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櫻花紛飛時
鈴──!
上課鈴聲響起。我將書包丟過牆,咬著一塊白麵包,雙手擦了擦,扭扭脖子,稍稍蹲下身助跑。呼出一口氣,我猛地向前衝去,腳在牆上借力一蹬,雙手攀住了圍牆頂。手下一用力,我將上身像是玩單桿般撐了起來,一口氣再將左腳踩上牆頭,再蹬,我成功坐了上去。我將口中的麵包嗯嗯嗯地快速塞進嘴,正要朝牆的另一邊跳下時,一個身影先我一步,越過我利落地跳了過去。
是學長嗎?這條一翻過去就是教學樓的捷徑是在小樹林后,應該沒多少人知道。我是考入學試時無意間發現的。我聳聳肩,也一把跳了下去,順手撿起書包后便迅速向前跑去,越過那個先我跳下的男生。但在一瞬間,他又追了上來。
我挑挑眉,多看了他兩眼,他也正好望過來。是個黑髮黑眼的男生,樣貌頗清秀,但是神情很不爽的樣子。一跑到教學樓的門口,我將皮鞋蹬掉,拾起來跑到自己的鞋櫃拿出室內鞋,將皮鞋塞進去,呯的一聲隨手蓋上櫃門,一手提著鞋、一手提著書包便向樓梯跑去,和那個男生又碰個正著。我們對視一眼,各占樓梯的一邊,不阻礙對方,便開始跨級地跑樓梯上去。
他和我同在一樓停下。
這個時候,只響三遍的鈴聲已經來到尾聲,我們以差不多的速度沖向同一個課室,卻是由於我跑在走道靠里,率先伸手砰的一聲拉開教室的後門。班上的新同學們全都嚓的一下望過來。在鈴聲停下的一刻,老師也從前門走進。她望著我和那個男生,楞了楞,然後讓我們趕快坐下。
安全抵壘。
我走到後排的隨便一個空位坐下,那個男生隨後也坐了在後排惟一剩下的空位中,正好是我的旁邊。我一邊穿好鞋,一邊扭頭望他。是同班同學?長得真是有夠高。他也正彎著腰在穿鞋,我們在桌下對上了視線。
虹村修造。他道。
我隨手揮了一下,高橋咲良。
然後我們同時直起身來。班主任老師正在說著新學年的班務事項,我托著頭、轉著筆在聽,旁邊的虹村乾脆伏在桌上睡覺,另一邊鄰座的姑娘在東張西望,眨著興奮的眼,倒是我前座的兄台專心異常。之後,老師便讓我們列隊到禮堂參加開學典禮。
是了,還有一件事,班主任日下部老師托托眼鏡,笑容滿臉地說,今年的新生代表也在我們一班中。高橋同學,請你先走一步到禮堂,預備致詞。
我舉舉手,是。
突然,我的前、左、右同學都嚯的一下將頭轉過來望我。我瞥了他們一眼,淡定地向後退開椅子,站起來,走出課室。典禮后回到課室,我剛一坐下,鄰座姑娘就率先向我搭話。
嘩!我竟然坐在年級第一的身旁!姑娘笑得兩眼亮晶晶,臉頰的酒窩也露了出來,嗚呀!我竟然和頭腦這麼好的學生是鄰座,好棒耶!
我笑了笑:你好。她笑得很可愛。
啊啊,你好,初次見面,她眨眨眼睛,我是太田由香,剛從京都搬來東京的。
我是高橋咲良。
那個是你的朋友嗎?太田由香指著和我一起跑到班房的虹村,好羨慕哦,我因為搬家的關係,都沒有朋友跟我上同一間中學耶。
不,是陌生人。我向後靠在椅背上,放鬆背部,他是虹村修造。
……矣?太田又歪了歪頭。
高橋咲良,入學試第一名,總分是五百七十六,前座的眼鏡男突然轉了過來,比第二名的金城大智要高出二十一分。你好,初次見面。
你好。我挑了挑眉,你是?
眼鏡男假笑著說:不才在下正是第二名的金城大智。
怪不得一副怨婦的語氣。
旁邊將頭埋在雙臂中、伏在桌上的虹村,噗一聲笑了出來。眼鏡男的假笑臉,愈發的冒黑氣。
今天是開學日,提早放學,下課鈴后我和新認識的同學們點了一下頭,便拿起書包向外走去。放學后就是社團招生時間,而我也有想去的社團。在堆滿了各社團學長、學姐們的走廊中,我接著一張又一張的宣傳單張,抬眼間看見學生會的牌子。想了想,我走了進去面試,順利加入。出來時,我看看手錶,已經很晚了,便快步走到原先想去的女子籃球部體育館。
你,一個學姐抱著手臂走出來,是來報名的?見我點頭后,她板著張小臉道:遲到了,你當我們帝光是甚麼地方?
當然是知道帝光的意義才會進來的。
《黑子的籃球》,那套我只看了一季多一點的動漫。
我扶好右肩上的書包帶,道:因為我先前去了學生會的面試。
學姐皺著眉說:你,真的不知道我們是甚麼地方嗎?她稍稍提高了音量,很嚴肅地道:你這是覺得學生會比籃球更重要的表現,憑這種程度的覺悟,你就敢說要進我們帝光女籃嗎!帝光女籃的成績沒有男籃誇張,但也是連續二十年都至少打入全國四強的學界籃球豪門。
請問女籃有限制隊員參加其他的課外活動嗎?我望向她,女籃的測試時間完全地佔用新生報名時間,讓學生根本沒時間去其他的社團報名。這就是您的意思?要真是不希望隊員有其他活動,也請在您們的指示中說清楚,那到時候來與不來、早來與遲來,就是我的個人選擇。但在完全沒有這種指示、甚至沒說明集合時間的情況下,我先到了離我比較近的學生會,我不認為責任完全在我的身上。
……學姐抿著唇,上上下下地望了我一陣,你,敢說的就給我留下名字。
一年一班高橋咲良,初次見面。
學姐抱著手臂又望了我一會兒,忽然抽了抽嘴角,明明就是趕著過來的,你還這樣說?
我拉了拉領口透氣,這不影響我剛才的說話內容。
別給我耍嘴皮子。她道,我問你,如果我說就是要你二選一,你選哪個?
我頓了頓,您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會說是學生會嗎?
學姐挑了挑眉,那你是回答還是不回答?
女籃。我很奇怪她會這樣問,但我也沒想說謊。
先去換運動服,學姐背過身,然後過來,我來做你的測試。
未請教。
甚麼時候升上來一軍了,我再告訴你。說罷她就轉身走進體育館。
我撇開臉笑了一聲,去了換衣服。回來的時候,我伸手重新推開體育館的大門,聽到哨子聲剛好刺耳地響起,館內眾多的女生都齊齊地停下動作,每個人的臉上都流著汗水。我望了望四周,看見剛才的那個學姐正抱著手臂站在角落,認真地觀察著在場的新生。我向她揚揚手,她轉過頭來看見我,給我做了一個往外走的手勢,帶著我走到田徑場上讓我熱身。
先做體能測試。她從裙袋中拿出計時器,一百米短跑,現在開始計時!
站在遠於起跑線不止一百米的我,聽到她的話后馬上沖向百米終點線。她根本就沒想讓我站好,多說無用。我自己剛才二掉了,就要承擔後果。
──一切都結束后,我一邊整理著纏成一團的耳機線,一邊走向公車站。走得近了,看見今早那個跟我一起回課室的男生虹村修造,他也等在了公車站。我舉了一下手。
你好。我站在了他的旁邊排隊。
啊。虹村的雙手插在褲袋中,書包鬆鬆垮垮地掛在右肩上。
我將線都解開后,戴上耳機,側身背靠著車站和行人路邊上的欄杆,右腳向後踩在欄杆的下欄柵上,雙手按著上欄柵,手臂一用力,坐了上去,雙腳踏著下欄柵坐穩,然後抱著書包等公車。耳邊的流行曲在響著,一輛又一輛的汽車駛過,也有一些公車靠站,但我等的那一輛還是沒出現,時間繼續流逝。虹村也沒等到他的車,不久后也背靠上了欄杆,一腳放前面、一腳屈著膝放后,斜斜地站著。我從書包中拿出了一盒軟糖,倒了一顆出來拋進嘴,然後將盒子遞到他的面前。
……他的嘴巴張合地說了甚麼,接過盒子也倒了一顆在手心中,隨手拍進了嘴,另一手用食指將盒蓋蓋上,遞迴給我。
我將糖放回書包,咬著糖繼續等公車。
又一輛不是我要等的公車到站,虹村卻是站直了身。他向我說了些甚麼,便上車。我隨手向他揮了一下,看著公車駛走,繼續等待我的公車。大概就再等兩分鐘吧,我的車也到了,我左手扶著欄杆跳下來,拿出裙袋中的儲值卡上車,回家。
翌日的早上,我又在趕上學必經的牆頭上遇見虹村。鈴聲已經在響,我們都沒浪費時間打招呼,一跳下牆就死命地跑,衝過教學樓的大門后各自去了拿鞋子,各自傳來呯的一聲關儲物櫃聲,同時只穿著襪子出現在樓梯口。各佔一邊樓梯,我們扶著欄杆兩級並作一級地向一樓沖。今天的速度慢了一點點,在我們踏上一樓時上課鈴聲只剩下三秒。我們全速向課室跑去,我在俯身向前沖的姿勢中伸手呯的一聲拉開課室後門,虹村也扶住門框,止住沖前的腳步。
剛剛好,鈴聲停下。
班主任日下部老師在前門走進來,扭頭看著我和虹村,呆了呆。
呼。我低呼出一口氣平復呼吸,若無其事地走進課室。我將書包隨手掛到桌子旁的掛勾上,彎腰拉開椅子坐下,稍為鬆開了領口的蝴蝶結。我本來就沒扣上襯衣頂扣,鬆開蝴蝶結后就舒服多了。我向旁邊兩眼亮晶晶、熱情地跟我揮小手的太田由香點點頭。
虹村將書包甩在桌上后,也一手鬆著領帶,一手拉開椅子坐下。
老師甚麼都沒說,回過神來後繼續走到位於課室最前正中的教師桌前,放下書,叫起立。
……我跟著大家站了起來,在同學鞠躬時也稍稍欠身。
……虹村也一起站了起來,跟我一樣沒開口,卻沒鞠躬。
坐下后就是點名時間。日下部老師拿著點名簿逐個叫名,……高橋咲良。
到。我半舉了一下手。
是了,高橋同學,日下部老師的視線從點名簿中抬起,推著眼鏡,微笑著望我,未知你是不是可以擔任班長?我知道現在只是開學的第二日,各位同學之間都未熟悉,但班務也需要有人負擔,所以就先讓我提議吧。各位同學有異議嗎?同學都沒出聲,日下部老師繼續道:好,那高橋同學,你的意思是?
我用腳在地上借力向後推開椅子,站起來道:我不想當班長。
……日下部老師的表情僵了一瞬,這樣啊……她沒有勉強我,轉而問起其他同學。
回完話,我坐了回來。
小休的時候,鄰座的太田由香轉了過來,高橋同學~你又是剛剛好踩著點回到課室耶!超~準時的!
我望了望她,揚起左手,將手錶放在她的眼前,這是和學校的時鐘一樣的。
……矣?太田由香眨眨眼睛,湊過來看,又拿出她的手機對比著時間,可是這比正確時間慢了一分多……矣矣?對耶!我又不在天文台上班,要正確時間幹嘛?我也要調~
我牽了一下嘴角,將手錶脫下來遞給她。考入學試時,沿路經過教務室,我便對著那裡的大鐘順手調了。
高橋同學,前座的眼鏡男金城大智轉過身來,假笑著說,你是看不起班長嗎?他剛剛被班主任選為男班長,還是說,高橋同學需要多留時間來溫習?
我轉過頭來望他,一,我的確不喜歡做班長;二,我不喜歡以這種方式選班長。
金城大智楞了一下,低頭用中指托著眼鏡的中段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但是高橋同學是既得利益者。
我從太田由香手中接過手錶,望了他好兩眼。金城大智的臉上現在已經沒有假笑,而他的回應也給了我很深的印象。老師會容忍我的理由,我很清楚,只要我不是太過分就沒問題。我不知道老師會容忍虹村的確實理由──虹村自坐下后,順了氣便又伏在桌上睡覺了──不過優生和差生的待遇在某程度上一樣。我是不了解虹村,但看他的表現並不難猜出他是甚麼樣的學生。
我又笑了一下,一邊重新戴好手錶,一邊道:所以我剛才沒說。但你問,我便說,僅此而已。
而實際上當班長的人必須有責任心,自己當然不可以欠交功課,金城大智將手放下來,鏡片映著窗邊透進來的陽光,剛好反了一下光,成績特別靠前的人比較有做好這些事的機率,所以日下部老師的選擇並不是全無道理。
我聳聳肩,再次笑了一下,你想當,這不好嗎?
於是金城大智又假笑起來了,所以高橋同學果然還是看不起班長這種東西吧?我知道了,高橋同學果然還是想多省點時間來溫習呢。真的是努力,果然是很努力呢。
……我戴好手錶,望著他,一直望著他,然後笑了出來。
……金城大智的假笑臉又變黑了。
吶吶,太田由香叫我,高橋同學,放學后要不要一起去吃拉麵?原來東京口味的拉麵也蠻可以的耶,雖然我還是覺得京都的更好啦。
我今天要去籃球隊報道,明天要去學生會。抱歉。
太田由香嘟起了嘴,那後天呢?她眨著大大的碧綠色眼睛。
可以。
耶!她雙手舉起來歡呼,拉麵~拉麵~中學生就是要吃拉麵!新學年就是要有新朋友和拉麵~
我笑著搖搖頭,上課鈴也響起了,我們便各自轉回去。眼鏡男奮筆疾書,狂抄筆記;太田由香的書在桌上攤開著,手卻在抽屜中不停地按手機;虹村將頭埋在手臂間,高大的身量縮起,伏在桌上睡了個昏天地暗。
我托著頭,轉著筆,望著書,圈上重點,偶爾寫下一點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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