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魚

86_86946「放逐是什麼？」

「為啥放逐我們？」

「我不乖才放逐的，奶奶也不乖么？」

「奶奶，我餓！放逐是挨餓么？」

瘦弱的艾摩來到沼澤邊上，躲在一塊黝黑大石頭的背風面，全身還是凍得發抖，凜冽寒風吹過，破舊衣衫一點也不保暖。他非常苦惱自己生下來就放逐了，問過奶奶也不給解釋。

這片巨大的沼澤方圓三萬里，地處渚月大陸南部邊陲，外圍是人跡罕至的絕望荒原，裡面更是生命禁區。沼澤內水潭密布，時常瘴氣瀰漫，人類誤入其中絕無可能逃脫，即便飛禽走獸也要束縛至死。多少萬年以來，這處荒僻之地都是極為詭異莫測，成了世人聞之落淚的「哭泣沼澤」。

站在濕地邊上看，哭沼內外沒有任何界限。尤其夏天來了后，一樣的草綠水清。但冬天到來后，絕望荒原上颳起了白毛風，外面卻已寒霜遍地衰草枯黃，可裡面卻依舊綠草如茵。

廣袤哭沼如透明護罩隔開的溫室，是處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但餓扁肚子的艾摩知道，這其中沒有任何阻隔，暖風可以溫和吹出，寒霜也可進去，所有生靈皆能隨意踏入。

當然哭泣沼澤也僅他能進去再出來，其他生靈只要一陷進濕地範圍，神智立即受到完全壓制，靈魂深處瞬時布滿了無盡哀傷，冥冥之中感覺只能進到哭沼無盡深處才得以最終解脫。數萬年來無論人或獸誤入其中，都一樣的迷失了自我，靈魂苦痛，雙眼淚流，徑直進入迷霧深處，永遠消逝在蒼茫之中。

真的一點都不能靠近么？艾摩實驗過，當然找不到人做驗證，四周荒寂原野上，僅僅只有他和奶奶兩個大活人。他捉了些螞蚱老鼠之類做的實驗，無論將蟲鼠那個部位，哪怕是頭頂觸角或者尾巴末梢，只要放進哭沼綠草上一絲，這些生命瞬間靈魂迷失，全都拚命掙扎著向哭沼深處蹦跳而去，直至陷入水澤淹死為止。

當然這些實驗都是艾摩在夏天做的，如今寒風呼嘯，哪有昆蟲可捉？而且他肚子餓得厲害，若是有飛蟲早活吞下去了。

可哭泣沼澤里也是有生命的，近處的水潭中就有很多無鱗白魚。這些自生自滅的土著，在溫暖舒適環境里自在生長，絲毫沒表現出異常，既沒有精神壓迫，也感覺不到靈魂深處的無盡哀傷。、

這些哭沼白魚在沼澤里自在生活，絲毫不擔憂外界干擾，每天吃飽了睡睡醒了吃，豐美水草養得它們肥成豬一樣。當然這些異類生靈也離不得哭沼，只要它們一挪到外界，就會靈魂崩潰生命破碎，肉身也會潰爛成死臭肉漿。

奶奶嚴令禁止艾摩進到哭沼中，哪怕他能進出無恙，也絕對不允許。可今天艾摩實在餓壞了，哭沼水潭裡的白魚，一條條肥得要死，游都懶得游，想起來就流口水。

從艾摩記事開始，飢餓就是靈魂中最深刻印記，自己從來沒記得吃飽過。今年冬天更加難熬，絕望荒原上白毛風來得格外早，陣陣寒風刮過，骨瘦如柴的小身板凍得哆嗦不停，肚裡餓得更狠了。

艾摩踮起腳尖在大石頭上好一陣觀察，頭頂陽光正好，周圍看出去很遠都沒有人影。而且正午時分奶奶從來都在地窖里眯覺，眼下再沒有什麼可顧慮了。

飛身跳下岩石，艾摩餓狼一般竄進哭沼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捉起一條水潭中胖得逃不動的無鱗白魚，張開大嘴活生生咬了下去。這條白魚還在拚命掙扎，可餓得眼睛發綠的艾摩雙手死死鉗住，大口大口咬吃起來。

那管魚死魚活，哪管生魚肉腥，填飽肚子要緊。飽含汁水魚肉吃起來真香啊。

一條白魚有兩三斤，生吃味道自然不佳，但飽腹的感覺非常不錯。而且吃飽之後，從肚子里生出一股暖暖的熱流，迅速傳到身體各處。凍僵的腳趾緩和過來，感覺麻痒痒的，腳面凍瘡又開始流膿了。

這是艾摩最幸福時刻，每次吃過白魚，體內都生出這麼一股暖流，能擋住荒野嚴寒。無鱗白魚的熱流在體內可延續一個時辰，過後就恢復原樣，全身還是畏懼冬日寒風。

把魚頭胡亂一丟，艾摩連翻幾個跟頭，就跳出哭沼之外。如今的速度比方才快上了更多，就是有人在附近經過，也會覺得看花眼了，不會當其在哭沼里待過。

自己吃飽了，可奶奶還餓著，只是白魚不能給奶奶吃，這讓艾摩很鬱悶。常人吃不得哭沼內的東西，一口下去馬上會有精神壓迫靈魂不堪的感覺。

艾摩以前不知道，可那番孝心讓奶奶大病一場，若非地窖里還有爹娘留下的急救丹藥，否則一條老命可就交代了。從那之後，艾摩再不敢把哭沼白魚帶到奶奶身邊。自己吃飽后，就要操心給奶奶挖草根剝樹皮了。

肚裡有了白魚肉，暖暖熱流不斷，艾摩得以撒歡地從枯草上跑過。近處草地上已經翻找遍了，若要找些好的食物，今天要跑得遠一些。夏天時遠遠見過東面開了一大片花海，哪裡肯定有成熟的果實，但願沒讓老鼠偷光了。

運氣不錯，好一陣才跑到地方的艾摩，一下子就發現了荊棘枝頭還掛著大片紅果果。上前看看，野果有鳥獸吃過的痕迹，看來果實是無毒的。

在隆冬時分，這些紅色野果顯得非常誘人。艾摩將肥大舊衣衫撩起來兜著，儘可能多得摘些野果帶回給奶奶。這些天老太婆也餓壞了，儘管她從來不說，但艾摩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對奶奶日漸消瘦的身體非常心痛。

紅果果好看也好吃，但枝頭上尖刺也厲害，一不小心就扎手上了，但在肚裡白魚熱流幫助下，這些傷口很快癒合了。這是艾摩沒想到的，哭沼白魚看來很神奇啊，但為啥奶奶不讓吃呢？

艾摩沒敢逗留過久，他計算著時間，跑回去還要靠白魚熱流支撐。他要在熱流完全消逝前躲進地窖里，否則不但速度慢下來，而且身體很快要恢復凍僵的狀況，這些好不容易采來的野果，都要丟在路上了。

又是一路飛奔，艾摩像一隻滿載而歸的大鳥，腳不點地跑回到地窖里。

「奶奶，開飯了！」艾摩心情極好，來不及擦把臉上汗水，就急吼吼喊了起來。

「知道了，就來！」一個老態龍鐘的聲音傳來，奶奶佝僂著身子從床上艱難起來，顯得非常老態。老太婆最怕見陽光，一到白天就蔫了，晚上月亮升起時會好一點，可如今也差不了多少。

「嘗一嘗，酸酸甜甜很好吃的！」艾摩適應了一下地窖中的陰暗，獻寶似得將野果捧著，遞給白髮蒼蒼的奶奶。「今天有大餐吆！」

「我孫子真能幹，今天吃大餐！」奶奶拿起一顆野果，也不怕上面臟，張口就咬。雖然年紀大了，但一口牙齒保持得不錯，吃起水果咔咔作響，「果子真好吃！我孫子受累了。」

「不累。好吃明天我再去摘！」艾摩高興極了，自己爬到床上貓了起來，體內白魚熱流已經沒了，接下來又是無盡的寒冷，還是先把被窩暖和一下的好。「東面花海哪裡還有很多呢，夠你吃一個冬了！」

「怎麼是我，不是我們？」精明的奶奶馬上惱了，停下開心吃水果的節奏，轉頭瞪了過來。這股嚴厲的眼神讓艾摩心中一抖，又說錯話了，又該讓老太婆嘮叨了。

果不然，地窖里馬上響起老調重彈地說教，艾摩都能背下來了。

「你今年多大了啊，都十二了！怎麼就是不長記性呢！哭沼那麼危險，你娘強了一輩子，不也陷進去了？你這麼逞能，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可讓老太婆怎麼活喲！」

「嗚嗚！不吃了，氣都讓你氣死了，肚子飽飽的！那個哭沼里的死魚，有那麼好吃，要死要活得天天偷嘴？今天看不打死你，就當沒生這個孫子！」

「奶奶，我再也不敢了！」那根小黑棍打起人來可是徹骨的疼，艾摩一聽老太太要動家法，連忙開口求饒，連帶著轉移話題，「我娘是怎麼陷進哭沼的呢？爸媽兩個肯定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是蓋世無雙的強者。」

「受詛咒的放逐之輩，活下來就不錯了，還頂天立地蓋世無雙呢。」老太太非常不屑，對兒子兒媳很是不滿，「要是真英雄，就別讓我老太婆受苦。就知道瞎胡鬧，亂逞什麼能，自己橫死不說，留下我老太婆孤苦伶仃。」

「奶奶，不是還有我么。」艾摩感緊勸慰道，要不然老太太又要傷心落淚了，「我現在長大了，能照顧奶奶，你就享福吧。」

「享福？不讓你氣死就不錯了。」老太婆又想回來了，記起艾摩又闖哭沼的事，恨得牙根痒痒，她舉起小黑棍沒頭沒臉抽打起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奶奶，別打了！疼死了！」艾摩不是在裝樣，小黑棍打人實在疼，每一記都疼入骨髓，真不知這根小破棍用什麼材料做的，也不知道乾瘦奶奶手裡那來這麼大勁，「奶奶，不是十二歲就告訴我放逐么，今天能說了么？」

果不其然，這個沉重話題讓老太婆停頓了，很快沉浸到深思之中，陰暗地窖里一時間陷入寂靜。

「暗黑族的放逐么？」老太婆想了好一陣，才將艾摩生日算對，隨手把小黑棍扔到一邊，說道，「你還不滿十二歲呢，要到下個月圓之夜。那些陳年舊事，還是不說的好，聽了之後對你沒好處。」

「不差一個月了。奶奶，你就先講講吧。」艾摩湊上前，膩歪在奶奶身上，「我都長這麼高了，跳起都能碰到地窖頂了，說給我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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