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惡毒的誣衊
楊雲聰趕忙放開納蘭明慧,縱步出來,倚著車轅。只見為首的虯須大漢叫道:「楊雲聰,你這反賊,吃我一刀!」楊雲聰身子一側,嚷道:「且慢,你是誰?我楊雲聰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豈容你污言侮蔑,我幾時反了,我哪一點對不著你們,你說不出來,我也要揪你去見飛紅巾!」
那虯須漢予「哼」了一聲道:「飛紅巾,你就曉得拿飛紅巾做你的護身符!我問你,你殺害我們的戰士,包庇敵人,搶走我的俘虜,你還敢強硬?你不是反賊是什麼?」楊雲聰氣得滿面通紅,喝道:「我幾時殺了你們的戰士又包庇敵人來了?我在北僵打了幾年仗,現在又到南疆和你們一起打仗,我若要反叛,何必千辛萬苦,橫渡大沙漠,到你們這裡來反叛?」
虯須漢子道:「我問你,這馬車上載的是准?你們在山溝里殺的兩個人又是誰?人贓並獲,難道是我賴了你?」楊雲聰愕然一驚,心想這誤會可大了,正想辯解。那漢子又道,「你知道我是誰?我就是喀達爾族的酋長孟祿,你殺的那個人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戰士,你車上載的是我的俘虜!」
原來前晚納蘭明慧用飛刀扎進了那兩個人的心窩,其中一個一時尚未死去,臨死前滿懷憤怒,想把仇人的名字劃在地上,但他又不知納蘭明慧的姓名,糊裡糊塗,在臨死時蘸血在地下就劃了楊雲聰三個大字。那時正當黑夜,楊雲聰又忙著照顧納蘭明慧,竟沒留意那個漢子在臨死前留下最毒惡的誣衊!
「喀達爾」是南疆草原上一個好勇鬥狠的部落,他們有一個古老相傳的風俗,若是和敵人爭鬥,力不支敵,被殺傷時,若認得敵人是誰,在臨死前,就要用鮮血寫下敵人的名字,希望能讓族人看,代為報仇。
那日草原大混戰,起先是南疆各族佔優勢,後來滿清的援軍趕到;(其時楊雲聰已躍入山溝)南疆的各族戰士反給包圍,各族各部落,拚命突圍,損失甚重,這也就是楊雲聰行了一天,都碰不著活人的道理,清軍已向南方的大城伊犁收兵,而各族戰士又都在浩瀚無際的大草原上分散了。在那日的大混亂中,喀達爾族的酋長孟祿和他們的戰士,都被截在一角,大軍追逐,反而無暇消滅他們,給他逃出性命,在戰場上到處找尋族人,找到了山溝里;忽然發現兩個戰士的死屍,地上留有血字。孟祿大吃一驚,楊雲聰在北疆雖是鼎鼎有名,孟祿也聽過他的名字。但他卻不知道楊雲聰的為人,也不知道楊雲聰在北疆的威望,就如飛紅中在南疆一樣。他只道楊雲聰也像楚昭南一樣,只是個「助拳」的人,仗著劍法高明,所以才有名氣的。他又恍惚聽人說過;楊雲聰乃是楚昭南的師兄,當日楚昭南來投唐努老英雄,捧的就是楊雲聰的名頭。楚昭南反叛之事他是知道的,他只以為楊雲聰給他的師弟拉去,到南疆來暗害他們。因此,帶著三十多匹馬,一路追蹤覓跡,而楊雲聰又因處處要照顧納蘭明慧,不能驅車疾走,竟然給他們追上!
楊雲聰一陣愕然,納蘭朗慧忽然揭開車簾,露出臉來,叫道,「你們不要賴他,那兩個人是我殺的!」納蘭明慧得了愛情的滋潤,雖在病後,卻是眼如秋水,容光照人,她本是旗人中的第一位美人,在這草原驀然現出色相,顏容映著晚霞,孟祿只覺得一陣光采迫人,眼花綜亂,急忙定下心神,再喝問道:「你說什麼?」納蘭明慧冷笑道,「你聽不清楚么?那兩個人是本姑娘殺的!」
孟祿這時也注意到了車簾上綉著的「納蘭」兩字,又驚又喜!他起初以為車上只是普通的清軍將官的眷屬,而今見這個氣派,暮然想起久聞滿清的伊犁將軍納蘭秀吉,有一個美麗的女兒,文武雙全,莫不是她!
孟祿皮鞭一指,笑道:「是你殺的也好,不是你殺的也好!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隨我回去再說!」納蘭明慧又是一聲冷笑,說道:「你也想跟那兩個人去見閻王嗎?他們就是說要捉我做俘虜,才給我用飛刀扎死的!」
孟祿指揮手下,就想來捉。楊雲聰大叫一聲:「使不得。」孟祿一鞭打去,喝道:「怎麼使不得?」楊雲聰夾手將鞭奪過,折為兩段,叫道:「你們為什麼打仗?」孟祿見楊雲聰雙目圓睜,威風凜凜,一時倒不敢迫過來。反問道:「你到底是幫誰打仗?」楊雲聰道:「我和清兵大小數百仗,從北疆打到南疆,可笑你們連為什麼要打仗都還不知!」孟祿手下的一個戰士怒道,「楊雲聰,你以為幫我們打仗,就可以胡說八道嗎?我們也打了這麼多年,誰不知道打仗為的就是要把韃子趕出去!」
楊雲聰又說道:「對呀!但為什麼要把韃子趕出去呢?難道不是為了滿洲韃子不把我們當人,搶掠我們的牛羊,侮辱我們的婦女,奴役我們的百姓嗎?現在你們要捉這個女子做俘虜,不是也要侮辱她,不把她當人,要把她當奴隸嗎?你們不許韃子那樣做,為何你們又要這樣做?」孟祿手下三十多人卻答不出來,這道理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還沒辦法分出是非,孟祿又喝道:「她是我們的敵人呀!她還殺死了我們兩個弟兄,為什麼不能捉她做奴隸?」楊雲聰道:「和你們打仗是滿清軍隊,不是她!在戰場你們殺拿刀的韃子,殺得越多越好!但在這裡,你們要侮辱一個空手的少女,你們不害臊嗎?她殺死那兩個人,就是因為他們要欺負她,她才迫得自衛。我說,錯的不是她,是你們!」
孟祿的手下都知道楊雲聰是個抗清的英雄,雖然孟祿懷疑他反叛,率他們來追,可是在還沒有得到確切證據之前,他們到底對楊雲聰還有多少敬意。這時楊雲聰理直氣壯的這麼一說。又似乎頗有道理,但捉俘虜做奴隸之事,是部落民族幾千年傳下來的習慣,這習慣已深入人心,因此又似乎覺得楊雲聰是在強辯。
孟祿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也曾有意于飛紅巾,可是飛紅巾不理睬他。推選盟主那晚,他不參加,一來是有心病,二來也是因為不服飛紅巾。楊雲聰說完之後,他瞧了納蘭明慧一眼,大聲喝道:「楊雲聰,我問你為什麼要保護她,你說你不是反賊,是大英雄,那麼我們的大英雄為什麼要替一個敵人女兒駕車,做起馬車夫來啦,哈!哈!」楊雲聰氣得身子顫抖,孟祿又大聲叫道:「弟兄們,你看;這就是大英雄楊雲聰的行徑。你們知道這個女子是誰嗎?她就是滿清的伊犁將軍納蘭秀吉的女兒,哼,楊雲聰如不是早和他們有勾結,為何處處要維護她,甚至別人打仗,他卻去替納蘭秀吉的女兒駕車。把他們兩個都捆起來吧,弟兄們!」
孟祿一番話好像將油潑在人上;他的部下果然受了煽動,轟然嘈雜起來,刀搶齊舉,竟圍上來,納蘭明慧摸出飛刀,楊雲聰急叫這:「使不得!」納蘭明慧的第一口飛刀已經出手,銀光電射,對準孟祿的心窩飛去,楊雲聰疾忙一展身形,將那口飛刀截住,那時,飛刀離孟祿的心窩不到三寸!孟祿慌張中一刀劈下來,楊雲聰一矮身軀,在他刀鋒下鑽過,叫道:「明慧,你躲進去!」納蘭明慧給他一喝,飛刀是不放了,可是卻不肯躲進去,她要看楊雲聰打架呢!
孟祿毫不領情,馬刀又再砍到,他的手下也紛紛撲了上來,還分了七八個人去捉納蘭明慧,楊雲聰暗叫「不好!」心想這事不能善休;猛然展開輕靈迅捷的身法,「在刀槍縫中,鑽來鑽去。舉手投足之間,把三十多條大漢都點了穴道;連孟祿也在內,或作勢前撲,或舉刀欲砍,都是個個動彈不得,好像著了定身法一樣,定在那兒。納蘭明慧在車上縱聲嬌笑,楊雲聰卻有苦說不出來,這真是誤會加上誤會,不知如何才能收場!
猛然間,納蘭明慧高聲叫道:「清兵來了!」楊雲聰跳上車頂一看,果然遠處塵頭大起,楊雲聰急忙跳下,高聲叫道:「你們趕快走吧,清兵勢大,讓我在這裡給你們抵擋一陣!」說罷又像穿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來插去,片刻之後,又給那些人解開了穴道,孟祿冷笑道:「我不領你的情、跨上馬背;帶了隊伍,徑自馳去。
楊雲聰拔出短劍,準備清兵一到,將納蘭小姐的身份說明,自己馬上突圍,去找飛紅巾解釋。正盤算間,那隊清兵已殺了過來。前頭跑出兩個人,楊雲聰起初還以為是清軍的軍官,近處一看,始知不是,清軍在後面放箭,這兩人揮劍拔打,時不時還回身廝殺一陣。又再奔逃。
清軍越來越近,楊雲聰已看得分明,這兩人是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歲,儒生打扮,武功極高,女的二十來歲,身手也是不弱。楊雲聰心中大喜,這女的自己不認得,男的卻是自己的好友,武當派的名宿卓一航,據師父說,他也是因為中原糜爛,方萬里投荒,隱身漠外的。師父還說,他內功精湛,年近六旬,看來還像三十餘歲。楊雲聰在天山時,曾屢次見過他,他並不以長輩自居,硬要楊雲聰以兄弟相稱。楊雲聰當然不敢,後來才知道,他本來要拜晦明禪師之門的,晦明禪師因他早已是一派大師,不願居為尊長。因此卓一航和晦明禪師的交情是近乎師友之間,而卓一航和楊雲聰的交情也是介乎師友之間。
楊雲聰一見卓一航被清兵追趕,舞起短劍,便迎上去。卓一航這時也認出了楊雲聰,大喜叫道:「老弟,你和她敵住後頭那四條兔息。我去殺散清兵。」一回身,就向敵人衝去,楊雲聰抬頭一看,只見那隊清兵,由四名軍官帶領,為首那人竟是以前在沙漠中和楚昭南合斗自己的紐枯廬,這時忽然聽得背後納蘭小姐叫了一聲,紐枯廬面前有異色,楊雲聰無暇追問,龍形飛步,劍隨身走,一縷青光,刷的向紐枯廬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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