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飛俠一進屋,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著門口,正專心的看著窗台上那盆稀有品種的名蘭。
「你回來了?去洗把臉,我已叫人準備一桌酒菜,咱爺倆好好喝個兩杯。」
那個人頭也沒回,彷彿背後長有眼睛的對小飛俠說。
「虎爺,我……」
「我知道你想先洗個澡,去掉身上的血腥味。好吧,你就動作快一點。」那人仍然沒回頭。
「你交待我的事弄砸了。」小飛俠終於道。
那人倏然回身,只見他一臉驚異,老態全消,眼中閃著怕人的光芒,就像要把小飛俠看穿似的盯著他。
隔了一會兒,「虎爺」才語音平平的道:「你的意思是你失敗了?」
低垂著頭,小飛俠第一次不有敢面對這個人的感覺,他點了點頭道:「不是,是我放了他。」
「為什麼?」
「只因為我認為他不該死。」
虎爺唇角的肌肉突地一跳,想了一下,方道:「你一定忘了我告誡你的話,一定忘了做我們這行的禁忌。」
小飛快身軀一顫,沒說話。
斂去眼中的精光,虎爺看來又是老態龍鍾。
他走到小飛俠面前道:「你還年輕,對你所犯的錯誤我不忍苛責,但你今後一定要記住,心軟則會手軟,一個手軟的殺手,終有一天會軟到連劍也握不住,那時候才是最悲哀與最可憐的時候。」
虎爺拍了拍小飛俠的肩膀,像一個慈父般,道:「你一定是累了,先睡個黨,飯菜我會替你留著,什麼時候醒來,什麼時候再吃好了。」
虎爺臨走替小飛俠關上了門,也留下了一句話:「窗台上的蘭花該澆水了。」
小飛快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蘭花的,對蘭花他明白已有種移情的作用,只因為他忘不了有一個叫做蘭花的女人。
三年多來,小飛俠已從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變成了一個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
他可以無情,也可以無心的面對著要殺的對象,但是他卻忘不了那張美艷與青春的臉龐。
他問過虎爺蘭花的來歷,得到的答案總是嚴厲的責備。
他更盼望著蘭花有一天能夠突然出現,但三年了,蘭花就好像在世上消失了般,從沒再出現。
他逼迫自己試著忘了她,忘了有這麼一個曾經救過自己而又遺棄自己的女人,但他失敗了。
於是他只有異乎常態的去遍尋各式各樣、各品種的蘭花來栽種,用內心深處那無法宣洩的思**來灌溉它們。
龍虎鏢局在西城大街上。
兩座石獅子一左一右的蹲踞在門口,大門前檐下一塊檜木匾上燙金的四個大字「威震四方」。
瞧這氣派倒不像鏢局,反而有點像武館了。
其實走鏢的武師們,上至鏢頭下至趟子手,個個身上都得會那麼一點功夫,所以鏢局與武館真正來說,也沒必要硬把它劃分得清清楚楚。
龍虎鏢局,一進大門一塊佔地頗廣的練武場,場中有石鎖、有石弓,兩旁擺著各式長短兵器。
過了練武場直入一大廳,大廳上又一橫匾,上書「演武廳」。
這又與掛牌收徒的武館有什麼兩樣?午飯過後,龍虎鏢局來了位客人。
這客人一身勁裝,五官俊秀,手上拿了一個長布條,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長布條里裹著的是什麼東西。
這客人正是昨夜在滿春園出現的年輕人。
他直穿過練武場,直逼人演武廳。
他兩眼平視,根本不理會四下的彪形大漢。正欲跨入演武廳時,廳旁二名早已站著的精壯漢子一伸手攔住了他。
「幹什麼的?」有人瞪眼問道。
年輕人停下腳步,笑道:「來這套?你們打從昨兒晚上起就派人盯了我住的地方。現在我來了,你們倒裝起糊塗了。行,這是鏢局吧?就當我是上門托鏢的客人。」
攔路的漢子兩人臉上一紅,正想不出該怎麼回答人家。演武廳內已傳出連聲的哈哈笑聲!
笑聲一停,一個威猛虯髯、環眼獅鼻闊口的人當門而立。
在他之後則是一文一武裝扮的兩名看來年輕約莫五十來歲的人。只是右邊那名武士裝的人,眼睛上面蒙著一塊黑布,看來患有眼疾。
「老漢青州徐天霸,江湖朋友抬受送了一個不入法耳的稱號『霸錘』,閣下好俊的人品,好俊的功夫;怎麼稱呼?」
望著威猛虯髯的「霸錘」徐天霸,年輕人拱手道:「久仰了。小姓楚,楚烈。」
「楚烈?」
嘴裡**了一遍,「霸錘」徐天霸就是沒一點印象。
舉手讓客,不管待會兒是怎麼一個情況,這「霸錘」還懂得禮數。
雙方賓主座后,「霸錘」徐天霸一指文士裝扮的人,道:「鬼秀才杜元詩。」
「鬼秀才」杜元詩在座位上屈了屈身,算是招呼。
「另一位是『笑狼』洪濤,咱們的大舅子,只是這回成了瞎眼狼,就是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看了一眼「笑狼」洪濤,叫楚烈的年輕人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龍虎鏢局會到現在還在追查著小飛俠的消息,敢情這洪濤並不是普通的嫖師,這就難怪了。
「好了,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楚先生,你今天敢單槍匹馬的來到龍虎鏢局,對你的膽識徐某是佩服。人,你已打了,這打了小的,我這老的就不能不出面,現在你有何表示?」
楚烈道:「快人快語,徐鏢主!我今天能不來嗎,以貴鏢局在青州的勢力,我楚烈若有二心,恐怕早就遭人血濺五步,橫屍街頭了。不錯,我是打了貴鏢局的人,可是相打無好手,相罵無好口;我總不成連自衛都不行,盡挨揍吧。」
「霸錘」徐天霸臉色稍變。
楚烈接著道:「至於鏢主說的意思,這我就更不懂了,請你教教我,我該怎麼表示?又要如何表示才好?」
瞎了眼的「笑狼」眼瞎耳不聾,對楚烈這種語帶譏諷的調調,他一聽就站了起來。
「霸錘」募然吼道:「坐下,你幹什麼?端上桌的鴨子你還怕它飛了?」
這「笑狼」洪濤雖是他的大舅子,但顯然沒有一點大舅子的威儀,他只得乖乖坐下,一付恨不得吃人的模樣。
楚烈不是傻子,他已聽出了人家話中的意思,他不作聲,只是臉上已經有了不痛快的表情。
「霸錘」徐天霸轉頭道:「閣下好一張利嘴,這麼說來事情全是我們不對賭?」
楚烈語氣趨硬道:「我看不出你們有那點對的地方。」
「霸錘」嘴上虯髯一陣亂顫,他顯然也已經動了氣,只是礙於鏢主的身份,一直努力維持著應有的風度。
一指「笑狼」洪濤,「霸錘」大聲道:「我們替他找回那雙『招子』,有那點不對?」
楚烈搖搖頭道:「本以為鏢主是一方大豪,是個明理講理的人,想不到你卻讓楚某人失望得很。」
「怎麼說?」
楚烈不慌不忙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想要討回公道,也無須找到我身上才對,更何況……」
「何況什麼?」
看了一眼對方,楚烈又道:「更何況閣下的大舅子,據我所知是咎由自取,套句俗話那就是活該。」
楚烈的話一說完,立刻聽到「笑狼」暴叫一聲,且認位奇準的從對面沖向了楚烈。
楚烈實在很不願對一個瞎子動手,雖然這個瞎子比一個明眼人更厲害。
楚烈單手一格,坐在椅子上已躲過「笑狼」的一拳一橫劈。
「住手!」
「霸錘」徐天霸一聲大叫,使得「笑狼」洪濤住了手。
「回到你的位子上去。」
「霸錘」長聲笑道:「你還真是有心,多年前的事情都打聽得那麼清楚,看來我們找你也沒有找錯,說吧,你和那個雜種是什麼關係?這筆血債恐怕得要你來扛了。」
來了,這些人終於露出了真面目。
楚烈冷笑一聲昂首道:「我看你們非但不講理,簡直蠻橫,我打聽那個叫小飛俠的下落,就表示我和他一定有關係嗎?」
怔了一下,「霸錘」道:「你別裝蒜了,你若和他沒有關係,又為什麼要打聽他的下落?」
「有沒有關係,這是我的事情,你們若想把這筆帳算到我身上也成,劃下道來吧。」
對這種打譜就抹黑心肝辦事的人,楚烈已失去了講理的耐性,既然早晚都免不了刀槍相見,他乾脆就把話說絕了。
「霸錘」何許人?在青州地面,又是在自己的堂口裡,他怎經得起這個?只見他一張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有如銅鈴,直看著一付不以為意的楚烈。
「擺場!」徐天霸暴吼道:「請便!」
楚烈站了起來,領先歲了演武廳,來到練武場。
往場中一站,楚烈對著怒目而視的「霸錘」道:「怎麼個比劃;單打獨鬥?還是車輪戰群毆?」
「我操你個先人,你當你是誰?還用得著龍虎鏢局對你群毆?就我『霸錘』一個人,若不能把你這三八蛋擺平,我就他媽的一頭撞死。」
粗人就是粗人,這「霸錘」任是平日一直想改變形象,但到了氣頭上還是滿嘴不堪入耳的髒話。
楚烈皺起了眉頭,嘆氣道:「看來閣下中午吃的一定是大便,喝的是馬尿,才會滿嘴臭不可聞的髒話。來吧,楚某這廂候著,就等你一頭撞死哩。」
又被損了一頓。
「霸錘」發現鬥口還真鬥不過人家,他已從手下接過一雙「金爪錘」,狂吼一聲像座山搬家似的沖了過來。
楚烈抖手一揮,手中長布條已鬆開,一柄精鋼長劍發出龍吟、一聲,已倏地迎向「霸錘」徐天霸。
「霸錘」手中的金爪錘各重三十七斤像這種沉重的兵器若非夭生蠻力的人,是別想玩得動它。
但此刻看來,這兩柄金爪錘彷彿就和如小孩玩的撥浪鼓似的被他耍得團團轉、砸、劈、戳、甩、擠,他已使得出神入化。
長劍匹練像蛇,它當然不敢像金爪錘似的大磕、大攔,但是它卻刁鑽得讓人防不勝防。
楚烈的嘴角一直掛著一抹冷意的微笑。
這種笑意看在「霸錘」的眼裡,是極端的「個痛」。
(註:個德也就是不舒服,或者人大的意思。)「霸錘」火了,瘋了般把手中兩柄共重七十四斤的金爪錘舞得是「刺刺」做響!就恨不得一下子把楚烈的臉砸成稀爛,再也不願看那可惡的笑容。
然而楚烈的劍法刁鑽,人更滑溜。
「霸錘」徐天霸連吃奶的力道都使了出來,卻是連人家一方衣角也沒沾上。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霸錘」自己的心裡更明白。如果再這麼打下去,再過不了多久,他非被活活累死不可。
心慌加上意亂。
「霸錘」愈打是愈心寒,愈打也愈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
反觀楚烈,他身輕如燕,移走迅速,手中劍雖然盡量避開與對方的兵器硬碰硬,偶而卻還能突然出招,直逼得「霸錘」手忙腳亂。
到現在為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場決鬥已經有了結果,這場架也沒什麼打頭了。
於是一條人影就如鬼兢般,不發一語的捲入了戰圈。一把精鋼為骨的鐵扇就這麼無聲無息的直戳向楚烈的周身大穴。
這個人是「鬼秀才」杜詩元。
他的作法卻是連鬼也不屑為之。
楚烈驟然腹背受敵,他也明顯感覺到這「鬼秀才」一身功力並不亞於做鏢主的「霸錘」徐天霸。
他開始卯上了全力,譏諷道:「徐漂主,看樣子你該好好提拔提拔你這位忠心護主的『鬼秀才』了。」
「霸錘」多少年了從沒碰上這麼硬的對手,他明知道現在合二人之力去對付人家,日後若傳出了江湖,他這塊場老字號的招牌就砸了。
但是,如果以己之力,最後還是會弄個灰頭土臉,與其那樣同時「糧」得很,他也就硬把楚烈的話當成了耳旁風,理也不理,只一味的猛攻狂打,他一肚子怒氣全發泄在兩柄金爪錘上。
楚烈冷笑一聲,俊逸的臉上露出了不屑之色。
手中劍芒暴漲一尺,七朵劍光在陽光下陡然出現,他已打出了真火,更明白若再隱藏實力可就討不了好處。
然則楚烈七朵劍花才消,「霸錘」徐天霸和「鬼秀才」杜詩元兩個人就宛如看到鬼一樣,雙雙暴退數尺,滿臉驚恐的叫道:「朝來寒雨晚來風?」
楚烈神情冷漠,看著他們倆道:「不錯,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蹬蹬蹬!」
「霸錘」與「鬼秀才」二個人同時又退三步。
他們驚恐的瞪著楚烈,就好像這個人突然間變成了一個高大的巨人一樣,讓他們不但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更對人家望而生畏。
「怎……怎麼可能?怎……怎麼可能?」
「霸錘」整個人一下子似乎老了許多,他頹喪得語不成聲。
「沒什麼不可能的,你既已認出了我,就該聽說過我行事的規矩吧。」
楚烈像換了一個人,他嚴峻冷酷的表情與聲音,倒讓人覺得他是個高高在堂上的審判官。
「霸錘」抬頭看了一眼,四周全露出迷惘之色的武師們,他的心中又升起一股希望。
楚烈冷眼旁觀,他已看出對方的心意,突然喝道:「徐天霸,莫非你不認罪?」
「霸錘」徐天霸經他一喝,身軀一震,頓了一會方道:「我不知犯了什麼罪?」
楚烈雙眼寒芒連閃,冷冷道:「我有心放你一馬,所以一來我就沒表明身份,奈何你竟執竊不悟。既然你現在已認出了我,就知道我若沒十足的證據,就不會使出獨門劍法『相見歡』,你還敢問我你身犯何罪?」
有種投機的心理,「霸錘」工自辯道:「你不說,徐天霸自是不服。」
「看來你是豁出去了,要知道此刻俯首認罪,只是自殘一臂以贖前衍,等我把罪狀數了出來,那我的規矩可是重則取命,輕者散去一身功夫。」
心頭一陣寒慄,「霸錘」自認為自己這生所做的唯—一件虧心事,已經年代久遠,而且又天衣無縫。
「霸錘」心一橫道:「你請說。」
楚烈眼一睜,怒迫:「十三年前有人托你保一票紅貨,由青州至昌江,你不但私吞了那票紅貨,並且連人也剁了扔到江里,可有這事?」
「霸錘」臉色一變,慌道:「你……你這是誣陷我……」楚烈怒極而笑道:「誣陷你?你龍虎鏢局原本只有鏢師二人,在一處破房子里。
如今不但鏢師上百,更買下了這座連雲大宅,這錢從那裡來?走一趟鏢,能賺幾個。閣下又是妻又是妾,就算天天有鏢走,日日有貨運,恐怕也不夠你這龐大的開銷。」
「霸錘』傻了,呆了,痴了。
楚烈又道:「不要懷疑我怎麼會查得這麼清楚,只因為當初被你扔下江的苦主命大,留下了一口氣,在遭逢巨變下瘋了十三年終於醒了過來。我來此本意不在找你,只因為聽說你這些年來尚無大惡,似乎已洗心革面,就像是一方紳豪,舉凡公益之事俱皆熱心。沒想到你做的全是表面功夫,蠻橫、跋扈、護短,更縱容屬下欺壓善良,這才激起我的心中之火,現在你可還有話說?」
見多了「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更知道很少有人願意束手待斃的。
當「霸錘」徐天霸眼中閃起一種詭滴的光芒時,他已明白要發生什麼事。
「霸錘」身形一動,楚烈長劍一舞,七點寒星已擊向對方胸前七處致死的大穴。
「霸錘」連閃躲的**頭都還沒起,人已瞪起一雙恐懼的眼睛,緩緩倒下。
是的,楚烈這招「朝來寒雨晚來風」是沒有人躲得過的。
「笑狼」洪濤突然發出一聲凄吼,他循聲辨位的衝到倒在地上的「霸錘」身旁。
「你……你知道嗎?你……你害了我……害了我……」「霸錘」痛苦的倒在他的懷裡道。
「笑狼」看不見,但他知道「霸錘」此刻有著深深的悔意,後悔不該依從自己,竟引來了這麼一個江湖上人人畏如蛇蠍的「生死判」。他更明白如不是自己,對方原先已有了放掉這段公案的意思。
暮然——「笑狼」洪濤口裡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
只見他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神情,不相信後背心口上的一刀是「霸錘」徐天霸送進去的。
「為……為什麼?」「笑狼」扭曲著五官,問著他懷裡的人。
「那……那個人是……是個冷血……而且更……是鐵面無私,所以你一定會死,既然……要死,我情願我自……己來。」
「笑狼」洪濤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只見他頭一歪,身子一倒,已和「霸錘」倒在一塊。而「霸錘」
也停止了呼吸,兩隻眼睛睜得好大,彷彿死得是那麼的不甘與不值。
沒有人敢動,更沒有人敢出聲。
整個練武場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楚烈慢慢的還劍入鞘,轉頭對著怔在一旁的「鬼秀才」杜元詩道:「你無惡行,所以我不殺你,『大風會』若問起,你不妨照實說。」
「鬼秀才」杜元詩到現在猶在渾愕中。
等他回過神來時,卻早已不見了楚烈的蹤影。
他一面開始指揮著收拾殘局,一面緊急修書「大風會」。
他更慶幸自己還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否則他知道若碰上了這個「欽賜御前帶刀侍衛」,逢官就大一級的煞星,那麼這條老命也就玩到今天就沒得玩了。
仔細觀察這個世界似乎什麼都是對立的。
就連人也不例外,就像有男人,就有女人;有好人,就有壞人;有黑人,就有白人;有妓女,就有嫖客;當然有作姦犯科的人,就有專門緝兇捕私的人。
人怕出名豬怕肥。
任何人只要出了名,那麼他的麻煩事也就會接睡而來。
小飛俠是個殺手,一個從不失手的殺手。
一個從不失手的殺手,當然他會出名;所以在江湖上,他博得了一個外號——「血輪迴」。
沒人知道「血輪迴」是男是女?也沒人知道「血輪迴」的身世來歷?小飛俠成名的只是「血輪迴」三個字而已,他依舊是他,一個逐漸了有厭倦殺手生涯的他。
成名的人總是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更何況一個殺手?所以官府出了花紅懸賞,各地偵騎四齣,卻始終沒人摸到一條正確的線索,還是無法打到他。
現在他突然有了煩惱,因為他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有兩個他最擔心的人,在江湖中出現,放出了風聲,非把他緝捕歸案不可。
這兩人一個是「生死判」楚烈。另一個是「王員外」王飛。
姓名:楚烈,江湖外號「生死判」。
年齡:二十二歲籍貫:河北保定特長使用兵器:善追蹤,精通江湖各派人物,右手使劍,一套「朝天寒雨晚來風」的劍法,至今無人能破。
師承出身:大漢孤史。父楚吟風,二品言官冤死獄中。
經歷:十九歲其父冤案平反,二十歲巧於西山擊斃刺客救駕有功,受封「御前帶刀四品侍衛」。二十一歲堅辭所職未准,二十二歲朝廷特許保有官職而身在江湖,探民隱,查民憂,緝私捕凶。
姓名:王飛,外號「王員外」。
年齡:不詳。
籍貫:不詳。
特長使用兵器:善化裝,精雜學。一條長鞭為主要兵器,隨身備有各式自製之工具與暗器。
師承出身:不詳。不詳。
經歷:近五年來已捕獲八十四名朝廷懸賞捉拿的犯人,得賞銀共計一百五十萬兩。
輕輕的把這兩個人的資料放在桌上,小飛俠突然有一種從來沒有的感覺出現。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脖子上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掐著,掐著他連呼吸都不是十分順暢。
他有些煩躁,煩躁得好想張大嗓子大吼幾聲。
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只因為三年來嚴格的訓練,已把他變成了一個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就算突然發現自己頭上長出一對角來,也不會驚恐的個性。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突然到了門口。
這對種從來沒有變化的腳步聲,小飛俠早已知道來人是誰?他定心、定神、定氣道:「虎爺,你請進。」
開門處果然是虎爺。
望著那一張小飛俠從沒見過笑容的臉,他躬身行禮,等到虎爺坐好后,他這才在他的對面垂手而立。
虎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小飛俠的身上停了許久,然後聲調不帶平反的道:「你看過那兩張資料了?」
小飛俠點頭道:「是的。」
「你有什麼看法?」
「多年來我從沒留下任何一絲痕迹。」
「是嗎?」
小飛俠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整個心為之一抽。
虎爺望著他道:「不錯,你在以前是從沒留下任何痕迹。那是因為面對你的人全成了死人,死人是不會說話的,當然就沒有痕迹可循。」
小飛俠已感覺到身上冒出了冷汗。
虎爺又道:「你放走了魏晉明與他的孩子魏爭,不但犯了殺手的大忌,更可怕的是你竟然還讓他們看到了真面目。」
小飛俠連手心都出了冷汗。
「現在我要你再去執行未完成的任務。」
提起勇氣,小飛俠第一次在虎爺面前發表自己的看法。
小飛俠想了一下,道:「我已答應放過他們父子,我想他們是不可能對任何人透露我的消息。」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我看你恐怕已忘了干我們這行的一句名言『信任別人就是替自己找死路』。」
忽然腦子裡浮現魏爭那張倔強、孤傲的小臉。小飛俠猛地退後一步,道:「不,他們絕不會出賣我,絕不會出賣我!」
虎爺嘆了一聲道:「看來你是真的心軟了。」
魏爭那張臉愈來愈大,愈來愈清晰。
小飛快忽然一直退後,一直退後。
當他定睛再看到虎爺時,他喃喃道:「我是心軟了,你要我殺任何人都可以,我也都願意去替你做,可是唯獨對那個如今一無所剩、重病染身的清官,以及那個孩子,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啊!」
虎爺再嘆一聲道:「你是真的累了,好好的休息吧!」
話說完,虎爺就推門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還是那麼穩重,彷彿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改變他。
小飛俠靠著牆壁,心裏面對虎爺的壓力頓消,立刻像剛剛經過一場大戰般的疲憊。正想拿起桌上的茶壺倒水喝,他心頭一震,人已像旋風般沖了出去。
秋夜瑟瑟。
循著滿地落葉的小徑,小飛俠拚命的跑。
來至虎爺的居處之外,他看到一隻灰色的鴿子振著翅膀,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一飛衝天,眨眼之間消失在夜空里。
他慌了!
三年來頭一次連門也沒敲,就那麼莽撞的衝進虎爺的這間屋子。
虎爺定定的坐在書桌前面,望著臉色慘白的他。
小飛俠卻看到了桌上那方硯台里新墨漬漬,而筆架上那隻小狼毫,墨汁猶新的擺在一旁。
「你…」
小飛快只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虎爺的距離是那麼的遙遠。
「我不能壞了規矩,誤了花錢的事主,我更不能拿你的生命來冒險,所以我另外安排了人。」
虎爺一面說,一面整理桌面上用剩下來的箋紙。
心痛的感覺讓小飛俠忘掉了他面對的是曾經奉為神明的虎爺。
他衝到桌前,雙手用力的捶著桌面,痛苦道:「為什麼?為什麼?你的心難道是鐵做的?連一個垂死的老人和一個幼稚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虎爺淡淡回道:「原因我已說過,現在你最好回去睡覺,等明天醒來,你依然會發現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一點改變。」
小飛俠只覺得自己的心口彷彿壓著好大的一塊石頭。
他腳步沉重的走在這條小徑上,整個人像好有了魂魄,然而他的腦了卻一直不停的在想著事情。
他想得很多,很雜,也很亂。
不過他所想的全都是以虎爺為中心,思維繞來繞去都離不開虎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些問題,小飛快以前從來沒想過。所以現在一下子要他去分析這個人,他突然有種褻瀆不敬的感覺。
他知道虎爺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也知道虎爺手下不只自己一人為他殺人;他更知著虎爺瞞著許多事情不讓他知道。
這些他都可以不去管,不去理。
然而今天虎爺卻做出了令他心痛不已的事情,他就覺得自己不能再像一個棋盤的棋子,任人隨意擺布。
是的,棋子。
他突然發現自己打從跟著虎爺以後,自己就成了一顆棋子。
虎爺要他東,他就東;虎爺要他西,他就西;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完全沒有了活動的空間。
他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工具,一個殺人的工具。
小飛快想得愈多,他就愈有可怕的**頭出現。
一個殺手的將來是什麼?自己這一生就這麼像一個傀儡,過著行屍走向的日子嗎?冷汗洋然,小飛俠回到了自己的居處,思潮再也無法平靜。
深夜——小飛俠再度來到虎爺的書房。
他不敢點燈,只能藉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在虎爺的書桌里搜尋。
終於他找到了白天虎爺留下來的那一疊箋紙,他判斷的沒錯,這箋紙很薄,綁在信鴿的腳上才不會增加飛行的困擾。
也因為箋紙很薄,那麼虎爺寫得字跡一定會多少滲透到這最上面的一張。
小飛俠匆忙的找到要找的東西,他一把塞進懷裡,然後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門。
剛關好門,一回頭,小飛俠就看到虎爺站在月光下,眼裡像野獸般發著光芒,瞪視著自己。
小飛快緊緊捏著拳頭,只感覺到手心已潮濕一片。
虎爺森冷道:「我忘了告訴你,一個殺過人的殺手,他永遠都是殺手。而不管那一個殺手組織里的殺手,若起了異心,那麼他只有一條路好走,那就是死路。」
多年建立起的形象是很難一下子消失的,小飛俠面對虎爺,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虎爺,我……我沒有異心,我只是……只是想阻止你殺那兩個人。」
小飛俠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很好,你總算還對我說實話。」虎爺上前一步,道:「你能想到的事情,我當然想的到。只是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做,所以我一直在等著,自己和自己打賭說你不會來,看樣子我是輸了。」
虎爺又再上前一步,他突然嘆了一聲道:「你會來,就已證明你有異心,我很難過。真的,很難過要親手毀掉你,畢竟你是我一手培植起來,而且是我所」
虎爺最後一句話沒說完,人已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而他最後一個字說完,他已雙掌勾起一片帷幕,罩向已有怯意在臉上的小飛俠。
虎爺一動,小飛快就有了警惕。
當虎爺雙掌已揚,小飛俠的身體已騰空拔起。
只聽得虎爺那間書房一聲巨響!在原先小飛俠站立之後的牆壁,已赫然出現了一個大窟窿。
小飛俠人在空中,身體一連兩個筋斗,落了下來。
只是他眼中有淚光浮現,凄然而又絕望的對虎爺道:「虎毒不食子,你真的欲置我於死地嗎?」
虎爺身軀一顫,旋即恢復冷笑!
虎爺道:「這是我們這行的規矩。」
小飛俠退後幾步,道:「規矩是死的,人心卻是肉做的,殺手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我愛你如父,我敬你如師,你……你怎麼可能僅為了這件事就要殺我?」
虎爺一步步進逼,他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相處時間久了,小飛俠當然明白虎爺臉上愈沒有表情的時候,就愈代表了他下的決心。
小飛俠已退到牆壁盡頭,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
虎爺這時雙掌再揚,一取上,一取下;他不會再讓小飛俠向上騰躍,已預先斷了他挪移的方位。
小飛俠緊抿著嘴,牙齒卻深深陷入唇里,心痛得連血流出來還不知道。
虎爺這一擊更是威猛難當,小飛俠若不出掌自救,他就必須當場斃命。
睜大著眼睛,小飛快一直等到虎爺掌勢幾乎到達胸際,他才驀然出掌相拒。
他不願死,更不願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的死在虎爺的掌下,所以他有了反擊。
但是他的反擊太慢了點,雙方掌勢接實后,小飛快身體猛地一震,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了。
而虎爺也「蹬蹬蹬」的連退三步,才堪堪拿樁站穩腳步。
就在這個時候,小飛俠已覷準時機,一個燕子抄水,凌空三個轉折,人已如輕煙般消逝無蹤。
虎爺沒有追,也追不動。
因為他的雙腿受過重創,根本無法騰空跳躍。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飛俠離去,而眼中射出怕人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