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八章 鏡島
尤西莉和亞雷特搭乘小舟,由鏡湖之主的屬下操舟,朝鏡島緩緩航去。這時已是午夜,湖面平靜無紋,小舟航行的相當平穩。尤西莉一路上邊彈著豎琴,邊興緻盎然地觀賞周遭的湖光山色,完全不理會其它人的存在。亞雷特也恣意欣賞這難得一見的光景。
鏡島周圍的白晝很明顯地有一道邊際。在邊際之外,湖面反映著黑黝黝的夜空和點點繁星;邊際之內,湖水透出淡淡的青綠色螢光,就象是湖本身在發亮一般,這種異象堪只有「湖面下也是白晝」可以解釋了。鏡島的光芒像是一輪極其燦爛的光暈,不但照亮周圍的湖面,甚至還越過樹林,直達山盆邊際的丘陵。隨著小舟向鏡島接近,頭頂上的星空受到光暈的影響轉變為藍黑色,星星也變得稀疏黯淡。
等到小舟越過湖面上的邊際之後,天頂在霎那之間轉為明亮的空青色,閃爍的星點都消逝無蹤,留給人的只剩白晝的印象。等到眼睛適應了正午般的強光,再回頭看看湖岸外的樹林,卻發覺在陽光下應該鮮明如洗的翠綠色,變為蒼白而缺乏色彩,喪失了樹林應有的鬱郁生氣。更遠處的山陵外則略微躲藏著一抹夜空,象是在強調頭頂上的白晝不過是個假象,夜晚才是真實。
小舟停泊在鏡島的碼頭邊。尤西莉和亞雷特上了岸,順著石階步上斜坡。
眼前是數幢磚造房舍,零散地分佈在山坡上,虛掩在樹林之後,彼此之間相隔至少都有一百公尺,拱廊和階梯穿梭其中。大部分的房舍是平房,唯有地勢最高的一棟圓頂建築例外。它明顯地較其它房舍為大,奇怪的是除了大門以外,只在圓頂的檐緣有一圈窗戶環繞著整個建築。在圓頂建筑後面山勢轉為陡峭,有一條小路在樹林中若隱若現,直通山頂。
僕人領著兩人進入從岸邊數來第三棟房舍。這棟房舍的內部也是磚牆,傢具沒有任何裝飾或花紋,整潔而樸素。比較特別的是,整個空間瀰漫著一股柔和明亮的光線,卻沒有任何照明用的燈火與燭台,屋內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陰影」,看起來欠缺立體感,有種走在畫裡面的感覺。兩人被僕人引到一間客房。
「請詩人小姐在此好好休息。主人希望在明日傍晚時分的宴會上,能欣賞詩人的歌聲和故事。若是嫌光線太亮難以好好休息,可以使用在左手邊牆上的拉環。」僕人恭敬地說完后,轉身退出房間。尤西莉叫住他問道:「所謂的傍晚時分,是指這裡的傍晚,還是外面的傍晚?」
僕人回答說:「我們這裡所說的時間,都是和外界相同的。」
「那意思是說,演出的時間是明天『島上的清晨』羅。」
得到僕人的確認之後,尤西莉示意僕人可以離開。等到僕人將門扉關上后,亞雷特低聲對尤西莉說:「我們休息一下,就出發上山頂去。」
「你急什麼?」尤西莉好整以暇地說:「累了一整天,就應該要好好休息才對。而且我還想先見見鏡島之主呢。」話還沒說完,她順手將黑色的外衣脫下,放在靠牆邊的椅子上。除去了外衣的尤西莉更加顯得纖細:一件長袖的連身裙,乳白色的棉織布因陳舊而顯得泛黃,長而微卷的紅髮則較平常更加顯眼。
亞雷特被尤西莉的行動搶得了先機,不覺有些氣惱。他環顧室內后說:「就只有一張單人床而已,我要睡哪裡里?」
「你不是我的僕役嗎?」尤西莉指著門邊牆腳下的一疊毛毯。「僕役通常都是睡在地板上,早就已經幫你準備好了。」
「好,我就睡地板!」
亞雷特刻意大聲回答,說著便卸下皮甲走向門邊,裹起毛毯、面向牆壁躺在地上。
尤西莉剛在床沿坐下,又站起來說:「房間這麼亮,哪裡能睡得好覺?」於是她走到才僕人所說的「拉環」處。那是一個緊扣在牆上的金屬環,環倒立在上,她輕輕將環往下拉,瞬時房間裡面變為一片昏暗。亞雷特好奇地轉身張眼察看,勉強還能看見房內的擺設和尤西莉的身影,窗戶外則只剩朦朧的淡黃色亮光。
「真有趣,這好象是可以在明光術和黑暗術之間交互切換的結界。」尤西莉坐回床沿,將棉被拉到胸前,還刻意朝亞雷特的方向微笑一下:「晚安,亞雷特。希望你睡得舒服。」說完就側身躺下,很快就睡著了。
亞雷特卻是輾轉難眠。倒不是因為睡地板不舒服──他在旅途中時常必須露宿野外,有時在驟雨中躲在樹木底下,雖然又濕又冷、樹根凹凸扭曲的極不舒服,也都睡得著。他只是覺得有一種想趕快見到精靈之繭的渴望,這種企求一直糾纏著他,讓他心癢難熬。
他察覺自己對精靈之繭的感應,其本身就是一種召喚、一種不斷促使他向精靈之繭前進的懇求聲、一種直系靈魂深處的牽絆。這感應越是接近精靈之繭,越是相形顯明,越是讓他無法稍忘。一直到整天從早到晚的勞頓讓他不得不睡著為止,他不只一次地想過要打開門走出去,登上山頂,投身於雷精靈悸動的渦流中。
※※※
亞雷特張開眼睛的時候,房間里回復到昨晚進來時那種柔和的光亮,尤西莉已經穿好外衣,正在鏡子前梳理頭髮。窗戶外面則是漆黑一片。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大概是中午吧。」尤西莉轉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梳理她的頭髮:「不過我不確定。」
兩個人都覺得飢腸轆轆,便走出房門,在走廊上找到一名僕人。僕人說會帶他們到位於另一棟房舍的餐廳用餐,並且交給他們各一條銀手鏈:「待會到戶外的時候,將這條手鏈戴在你們的左手上。手鏈上緘有夜視術,能夠讓你們在黑暗中視物。」
走出大門,亞雷特看見眼前的景象,不免大吃一驚。在近處,也就是在鏡島上的所有東西,包括房舍、樹木、山丘,全都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就連腳下的石階也無法看清。唯一的例外是靠近山丘的較高處有幾個光點,象是從窗戶里透出的光芒。但是鏡湖對岸的樹林山丘,以及頂上的藍天白雲,全都如同正常的白天,並無二致。明明陽光就是那麼耀眼,可是地面上卻還是黑黝黝的一片。
待他依僕人的指示戴上手鏈后,霎那間四周的景物復明,宛如清晨時那種尚未破曉而天色早已透白的時分。只是景物的顏色都變為灰藍色,連鏡湖對岸原本鮮明的色彩也黯淡消沈,太陽也不復耀眼,頂多只像個火把般明亮。
兩個人跟在僕人的身後爬上階梯。路上亞雷特問僕人說:「你們侍奉的鏡湖之主,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他是一位嚴厲的主人。」僕人一邊走一邊說:「若是我們僕人犯錯,他是絕不寬容的。而其中他最關心的事情,就是他的魔法研究。你們看到那棟最大的圓頂建築沒有?」亞雷特仰頭望去,位於所有建築最高處的圓頂建築,窗戶里正透出刺眼的光芒。剛才在黑暗中唯一能見到的光亮就是來自那裡。「那裡就是主人的魔法研究室。可別說我沒先提醒你們:隨便接近那裡,可能會送命的!」
僕人領著兩人走到設有餐廳的房舍前。他在大門前停下來:「請兩位將手鏈取下,否則室內的光線會十分刺眼。」兩人依言取下手鏈,僕人這才打開大門,將兩人請進室內。
剛進門內,迎面走來一個穿著體面的青壯男性。這人有著一頭整齊的頭髮和修剪恰當的鬍鬚,五官俊挺、身材高大修長,算是個美男子,只是脂粉味重了些。僕人向他一鞠躬,恭敬地說:「總管大人,這位小姐就是應主人之邀前來的吟遊詩人。」
總管禮貌地向尤西莉頷首:「歡迎來到鏡島。敝舍地處偏僻,招待不周還請見諒。」這時總管的眼光很快地將尤西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我想您來到這裡是要用餐吧?廚房會馬上為您和您的僕役準備餐點。請容我先行告退。」於是總管就站到一旁,讓尤西莉和亞雷特先走過去。但是亞雷特注意到,在尤西莉走過總管身邊的時候,總管的眼光又很快地掃過她的身上,可說是換個角度又將她從頭到腳好好觀察了一次,之後卻搖搖頭冷笑了一聲,便向門口走去了。
亞雷特問僕人說:「剛才那位是……?」
「那是我們這裡的總管~雷薩德先生。」
「他就是雷薩德?」亞雷特忍不住又再回頭看去,卻發現雷薩德已經離開門口,不見人影了。
用完餐后,亞雷特建議四處去閑逛,順便觀察鏡島上的地形,於是兩人戴著緘有夜視術的銀手鏈走到室外。雖然景物的顏色全都披上一層灰藍色的薄紗,鏡島內外還是很明顯的可以區分出來。首先,鏡湖面上還是能劃出一道「邊際」:以外的湖面閃耀著粼粼波光,以內則看不見水面的浪紋。極目望去,鏡湖對岸的樹林、村落、農田,以及更遠處的山丘,飄著些許蓬鬆白雲的天空,雖然灰暗單調看不真切,但還是隱約分辨得出它們原有的色彩。不像鏡島上的事物全都象是用同一種顏料潑出來的
若是把銀手鏈取下,雖然遠處的景色變得青蔥艷麗,但看不見腳下可也就無法繼續散步了。
不過先拋開奇妙的視覺現象不談,亞雷特打從登上鏡島以來,就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抑鬱。在鏡島上似乎有很多隱形的障礙物在阻礙空氣的流動,所以風的去來變得很紊亂,讓他覺得十分不舒服。而其中最令他在意的就是島中央隆起的山丘,和山腳下那棟高大的圓頂建築物。那兩處幾乎就象是被某種屏障隔絕成密不通風的封閉區域。
尤西莉很不喜歡透過銀手鏈映入眼中的灰藍色世界,她決定回客房去計畫一下今晚的表演節目。亞雷特便一個人獨自走向碼頭。一艘裝滿貨物的平底船剛剛靠岸,雷薩德站在岸邊吆喝,指揮卸貨的工作。僕役們扛起一箱箱的貨物,有些送到設有餐廳和廚房的房舍,有些分送到其它的房舍中。但那些最受小心對待的貨物,都進了最大的圓頂建築──正確的說,是擺放在門口前。另有一批人仔細地清點貨物之後,都抬進了屋內。
亞雷特自告奮勇地上前去幫幾位年紀較大的老僕人抬送到廚房的食物。等到貨物都搬完后,一群人圍坐在一起休息吸煙,聊起天來了。因為鏡湖之主他不願使用布塔拉語言,所以在島上工作的人都得學會西方通用語,亞雷特因此能順利地和他們溝通。
他好奇地問鏡湖之主都在島上做些什麼。有位已經在島上工作二十幾年的老先生,一面回憶一面講道:「最早幾年,主人整天待在山頂上,還不準任何人上去呢。其實我們以前也上去過幾次,但上面只有一片空地,和幾塊石頭罷了。也不知道主人到底在上面幹什麼。後來那個大圓頂研究室蓋好了,主人就很少上去了。大概一年上去個兩三次吧……」老先生拿起煙捲吸了一口,繼續說道:「小老弟,可別想上山去啊,那條上山的道路有神鬼在看管著,亂闖的人可是會被雷擊的。」
藉由和僕人的交談,亞雷特得知送進圓頂建築的貨物是些金屬、水晶、特殊石材磨成的粉末、香膏和書寫用品。鏡湖之主近年來熱衷於魔法研究,需要用到很多耗材,這也是鏡湖周圍的村民負擔加重的原因之一。但令這些老僕人們忿忿不平的,是雷薩德那傢伙狐假虎威,藉機搜刮民膏民脂,讓他每次到外地去時都過著奢侈的花天酒地生活。不過到底哪裡方面花的錢比較多,可就不得而知了。
談著談著天也快亮了(也就是平常的黃昏時分),亞雷特回到客房找尤西莉,把談話的內容告訴她,順便提到鏡島上氣流窒礙的怪異感覺。尤西莉沈吟了一下后說:「我想在通往山頂的路上,可能布有阻止閑雜人等上山的結界吧。」
「那我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如果能知道這些結界的位置,說不定就能繞過它們。」
亞雷特對這件事並沒有把握。他開始回想老法師莫桑拉德提到過的一些「偵察性」法術的概**。其中有一種叫做「微風」的法術,好象是可以用於偵測魔法現象。簡單來說,就是放出一道微風,看看它有沒有撞上障礙物。這概**十分容易了解,亞雷特覺得可以試試看。
兩人接著討論有關於偷溜上山的行動細節。鏡島上雖然日夜顛倒,但住在這裡的人生活作息似乎是和外界的時間一致,也就是說,鏡島上的正午時分也正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時候。而鏡島上天色昏暗之時,卻也正是所有人工作活動的時候。幸好通往山頂的路隱藏在層層樹林後面,不容易被人察覺到,所以他們決定要趁島上的人就寢后不久,換句話說,也就是天色明亮時採取行動。
※※※
舉行晚宴的大廳和其它的房舍內部一樣,都是乾淨的磚面牆、簡單樸素的桌椅,雖然沒有光源卻也柔和明亮。桌椅在四周沿牆擺設,自然而然地在大廳中央形成一處表演用的空間。在那空間的正中央擺有一張木椅,顯然是要給尤西莉使用。有趣的是,這張木椅有華麗的雕飾花紋,且在它側旁的光線也特別明亮,讓這張目前沒人坐的木椅特別顯眼,就好像它也是今晚演出的一部份似的。
在大廳前方中央的主位上,坐著一位禿頭而有長長白須的老人,面色清瘦而矍鑠,穿著寬鬆綉有滾邊的長袍,應該就是鏡湖之主了。在他的兩旁各坐有兩位年紀較輕的男女,看來也都是飽讀群籍的讀書人,也許是鏡湖之主的弟子或研究上的助手。雷薩德和幾位侍僕立在一旁服侍他們用餐,而在門口旁的廊柱後面則有幾個好奇的僕人站在那兒探頭探腦。尤西莉走到大廳中央,深深朝鏡湖之主行禮,便在木椅坐下來。亞雷特則也在門口旁的廊柱后選個位置站好。
這時亞雷特才想起一件要緊事來。既然鏡湖之主原本是位法師,如果他對亞雷特施展偵測魔法的法術,立刻就會發現他頭上風精靈的額飾很有古怪,那就不妙了。亞雷特的心情隨這想法而忐忑不安,不自覺地往柱子的陰影里又退後了一步。
尤西莉纖巧的手指滑過豎琴的絃上,彈了幾段簡短的音階。她以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問道:「請問閣下有想先欣賞的曲目嗎?」這種表演用語調跟她平常講話的語調倒是截然兩樣。
「就由你決定吧。我想你早就準備好今晚的節目表了?」鏡湖之主的聲音蒼老而沙啞,有如一道高傲的命令。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尤西莉微一頷首,便伴著豎琴聲開始演唱。
劃破天際的耀閃之矛皎潔如月的稜鏡之盾
來自至凈之光的審判者
直視你光芒的讓光充滿其心房吧藏不住謊言的陰影
我們讚美你雷精靈神絲烏誇我們讚美你
………………
她唱的是一首莊嚴雄偉的曲調──那是原本應該由數十人的合唱團齊聲高唱的讚頌曲,內容是讚美雷精靈神的偉大力量。由她單人清亮的歌聲來唱,雄渾壯闊的氣勢自然是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卻是發自靈魂深處的歡欣讚美。看到浮現在她臉上的虔誠神情,真會讓人有她是雷精靈神殿的主祭巫女的錯覺。
歌聲結束后,周圍的觀眾熱烈地鼓掌喝采。但是鏡湖之主只是意思性地拍拍手,順口問道:「你為什麼會唱頌揚雷精靈神的歌呢?」
「薩瑪蘭經典中有一段章節,以『光明與黑暗的倒逆』來形容雷精靈,不正和鏡島這兒的景象相互呼應嗎?」
尤西莉從容不迫地回答。鏡湖之主點點頭表示接受這種說法,並示意她繼續表演。她便離開椅子站起來,腳步踏著節拍,改換成一種較輕快俏皮的表演方式。
老拉格和小達芬住在一棟舊房子里
舊房子在哪裡里以及它窗外的景色是什麼
這些對他們來說不重要
老拉格只記得大門前有三棵大松樹
他每天早上起來打開窗戶都從松樹的葉縫中
察看有沒有不受歡迎的客人上山來
小達芬只知道院子後面有條清溪流
因為他負責燒開水和洗衣服
………………
這首歌是在描述一對隱居的法師和他的學徒,他們進行魔法研究時的日常瑣事。亞雷特聽得出來,這首歌原來應該是由兩人對唱,所以尤西莉巧妙地變換聲調──比較沈穩厚實的就是老師,而圓滑靈巧的則是學徒。她還會隨著角色的改變移動她站的位置,並且眼睛盯著另一個位置,就好像面前有另一個歌手在和她對唱一般。
鏡湖之主和坐在他左右兩旁的男女,在表演中不時露出會心的一笑,大概是因為歌詞中提到許多他們在研究中常遇到的狀況。歌聲結束時,連鏡湖之主都興高采烈地大力鼓掌,連酒杯里的酒都溢出來了。
之後尤西莉又照著預定的節目表演唱歌曲和講授故事,並且還應聽眾的要求,唱了一些指定的曲目。總管雷薩德也要求尤西莉唱一首宮廷仕女和年輕騎士的愛情故事。只是當尤西莉在演唱的時候,雷薩德的目光一直盯在尤西莉的身上,眼神就象是在恣意把玩一件珍奇的工藝品似的。
佩潘村有人提到雷薩德性喜漁色,看來今晚會有些麻煩了,亞雷特心想。
※※※
晚宴結束后,尤西莉和亞雷特回到客房裡。亞雷特說:「表演很累吧?現在到午夜時分還有三小時,你先休息一下。」
「我也很想休息啊,」尤西莉坐在床沿,手裡卻還捧著豎琴。「可是待會兒那個叫雷薩德的傢伙就會過來了。」
「你怎麼知道?」
「他在晚宴中盯著我的眼神,就是那種『雖然不甚滿意,但到手的肥羊就不會放掉』的意思。這種眼神我看多了。」尤西莉輕鬆得不象是在講自己的事情似的。「其實我倒希望他眼光高些,那樣我可以少些麻煩。」
亞雷特擔心地問:「那待會兒雷薩德真要來了,你怎麼辦?」
尤西莉帶有自信地微笑:「別替我擔心,這種場面我也不是第一次碰上了。」
過了不久,房門外傳來男僕的聲音:「詩人小姐,主人準備了一些禮物要給您,請讓您的僕役跟我來一趟。」
「看,這是把你騙開的手段。」尤西莉低聲對亞雷特說,隨後又大聲回應門外:「我知道了!亞雷特你去吧。」
當亞雷特要出門時,尤西莉又追加一句話:「要記得準時回來喔。」語氣中頗有看熱鬧的意味在,這令亞雷特頗為不解。
男僕將亞雷特帶到另一棟房捨去,裡面有一間倉庫用途的房間,堆滿了層層疊疊的木箱和大麻袋,瀰漫著五味陳雜的刺鼻氣味。房間中央擺設一張木桌,旁邊圍坐了三個大男人,正在飲酒作樂。他們看見亞雷特來了,便大聲吆喝道:「喂!小兄弟,一起來喝杯酒吧!」
「不了,我酒量不好,一喝就醉。」
亞雷特連忙搖手推辭。但是帶他來的那個男僕也從身後推他一把:「沒關係啦!今天晚上你就算不回去,詩人小姐也不會怪你的。她有自己的事要辦呢!」說完四個人轟然大笑。亞雷特還想推辭,其中一個人卻站起來說:「小兄弟,你別太不給面子喲。」說著他伸手拉住亞雷特的手臂,有個人則將碩大的身體擋在門口。
亞雷特猜想,大概是雷薩德要這幾個男僕把他困住,甚至是要灌醉他。這樣雷薩德那傢伙才有充分的時間辦他的事。但是想不鬧大事態而又抽身回去,恐怕也不是件簡單的事了。
※※※
亞雷特和四個男僕喝了幾杯之後,佯裝酒性發作,用力拍打桌面站起來說:「哎!幾個大男人圍張破桌子喝酒,多沒意思。我變個戲法給你們看!」
其它人轟然叫好。亞雷特就問道:「有沒有一大袋子的羽毛?」
「有有有,我們這裡可是倉庫呢!雁鵝羽毛行不行?」其中一人起身到牆邊的麻袋堆里翻來覆去,找出一整袋的雁鵝羽毛交給亞雷特。
亞雷特將麻袋放在桌面中央,暗自在心中演練接下來的步驟。方才他虛與委蛇地答應和他們喝酒,心裡頭則反覆思量有什麼脫身的好方法。他不可能先將其它四人灌醉,也不太可能憑一己之力制服四個大男人。發風刃把他們全部打倒嗎?若是傷了這些人,恐怕會引起更大的糾紛,那他和尤西莉就別想趁夜摸上山去了。結果想來想去,竟然給他想到了個怪點子。
他將麻袋口鬆開來,雙手捧在袋子兩側,心中暗**:「起風!」
成千的羽毛從袋口噴出,飛舞在桌面上空,再緩緩落下。很快地,每個人身上都黏滿了雁鵝茶、黑、白等多種顏色的羽毛。
「搞什麼鬼!」頭髮、眉毛、鬍子都黏滿了各色羽毛的大漢們,怒氣沖沖地吼道,同時用手猛力拍打衣服驅趕羽屑。
「別急、別急,表演還沒有結束呢!」亞雷特搖搖手示意他們冷靜。緊接著他開始**誦咒語:「風精靈順從我的願望,圍繞在這些人身旁,接納他們如同伴,帶領他們自由徜徉於大氣之海。」
四個男僕隨著咒語結束,身體一同輕飄飄地浮到半空中去了。他們驚慌地在空中揮舞手腳,口中咒罵個不停。但過了一會兒,他們發現這樣的經驗十分有趣,個個恣意在房間中踢著牆壁、天花板跳來跳去,有時候不小心撞到頭,反倒是哈哈大笑。
「喂!這個表演還真是有趣啊,哈哈!」
「你們喜歡就好,」亞雷特不知何時已經走到門邊,「那我先走了。」
四個人聞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馬上朝門口衝過來。但他們在空中一擠,又全都反彈到房間的角落去了。
亞雷特強忍住笑意:「你們小心別到室外來,否則到時飄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我可不負責。」眼見四個人聽了都臉露懼色,他便志得意滿地開門要走出去。但出乎意料地,當他的前腳跨過門檻之際,身後傳來數聲重物落地的悶響。回頭一看,四個男僕都掉落到地面上,分別壓垮了不少箱子、麻袋等貨物。
「難道只要我一分心,這飄浮術就失效了嗎?」亞雷特大吃一驚。四個男僕都慢慢地爬起身來,面露凶光地瞪著他看。他自忖大概沒時間再**一次咒語了,趕忙轉身就跑。
他跑出房舍后,立刻找個隱蔽的樹叢後面藏住身影。那四個男僕趕出來時慢了一步,左右張望卻找不著亞雷特的身影。其中一個人開口說:「分開來找!小心別把事情搞大,讓大老闆知道可就不妙了!」說完他們就分作兩批,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原來他們不敢張揚,這倒好。亞雷特聽后象是吃了個定心丸,便躡手躡足地朝客房移動。
到了客房門口,他料想雷薩德可能會在屋裡另有安排,從大門進去反倒不利,於是藉著樹叢的掩護,偷偷繞到他和尤西莉所住的客房窗外。但還沒走到窗下,就聽到尤西莉的歌聲如絲縷般傳來。
「奇怪,尤西莉這種時候還在唱歌?」
他疑惑地向窗內探頭,看見尤西莉和雷薩德並肩坐在床沿,其中尤西莉閉著眼睛,自顧自地彈她的豎琴、唱她的歌,但隔著窗戶,聽不清楚她歌詞的內容。雷薩德則雙眼瞧著尤西莉,嘴裡動啊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亞雷特一時搞不清楚狀況,不敢貿然闖進去,只好先靜觀其變。
突然雷薩德伸出雙手撲向尤西莉,想把她壓倒在床上。但尤西莉像只黑貓似的身形一扭,靈巧地躲開了雷薩德這一撲,閃到床邊站著。神奇的是,她的歌聲完全沒被這脫兔般的動作打斷,連個聲調的轉折都沒有。而雷薩德在這一撲之後,整個人彷佛癱軟了一般,趴倒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好象是已經睡著了。尤西莉的歌聲又繼續持續了兩分鐘,這才停止下來。
亞雷特正要敲窗戶吸引尤西莉注意,卻看見她快步朝窗戶跑過來,猛然一聲將窗戶打開。她看見亞雷特就在窗外,先是一愣,隨即毫不客氣地罵道:「你在這幹什麼?讓開!」
亞雷特嚇了一跳,慌張地退後兩三步。他察覺到尤西莉的神情姿態和平日大不相同──雙頰一抹嫩紅、朱唇微張、急促的呼吸使胸部起伏不定。只見她彎腰將頭伸出窗外,手往喉嚨里一掏,就大聲嘔吐起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亞雷特目瞪口呆。
尤西莉嘔完之後喘了幾口,恨恨地罵道:「竟然在身上塗魅惑香膏,這混帳東西!」
「你是說……他用了**?」亞雷特結結巴巴地問:「你因此而反胃?」
「才不是!」尤西莉等待呼吸稍微平順后說:「我只是用反胃的感覺來打消高漲的**而已。」
亞雷特這下了解剛才尤西莉那奇怪的神情是什麼涵意,不由得心頭一跳,腦中浮現幾緒遐想。一時之間,尤西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亞雷特,幫我弄些新鮮空氣來?」
他搖搖頭甩開這些思緒,舉起手做個手勢。一陣涼爽的微風輕柔地吹進窗口,拂動尤西莉耳旁的紅髮絲。她迎著涼風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緩緩地吐放出來。
「謝啦。」尤西莉露出滿意的笑容,「對了,我給你看樣東西。」她又再次深吸了口氣,返身跑回房間內,在躺倒床上的雷薩德身上翻動了一下。回到窗口時,她手中多了個閃亮的水晶,大約直徑三公分,表面仔細地琢磨出非常多光面,煞是漂亮。她直接了當地向亞雷特解釋:
「這個呢,就是催眠水晶。」
亞雷特盯著她手上的水晶看:「催眠水晶?」
「這水晶裡面緘有特定的法術,可以發出特殊排列的光點陣,催眠看到這種眩目光線的人。」尤西莉一面講一面把玩手中的水晶,「被催眠的人,就會對他人的命令言聽計從,毫無條件地相信一切。」
「這麼說來,佩潘村的羅登就是被這東西催眠的羅?」亞雷特想起在處刑場時羅登奇怪的言行和反應。但他還是有點疑問:「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催眠水晶?」
「在處刑時不是有個女孩來阻擾嗎?她提到看見閃光后就不省人事了,我據此猜測可能有這種東西,心裡就預先防範。」尤西莉好沒氣地說:「果然那總管才一走進房間,手上就拿著這玩意。我一瞧見水晶周圍透出几絲光亮,馬上閉起眼睛,假裝自顧自地唱起歌來,不然可能就著了這好色總管的道了。不過呢,既然我沒有被催眠到,是不是應該找幾個試驗品來驗證一下…
…」
這時在亞雷特身後,剛才想灌醉他的那四個男僕悄然現身。他們原本是打算把亞雷特捉住綁起來,讓雷薩德的好事不會受到干擾,但現在他們卻看見尤西莉悠哉悠哉地靠在窗台上,不免有些疑惑,因此只是默不作聲地圍攏上來。
「你們的總管雷薩德先生,已經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尤西莉大聲對他們說:「你們是不是也該睡了呢?但是睡在樹林裡面,可能會感冒喔。」說著她將手上的催眠水晶舉高給他們看。那四個男僕馬上神色慌張地連連後退,隨即轉身就跑,消失在灌木叢的後面。
「看來是沒有錯了。」她將催眠水晶丟給亞雷特。「這個東西應該是要用雷精靈來驅動,你先留著,以後可能會用到。要現在上山去嗎?」
亞雷特將水晶收進腰包里,回答說:「再等一會兒。目前還有一些傭人在工作,等他們睡覺以後比較好。」
於是亞雷特扶著尤西莉跳下窗檯,兩個人背倚著牆壁,隨意地瀏覽四周的景色,等待時間流逝。從樹叢的空隙中越過鏡湖望向對岸,村落中的房舍、農地、樹林和更遠處的山巒,全都籠罩在朦朧灰暗的夜幕下。但亞雷特總覺得遠方的夜世界卻比眼前的樓房枝葉更有立體感,要真實的多。他仔細地研究了一會兒,才了解是怎麼回事:縱然亮得像白晝一樣,現在鏡島上的事物幾乎是沒有陰影的。
「尤西莉,」亞雷特忽然想起幾件事情要問她:「你在宴會上唱的前兩首歌,應該是有特別的用意吧。」
「你看出來了。」尤西莉笑著回答。「就我個人的看法,鏡湖之主這老人最近對於統治這地方的人民沒有興趣,只是個熱中研究的老學者罷了。至於所謂的『苛政』,大概都是雷薩德這個總管在私下搞的鬼。但就算是向鏡湖之主揭發他的罪狀,問題真的就可以解決了嗎?這恐怕不是我能回答的。」
「釋放雷精靈繭之後,鏡湖之主失去原有的力量,這裡的村民就可以獲得自由了,不是嗎?」
「如果他們習慣於被統治,就不會有任何改變。但無論他們如何選擇,都不關我們的事。」
「難道我們就不能幫上什麼忙嗎?」亞雷特試圖找出可行的辦法,好讓事情發展向他覺得較好的方向。而尤西莉則認為這種事情應該由當地的居民自己去決定,更何況──
「亞雷特,你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應該不是為了解救鏡湖周遭的村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吧?」
「但我以前從沒想到過,釋放精靈之繭這件事也會給別人帶來影響。難道我們不該考慮作這件事的後果嗎?」
尤西莉盯著亞雷特說:「記得你曾經說過,釋放精靈之繭是你的天命。難道你現在想逃避和退縮了?」
「話不是這麼講……」亞雷特正想要澄清,思緒卻又被帶到另一件事上面去。到底什麼是天命?這些給他指引的夢境的意義為何?又為什麼是他?頭腦一冷靜下來,各種問題反倒紛沓而至,卻等不到等待匹配的解答。他沈默了一段時間后才喃喃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而尤西莉,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尤西莉毫不遲疑地回答:「反正同樣是旅行,有個目的也不錯。
我的理由是很單純的。至於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執**,」她說著笑了起來,「我倒是覺得挺有趣。你自己不知道嗎?」
亞雷特竟然也真的搖搖頭。尤西莉見狀雙手一攤:「那好吧,還要不要上山?你今天猶疑不決,往後以後幾個精靈之繭就難保不會有同樣的情況,既然如此,我們今天也不用勉強了!」她說著竟然有點氣憤起來,將頭偏過去不理睬亞雷特。
「慢著,我沒說不去啊!」亞雷特急忙辯解。「反正事情先做了再說,理由以後再慢慢想。這樣總可以吧?」
尤西莉斜眼看他:「你不怕以後後悔?」
「我覺得,與其不做而後悔,不如做了再後悔。」
「這句話我不同意。不過……我覺得你比較適合依賴直覺,而不是用理智去思考事情。」
亞雷特抗議道:「照你這麼說,我不就只是個熱血的傻瓜了嗎?」
尤西莉聽了哈哈大笑:「熱血傻瓜?挺適合你的。」亞雷特也笑了起來。
※※※
兩個人朝著上山的步道小心翼翼地前進,一路上闃無人聲,大概是都進入夢鄉了。當接近山腳旁的大型圓頂建築的時候,亞雷特感覺到整棟建築被籠罩在一股薄幕之下,產生一種內外隔絕的違和感。他同時也覺得通往山頂的那條步道,實在是「靜的過頭」了,就好象是有什麼東西吸收了傳出來的聲音似的。
走到步道的入口處時,亞雷特突然示意尤西莉停步:「等一下,我覺得這裡有……」他指著最接近地面的幾級階梯。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以風精靈、或說是以氣流的活動來觀察,從某一排石階開始,空間象是忽然擴張出一個間隙。其後的階梯比起眼睛所見,至少退後了數公尺遠。
亞雷特平舉雙手向前,輕聲**道:「風精靈,請伸手向前探索,如羽絨輕撫~」一縷如輕柔的青煙從他手邊捲起,向前送出。很快地這縷輕煙就像碰觸到牆壁般,朝上下左右垂直地擴散開來。
「看來是警戒用的結界牆壁,那就繞過去吧。」尤西莉答道。還好那道看不見的牆範圍並不大,兩個人從一旁的山坡攀越樹叢登上步道,避過入口處的機關朝山頂前進。
鏡島上的這座小山丘雖然不高,卻相當陡峭,因此步道在山壁上迂迴曲折像條蛇似的。步道鋪設有切割整齊的石階,兩側林列著挺直的樹榦,枝葉繁茂遮蓋天空,只能透過幾個小豁口望見鏡湖和山下的建築物。
亞雷特此時意志高昂,只想早一點趕到山頂上去,腳下的步伐跨得很快。
大約走到一半路程時,他才想起來這種速度尤西莉可能跟不上,所以停下來回頭察看。他這一回頭,可是大吃一驚:身後是一片漆黑!沒有繁茂的枝葉、沒有整齊的石階、也沒有尤西莉的身影。不只如此,他連自己的手腳都看不見,完全的黑暗。
「尤西莉!你在哪裡里?」亞雷特焦急地喊道。但出乎意料地,尤西莉的聲音從幾公尺處傳出,充滿狐疑和斥責的語氣:「你在緊張什麼?吵死了。」
亞雷特驚疑未定,只是愣愣地盯著黑暗中瞧,卻還是什麼都看不見。尤西莉的聲音又傳來:「後面有什麼東西嗎?……咦!」她的聲調也轉為驚疑,象是看見什麼詭異的東西似的。
亞雷特謹慎地跨出腳步,想向尤西莉所在之處靠近,她的聲音又再次傳來:「亞雷特,你轉身看看上山的方向。」亞雷特聞聲又再次轉頭看去,赫然發現整個步道的景象又重新映入眼帘內,然而只要他往下山的方向看去,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甚至他側過身子時會發現右邊漆黑,左邊卻是景物躍然眼前,光明與黑暗的交接處有一道鮮明的邊界。
一隻纖細的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搭上亞雷特的肩膀,嚇得他渾身一震。
隨即尤西莉從黑暗中「現身」,眼睛盯著前方說:「看著上山的方向就沒事。別回頭看!」
尤西莉向前走一步,和亞雷特並肩站在石階上,好讓兩個人勉強能面對面交談。若是兩人站成一前一後,總有個人必須對著空無一物的黑暗講話──那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這到底怎麼回事?」亞雷特還在慌張地前後張望,尤西莉扶著他的肩膀,要他鎮靜下來。
「剛才不是提過上山的步道布有結界嗎?」尤西莉冷靜地分析,「我們朝山上走沒有問題,但若是想往山下走去,就是一片漆黑,這應該是結界的影響。」
亞雷特點點頭表示理解,聽了這番說明,他也冷靜多了。尤西莉又說:「但是這結界的目的是什麼呢?若是想阻止他人上山,那應該是上山的時候黑暗,但下山的時候看得見東西才對吧。」
「如果上下山都是一片漆黑那不是更好?根本就不會有人敢上來。」
「或許這樣做的目的,是不希望別人發現結界的存在。只要預先知道這裡有結界,就會有所準備。反過來說,這種結界就是讓人在毫無警覺地上山,等到被發現的時候……」
亞雷特搶著說:「等到偷偷潛入的人被發現的時候,他會看不見後面的追兵而無法反抗。」
「這麼說也是有道理。但也有可能只是雷精靈繭的自然異常,並非人為布設的。」尤西莉說著戴上附有夜視術的銀手鏈,但隨即又拿下來。「夜視術也沒用,不過我們還是得往上走。沒問題吧?」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卻變成尤西莉在前,亞雷特跟在她身後。亞雷特所持的說法是:當有人追上來的時候,自然是由他來應付,到時若是看不見身後的尤西莉會很困擾。但實際上他只是看不到走在後面的人,會覺得不安而已──這方面尤西莉倒是無所謂的模樣。
小山丘在接近山頂處有一道陡峭的崖壁,在崖壁上有一條以人力鑿凹入岩石的通道,右側緊挨著山壁,左側是險峻的陡坡,是上山必經之路。亞雷特卻又在這裡發現一道「看不見的牆壁」,簡直是避無可避。但是步道在通過崖壁之後,似乎又蜿蜒迴轉,可能繞經兩人所在位置的上方,只要攀越一段也相當陡峭的斜坡即可。斜坡上的樹木都倒向外側,就好像它們原本是生長在平地上,但後來平地隆起成為傾斜的山坡似的。當然啦,要叫穿長裙的尤西莉獨力爬上這種陡坡,未免太強人所難了,亞雷特建議由自己先試著攀上陡坡,再用繩子綁住尤西莉將她拉上去。
亞雷特帶著繩索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撥開茂密的枝葉,手腳並用攀援斜卧的樹榦而上,大約往上爬了二十公尺后,果然又回到步道上。接著他將繩索綁在牢靠的樹榦上,大聲通知尤西莉可以開始往上爬了。同時他也用力拉引繩索,減輕尤西莉的負擔。
不過在亞雷特拉引的過程中,斜坡下方完全籠罩在黑暗中,所以他只能持續地使力拉扯,卻看不見尤西莉的狀況。忽然繩索沈重地向下滑動,斜坡下也傳來枝葉斷裂的騷動聲。亞雷特著急地大喊:「尤西莉,你沒事吧?」
「沒事,別嚷嚷!」尤西莉煩躁的回應。她爬上步道時,黑色長裙上沾滿了泥土,淡紫色的披風也被刮破兩處,還有帶葉的斷枝附在上頭。
兩人再往上走個幾十步,周圍的樹木逐漸稀少,視野也寬闊起來。現在又可以清楚地看見,鏡湖的湖面被光與暗區分成兩塊截然不同的顏色:裡面是晶瑩透徹的天空青,外側卻是黯淡的藍黑色。再遠處的陸地及山陵朦朧灰暗,沒有什麼可資分辨的色彩,天空則由山脊邊際的灰紫色一直漸亮到天頂上霜青。兩個人已經步上山頂。
山頂是光禿禿的硬地,寸草不生,大致分為高低兩塊平台。其中較低的一側有一圈石板鋪設在地上,象是舉行宗教儀式的場所;較高的一側則十餘根孤零零的雕刻石柱聳立在哪裡兒,還有一張沒有扶手的石椅,面朝南方,也就是亞雷特他們上山來的方向。
亞雷特從上山到現在,一直在注意四周是否有「異狀」,例如風之頂當時那種空氣黏滯的感受。但什麼都沒有,或可說是他感覺不到。這令他相當失望。而尤西莉上了山頂后,一下子低頭打量著地面石圈,一下子跑到崖邊眺望遠方,接著又在石柱群間繞來繞去,好像在考量引吭高歌的適當地點。亞雷特認為好像不該打擾她,就走到那張石椅處坐了下來。
他坐在石椅上,看著鏡湖對面的小村落──那村落他並沒有去過,於是起了個「想看得更清楚」的**頭。這個**頭才剛閃過,亞雷特頓時覺得他好像站在村落的廣場中央,每幢房舍的屋瓦、窗戶內微弱的燈火,全都清晰細緻如在眼前,好似伸手可及。他甚至真的站起身來伸出右手,想去捕捉影像,卻在離開石椅的瞬間,發現整座村落仍然在遙遠的鏡湖對岸,覆蓋著一層灰濛濛的暗幕。
亞雷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站著發獃,過一會兒他忽然領悟到所謂鏡湖之主的「神眼」就是這麼回事。他又坐回石椅上,想再試試看剛才的體驗,卻突然聽到尤西莉的呼喚聲。
「喂!亞雷特,你大搖大擺的坐在寶座上,好威風呵?快點下來。」尤西莉站在石圈的正中央,已經將豎琴捧在手中了。亞雷特趕緊跑近她身邊,問道:「你已經決定好唱什麼歌了嗎?」
「早就決定好了。」尤西莉順手彈出一小段旋律。隨即兩個人身邊一陣閃光,幾道超迷你的閃電迅捷地舞動,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亞雷特看了不免心中惴惴。
「看來這次可不太妙,」尤西莉露出滿意的笑容,「你得有些心裡準備。」說完她闔上眼皮凝聚心神,用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出幾組和音,當她再度開啟雙眸時,顏色變幻萬千的光點飄滿整座山頂,點與點之間忙碌地交換著細小而分叉的微閃電。甚至偶而幾道微閃電交錯在一同,還會出現球電。
這光彩亮麗的景象讓亞雷特看得直呆了。尤西莉的歌聲在此時響起,清亮的嗓音之中還牽引著透明巧凈的音韻,直接穿透重重心幕,反映出最深處的思緒。
在星光之下我總不曾忘記撥開斗篷的頭沿
傾聽來自星空的耳語
千萬點閃爍的目光視線如流蘇灑落
哪裡一顆星在凝視我?廣袤的大地分散不了他的眼神
當我回望他時靈魂也卸下面具恣意撫摸著臉龐
我不再是我
引吭高歌的尤西莉感受如何無人知道,至少亞雷特覺得是一場「災難」。
交錯縱橫的閃電從他身上疾馳劃過,一下下地鞭笞著他,刺痛、顫抖、酸麻的感覺混合在一起,他雙手交抱,彎著腰忍受極度的痛苦。縱然眼皮緊閉,雙眼還是被眩目的光線燒灼得塊塊黑影。亞雷特越是抗拒,雷精靈的擾動越是逐步吞噬他的意識,直到他的全部知覺都被痛楚和煎熬所佔滿。
他很想要尤西莉別再唱下去了,喉嚨卻乾渴地發不出聲音來。
最後他幾乎就要喪失意識,雙膝一軟地倒在地上,不再有抵抗的意志,任憑雷精靈在他身上肆虐馳騁。但就在這一瞬間,情況整個完全不同了。他覺得身體變得「透明」起來。閃電一道道穿過他的身軀,在他體內交叉、重迭,就好像他的身體如同空氣一樣。眩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的強光也隱退了,他現在可以舉目審視四周的狀況。
在月光之下我總是揮動手臂任夜風流瀉指縫間
聆聽來自明月的呢喃
我的眼神對你來說太過幽遠深邃嗎?
看著我你會發現你心中的陰霾遮蔽了視線
清澈明亮的眼眸你我都是一樣的讓兩人的心靈交融
只待你打開心扉
整個山頂充滿了耀眼卻柔和的光線。明亮得象是直視太陽,景物卻又一清二楚,從腳邊地面的小石子,到遠處起伏不定的山樑,色彩鮮明有如近在眼前。空氣中隱隱約約還能見到無聲閃電的光跡,但在如此亮麗的背景之中很難看得分明。
尤西莉已經放下豎琴不彈,順著節奏踩踏著輕盈的舞步,歌聲更加清晰。
這時她的神情是愉悅而透明的,沒有任何掩飾,是真性情的展露,比起風之頂那次更有過之。亞雷特默默地注視著她,心中的渣滓沈澱下來,留下一池澄凈。身體「透明」的感覺直直蔓延到心底去,他覺得時間的流動象是在原地打轉的漩渦,並沒有停頓下來,但卻又是靜止不動。
『潔凈』
一個鮮明的**頭泛起在亞雷特的心池中。尤西莉就像枚清澈的水晶,將光線承接下來,又再散發為五顏六色,一切都隨興所至,沒有一絲偏袒。又像是橫過天際的閃電,迅捷而率直,猶豫和懷疑都與之無緣。
閃電有時激烈躍動,有時卻如絲網般柔順。周遭光線也忽明忽暗,可以像極光般色彩絢麗、甚至如傳說中彩虹的源頭,有時卻蒼白如滿月、昏暗如薄暮。
正當尤西莉全心全意地高唱、亞雷特怔怔地聆聽之時,忽然一股驚天動地的巨響,打斷了尤西莉的歌聲,兩個人受此震蕩都雙膝一軟跪坐在地。剎那間閃電四射、光線亮得令人不由自主用手遮住眼前,地面隨著巨響而搖晃,緊接著四周頓時變得陰冷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就象是大白天失足掉進深井底一般,變化之快使人難以招架。等到兩人的眼睛習慣了黑暗,才發現鏡島上已回復了午夜時分的景象~~滿天星斗、萬籟俱寂,偶而才有一絲夜風掃過山丘頂。
「剛才是怎麼回事?」尤西莉滿臉困惑地問亞雷特。
「光與閃電的巨浪。就象是水桶裝太多水,一瞬之間爆開來。」這是亞雷特的回答。就他的感覺是:滿山激烈舞動的雷精靈,突然全體展開賓士,向四面八方爆然散去,在頃刻間全部失去蹤影,消失在地平線后。其速度之快、威力之猛,簡直可以說是一道橫衝直撞的巨浪。
尤西莉走到山丘邊緣眺望遠方,好象是想看看那道巨浪到底衝到哪裡里去了。這時黝黑的夜空晴朗無雲,繁星點點布滿天幕,原本微弱細小的散星也大放光明,數量之多遠勝過亞雷特記憶所及。他充滿敬畏地仰望星空。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尤西莉輕盈愉悅的笑聲。笑聲並沒有像在風之頂時那麼誇張,反倒象是想起兒時溫馨快樂回憶時的會心笑容。亞雷特默不作聲,耐心地等她笑個夠。
終於尤西莉回過身,帶著滿臉的笑意靠近。她眼神銳利地審視著亞雷特,上上下下掃視好幾回,弄得他忸怩不安。最後她發現了她想找的東西:「嗯,看看你的左手。」
亞雷特聞言舉起左手來察看,發現中指上多了枚銀色的戒指,中間鑲了顆黃色的寶石,周圍有放射狀的刻紋,象是閃耀的光線。
「雷精靈的禮物是戒指……」亞雷特將手掌翻來覆去地檢視那枚戒指,充滿期望地自言自語:「那其它的精靈會給什麼呢?」
「天曉得。」尤西莉隨口回答,眼神再度投向遠方,朝著北邊望去。「接下來要往哪裡個方向走?」
亞雷特集中精神去喚起對精靈之繭的感應。他沈吟一下之後,手指向西北方說:「那邊有一個精靈之繭。雖然比西邊的另一個要遠,但那是最北邊的,我覺得我們應該先到那裡去。」
「那好。我們能不能先往北邊繞點路,到一個叫拖查闊塔的城市去?我姊姊在那裡。」
「可以啊。」亞雷特不加思索地回答。他原本就不認為釋放精靈之繭一事得趕時間完成。
這時,從山腳下傳來了吵雜的腳步聲,剛才那驚天動地的巨響,大概將鏡湖兩岸的所有居民全部都嚇醒了。鏡島上的人發現日夜顛倒的異象已經消失,其驚慌自然是不在話下。鏡島之主應該會派人上山丘來察看。
「怎麼辦,我們要偷偷溜走嗎?」亞雷特問道。
「我們應該沒本事溜掉吧?」尤西莉揶揄道。「他們只要守住碼頭,我們就沒有辦法過湖了。還是光明正大地走下去,看看事情要怎麼解決。」
兩個人便再沿著步道走下山。剛才橫亘路上的「牆」和結界都消失無蹤,大概是被剛才的雷精靈巨浪給衝散了。不過黑沈沈的夜色下,山路的視線並不是很好,所以兩人都戴上夜視手鏈。
※※※
尤西莉和亞雷特被被領進鏡湖之主研究用的那座圓頂建築,當然,籠罩建築的結界也已經被摧毀。鏡湖之主在一間寬廣的會客室等待他們,他的臉上充滿焦慮和疲憊,對於走進房間的兩個人投以怨恨的目光。
「我一生的心血全都白費了!」鏡湖之主嘶啞地吼道:「我花了數十年的光陰在研究這個雷系瑪那節點,現在卻什麼都不剩、只留下光禿禿的山丘和我這個半死的老人!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這樣做!?」
先前尤西莉和亞雷特在鏡島上是主人和僕役的身分,所以他們事先講好,這場談話交給尤西莉去應付。「很抱歉我欺騙了閣下,」只見她面帶憂愁地說:「我確實是為了釋放雷系瑪那節點而來到這裡。但是閣下可能不知道,若是再晚個幾年,閣下和鏡湖周遭的所有居民都會處在極度的危險之中,隨時會面臨毀滅的厄運。
「我相信閣下也清楚,雷瑪那正在不斷地彙集在這座鏡島上。隨著瑪那不斷累積,總有一天會到達臨界點──事實上,據我們的估計,大概不出五年。到時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也許是一場足以摧毀所有建築的狂亂雷暴,或者導致所有人目盲的熾光亂流——當然,也有可能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但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鏡湖之主嚴厲地質問:「『我們』!你說『我們』!你代表什麼組織?」
「我是雷尼坦恩王國王家魔法團的巡行使。」尤西莉神情轉為自傲,「在偉大的聖王拜奧利德的名下,我們對這大陸上所有生命所遭逢的危難,都有挺身而出的責任……」
「雷尼坦恩!」鏡湖之主惡毒地打斷她的話頭:「自以為代表正義的驕傲國家,你們總是仗著自作主張的大義名分就為所欲為。你為何不一開始就跟我講明算了?」
「如果我先向閣下提出請求,閣下會答應嗎?」尤西莉冷峻地質問。鏡糊之主沈默了,久久不發一言。
要不是尤西莉事先講清楚了,恐怕連亞雷特都看不出來她是在漫天亂扯。
尤其她在對話中加入許多魔法術語,鏡湖之主在心神慌亂之中,根本就沒能看出破綻來。更何況尤西莉已經將雷精靈繭釋放掉了,對於不了解情況的鏡湖之主來說,這不啻是強大魔力的證明,也因此他對尤西莉不得不抱持著七分顧忌。
可是亞雷特還是懷疑:尤西莉所講她是「王家魔法團」的巡行使云云,說不定是真的。
尤西莉繼續維持一貫的冷峻語調:「鏡湖之主,閣下利用雷系瑪那節點聚積的力量,有統治鏡湖周遭之名實。然而事實上,閣下不過是壓榨這裡的民膏民脂,來滿足研究上的需要罷了。」
「我沒有!」鏡湖之主反駁說:「我自認為我所需索的,都還在合理範圍之內。」這時他蒼老的眼神頓時銳利起來,「是我給這裡的村民帶來生活秩序。你能想象二十年前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村民們是生活在怎樣的渾沌當中嗎?是我讓村民們有穩定平靜的生活!」
「但是閣下近年來眼裡只有研究,其實在統治鏡湖的應該是那個叫雷薩德的總管吧。他的所作所為可不能說是合理範圍喲。」
「雷薩德……?他做了什麼事?」鏡湖之主遲疑地問。
「閣下真的不知道?」尤西莉不屑地說:「隨便找幾個村民來問問,都會比我講得更清楚。對了,如果閣下想找雷薩德來當面質問的話,這不知好歹的傢伙正倒在我的客房裡。他身上還帶著有趣的東西呢──亞雷特!」
亞雷特如大夢初醒:「啥?」
「把催眠水晶拿出來,給鏡湖之主瞧瞧。」
亞雷特連忙從口袋裡掏出催眠水晶,高舉在手中。尤西莉又質問鏡湖之主:「這東西是閣下交給他的嗎?閣下想知道他用這東西來幹什麼嗎?」
鏡湖之主一見到催眠水晶,馬上怒不可遏:「他身上有這種東西!?這不是我交給他的,我不可能做這種自找麻煩的事。這是他偷去的!」從鏡湖之主的表情看來,亞雷特知道這枚水晶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麼雷薩德背著閣下還做了什麼事,就請自己去審問吧。」尤西莉示意亞雷特將催眠水晶收好。「最後我想請教,閣下想如何處置我們兩個呢?」
尤西莉的語調雖然柔和,卻隱藏著強烈的挑釁意味,連亞雷特聽了都不免暗自心驚。但鏡湖之主氣勢上已居於劣勢。他頹然坐回座椅中,僅僅在勉強維持自以為是的尊嚴。
「你們走吧。」鏡湖之主嘶啞低吼道:「鏡島不歡迎你們,現在就走!我會叫人安排船隻。我不想再見到你們!」
※※※
尤西莉和亞雷特坐在離開鏡島的小船上。鏡湖對岸的佩潘村燈火通明,還有不少人擠在岸邊,吵雜聲不絕於耳。
「大家都出來看熱鬧了,」亞雷特笑道:「這裡的村民應該有幾十年沒有好好看見過星空了吧。」
忽然船夫大叫一聲,音調充滿恐懼之意。兩人急忙回頭一看。尤西莉也忍不住低聲輕呼,亞雷特則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鏡湖上空蕩蕩的,可以直接看見對面的湖岸和樹林,卻完全沒有鏡島的蹤影,諾大的一座島就此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麼可能!」亞雷特雙手用力抓住船沿,專註地查找湖面。「就算釋放雷精靈繭,也不至於毀了整座島吧?」
但尤西莉冷靜的聲音瞬時安撫了其它人慌亂的情緒。「別慌,這才是鏡湖的真正面貌。你們仔細看看中心的湖面,完全沒有漣漪,不覺得奇怪嗎?」
亞雷特再仔細望去,確實如尤西莉所說的。湖面被夜風吹起的漣漪,到了某條界線就全都消失不見了。因此湖面中心有很大範圍是完全的平靜,真的就像一面鏡子般,反映著天上的星空。
「奇怪,雷精靈繭不是已經被我們釋放了嗎?為什麼還有這種異象?」亞雷特不解地問道。
尤西莉沈思一下后說:「我想,所謂的精靈之繭,或者法師們所說的瑪那節點,其實本來就有特殊的面貌,就像風之頂上終年風吹不息一般。我們解除的不過是和平常的異象不同的──『異常的異象』吧。」
亞雷特向水中的星空望去,腦海中浮現了尤西莉在佩潘村演唱的,那首有關「鏡子般的湖」的歌曲。或許在幾百年前編寫那首歌的吟遊詩人來到此地時,鏡湖就是這個模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