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眼前美人不是她
宮女跪趴在地,兩手扣在地毯上,手指抖得如秋風下瑟瑟的枯枝。
她不敢抬頭,卻清楚地感覺到,主子盯在頭上的眼神,已然變得暴戾陰沉。
眼前冷風一旋,驚得她一顫,抬起頭來,就見主子正忙忙碌著穿衣。
修長的大手,不聽使喚,連一件衣袍都捏不住。
外袍抓了三四次,手指仍是不聽使喚,他頓時惱怒嘶吼,狂怒交加,一腳踢在軟凳上溲。
沉重的錦絲軟凳卻一動不動,反而是他健壯偉岸的身軀,突然摔在了地上。
宮女忙爬過來,被他憤怒一瞪,不敢再扶他,額頭貼在地毯上,細細地稟報。
「昨晚,狼族儲君殿下尋如露公主,如露公主有了身孕……恧」
他氣急敗壞地掙扎著爬起來,「這事兒,本皇子知道。」
「皇後娘娘擔心如露公主的安慰,與狼族九皇子分頭出去尋,九皇子早上回來的,皇後娘娘卻一夜未歸,姣兒公主也如此。」
「葯妝行找了嗎?」他清楚地記得,最後一次感應到姣兒的牽引,她在葯妝行。
「找了,且是找了兩遍。護衛們戒嚴全稱搜尋,皇上甚至派人尋了附近的山林,還打撈了玉鱗江,都沒有找到。」
「御月崖不可能逃出莫黎城!」
宮女戰戰兢兢地思忖良久,斟酌一番說辭,才道,「皇上嚴令,不得恣意亂講,不過,所有人都說,皇後娘娘已經和御月崖同歸於盡,因此才落得屍骨全無的地步……」
無殤冷眯鷹眸,怒聲打斷她,「給我解藥!」
「殿下息怒,奴婢沒有解藥。恪王爺說,您若能走能跑了,定然去冒險,可您的翅膀都沒長齊全呢!再不可以去追殺御月崖。」
「反了你,敢諷刺本皇子?」他抬起手臂,「扶本皇子起來,去拿一顆百毒丸來。」
「是。」
*
半個時辰后,無殤牽著他的愛寵黑豹,溜達著走出了寢宮,狀似渾然不覺窗外事地,與每一日的清晨一樣,朝著靈蘭閣走去。
他得先打探一下父皇和兄弟們的行蹤,以及宮內的狀況……
宮道上,不時有異國使臣經過,看他的眼神,儼然如看一個紈絝子弟,用異族的話語嘰里咕嚕,說著鳥語。
無殤沒有放在心上,入了靈蘭閣,在院子里便聽到龔姣兒和御穹、康悅蓉、御之煌交談。
他不禁懷疑自己憂思焦慮,出現了幻覺,忙抬頭看了看天,沒錯兒,陽光晴朗,天空湛藍,絲毫不像是有惡事發生的樣子。
也或許,是宮女道聽途說,危言聳聽了。
可,他被恪皇叔詭異的毒藥弄得渾身酸軟,卻也是真的。
他若有所思地牽著黑焰,入了門檻。
大家卻莫名其妙地,倏然止了話語。
幽幽的檀香從曲頸向天的金鶴口中吐出,四周香氣瀰漫,靜謐莫測,還透著幾分詭譎。
無殤頓時察覺古怪,卻又說不出到底何處古怪。
黑焰一見未來的女主子,一掙繩索,便朝著龔姣兒,先一步沖了過去,親昵地仰頭舔她的手。
龔姣兒抬眸不著痕迹地看了眼無殤,被黑焰逗得忍不住笑,紅唇貝齒,笑顏俏美,再加一身紅衣,儼然一位新嫁娘般驚艷。
她與往常一樣,兩手捧住黑焰的大腦袋,寵憐地晃了晃,又抓撓它的耳下和脖頸。
黑焰享受美人的按摩,舒服眯著眼眸,把大腦袋伸進她懷裡……
無殤心裡一陣酸楚,恨不能衝過去,一腳把黑焰踹出去。
卻當著長輩們的面,只能規規矩矩地請安行禮。
縱是跪在地上,他眼角餘光還是忍不住……瞥向那雙細白的柔夷。
黑焰獸毛黑亮,反襯得那雙手,羊脂玉精雕細琢的一般,只可惜,那手指關節卻粗大突兀,更像是握習慣刀劍的。
這不是姣兒的手,姣兒自幼不曾做過什麼累活重活,手指勻稱細長,秀美如花。
可……黑焰怎如此粘著這女子?她又怎知道姣兒給黑焰抓揉的小習慣?
咽下,他只能斷定,這女子是熟人。
御穹示意他起身,康悅蓉道,「身體剛好,在姣兒那邊坐下吧。」
無殤微怔,方才應聲,「是,皇祖母。」
御之煌打量著他,手似不知該往哪兒擱,把手上的茶盅放在茶几上,眼眶卻微紅。
「殤兒,你該靜養著。」
「我怕皇祖父和皇祖母擔心,才特來請安!隨後便回去歇著。」
「背上的傷恢復的可好?」
無殤因他寵溺的口氣哭笑不得,「皇伯父,我已經三百歲了,這點傷沒什麼大礙,多歇息幾日就好了。」
「莫說三百歲,就算一千歲,你在伯父眼裡,還是個孩子!」
御之煌嗔怒笑著感慨一句,眼眶酸熱難抑,唯恐自己失態,他忙轉身對御穹說道,「父皇,靈鄴城剛送來急報,兒臣先退下。」
御穹頷首擺手。
康悅蓉見他這就朝外走,忙喚住他,「之煌,披風。」
「哦,謝母后提醒!」
御之煌尷尬轉身,忙整了整袍子。
兩個宮女忙把黑錦披風展開,為他披好,並幫他拉上連衣帽,籠罩住他栗色的髮絲與蒼白的面容。
無殤始終盯著他的背影,不禁因他無視兩個宮女的美貌而詫異。
若在平時,御之煌少不得對這兩個女子動手動腳。
雖然發現了破綻,他還是端坐優雅,深邃的鷹眸,肅冷微黯。
他端過龔姣兒手邊的茶盅,打開蓋子輕嗅,鮮甜的血,一口不曾碰過。
這欲蓋彌彰,蓋得未免太不嚴密。
他忍不住煩躁地說道,「皇伯父,靈鄴城有什麼急報?您這大半年都沒有處置政務,都是曾祖父幫您管的。」
「你曾祖父人在大齊未歸,靈鄴城的事,自然是由我來處置的。」
「可……父皇不是派了御琛給你輔政么?怎不讓他幫忙?」
「那小子?」御之煌駭笑搖頭,「還是他的馬最重要。」
說完,他又轉身對御穹和康悅蓉頷首,方才出去。
無殤從門口收回視線,直接問御穹。
「皇祖父,他們都說母后失蹤,可是真的?」
說話間,他不著痕迹地,環視眾人的神情。
「都是空穴來風,你母后和你父皇正在陪使臣們遊覽莫黎城。」
「他們還說我也失蹤了呢,我這不是在么?」龔姣兒溫柔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倒是如露失蹤,也剛剛找回來。昨晚那丫頭竟自己跑去,要打了孩子,所幸那大夫認出她的身份,未敢動手。」
「一會兒去看看她。」
「好。」
御穹和康悅蓉相視,雖然一臉平靜,波瀾無驚,卻皆是忍不住呼出一口氣。
無殤喝了茶盅的血,剛服用的百毒丸也完全起效。
他手端著茶盅,已然能行動自如,不再顫抖。
「皇祖父,我和姣兒的婚事,若是如期舉行,該是明日便婚禮。」
「賓客們都到齊了,禮部也都已經準備好,婚禮……當然應該如期舉行。」
「是!」
*
穿過花園,踏上冗長的宮道,無殤始終走在前面,雙手背於身後,手中握著黑焰的鎖鏈。
黑焰慢條斯理跟著他,乖順優雅地邁著貓步。
兩丈高的漢白玉宮牆,在陽光下,泛出七彩光華。
龔姣兒隨在後面,不曾與他並肩同行,也拘謹地不曾與他有半句交談。
到了御如露的宮苑門前,他才轉身看龔姣兒。
不待他說什麼,龔姣兒便忙上前敲門。
敲完之後,她又恭順低著頭,後退兩步。
無殤斜睨著她,不禁失笑,若那飛揚跋扈的臭丫頭,變成這副德行,他還真是不太習慣。
憑眼前這女子的動作,無殤已然斷定她的身份——龔姣兒的貼身宮女金鈴。
宮門打開,宮女一見是無殤,也顧不得行禮,忙朝著殿內大嚷。
「公主,是二皇子來看您了。」
憑她這舉動,無殤不禁失笑。
毫無疑問,殿內那個女子,恐怕也是假的。
父皇如此煞費苦心,派兩個女子偽裝,定是為安撫他們這些脾氣急躁的子女,唯恐他們去追殺御月崖……
憑他們,方活了三百歲,乃至五六歲,羽翼未豐,就如一隻只雛鳥。
要殺御月崖,無異於自尋死路。
不過,憑與那毒怪物撕戰一場,要殺了他,倒也不難。
他入了殿內,只略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寒暄兩句,便讓龔姣兒陪她說話,忙牽著黑焰出來,去了軒轅玖的寢宮。
不出他所料,整個皇宮裡,除了皇祖父坐鎮,但凡是力量深厚的,都被父皇調派去尋人了。
軒轅玖和御琴都偏愛醫術,院子里,花木扶疏,大都是有藥用的花草。
廊下,院子里,層層疊疊,曬滿了藥草。
宮人忙給無殤行禮,「二皇子,不巧,九皇子不在。」
「我背上疼的厲害,去丹藥房裡,自己找點葯吃。」
「是。」
宮人知曉,他亦是略懂醫術的,忙為他帶路,打開丹藥房的大門。
無殤一進門,就屏退他,直奔著劇毒藥丸的架子去了。
他急迫地上下對比查看,便看到了最頂上的「屍骨無存」。
警惕防備地看了眼門窗處,輕手輕腳地搬了凳子來,小心地拿下那沉甸甸一大瓶。
梨形的白玉瓶,盛滿了藥粉,足足三斤沉。
踹在懷裡,太鼓,收在袍袖中,太明顯,藏在身後……更是藏不住。
無奈之下,他只得翻箱倒櫃,找到兩個小空瓶,把「屍骨無存」裝進去。
不慎,他倒地太急,藥粉沿著小瓶口,灑在了桌面上一點,當即一股噝噝的白煙冒出來……
心驚地愕然一怔,無殤忙把三個藥瓶全部挪開,桌案上……頃刻間出現一個大窟窿……
好快的速度!
難怪這瓶子上要標註「慎用」,用了這毒藥,任憑御月崖如何起死回生,也無濟於事。
宮人在外面等了片刻,正要進去詢問他是否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葯。
剛到門口,就見無殤拿了一瓶「止痛丸」出來。
「殿下,這藥丸是治……」
「我拿到了,你可以鎖門了。」
「是。」宮人見他咻——一下不見了蹤影,不禁狐疑,忙進了藥方內查看,就見靠窗處的翹首桌案被毒藥侵蝕地只剩了兩根桌腿。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倒是並沒有介意無殤偷葯,但是,他拿走的止痛丸,是用於女子月信痛經的,並不能緩解肌骨生長的劇痛。
*
日影西斜,街上的吸血鬼們,皆是裹了厚重的披風,
葯妝行雅緻的紅色菱花紋門窗,邊角皆是以鉚釘與金箔鑲襯,窗子上,釘了銀絲紗網,是專門用來防盜的。
那金銀的流光,在陽光下,晶瑩閃耀,只可惜,掛著「暫歇業」的小銘牌。
門外熙來攘往,一個身著黑錦披風的偉岸身軀,在門前停下。
偏巧,一位月白錦袍的藍眸男子,也在他不遠處停住腳步。
他與蘇錦煜神似的容貌,驚艷如仙,冰藍的鳳眸,涼薄的唇,無一不精緻絕美,如墨的發自肩背流瀉,直垂到后腰處。本是如仙的男子,便就此有了妖艷之氣。
兩人相對而立,一黑一白,對比分明,一個冷邪如魔,一個淡漠如仙,兩人相視,皆是微怔。
白衣男子略俯首,藍眸淡漠看向地面,俯首行禮,眼神卻複雜地難以言喻。
他,正是遠道而來的蘇檀。
在他開口之前,無殤忙上前抱住他,示意他噤聲,迅速將他拖進隔壁喧鬧的餐館里。
蘇檀被弄得一頭霧水,兩人尋了位子坐下之後。
四周的嘈雜喧鬧,絲毫不曾受到影響,也不曾停止。
有人在猜拳,還有兩個狼人因酒醉,而大動干戈,桌椅砸得砰砰響。
無殤喜歡這樣的喧鬧,這意味著,不管他和蘇檀如何爭吵,四周的人,也不會聽到半句,如此,御月崖也半句聽不到。
「表哥,你怎穿了一身橡木粉的披風,大熱的天,你不難受?」
「不難受。」他是擔心父皇和祖父察覺自己出來冒險,才穿這沉重的橡木粉披風,隔絕牽引。
小二端來兩盅血,鮮紅的液體在白瓷中里,彷彿玫瑰汁,晶瑩剔透。
兩人各自看著自己的茶盅,誰也沒碰。
「蘇檀,你來到莫黎城,不入宮,為何來姣兒的葯妝行?」
「表哥又為何來這裡?表哥不該在宮裡準備成婚么?明日便是婚禮。」
無殤因他言辭躲閃,頓時勃然大怒。「你知道我和姣兒要成婚,還來這裡?」
「只是路過……」蘇檀隨口敷衍。
「你可是繞了大半座城前來路過。」
無殤見他別開臉,看向窗外,忽然明白,為何當年他殘忍地拒絕如露。
「你愛的人,始終都是姣兒?」
「表哥想你多了。」
「哼哼……我是想多了,當年如露雖然成了狼族的太子妃,卻是含淚坐上花轎的,父皇母后因她那樣子,至今仍是愧疚。這些年,我也始終想不通,為何你對她那麼殘忍,原來,竟是因姣兒?!」
「當年,我自知配不上如露。」
「你誰也配不上!」無殤端起面前的血,仰頭一飲而盡,「馬上滾!永生永世,別讓我看到你!」
說完,他幽冷如風,走出擁擠雜亂的小餐館。
蘇檀忙起身,從窗子探頭,見他仍是朝著葯妝行走去,遲疑片刻,不放心地忙跟出去……
*
葯妝行的樓閣內,已被護衛們搜查了兩遍,看似並沒有什麼異樣。
樓上樓下,瀰漫著濃重的葯香和脂粉香,內里裝扮皆是華艷的酒紅色,穩重,嫵媚,奢華,而不失典雅。
無殤從地板,直查看到樓頂的寶頂之上,發現寶頂的金絲楠木橫樑上,系了兩條白繩,那埠處,似被人用利器砍斷的。
顯然,巡邏的護衛,被那兩根繩索誤導,以為御月崖帶著人逃走了。
可上面,只有兩條繩索,失蹤的是母后,姣兒和如露。
前門有護衛要闖來,而,為防盜,室內的窗子上,皆是罩了銀絲網,因此御月崖若要逃,一次帶不走三個。
因此,他篤定,御月崖還在這座樓閣內!
*
地下的密室內,御如露和龔姣兒背對背地被捆綁於一處。
一件寬大橡木粉披風,將兩人嚴實包裹住。
龔姣兒早已暈厥,如露未曾受傷失血,只是在痛苦地低吟著……
錦璃則虛弱地盤膝坐在牆角處,冷怒盯著面容詭異如蛇的御月崖。
乍看這面容,她恐懼地心底惡寒,卻強硬地不允許自己露出絲毫懼色。
「御月崖,她們兩個體弱,受不得如此折磨,只要你放了她們,我甘願當你的人質,而且,我定能治好你這滿身的劇毒。」
御月崖尖利地鬼爪扣住了她的脖頸,「蘇錦璃,現在還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么?」
錦璃嘲諷地笑了笑,「我和如露與姣兒,都被你一身劇毒侵蝕,已然毒入肺腑,你要我如何去殺御藍斯?」
「蘇錦璃,你這張臉會騙人!看似絕美無害,實則,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當年,你對付蓮央太后,不費吹灰之力,更何況是殺御藍斯?」
「……」
御月崖依靠在牆壁上,因毒發和被御藍斯重創,一整夜沒有進食的他,依靠在牆壁上,無法支撐。
他吸了龔姣兒的血,吸了錦璃的血,卻再多吸一點,她們便都成了屍體,他也將失去逃生的機會。
「蘇錦璃,你要儘快做決定!要麼,我們四個都死在這無人知曉的地方,要麼,你出去,把御藍斯的人頭拿來,換你的女兒、外孫和未來兒媳的性命。」
錦璃無法相信他,「萬一我離開之後,你對她們不利,我拿來御藍斯的人頭,又有何用?」
「哈哈哈……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你,這筆買賣難成,我們只有死在一起了。」
他深吸一口氣,眸光悲慟複雜,凝視著眼前絕美、且多年來,無絲毫蒼老之態的俏顏,自嘲地笑了笑。
「錦璃,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愛著你,就連在沙漠里喝蛇血時,我也在想著你……如此死,值!」
愛她?錦璃嘲諷地忍不住笑,「御月崖,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愛!」
她看了眼如露和龔姣兒,見兩個虛弱的丫頭,耳朵里也滾出血,恐慌地渾身顫抖起來。
「御月崖,你若不相信我,可以摸一摸自己的第三根左肋處,背後脊椎中央,太陽穴和足心……」
御月崖忙摸到她說得位置,身體詭異地頓時一陣刺痛,他無力支撐,當即暈厥過去。
錦璃冷笑了兩聲,扶著牆壁站起身來,「和本宮斗?下輩子你也不可能是本宮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