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女俠飛紅巾
楊雲聰怔了一怔,看著納蘭明慧策馬飛馳而來,聲音顫抖,神色凄惶,頓時失掉了主意。這個敢在十萬軍中來去自如,勇敢果決的奇男子,如今給一個少女哀憐的目光所驚住,思想像一股浪潮重擊著另一股浪潮,他想起被無辜欺負凌虐的哈薩克人,而自己所挾住的正是哈薩克人的大對頭;他又想起在帳幕中溫馨的幾個晚上,想起自己的性命,就是這個異族少女救的。他突然勒住了馬,回過頭來,一伸手,解開納蘭秀吉的穴道,將他擲在地上,迎著納蘭明慧說道:「小姐,你的父親在這裡,他絲毫沒有受傷,你可放心了吧!」
納蘭秀吉吁喘著氣,望著女兒,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納蘭明慧將父親扶上了馬,沖著楊雲聰說道:「謝謝你。」楊雲聰道:「用不著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還你的父親,我們誰也不欠誰的恩情!」兩腿用力一夾,駿馬嘶鳴,頭也不回,疾馳去了!
楊雲聰口中說得那麼斬釘截鐵,心裡卻是充滿悵惆。他感到生命的充實,又感到感情的空虛!他是一個英雄,但卻不是一個超人,他驅逐不開心頭的倩影,他不敢想起她是「仇人的女兒」,然而這卻是一個殘酷的事實;那樣一個溫柔明理的女子,卻有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父親。
楊雲聰迷迷惘憫的策馬飛奔,向南疆馳去,火紅的日頭漸向西移,天邊一抹晚霞,映照著大草原,發出霞輝麗彩。楊雲聰喃喃自語道:「白天就快過去,黑夜又要來了!」驀然間他覺得又倦又餓,他今早在布騰河畔,奪命之時,搶了一個軍官的馬,卻沒有搶他的乾糧。在心裡所思,迷惘策馬之際,飢餓,像一個隱蔽多年的敵人,沒有出來襲擊;現在紅日西移,「隱蔽的敵人」出來了!他感到飢餓的襲擊了!
一陣晚風吹來,楊雲聰依稀聽得前面有馬鈴之聲,心想:若碰到客商就好了,他伏在馬背上,輕拍它的頸項,那馬驟的放開四蹄,風馳電掣般追上去,追了一會,見著前面有兩匹白馬,馬上人騎術精絕,楊雲聰人倦馬乏,雖然拚命衝去,卻總是追不上他們。
楊雲聰正在大感失望,忽然前面那兩騎馬放慢了腳步,並轡而行,楊雲聰大喜,催馬趕上,只見一騎馬上,是一個俊俏的姑娘,頭上包著一條紅中,迎風飄蕩;另一騎馬上,則是一個年青的小夥子。楊雲聰正待開聲相喚,忽聽得晚風中斷斷續續飄來的話語:
「飛紅巾,你為什麼要催著馬兒趕路呢?讓我多活一刻,……你不也是沒有幸福嗎?……哎,飛紅巾,你真的這樣忍心嗎?」
前面飄來了一聲嘆息,充滿著女性的溫柔,兩匹馬更慢下來了。
楊雲聰心頭一震,「飛紅巾?難道前面的少女,就是草原上馳名的女英雄?飛紅巾是羅布族老英雄唐努的女兒,真名叫做哈瑪雅,她騎木劍術兩俱精妙,常馳聘於天山南北,像楊雲聰一樣,也是塞外的傳奇人物,因她喜歡披著紅巾,在馬背賓士,因此得了飛紅巾這個綽號。楊雲聰久聞她的聲名,可是軍旅匆匆,從未與她見過面。
楊雲聰雖然飢餓,但也暫時忍住,放鬆了馬,聽聽他們在說什麼。過了一會,只見飛紅巾將皮鞭一揮,叫道:「你再給我唱一首歌!」
那年青的小夥子吹著一根蘆笙,聲音非常凄楚,又好像充滿懼怕和失望,吹了一陣,唱起來道:
「姑娘呀!
記得在那快樂的時辰,
你說你的愛情——比海還要深!
你怎能這麼忍心?
要傷害你的愛人?
你稱讚我的歌聲,
說是草原上的夜鶯,
它歌頌你的美麗和聰明,
這美妙的歌聲,
你往哪裡尋?
你怎能這樣忍心?
把我趕上死亡的旅程!」
楊雲聰感到一陣顫慄,他突然想起了納蘭明慧,他想:難到飛紅巾和這個年青小夥子,也像他和納蘭明慧一樣,是愛人和敵人?但看來又不似呀?正思疑間,那少年乘著飛紅巾如醉如痴之際,突然一個拉馬,縱馬飛馳,飛紅巾柳眉倒豎,長鞭一揮,叫聲:「押不廬,你找死!」少年的馬剛一回頭,飛紅巾長鞭一卷,就把他卷了回來。楊雲聰「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飛紅巾回頭一望問道,「你是誰?」楊雲聰道:「我是一個迷路的旅人。」飛紅巾道:「既然這樣,你趕你的路吧,別多管閑事!」楊雲聰縱馬上前,抱拳說道:「女英雄,恕我粗魯坦率,我的於糧和水都沒有啦!你若有多的話,能不能給我一點?」飛紅巾望了楊雲聰一眼笑道:「你這個漢人很好,不會做作。」隨即從皮袋裡取出一包乾糧,連同水壺拋過去道:「這包乾糧給你,水可不能喝完。」楊雲聰喝了幾口水,送下乾糧,將水壺拋了過去道:「謝謝姑娘!」飛紅巾道:「好,你走吧!我不要和你一路。」楊雲聰應了一聲,策馬斜刺衝出,過了一會只見飛紅巾和那少年,又策馬飛馳,霎忽趕過他的前頭,飛紅巾不斷揮鞭,似乎在威脅那個青年快走!
楊雲聰滿腹狐疑,十分不解。心想:這飛紅巾在南疆大大有名,不管她是怎麼回事,我都要探個究竟。要是得她合作,抵抗清兵,也多一臂之力。楊雲聰也是騎術極精,晴暗跟在飛紅巾後面,保持著岡!看得見的距離,走了不久,天色漸黑,飛紅巾似乎很熟道路,徑自策馬走到一個古堡壘前面,將馬系在路旁崖石上,和那少年攜手進入堡壘去了。
楊雲聰在外面兜了一個圈子,其地已脫出沙漠,草原上水泊並不稀少,楊雲聰找到了水;讓馬飽喝了一頓,自己也飲了幾口水,送下剩餘的乾糧。養了一會神,將馬系在水泊之濱,施展輕功,夜探古堡。
其時已是一鉤新月漸近中天,楊雲聰借著月光,看那古堡上面,刻有「烽火台」三字,楊雲聰通曉歷史,知道這是中國古代行軍所築,用木和釉土建成高高的金字塔形的東西,草原沙漠,道路易迷,古時的軍隊就築此來表示各地的距離,兼作「指路標」和「休息所」之用,有事之時,在上面的戍卒,燃起烽火,又可互相救應。新疆的烽火台多建築於唐時,北疆甚少,南疆較多,加以日久年深,大半坍塌,若非熟悉道路的人,很難算準宿頭,利用「烽火台」歇息。
楊雲聰雙足一點,象大雁般掠上堡壘,這堡壘共有兩層,上層露天,可供戌卒眺望,下層方是人馬安歇之處。楊雲聰到了上層,蹲了下來,短劍輕輕一插,穿了一個小洞,伏下偷看,只見飛紅巾和那少年正在下面,他們取乾草點起了一堆火,似是談興很濃。
飛紅巾見上面有些泥土彼彼落下,瞧了一瞧,並沒發現什麼,道:「這堡壘也太古老了,風一吹泥上就剝落下來。」但她還不放心,隨手一揮,楊雲聰急閃過一邊,用掌風一震,只見幾根銀針跌在露台之上。心想:「那飛紅巾好厲害!她也提防上面穿有小孔,有人偷看,所以放出飛針。若是我不避開,就瞎了雙目。」
楊雲聰震落銀針,再伏下來。飛紅巾見毫無動靜,也不再注意。楊雲聰只聽得飛紅巾喝道:「押不廬,你還有什麼話說?」那喚做押不廬的少年道:「飛紅巾,你怎凈聽別人的說話,我的說話?你是我最愛最愛的人,我怎能暗害你的父親?老英雄在阿克蘇草原,驟遇清兵,受了包圍,激戰三天三夜我;都陪著他老人家,後來清兵人多,破了我們的陣形,衝進老英雄的帳篷,把他殺死,我痛心之極!你怎能怪我?」
飛紅巾道:「胡說,我的父親何等英雄,豈有同一帳篷,你能逃他卻不能逃出?而且我聽得長老說,他有憑有證,證實是你帶領兵夜襲,並將他暗害的!再說,如你不是做賊心虛,為什麼遠遠逃避,不敢回到部落?」
押不廬忽然抽噎起來,帶著哭聲說道:「飛紅巾呀,你怎能不信我,你是明理的人,你想想看,你父親是我們一族的頭領,清兵夜襲,當然先要捉他。我不和他一道死,是我不對,我做懦夫,我不反抗。但你要說我暗害他,那卻是太冤枉我了。你知道族裡的幾個長老都和我不和,他們陷害我,所以我不敢回來。但你來捉我,我不是親自來見你了嗎?飛紅巾,你是讓我去送死呀!」
這時飛紅巾似乎有點意動了,聲調也緩和了許多,低聲說道:「押不廬,長老說,他們有憑有證呢!你和我回到部落去吧。如果他們誤會的話,我請他們饒你便是。」押不廬道:「長老有什麼憑證,說我暗害族長?」飛紅巾道:「你們受包圍時,我正去羅布泊去聯絡,我還未回到部落,就得到長老報信,要我先捉你了。」押不廬道:「那你也還未見到什麼憑證,怎能輕信。飛紅巾呀,你放我走吧!要不然我和你一道到草原飄泊去,天天晚上,給你唱歌!」飛紅巾說道:「咱們的長老是正直的人。說什麼你也要回去和他們對質!」她話雖如此,可是聲調已更柔和。押不廬又取出蘆笙吹了起來,吹完一曲,輕輕說道:「飛紅巾,你還愛我嗎?」
楊雲聰正聽得出神,忽然堡壘外好像有腳步之聲。楊雲聰耳目何等聰敏,顧不得再聽,站了起來往外一瞧,只見四條人影,已迫近堡壘。就在此際,下面飛紅巾一聲冷笑,喝道,「抑不廬,你不許動。我看是什麼人敢來襲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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