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九章 死也是生
凌恆慌忙去瞧看阮煜.見他那直流的鮮血將軍裝染得通紅.手裡的勃朗寧手槍掉落一旁.胸前的勳章綉著一圈圈的迷茫.他昏倒在地上.卻不忘將凌恆護住.散落而下的生命力似乎無法凝聚.他僅剩了最後一點意識.整個身體彷彿淌過那涓涓流水.侵入膝蓋.漫過鼻息.掩埋掉了最後的生命.
「阮叔叔.你別閉眼睛.我去叫人.」凌恆忙去掐阮煜的人中.大聲吼著.「快來人吶.來人呀.」
這聲呼喊頓時讓阮煜打了個激靈.腦海中的黑暗緩緩散去.狹長眸中的瞳孔無法相聚.心卻如火般清晰又光明.
他似乎看見了那個兩人一同生活過的小村莊.看見了她.他記得她如水般澄靜的眸子.那樣透亮.深不見底.他記得她玫瑰色唇畔輕揚的笑意.記得那幽香繾綣.記得那眼神迷離.
他多次幻想過自己的死法.卻沒想到竟有一天會這樣離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他死得突然.卻也足惜.
若是他沒有保護住凌恆.墨蘇該當如何.他不忍看到她泛起漣漪的水眸.不忍看見她晶瑩面上的恐懼.
他笑了笑.斂去了平生外露的鋒芒.狹長眸子突然一片清晰.空中飄舞下純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唇畔.好像誰的吻那般.純凈美好.恬淡自然.他瞧著凌恆哭花的小臉.恣意一笑.聲音堅毅.瀰漫空氣.「喂.小子.男兒有淚不輕彈.又不是個姑娘家.哭什麼.」
凌恆見他還能說話.立馬止住哭聲.怔怔地看著他.
他輕揚嘴角.再無半分煞氣.聲音略帶沙啞的低沉.凌恆湊近.才聽得清晰.「夕露沾芳草.斜陽帶遠村.幾聲殘角起譙門.撩亂棲鴉.飛舞鬧黃昏.天共高城遠.香余綉被溫.怎向人心頭.橫著個人人.」
他緩緩閉上眼睛.這片沉默構成了長久的別離.向這個世界遺落了哀傷.他不懷念昨天.不珍惜現在.不憧憬未來.這一生的漫漫中.唯有與她共同度過的無聲歲月.讓他眷戀.
他馳騁沙場.殺人如麻.卻意外碰上了那片清淺.突然彌散了天地的情節.他喜歡看她兩個小小梨渦漾出的笑意.喜歡聽她折射出的心弦.喜歡她波動情緒的軌跡.喜歡瞧她不知所措的關心.
如今他要離去.她會守著那來之不易的幸福.只是誰去撫平他心頭的期許.誰會寂靜地期盼他的生命.
一連串緊急的腳步聲趕了過來.張副官瞧著躺倒在地的阮煜.瞧著他身邊哭成花臉的凌恆.心頭緊得厲害.緩了一會兒.這才道:「都愣著幹什麼.把醫生請過來.」
「是.」
張副官瞧著另一邊躺著的夏依香.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經沒有了生命的跡象.他微微皺眉.嘆了口氣.身後響起了那冷冽的聲音.遮掩住夕陽的餘韻.冷冷地瞧著面前這一番匪夷所思的景象.
凌恆抬起頭.見著自己父親眼中的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鋒利.不由地低下頭去.聲音都帶了哭腔.「爸爸.對不起.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非要來.就不會被夏依香這個瘋女人給抓住.阮叔叔也不會為了救我而被她暗算……」
上官少弈緊鎖眉頭.只覺得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深入骨髓.他冷冽的眸子劇烈變動.竟成了火焰般炙熱滾燙.凌恆被他這樣子嚇得不輕.寂靜的空氣中似乎能聽到他牙齒作響的聲音.
幾個醫生抬來擔架.凌恆這才讓開了一條路來.那醫生拿紗布止住他的傷口.可那噴流不止的血液將軍裝染成了罌粟的顏色.那樣得刺眼醒目.感傷痛惜.
「上官少帥.阮少帥的心跳已經停止了.請少帥準備葬禮.」
上官少弈緊緊地閉了眸子.曾經他的確想親手殺了阮煜.可是事到如今.面對這場紛亂.那些理不清的錯綜.他早已改變了自己的初衷.
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阮煜這一去.損失慘重.況且墨蘇她……
他緩緩睜開眸子.指節被他碾得發白.他刻意緩下語氣.向凌恆招了招手.「凌恆.過來.」
天色越來越沉.月色顯出了端倪.那喧囂慢慢褪去.張副官拿了訃告給上官少弈過目.上官少弈輕輕點了點頭.張副官便去發喪了.凌恆在一旁靜靜地坐著.抬眼瞧著父親稜角分明的臉孔.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直到他以為父親再也不會與他說話時.卻聽到上官少弈開了口.「凌恆.睡覺吧.」
「爸爸.我……」他伸手去抹眼淚.「對不起……我應該聽你的話.不該亂跑.如果今天沒了的人不是他.是我.該有……」
剩下那兩個字還沒吐出.上官少弈便厲聲制止了他.伸手去點他額頭.他被那力道沖得倒在了地上.
上官少弈淡淡瞧著他.可那眸中卻是一股怒火.「凌恆.阮煜他為護了你而離世.我們缺失了一個人才.我也欠了他一份回報不了的情.對於這件事.我和你母親都會難過.憤懣.可是如果今天死的是你.我們也會傷心.絕望.生命短暫易逝.對誰都是寶貴的.切不可浪費.且阮煜視死若生.這是烈士之勇.凌恆你也無須太過自責.好好活著.對你自己.對阮煜都是最好的交代.」
凌恆怔了怔.伸手去抹眼淚.眸光緩緩亮了起來.那漆黑的瞳孔中透著與上官少弈一模一樣的輝芒.
「據東南亞戰場的消息.昨日阮煜少帥重傷身亡……」
那廣播中的聲音她再也聽不清晰了.闔著眼帘.一連串的淚緩緩地掉落下來.風吟慌忙關掉廣播.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她眸光輕輕閃過.望著窗外的蕭瑟.眼淚簌簌.心神凄凄.
「小姐.你不要……」風吟忙輕聲安慰她.她只淡淡一笑.聲音柔婉卻也低緩.只是清冷地道:「你去把窗帘拉上吧.天有些涼了.我受不住那份冷.」
風吟怔了怔.無聲一頓.半晌.才應了一聲.遮住了那一片朦朦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