子都在不停的顫抖。
蘇敏見狀只能先按捺下疑惑,「爸爸是問蘇卿嗎?她剛走…」
話音未落,蘇百川已經離弦的箭一般迅速的竄向了門口,等蘇敏反應過來想要去追的時候,門外早已經沒了蘇父的身影。
可終究還是沒能找到蘇卿,不久前還近在咫尺在卧房裡酣睡躲避麻煩的蘇卿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任是誰都再也找不到她的人影。
整整兩天兩夜,蘇百川著魔了一樣不眠不休的用盡一切辦法去查找蘇卿的下落。蘇敏開始還勸,後來不知道兩父女談了什麼,從第二天早上開始連蘇敏都積極的打探起蘇卿的下落來。
要不是蘇百川因為傷口發炎發起高燒突然昏過去,這兩人怕是準備不眠不休的一直找到九淵的初試開始。
一周后初試的那天,兩父女齊齊瘦了一大圈,蘇百川更是誇張,原本儒雅沉穩的一個人,像是得了一場大病似的,兩頰深深的凹了進去。
可奇怪的是,明明折騰的憔悴無比,蘇百川的精神卻是極好。
任憑一起參加初試的人再怎麼像先前一樣冷嘲熱諷,蘇百川全然充耳不聞,一雙亮的嚇人的眼睛從頭到尾死死的盯著入口處,每有一個人走進來他的身子就下意識的往前探一探,下一刻卻又握緊雙拳站直了身子。
蘇敏看了有些不忍,小聲的安慰道:「爸爸你別急,蘇…她肯定會來的,這兩天不是也沒有聽說誰被取消了參賽資格不是么?」
「你不懂…」
蘇百川眼睛仍舊死死的盯住入口處,想要說些什麼,眼神晦澀的閃了閃,卻又嘆了口口氣閉口不言。
「爸!」
蘇敏心疼的厲害,父親是她從小的偶像,在她眼裡父親就像是一株擎天大樹一樣,再打的打擊和困難只要有他在都能輕易的迎刃而解。
就算手剛廢的那會兒爸爸都能笑著不停地說著沒事去反過來安慰自己,現在卻失常成這個樣子…
尤其是這幾天,明明知道右手的傷越加越重,別說好好養著了,找起人來連葯都不肯按時上,就怕錯過了眼沒能立刻找到人。
蘇敏即使再知道一些內情,畢竟那也只是個太過離奇的猜測。即使她因為父親的篤定相信了,即使她真的因為耳濡目染的關係從小對父親口中的姐姐崇拜敬重,那也不過是個活在她虛幻的想象中的人物,怎麼也比不上從小教養自己長大的父親來得重要。
更何況蘇卿明明知道父親出了這麼嚴重的事情,還故意這麼躲著不肯見面。外人都在不停的打聽他們父女為什麼瘋了一樣的找蘇卿,蘇敏就不相信蘇卿能一點都不知情,明明是故意在父親上藥的時候露出端倪讓他們看出來她的身份…
現在卻是寧肯在暗處看著父親傷口惡化昏倒,頂著高燒出去找都不肯露面,那之前又何必要假惺惺的搶著去給父親包紮傷口?
蘇敏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想要說,可她看了看眼裡只有入口處那一方天地的父親,還是難過的憋住沒忍心說出來。
可是直到所有人都到了,賽場上還是沒有看到蘇卿的人影,蘇百川眼中的神色從激動殷切,再到慌張忐忑,最後一點點黯淡下來。
蘇敏看著咬了咬牙,心裡難受的扭過頭去。
岳靖看了看蘇家父女和謝乾的方向,臉上又顯出了為難,他最擔心的一種情況還是發生了。
分好了組,人還是沒來齊。
可沒辦法,規矩就是規矩,岳靖清了清嗓子。
「按照規定,初試可是要四個人組隊來完成的,這比賽時間已經到了,你們隊友卻…這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了,很遺憾,三位怕是得暫時退下場了。」
周圍先是安靜了一瞬,接著就嗡的一聲沸騰起來,蘇敏被各色眼神燙的站不住腳。分組時怒極放出的狠話像是一記最為響亮的耳光,迎面拍在了她的臉上。
她猜到了無數種情況,唯獨沒有想過蘇卿竟然真的會在初試的時候不到場。
迎著各種竊笑攙著失魂落魄的父親走向出口處時,蘇敏高高的抬著頭,可她比誰都清楚,無論她表現的再冷靜再無所謂,也永遠改變不了連證明自己都沒機會就被趕出比賽這個無比羞辱人的事實。
「抱歉,我來晚了。」
正當三人即將踏出出口處時,一個慵懶的女聲突然出現在了入口處,蘇百川的身子巨震,飛快的轉過身去!
蘇卿的臉上帶著些倦色,虛虛的抬手秀氣的打了個哈欠,見所有人都在看著她,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撥了撥耳邊微亂的黑髮。
「起的有點晚,幸好趕在開始前到了。」說著不解的看了正要立場的三人一眼,「他們這是要去哪裡?」
蘇敏看著蘇卿睡的紅潤的臉色,那雙瑩潤的雙眸還帶著未盡的酣意,明顯沒睡夠的樣子。一周來所有的奔波焦躁和進場后的起伏波折全數化為了一股尖銳的憤然,轟的充滿了她的整個腦海!
蘇卿是故意的!
她明知道他們在找她,她明知道如果她不來會有什麼後果,她明知道她這樣姍姍來遲他們父女會面對什麼,可她還是這麼不以為意的做了出來。他們為著她不要命的四處尋找,蘇父為了她現在還在發著高燒,差點沒把命搭進去。
在她眼裡也不過是一場酣睡就能饜足后的笑話。
這一陣發生的太多事本來就已經把蘇敏壓的精神緊繃,起的晚了四個字像是一股電流,把蘇敏最後的理智焚燒殆盡!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惡的女人?她真的是父親從小告訴她的那個頂天立地的姐姐,那個溫情善良的嬌嬌女,那個天資聰穎卻從不侍寵生嬌的鬼手家主嗎?
可蘇卿就只是歪了歪頭,視線輕飄飄的就從受盡煎熬的父女兩人身上移走,就像他們是最無關緊要的擺設,是毫無存在感的空氣,對著岳靖平平淡淡道:「第一場需要比的是什麼呢?」
「蘇卿!」
蘇敏怒斥一聲,可譴責的話連頭都沒冒出來,蘇敏的肘彎就多出了一隻鐵鉗般的手。
「不許這樣叫…」
蘇百川用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盯住蘇敏,不許叫什麼卻被死死的卡在了喉嚨里,但蘇敏又怎麼會聽不懂父親想要說什麼。
不許這樣叫你的姐姐。
蘇敏突然就覺得有些悲涼。
初試比的的是基礎功,雖然出的考題刁鑽了些,但這些小伎倆自然不可能被鬼手後人看在眼裡。再加上蘇敏本身心裡就窩著一股火有心想殺殺那些等著看他們出醜的人的銳氣,初試的時候蘇百川的組完成作品的速度是飛快的。
蘇百川的實力自然不在話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右手廢了,他拿雕刀的準頭活像是早就一直習慣了左手用刀的匠者。難得的是名不見經傳的謝乾的手藝也相當過人,雖然他負責的木雕速度比蘇百川父女慢了許多,卻是靈氣十足。
蘇敏的傷勢已經痊癒的差不多了,冷著個臉悶頭一直處理著手頭的玉石名木,沒一會兒,那嫻熟華麗的動作連岳靖都被引得直接站在了他們這一組旁來看。
這一陣頗受人矚目的蘇卿卻是最跌破眾人眼眶的那一個,全程只拿著一塊南紅在打磨,等其他三人把工程完成的差不多,她也就只做出了個漂漂亮亮的玉扳指。
蘇敏不止一次的憋著火在看蘇卿,在她的計劃里他們組的人本該是第一個上交作品的,可無論她怎麼隱晦的去催促蘇卿,蘇卿就只心不在焉的說句「馬上就好了。」
最後蘇百川的組還是因為蘇卿拉慢了進度,第三個上交的試題作品。
雖然這樣精絕的雕工用這樣的速度趕出來已經是十分令人讚歎了,但蘇敏瞧了瞧愣是因為蘇卿的漫不經心而被趕超的進度,還是氣的渾身發抖。更何況比他們先一步上交了的人還是薛折俞的組!
評審從所有的上交的作品里淘汰最為遜色的一組需要些時間,參賽的人就在賽場里先等著。見識過蘇百川組毫不遜色的功力的眾人雖然還是不看好他們,但也不再像最開始的時候那樣低估。
雖然真正的比拼廝殺的還在後面,但蘇百川這一組會晉級初賽倒是毋庸置疑了。薛折俞一輩的說風涼話的還是有,跟著起鬨的卻少了一些。
蘇百川這幾天找蘇卿找的瘋魔了一樣,真到見到了,不知道為什麼卻沉默的厲害。一雙眼睛雖然除了雕刻那會兒就沒離開過蘇卿的身上,可從頭到尾嘴張了又閉,愣是一句話都沒能對著蘇卿說出來。
蘇卿一直沒有朝著蘇百川望上一眼,在原處坐著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突然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一會兒,你們在這裡等結果吧。」
「別…」蘇百川這才急了,忙站起身來,抖著聲音倉促的叫了一聲,「小卿!」
蘇卿扭頭就走。
蘇百川忙跟上去,因為起身急手邊的工具箱被猛地掃在了地上,他手上的右手被帶的一歪,蠻橫的力道讓血跡迅速的從繃帶處浸潤了出來。
蘇百川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痛意,著急又執著的想要先攔下蘇卿,被擋住去路的蘇卿看著散在腳邊的各種尖銳雕刀磨石,眉心一皺。
蘇百川怕蘇卿還是要走,又怕尖細的刀刃傷到蘇卿,他忙彎下身子,「你先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蘇百川佝僂著身子吃力的撿著地上的刀具,彎的蝦米般得得背脊上是現了不少銀絲的後腦勺。他右手的血跡越積越多,慌張的他下意識的用用慣了的右手去撿,可越急越出錯,經了右手的工具乒乒乓乓的不斷掉落在地上。
這一幕看得人有些唏噓,周圍一時間安靜了不少,所有人都看著這位傳說般的人物卑微的彎著身子,再多的風涼話在這樣的一幕下也再說不出口。
蘇敏鼻腔一陣酸澀,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眶被灼熱的燒鐵烙上了一樣,火辣辣的發疼。
「爸…」
蘇敏哽咽著叫了一聲,忙彎身跟著去撿,她看著站在面前垂眸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蘇卿,再多的怨氣在這一刻都化作了無盡的哀求。
蘇卿感受到蘇敏的視線,終於轉過眸子看了她一眼,正當蘇敏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蘇卿卻捏了捏眼眶,竟是一語不發的從兩人身邊繞了過去。
騰的一聲!
蘇敏的所有火氣全部彙集到了腦部,她的眼睛被激怒的通紅,一向嬌憨愛笑的她發出了一聲尖銳到不像她自己的聲音!
「你給我站住!」
再不管蘇父要怎麼攔,蘇敏飛快的站起身來,炮彈一樣沖向蘇卿。
「小敏!」
蘇百川厲斥!
可蘇敏還哪裡聽得到,她從背後猛地拽住了蘇卿的衣袖!
一向反應敏捷的蘇卿不知怎的晃神了一瞬,正被蘇敏扯了個正著,整個人都被拉的一陣踉蹌。
「你以為一直裝聾作啞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就能解決問題是嗎?」蘇敏扯著蘇卿大步的往前走著,「說清楚!有什麼不滿就一次說清楚!」
「小敏!」
蘇百川掙扎著站起身,跟著兩人離開的方向大步的追了上去。
直到到了蘇家父女住宿的地方蘇百川才追上兩人,等蘇父跟上來蘇敏終於鬆開了轄制住蘇卿的手,她悶頭狠狠的摔上房門,轉過身泛紅著雙眸不停的喘息著盯住蘇卿。
「你以為只有你自己最可憐,認為自己是個最大的受害者是嗎?我告訴你!你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
「小敏你給我閉嘴!」
蘇百川大吼!
蘇敏大聲道:「憑什麼!爸你為她捨棄了那麼多,可你看她除了恨你還有別的感覺嗎?她知道咱們經歷過什麼嗎?她…」
「啪!」
一聲脆響。
客廳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蘇敏捂著被打得偏到一邊的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手還在半空中不停顫抖的父親。
「不許…這麼跟你姐姐說話…」
「蘇卿,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給我聽清楚了。」蘇敏渾身顫抖的流著眼淚,「你是…最沒有資格去抱怨被捨棄的那一個!」
蘇敏像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小獸,渾身的利刺全數張開。
「在你錦衣玉食過的無比安逸的時候,在你被眾人尊崇的有機會專心沉浸在手雕世界的時候,在你和你的青梅竹馬親親愛愛你儂我儂的時候,在你以為在背後當個幕後掌權者就是最大的低估和不得志的時候。你知不知道爸爸為了保護你付出了多少!知不知道為了能讓你不遇到危險他多少次拿自己當了誘餌!知不知道為了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不能打擾到你他多少次從鬼門關里進了又出!知不知道…」
在某一瞬間,蘇卿好像看到了窗外有飛鳥略過,她的視線隨著飄忽的飛鳥尾翼輕移,在略過窗沿最高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化作虛空。
耳畔尖銳的女聲不停的在耳膜旁震顫,她的世界卻安靜的宛若靜止,時間突然間流淌的極慢,慢到她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脈搏的律動聲。
「咚…咚…咚…」
那聲音好清晰,太清晰了,清晰到她不由自主的撫了撫左心房的位置。
然後蘇卿抿了抿唇,眼睛彎成了一弦彎月。
正在激怒的蘇敏被蘇卿出其不意的淺笑驚的驟然停住了聲音,她想問蘇卿笑什麼,她想更大聲的譴責蘇卿的不知好歹,她想事無巨細毫無紕漏的把蘇父這些年的辛苦煎熬一點點讓這個沒良心的女人聽聽。
可蘇卿開口了,她的聲音那樣的溫柔安靜,輕軟的像是夜畔母親輕柔的讀故事書的強調,但蘇敏竟不能再聲嘶力竭的說出一個字再繼續自己尚未發泄完的譴責。
「世界里會有那麼一個人,他是你生命里的唯一,他就是你的整個世界,你的天你的地你的所有的所有。然後有一天,你的世界不見了,那是一種很可怕的失重感,就好像自己已經不存在了。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你愛的和愛你的人,那種感覺強烈到你會質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合理的。」
「小卿…」
蘇百川哽咽起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的直覺在瘋狂的叫囂著堵住耳朵堵住耳朵,下面的話不會是他願意聽的。
「那一年,我十三歲。」
房間里極度寂靜的時候,隨著平緩的女聲的響起,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影正緩緩沉了沉手腕,門外正欲圖敲門的黑衣大漢會意的收回手,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