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她已經在這扇落地窗前經過第五次了。
站在外面值班的伏見嘆了口氣,給她發了一封郵件。
感受到手袋的震動,她掏出終端,後退兩步朝右看,終於按照郵件的指示找到了走出宴會廳的小門。提起長裙正想衝出去,又想起什麼,快步朝自助餐區走去。
「伏見先生,一起吃吧。」記得伏見超嫌棄工作餐,晚上一定什麼都沒吃,她托著盛得滿滿的盤子和冷飲溜了出來。
「我還在工作。」
「代替你!」她伸出兩指點了點自己雙眼。
「算了,不用。」伏見打開她帶來的冰汽水喝了一口。
這只是個例行的政府酒會,供政商要人進行無聊到死的交流。在室長也會參與的情況下——雖然在伏見看來非常沒有必要,但偶爾也會出動第四分室的人進行安保工作。
「說到底又不是警察,為什麼要我來幹這種事情。」他靠在花園的長凳椅背上長長出了一口氣,抱怨似的嘟囔著:「這些人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說起來誰會來襲擊他們啊?真沒意思……」
「對呢!」讓神明大人站在外面什麼的簡直不能原諒!
伏見轉過頭看著她:「你那邊怎麼樣?」
「你說怎麼樣……稍微有點緊張,不過應該沒關係。」
本來應該作為室長女伴出席酒會的淡島世理因為突發事件而不能分身,戰鬥分隊又沒有女性,只好臨時抓了正好經過情報室「順便過來看看伏見先生」的她。因為並沒有禮服的關係,她還臨時借了淡島副長的裙子。
「硬要說的話,就是裙子很……危險。」比起淡島驚人的罩杯來說,她的胸部就有些袖珍了。「我往裡面各塞了兩個墊子。」不自在地調整了一下肩帶,她小聲說。「到現在為止沒有出狀況真是太好了……」
他看了一眼她的胸前:雪白的胸前有一道深得嚇人的溝壑,完美地撐起了絲質的裙子。她剛穿著禮服出來時,伏見有聽見站在身後的日高低喊:「不可能!我的猜測竟然錯了?」
「pad吧!pad!」布施小聲說。
「pad嗎?邪道啊!」
「雖然知道是邪道,但不知道為什麼視線沒辦法從那裡移開……」
「嘰嘰咕咕地在說什麼!安靜!」伏見回頭喝道,得到下屬「是!非常抱歉!」的回答。
「但是說起來,酒會什麼的好厲害,我是第一次來。」她放鬆地坐下,從盤子里挑了一塊起司塞進嘴裡嘟囔道:「太緊張了,以至於連在裡面吃東西都不敢呢,明明那個燉牛肉看起來很棒的說……」
她是普通家庭出身,從來沒來過這種高級的場合。挽著室長的手臂入場時根本是同手同腳,高跟鞋也沒辦法很好地走路。此後一直掛著僵硬的笑容跟在室長身邊。
「果然是笨蛋。」透過落地窗注視她的伏見忍不住這麼想。
「有好多女人圍在室長旁邊,嗚哇超~可怕的!」她又挑了一塊煎蛋吃,側臉頰鼓囊囊地。「還以為會被她們的眼神殺死來著!室長願意放我自由活動真是太好了!」
「你最好不要吃太多,不然禮服可能會爆開。」伏見提醒。
「才沒有那麼胖!」雖然這麼反駁,不安地撫摸著稍微有些緊的腰部禮服的她還是停了下來,眼帶不舍地看著伏見吃。「平時沒覺得,但今天才發現其實室長很受歡迎呢。」
「嗯。」他敷衍地應了一聲。
「明明性格超可怕的,室長的女朋友會是怎樣的人呢?想想就覺得很期待啊。」她拂去落在腿上的落葉,突然想起什麼:「說到受歡迎,伏見先生一定也是的吧?」
「啊?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像嫌棄一樣地說。
「感覺伏見先生平時都不怎麼接觸異性呢——」
「……你不是嗎?」
他小聲的反駁完全沒被她聽見:「但是學生時代什麼的,應該也很受歡迎吧?因為伏見先生長得很好看嘛!」
「我只有臉的優點嗎?!」伏見不滿地吐槽。
中學時代的事情嗎?那時候凈是跟美咲在一起,完全沒注意過……倒是二月的時候,會收到一些由美咲轉送的巧克力。
那種連面都不敢露的傢伙根本算不上……
「啊啊,倒是有過來著,那種傢伙。」
明明都是些不敢在他面前露臉,只偷偷耍些小動作的無聊告白,不說的話,完全不記得有過這種事情,伏見卻故意那麼說了。
「真、真的有!?」
「啊,說喜歡啊,想要交往什麼的,煩死了。」雖然確實有這麼說,但那時候的他完全沒有興趣,除了巧克力勉強跟美咲分吃一下,其他東西都扔掉了。
稍微有一些危機感了嗎?
「……果然是伏見先生!受歡迎什麼的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嘖,你有什麼好自豪的啊!」
「哦,對呢。」她誒嘿嘿地摸著頭,「因為我的學生時代並不怎麼受歡迎,偶爾還會被異性欺負掀裙子什麼的非常困擾啊……」
「真夠幼稚的。」
「我嗎?」
「不,不是說你。」伏見將盤子塞到她手裡,「吃飽了,幫我收一下。」
她看了一眼還很重的盤子,說:「嗚哇,伏見先生只是把肉挑出來吃掉而已吧?裡面還剩了好多蔬菜!」
「好噁心,不想吃。」
「請不要說這樣的話,不吃蔬菜營養會不均衡的哦……啊啊還把煎蛋里的青椒和胡蘿蔔也挑出來了!這到底是什麼程度的挑食了!」
「啰嗦!不用你管。」
「至少這個沙拉嘗一下嘛,醬汁調得超好吃的!」她將盛了食物的叉子送到他嘴邊,「至少吃一口?」
「不要!」伏見往後推,直到身體靠在扶手上仍不願張口。
「噗,」她忍不住笑出聲,叉子調轉方向送入自己口中,「有時候總覺得伏見先生像任性的弟弟一樣呢。」
「我才不可能有像你這麼笨的姐妹。」
「這麼說起來伏見先生是獨生子嗎?」
「……啊。」
「是怎樣的家庭呢?」
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會連累家人以後,她就同意了七釜戶的要求,將家人的記憶都消去,讓自己徹底與他們斷絕了關係。因此對於伏見的家庭,她格外好奇。「像這樣嚴重的挑食,平時父母不會……管……嗎……」
可是在提起這一句以後,周圍的氣氛像是突然冷下來了一樣。
「沒什麼好說的。」伏見將汽水喝完,手一捏,鋁製的罐子就被掐成團。
家庭這個話題讓他不高興了嗎?不是能用來討論的事情嗎?
「既、既然不吃蔬菜,那我去拿點水果哦。」她端著盤子站起身。「對……對不起!」
「嘖,你道什麼歉?」伏見低聲說,看著她用小碎步(高跟鞋不會斷吧?)走回宴會廳。
將吃剩的餐盤交給侍應,她低念著『水果水果』,在自助餐區尋找著。
如果不吃蔬菜,就暫時用水果來補充維生素吧。她是這麼想的。
大概因為太專註,她不小心撞到了哪個人身上。
「啊,對不起!」這麼道歉以後,她換了個方向,卻又被對方擋住,這才抬頭看去。
是個不認識的人。「請問有什麼事嗎?」
「你是傳言里能治癒一切傷病的能力者嗎?」對方這麼問了。
她不安地看了一眼落地窗——外面太黑了,在這樣的距離下玻璃只會反映出室內的情況。
而室長就在二十米外,端著酒杯正跟一群穿著西裝的要員談著什麼,挺拔的背影非常有安全感。會場外還有數十名scepter4的成員。
大家都在這裡,沒關係的。她深吸一口氣,問道:「您有什麼貴幹。」
對方想突然被打開了什麼開關,激動地說:「我的孩子,一年前發生車禍截肢了,請你、您將他失去的腿治好吧!」
「截、截肢?對不起,那種程度的傷勢……」讓傷口迅速癒合什麼的沒有問題,但讓失去的斷肢重新長回來這種事情,她是做不到的。
聽過她的解釋,他卻不願意放棄,甚至往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拜託你了!錢——有錢就可以了吧?就算多少我都會出的!請治好我的孩子……那孩子才四歲啊……」
不好的記憶從被抓住手腕的一刻就湧上大腦,她用力掙脫道:「放開我!」
那種事情……血淋淋的斷肢、流出肚腹的內臟,還有猙獰的人臉,因為及時治癒而受到的暴力,「放開!放開啊!我做不到!」
似乎有什麼東西破開空氣的聲音,束縛她的手突然鬆開了。睜眼看去,對方的手被一把眼熟的飛刀插過,釘在了身後的桌子上。
「你在對『我們的成員』做什麼?」伏見右手轉著另一把飛刀,一步一步朝這裡走來。
「伏見先生!」她低叫一聲,衝過去緊緊抱住他的手臂。
「嘖,怎麼不出聲叫人?室長就在附近吧?」透過落地窗看到整個過程的伏見這麼說。
「因為……」
「怎麼了?」這邊的騷動也引來了宗像禮司的注意,周圍的人紛紛為他讓路。
「只是請求這位小姐治療一下而已,能力者的話,隨便就能做到吧?」疼痛讓那個人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
「看來這位先生對『能力者』的認知有一些錯誤,治病請找專門的醫生,我們只是法務局屬下的戶籍科,並沒有醫院的職能。」宗像禮司看了一眼他血淋淋的手,卻毫不在意,也沒有為屬下傷人而道歉的意思。
「怎麼了?」同樣一句話傳來,一個穿著華麗晚禮服的女人走了過來。「本田?」
被叫做本田的男人扶著受傷的手,「社長……」
似乎是本田的上司的女人對跟在身邊的秘書說:「送他去醫院。」
「請等一下,社長!非常抱歉……但哪有父母不為孩子而揪心的……」
聽到這話,伏見嗤笑了一聲。
「現在立刻。」女人說。
「是的,社長。」
「我為屬下的無禮道歉,宗像室長。」女人這麼說。
「沒關係,那位本田君只是有些搞不清狀況罷了,不過以後這種莽撞的要求,就不要再提了。」宗像禮司這麼意有所指地說,扭過頭環視周圍。周圍有幾個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隱入人群中。
事情似乎就此結束,宗像隨即被官員們簇擁著到什麼地方去了。一直抱著伏見手臂的她終於鬆了一口氣,從伏見背後探出頭來。仔細打量那個被本田稱作社長的女性。
是個美人,看起來大概三十歲出頭,但氣質似乎又不止,應該是保養得非常好。精心梳理的髮型,還有略帶侵略性的妝容,給人的感覺是一位相當幹練的人。
感覺到她的注視,那個社長也朝這邊看來,視線卻停在了伏見的身上。
「……猿比古?」
「嘖……」伏見咂舌,露出像是嘲諷的冷笑:「這幾年你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已經能參加這種級別的酒會嗎?」
「這是你對多年不見的我說話的態度嗎?」女人不滿地說。
什麼?這種熟悉的口氣——她還直呼了伏見的名字!?
前女友!?不……從年齡上大概不可能……可是伏見先生的話……姐姐?是姐姐吧!「請、請問您是……」無論如何都非常在意,她終於忍不住插嘴問道。
女人的注意力終於從伏見轉移到她身上,在看見那雙緊抱著伏見左臂的手以後,審視地看著她。「我叫伏見木佐。」
伏見?
「呃,請問是伏見先生的姐姐嗎?」
「哧……」伏見嗤笑。「就生理來說,算是將我生下來的人吧。」
將他生下來的人……不就是母親嗎?那就是伏見先生的母親嗎?某種意義來說,神明大人的母親應該是了吧!?
用崇敬的眼神朝伏見木佐看去,卻發現她臉上並沒有多少對兒子的關心。「你在為青服工作?」
等、等等!伏見先生加入scepter4已經有幾年了吧?為什麼聖母大人似乎現在才知道的樣子?
「跟你沒關係,走了。」伏見牽著她的手,轉身往庭院走去。
伏見木佐拿起一杯雞尾酒,「生活費的卡,據秘書說你好像沒動過,但錢會繼續打。畢竟你還未成年,無論如何,都算是監護人的撫養費。」
這是,作為母親來說相當冷淡傷人的話。
對此不置一詞,伏見連腳步都沒聽,徑自帶著她離開了。
「伏見先生……」被他拉著走,她猶豫地說道:「我啊、沒有家人,所以……」
「所以什麼?」大概就是讓他珍惜擁有的家人?
那種人,就算死了也跟他沒有關係。雖然對伏見木佐並沒有抱有像那個人那樣的惡意,伏見仍是這麼毫不關心地想著。
「所以我希望能成為伏見先生的家人!」
左腳踢在了右腳上,伏見差點因為這樣而摔倒。「什、剛才說什麼?」
「希望成為伏見先生的家人!……啊,這種說法是不是有點自大呢,誒嘿嘿……」
「是相當自大沒錯。」真是個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傢伙。
「就算是我單方面也沒關係,我會將伏見先生當成家人看待的!」
「……哈啊,隨便你了。」
「所以,蔬菜也會盯著伏見先生吃下去的!」
「才不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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