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五章 晨橡森林
亞雷特隔天就發現他的估計完全錯誤.前晚還身受重傷的格里恩在專門職司治療的德魯依照顧之下,第二天就能生龍活虎地到處走動。亞雷特剛從甜美睡夢中醒來時,馬上見到他精神奕奕地坐在一旁。
他們現在是在護林德魯依的駐留林之中。這是位於晨橡森林最北端的駐留林,是唯一準許外人進入的小徑上最重要的關卡,負責審查來者是否有進入德魯依聖地的資格,因此規模算是最大的:平日有二十個護林德魯依駐守在此,其中有半數是「嫩葉」(即學徒),男女比例則大致相當。全體都住在一間低矮的長形木屋之中。
這間木屋長十二公尺,寬有五公尺,中央的屋樑有一排木柱支撐,兩側的屋簷都直接碰觸到地面,其上覆有長滿青草的泥土層,遠看恐怕還以為是個低矮的土丘。屋內則向下掘入地面三公尺深,地板是堅硬乾燥的黏土,牆壁則是整齊的由卵石層層疊起。整個長屋中沒有隔間,德魯依的吃睡都這間大廳之中。此外還有兩個向外掘出的附屬小房間充作倉庫,亞雷特和尤西莉被安置在其中一間,身旁是裝滿毬果的陶罐。
經過昨天從早到晚的趕路跋涉,兩人都睡到日正當中才起床。亞雷特醒來的時候,坐在一旁的格里恩向他打招呼:「早啊。」
亞雷特坐起身來,左右看了兩眼,問道:「你在這裡幹嘛?尤西莉呢?」
「尤西莉剛剛去準備梳洗了,我則是來看看你。」
「看看我?」亞雷特有些不解。白色的莎莫瑞拉站在格里恩肩膀上,同樣也看著亞雷特。他被兩對眼睛的注視弄得忸怩不安,格里恩見狀,微笑著收回視線,用手撫摸莎莫瑞拉的頭.
「到外面去吧。」格里恩提議,「今天雲少,外頭天氣還算清爽。」
走出門外,踏上幾步石階,繞過長屋外圍的石灰牆,迎面映入眼幕的是片亮麗刺眼的鮮綠葉海。原來長屋所在地勢較高,門前不出五步便是傾斜向下的斜坡。坡面滿覆柔軟的青草,像片活潑的黃綠色地毯,稀疏地零立幾株山毛櫸,零散的小黃花點綴其間.森林小徑橫坡而過,越過小徑到了坡腳處,則是茂密的山毛櫸樹林的邊際,從此開始便是一望無際的鮮綠色樹海,間或夾雜幾株挺拔直聳的松樹,高高地露出尖錐狀的濃綠樹頂來。
長屋後方約百公尺處,則聳立著一棵巨大的山毛櫸,也就是亞雷特昨晚看到的那棵巨木。她的高度大約有八十公尺,枝葉濃密而且極度誇張的膨鬆,簡直像是一座長滿山毛櫸的小山峰。由於它長在山坡頂上,和四周相較起來,更顯得高大雄偉。
亞雷特驚嘆不已:「山毛櫸怎能長成這麼大?」
「為什麼晨橡森林是德魯依的聖地,現在瞭解了嗎?」格里恩還指了幾棵也是異常高大的山毛櫸給亞雷特看,「這裡的樹木常常能成長到別處的兩倍、甚至三倍大的規模。」
長屋南邊不遠處就有條小溪順坡而下,溪水清澈見底,拇指大的銀色小魚正群聚逆流而上。坡腳處的森林小徑從一座石拱橋跨越這條可愛的小溪,在斜坡頂端則有個寬闊的平坦石頭供人梳洗之用,尤西莉剛從那兒站起身來。
「格里恩,有什麼可以吃的嗎?」她將額前的頭髮撥開,紅髮的末梢還沾著幾滴水珠。
***
三個人坐在溪旁的草地上,吃著晨橡森林中的主食——德魯依手制的橡實麵包,其中有松果、核桃、和榛實的顆粒,甜美可口。再加上清香微酸的蘋果淡酒更是絕配。
「吃完飯後,」格里恩漫不經心地說,「穆里費亞老師~也就是護林德魯依的頭領,會詢問你們進入晨橡森林的理由。通常若是他覺得你們沒有資格進入森林,就會立刻把你們驅離.不過現在把你們趕回馬什庫爾,等於是要你們的命,所以說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亞雷特問道:「他們已經知道盜獵者的事情了嗎?」
「我當面向他報告過了。但是要處理這件事情,憑這裡的德魯依人力並不夠,還得從別處派人支援才行。」
「到時盜獵者大概都已經跑掉了。」亞雷特很不以為然。「尤其是那個鬥法師……對了,昨晚樹林里的那陣火光是怎麼回事?」
格里恩輕嘆一聲,才說:「盜獵者早料到我們會往這處駐留林過來。而且你仔細想想看,他們的主要目的是阻止我們和護林德魯依接觸,以免德魯依教團知道他們的存在,那麼除了攻擊我們三人以外,也要想辦法絆住護林德魯依的行動。」
「那結果是如何?」亞雷特急切地追問。
「看情況,盜獵者是由那名使火焰的鬥法師單獨行動,在樹林中布置了誘發爆炸型的結陣。護林德魯依派出的探查隊就不幸觸發了陷阱,在我們聽到爆炸聲時,有三個人死於大火中。妮芙德麗憐憫他們。」格里恩做了個致哀的手勢,「後來我們活捉了幾個來不及逃走的獵人,但是並沒有找到任何一個鬥法師~包括那個使鋼弓的在內,連屍體都沒找到。看來是都逃走了。」
「我可不希望再遇上她。」亞雷特心有餘悸地說.想起昨晚,若不是對方太輕敵等著看他表演,根本就沒有勝算。
一旁的莎莫瑞拉剛剛咬開一顆堅果,用前爪使勁地掏果肉出來。然後牠一縱身跳上格里恩的肩膀,愉快地享用美味的大餐。
「我要向你道謝.」格里恩以誠摯的眼神望向亞雷特,「若不是有你幫忙,我恐怕連馬什庫爾都逃不出來,昨天晚上也難逃一死。」
「這麼說,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啰?」亞雷特一面開玩笑,一面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別說得這麼好聽。」尤西莉插嘴道:「他行事莽撞,再加上你好管閑事。湊在一起,想不鬧出一堆事情都難唷。」
「我……」亞雷特連忙想抗議,倒是格里恩先吃吃地笑了起來。亞雷特只好兩手一擺表示不置可否,繼續吃他的橡實麵包。
***
三人都吃飽之後,格里恩向駐留林的德魯依打探個幾句話,然後回到溪旁的草地對另外兩人說:「現在穆里費亞老師還在處理連絡教團本部的事情,所以審查會晚點才會開始。先休息一下吧。」說著他也在草地上坐下來。
「你稱德魯依的頭領為「老師」,」亞雷特好奇地問道:「德魯依是這樣稱呼長輩的嗎?」
格里恩微笑著回答:「穆里費亞老師是我在「芽」時期的武技老師。他是現在所有護林德魯依之中實力最強的一位。」
護林德魯依相當於德魯依教團的直屬武力,因此在護林德魯依之中最強,就幾乎等於是在所有的德魯依之中最強。亞雷特不禁露出期待的眼神,想看看格里恩口中這位「最強的德魯依」是個怎樣的人。
接著三人靜靜地看著溪水潺潺流動。過了一會兒,亞雷特覺得有些不耐煩,打算起身去拿放在行李中的日記本,卻被格里恩喚住。
「你們已經到晨橡森林來了。那麼……」他謹慎地說:「到底釋放精靈之繭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告訴我了吧。」
亞雷特奇道:「怎麼回事……我記得跟你說明過了啊。我們已經沒有辦法解釋的更詳細了,尤西莉,你說是不是?」
尤西莉點頭表示同意:「這件事用言語是很難解釋清楚的。」
「老實跟你們說吧。」格里恩下定決心似的,嚴肅地說:「若是我不幫忙的話,你們大概是沒辦法通過審查的。」
亞雷特和尤西莉聞言,都定睛望著格里恩,揣測著他話里的意思。
格里恩繼續道:「我很想幫忙你們,但是我需要理由。若我不知道釋放精靈之繭結果會是如何,又怎能讓我心甘情願地協助你們呢?」
年輕德魯依的這番話十分合情合理,讓亞雷特不免苦惱起來。但這些事情光是口頭講講,實在很難說得清楚。總不能將格里恩直接帶到弗蘭提拉的風之頂、和鏡湖去親眼瞧一遍吧?
「讓你親身感受一下如何?」
尤西莉突然冒出的這一句話,正好和亞雷特的思緒不謀而合。但他懷疑地問:要如何做?
尤西莉詭黠地一笑:「這就靠你的本事啦。」
「我?」亞雷特指著自己,不免大為驚奇。尤西莉繼續道:「還記得釋放風精靈繭時的感覺嗎?我記得你說過,你是因為回憶這個感覺才學會風刃的。現在我要你再去回憶一次,在腦中重新浮現當時那種難以言喻的感受,越清晰越好。然後……格里恩,你握住亞雷特的手。」
格里恩雖然滿臉疑惑,還是照做了,亞雷特則面有尷尬之色。尤西莉見狀輕聲斥責亞雷特:「喂,你要集中精神啊。」說著她將豎琴拿出來,開始解釋整個過程。
「等一下我會先唱「織風的說書人」,你就趁機回想在風之頂上時的感受。然後當我換成另一首歌的時候,你要盡量將先前的感受維持在腦海中,然後藉由歌聲的影響力,你們兩個人將能分享彼此的感覺.因此所有你對風之頂的回憶,格里恩全都能體驗到。但你如果分心的話,他就會什麼感覺都沒有。所以說啦,」尤西莉特彆強調,「這方法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
亞雷特覺得有股莫名的壓力。格里恩則問道:「那我該做些什麼?」
「腦里保持一片空白,什麼都別想。」尤西莉輕輕一笑,然後她便開始彈奏豎琴。在盈巧清脆的豎琴聲中,她那清爽嘹亮的歌喉,引領大氣中的精靈們情緒高昂地飛舞起來。
展開雙翼翻開書本的第一頁飛離家園你正寫下你的故事海面平靜猶如天神遺忘的稜鏡粼粼波光如白晝夜空你將看到彩虹穿出波浪指引前進的方向………
這首輕快而悠揚的進行曲「織風的說書人」,內容是在描述一名乘著飛龍的少年,順著旅風遊歷世界各地,看見許許多多的壯麗景色與珍奇見聞。歌詞的內容帶給人一種悠遊四海無拘無束的自由感,讓人忘記枯燥刻板的煩瑣俗事,重新回想起孩提時代的純真夢想。這是一首使聽到的人放鬆身軀、心靈徜徉在舒服的涼風中,清新脫俗的歌。
而亞雷特還能再從歌聲中體會出更深一層的進境。詩人將歷史與傳奇編入歌詞之中,因為優美的音樂旋律是記憶之海中的一條堅韌無比的絲線,會將片片段段的回憶緊密地串連在一起。亞雷特則是經由歌聲,喚醒了靈魂中曾經體驗過的深層撼動——他在風之頂重新詮釋「風」的意義,而藉由這樣詮釋的過程,他領悟了人類的意志是如何地和身處的環境交融成一體.
那是一股狂亂的氣流,粗暴卻很有力量;一股柔順的氣流,溫暖、堅強而源源不絕;一股迅疾的氣流,連腳印都來不及留下。大氣中的風精靈緊緊擁抱著每個人,但卻又未曾束縛任何人。
亞雷特已經完全融入對風之頂的鮮明印象之後,尤西莉則巧妙地變換歌曲。兩首歌之間絲毫不留痕迹,只聽得原本歌聲中悠遊自在的喜悅將面貌一換為款款傾訴,輕柔地拂過心門,緊閉的門扉也挪出一份空隙。
我拿著來自遠方的信封親切的筆跡熟悉的氣味還有令人懷**的名字朋友我喜歡讀你的信就如同我喜歡聽你說話的聲音潦草的字跡是匆忙急切的吶喊柔細的字跡是耳邊的呢喃
朋友打開你的信封令我期待而心跳不已又有一片心情隨風飄落到我心裡
在這柔約的歌聲之中,亞雷特的心一直還停留在對風之頂的反覆遙想上,直到一股莫名的驚異情緒湧上心頭,將他猛然拉回現實之中。定睛一看,格里恩正愣愣出神地茫茫然瞪著前方,暗示著他的心靈剛受到一種強烈震撼,熱烈而直接的情緒正擾亂著他的心。亞雷特領悟到:剛才那股莫名的驚異情緒,是從格里恩那兒傳來。
尤西莉見到亞雷特已經分神,便不疾不徐地讓歌聲收尾。
「格里恩,你剛才感覺到什麼?」亞雷特好奇地問。
但格里恩還來不及回答,便有一名德魯依跑來通知三人去和穆里費亞會面。三人便起身朝長形木屋的方向走。格里恩一面走一面說:「穆里費亞老師的個性有點怪異~不是我故意要說他壞話,不過你們待會兒實話實說就好,別去在意他有什麼反應。」
「「完全」實話實說嗎?」尤西莉刻意強調地問,不知在想些什麼.
「在德魯依面前說謊,只能騙自己。」格里恩輕輕一笑:「這是布塔拉人的俗諺,你們應該能了解是什麼意思吧?」
格里恩言下之意,是指「偵測謊言」一類的法術.不過亞雷特和尤西莉兩人先前私下討論過了:為了取信於已經知道詳情的格里恩,其實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
穆里費亞年約五十歲,身材中等而結實,面容嚴峻,是個資歷年長的護林德魯依,也是這個駐留林的頭領.照格里恩的說法,如果不是他個性怪異、嘻笑怒罵無常,應該已經晉陞為「槲寄生」了(「槲寄生」在德魯依教團之中類似「長老」之意)。現在他領著三位德魯依,在長屋前的樹蔭下,審核亞雷特和尤西莉是否能進入晨橡森林,格里恩則在一旁備詢。
「你們來晨橡森林幹嘛?」穆里費亞很快便切入正題.
亞雷特照實回答說:「我們來晨橡森林裡找一個叫「精靈之繭」的東西。
老實說,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是什麼,但至少知道它就在這森林裡面。」
「精靈之繭?沒聽過.找到了以後呢?」
「把它釋放掉,以恢復該地原本的自然面貌。」
「照你這麼說,晨橡森林裡面有些地方不正常啰?」穆里費亞明白地表示出他的反感。「聽起來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為何你會認為晨橡森林裡面有這種東西?」
「這是一種感覺.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但我就是知道。」
穆里費亞直直瞪著亞雷特,那股眼光是道炙熱的視線,似乎要把他的意識給穿透,直接燒灼他的內心。亞雷特心慌難熬,幾乎就要把視線移開了。
「你們要釋放精靈之繭,是為了什麼目的?」
「是一種使命感吧。」
亞雷特不想讓穆里費亞另外去再問尤西莉,但也不能冒充假裝兩個人有共同的理由,所以刻意簡短地回答。不料穆里費亞聽了卻大笑道:「既然那只是你的使命感,那我們也就沒有義務要幫忙你了。」
「我們已經釋放兩個精靈繭了。」亞雷特急忙辯解道:「你若是不相信,可以用魔法偵測看看,我身上這兩個寶石就是證據……」
穆里費亞打斷亞雷特的話頭:「那我們昨天晚上就看到過了。但不管你在其他地方做過什麼事情,晨橡森林裡未必就行得通。」說著他把身體微向前傾,頗像是要探詢意見。「我知道你們現在回馬什庫爾去可能會喪命,但我讓你們在這兒待幾個月倒不成問題,等到盜獵者的事情解決以後再離開森林,如何?」
亞雷特忽然有一種感覺:似乎不管他們說出什麼理由,穆里費亞原本就不打算同意讓他們進入晨橡森林。但當他還正要繼續爭辯時,格里恩卻先開口說話了。
「穆里費亞老師,」格里恩以手勢向他過去的老師致敬,為打斷談話道歉。「我建議讓他們進入森林,再由「槲寄生」會議來決定他們想進行的事是否可以接受。」
穆里費亞眼光如炬地注視著格里恩,「還沒問你的意見就主動開口,表示你個人的意願是希望讓他們進入神聖的晨橡森林?甚至帶他們進入德魯依修行的清凈之所?以一個德魯依而言,你的想法實在是很怪異。哈!」他突兀地發出笑聲。「不過你以前就是這副德行。解釋一下。」
「是。」格里恩低頭恭敬地說:「我先前也和老師報告過了。如果他們所言屬實,那麼釋放精靈之繭這件事的影響力,可能強大到有改變歷史的走向。也就是說,這件事情或許正是讓德魯依進入下一個循環階段的種子。」
「我以前確實提過德魯依已經兩百餘年沒什麼長進、需要做點改變了。」
穆里費亞冷冷地說:「不過你別想拿以前我說過的話來壓我。」
「我說的不是老師的教誨,而是我自己的信**。」格里恩依然維持一貫的恭敬語調,「這兩個人對於所謂釋放精靈繭一事所代表的實質意義,沒有任何的瞭解,也就是他們進行此事時並未抱持任何惡意或善意。我認為與其說這是巧合,不如說是命運如此安排。」
「小心你的用詞!命運是不容用個人智識去猜測的。」穆里費亞斥責格里恩,被斥責的年輕德魯依則深深地鞠躬表示受教。年長嚴峻的德魯依接著說:「我相信你的判斷。但就算並未抱持任何惡意或善意,他們會進行此事也必然有私人的理由。這男孩說他有一種使命感……」他特別加強了揶揄的語氣,「女孩的理由我卻還沒聽到。」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尤西莉。只見她露出淺笑,輕快地回答:「我只是覺得好玩而已。」
亞雷特在心中暗暗叫苦。他原本就擔心尤西莉會實話實說,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圓場了。不過穆里費亞的反應還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好,這個回答我滿意!」穆里費亞大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女娃竟然有膽識說出這樣的理由來!不過話說回來……」他忽然間又回復嚴肅的表情,「我們也沒有義務來滿足你的樂趣。所以我們已經可以下結論了……」
他又重新審視了在場的人:亞雷特,尤西莉,最後目光則停在格里恩身上。亞雷特覺得他在面對穆里費亞灼人的眼光時,就好像內心最私密的想法都被他看透似的,必須鼓起勇氣才能不讓視線移開.他不知道另外兩人又是什麼感受。
終於穆里費亞宣佈了他的決定:「這麼麻煩的事情,還是交給「槲寄生」
會議去煩惱吧!格里恩,就由你帶他們到「夏琳思岡爾」去。審查就到此結束,你們大家可以去休息了。」
***
審查結束后,穆里費亞將格里恩留下單獨談話,所以亞雷特和尤西莉先到剛才在溪邊吃飯的那塊草地去。格里恩過了好一陣子才又現身。
「跟你們提醒一下:明天黎明時出發.」格里恩說完后,順便將亞雷特的長劍交還給他。昨天來到駐留林的時候,德魯依們依照規定將他的長劍拿去「保管」,而現在劍柄和劍鞘間被某種堅韌的藤蔓給牢牢地綁住。
「這藤蔓是幹什麼的?」
「上面施了封印。」格里恩解釋道:「在你離開晨橡森林之前,劍是無法出鞘了。這是進入晨橡森林時必須遵守的規定。」
「既然是規定,那也沒有辦法了。」亞雷特將劍放下,「不過,我想在晨橡森林裡應該沒有需要拔劍的情況吧?」
「需要我向你保證嗎?」格里恩雙手一攤,便也在草地上坐下來。
尤西莉問道:「格里恩,你為什麼會改變主意,決定要幫我們?」
「你明知故問。」格里恩淺笑一聲,停了片刻又說:「你們所謂的「精靈」總共分成七種,是吧?」
「是啊……?」格里恩的問題相當突兀,所以尤西莉回答時有些遲疑。
「七種精靈,分別是火、地、雷、木、風、水、夢。」格里恩娓娓道來,「我認識的一位法師朋友,他向我解釋過:所有的法術,包括德魯依所使用的在內,都是由這七種精靈的活動組成的……對了,他一直堅持要用「瑪那」這個詞,不過我還是偏愛「精靈」。他還特別提到:德魯依的法術主要是被歸類為地精靈和木精靈的法術.
「知道這樣的觀點后,我心中就有種疑惑,一直揮之不去:我們德魯依相信我們的魔法力量來自對妮芙德麗的信仰,但是由外界法師的觀點來看,這種信仰似乎是可以分割成兩部份的。這種想法對任何信仰虔誠的妮芙德麗的子民來說,都是無法容忍的。」
亞雷特靈光一閃:「妮芙德麗被稱為森林女神,而她又是大地女神奴南嘉的化身,這正好和木精靈與地精靈相互配合,不是嗎?」
「奴南嘉有七個化身,」格里恩質疑道:「依照你的說法,應該要有八種精靈才能恰好配合。」
「嗯……河湖女神是水精靈,那荒原女神是……不對,這要怎麼和沙漠女神區分……」
趁著亞雷特還在苦苦思索,尤西莉問道:「這個問題,你應該請教過年長的德魯依吧?」
「穆里費亞老師告訴我:沒有信仰的人,慣於將信仰用理性的方式來解釋。如果我們也試圖以理性的思維來質疑與反駁他們,那是誤入歧途。」
「換句話說,你根本不應該去思考這個問題啰?」尤西莉輕吁口氣,「也對,即使你不認同七種精靈的分類法,還是能透過對妮芙德麗的信仰而行使法術.」
「但是,如果你們依序釋放的精靈之繭各代表一種精靈,而總共的數量是七個,這就是說……」格里恩的語調帶有不安,「如果有如此明顯的事實存在的話,就表示七種精靈在自然界中確實存在。那我們德魯依對妮芙德麗的信仰,不就顯得虛幻不實了嗎?」
尤西莉提醒格里恩道:「你剛才說過,不該用理性的思維來討論信仰?」
「德魯依的教義中明白地揭示:信仰必須經得起理性的考驗。」格里恩再次解釋,「穆里費亞老師的意思是:想藉由理性來說服那些以理性質疑信仰的人,只是徒勞無功,因為信仰來自於直觀感受的心。那些宣稱以理性質疑信仰的人其實是以心否定信仰,只是他們並不自知,而自認為能以理性來瞭解自己的心。」
「你試圖以理性的方式質疑信仰,顯示你的心對信仰產生了懷疑?」
面對尤西莉銳利的洞察,格里恩苦澀地點了點頭.
「慢著,」亞雷特打岔進來,「我在弗蘭提拉看到的精靈之繭的景象,只有五個而已,再加上風之頂不過才六個。這也和七精靈的數目不合啊。」
「是這樣嗎?但是,只要確實存在六種精靈,還是會令我的信仰動搖.」
尤西莉問道:「想必這問題你也和你的老師談過了?」
「審查結束后,我和穆里費亞老師做了深入的討論。」格里恩遲疑了一下,「……他要我親身去體驗。」
尤西莉和亞雷特都沒有出聲,等著格里恩作出更詳細的說明。
「藉由你的歌聲的幫助,我從亞雷特那兒認識了風精靈.雖然感覺很模糊,卻和我首次體悟到妮芙德麗的力量時的感受極為接近。那是一種喜悅、感激、與滿足,而且令人懷**。但是亞雷特,請恕我直言,你並沒有任何信仰。我一直認為這種感動是來自於虔誠的信仰,現在卻知道沒有信仰也能獲得同樣的感動,那我過去的信仰又該從何而歸屬呢?」
亞雷特從格里恩的語氣中聽出他內心的沈重。於是他婉轉地勸道:「或許你不該把信仰的證據寄託在魔法力量的顯現上。像我這樣沒有信仰的人,不還是一樣可以使用法術嗎?」
「因為過去種種,所以我就是我。」格里恩露出淺淺一笑,「感動已經深植我心了,如果我能抹煞這份感動,就否定了我自己。」
失去信仰,再重拾回來不就好了?這是亞雷特內心真正的想法。他不懂格里恩為何要執著於一段連續而不間歇的信仰方式,認定信仰祇能有一個不可動搖的起因——未曾有過信仰的人大概不能體會吧。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格里恩調整坐姿,改用比較慎重的語氣:「你們釋放精靈之繭的時候,能容許旁人在場嗎?」
「沒試過所以不知道。」尤西莉的回答十分簡潔。
亞雷特則敏感地問:「這算是你帶我們進入晨橡森林的交換條件嗎?」
「我們沒有理由拒絕,」尤西莉斜眼瞪著亞雷特,「或許精靈之繭所在之處,必須要格里恩帶領才進的去呢。」
格里恩搖搖手道:「我不會勉強你們的,到時候看情況再決定。」
之後格里恩還有一些身為德魯依的事務要處理,所以先行離開了,留下亞雷特和尤西莉坐在山坡頂的草地上。他們所在的斜坡地勢較高,眼前的廣闊樹海盡收眼底,直達到藍天和綠海交界的邊線。
這時正是山毛櫸開花的季節,隨著連續數日艷陽高照,樹枝上盛開雌雄明辨的葇荑,花粉在大氣中散播,為整片濃密的山毛櫸樹林撒上一層朦朧感。
晚春的柔風輕拂枝葉,在樹叢的海面捲起陣陣浪紋,花粉形成的薄霧如雲涌般舞動,像浪花拍岸打起的水沫,在陽光下熠熠閃耀。
「看,這景色真美。」尤西莉輕柔地讚嘆.她站直身子,將面頰旁的髮絲撥到一旁,感受著攜有花粉的暖風拂過臉龐。
「亞雷特,眼前的美景會讓你相信真有森林女神嗎?」
「我相信的是,自然渾成的美麗中都有偉大的意志。」亞雷特拉直手臂,伸展僵硬的背脊。美麗的樹海,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身心都鬆弛下來。「而且比起教條繁瑣的木精靈神,我還比較喜歡被稱為森林女神的妮芙德麗呢。」
趁著這令人心曠神怡的自然美景,亞雷特拿出日記本,背靠著樹榦坐下,仔細地將這三天來所發生的驚險歷程,一點一滴地記錄下來。
***
第二天清晨,東方的天空才剛顯示晶瑩的魚肚白,三人在格里恩的帶領下離開護林駐留林,沿著小徑朝晨橡森林的深處前進.臨行前,穆里費亞叫住亞雷特,說是要和他單獨談一下。
「男孩,如果我不讓你進入晨橡森林,你會如何?」
「這……我可能會試著偷溜進去吧。」亞雷特老老實實地回答。「但看來是不可能成功的,是不是?」
「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穆里費亞說:「不過你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去,就不用擔心這些問題了。說起來,你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就像是受到神的庇佑嗎?」
亞雷特點點頭道:「我覺得有很多事情,並不能只用「巧合」來解釋。像我若是沒認識格里恩,便不可能來到這裡.」
比起巧遇格里恩,亞雷特覺得他能邂逅尤西莉,才是委實不可思議的事。
除此之外,在這旅途上接二連三發生在他周遭的諸多事情,很難不讓他產生「自己負有神祕的使命、是命運的焦點」的想法。
「雖然我不信仰任何一個神,但若這一切真是某個我還不知名諱的神的旨意,我會感謝祂的。」
「感謝?」穆里費亞興味盎然地揶揄道:「讓你擔這麼辛苦的任務,你不計較麻煩,反倒還心存感激?這倒妙了。」
亞雷特不好意思地笑了:「但像釋放精靈之繭這種事情,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機會遇到,我覺得自己還挺幸運的。」
「為了向神表達你的感激,這就是你所謂的使命感嗎?」
「不……」亞雷特略作思索后說:「我從不否定有神的存在,但我之所以如此做,並不是為了服侍神。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獨有的、應該在生命中完成的事,我覺得這就是我應該完成的事情,如此而已。」
穆里費亞微微點頭,說道:「也為了讓你覺得自己不平凡。」
「咦?」亞雷特聞言吃了一驚,「我沒有這樣想過.」
「你從來不曾想像過自己會變得平凡,男孩。我從你的眼神中看到追尋某樣事物的渴望,雖然我並不知道那事物是什麼.」穆里費亞像是洞悉亞雷特的內心,「但我知道,你並不是為了滿足使命感才進入晨橡森林的。」
亞雷特連忙澄清:「在審查時我沒有說任何謊言!」
「我也認為你沒有說謊,但有時候一個人並不一定知道自己真正的願望。
那個女孩也是一樣。」
年長的德魯依轉身注視等在不遠處的格里恩。他牽著桑普薩站在小徑旁,也正望著這兒。尤西莉則在小溪旁低頭觀察清澈的涓涓溪水。
「還有,格里恩也是一樣。」
「格里恩?」
「總之,」穆里費亞收斂神情,沒有對亞雷特的疑惑做回應。「我有預感,你們所要做的事情,在晨橡森林中會遭遇到相當程度的障礙,能不能超越就看你們自己了。去吧,別讓他們兩人等太久。」
「我……還想請教一件事。」亞雷特開口之前猶豫了一下,「為什麼只和我談這些事,卻不和尤西莉說?」
「那女孩慣於用虛假的情緒遮掩自己的心,我不喜歡.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穆里費亞講這話時滿臉憐憫,倏忽又轉為爽朗的笑容。「倒是你,心裡想什麼馬上就表現在臉上,是率直也是單純,而且找不到陰霾。我很欣賞你。」說著他用力拍打亞雷特的背,把他震得背脊發麻。
「格里恩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相信他沒有看錯人。好了,快去吧!」
亞雷特走了幾步之後,又回過頭來,朝年長的護林德魯依深深地鞠躬,然後才快步向斜坡下跑去。
***
三人在尚未破曉的清晨中,離開位於晨橡森林最北端的護林駐留林,由格里恩領路,朝向位於森林中心、也是德魯依修行聖所的「夏琳思岡爾」前進。夏琳思岡爾在布塔拉語之中是「大地恩寵的
格里恩說就算加緊趕路,也得花費四天才能抵達夏琳思岡爾。不過他們得先繞路一下:他要將莎莫瑞拉送回棲息地去。
當天中午,三人抵達一處蔥鬱的溪谷。谷地兩側山壁險峻,幽暗的谷底則溫暖潮濕,濃密的柳樹林從山崖邊直蔓延到溪水中,形成保護溪谷內地的屏障。格里恩在柳樹林前將莎莫瑞拉放到地面上。
「回家去吧,別再溜出來了。」格里恩溫柔地向莎莫瑞拉道別.這可愛的小動物快步跑進柳樹林下,回頭看了格里恩一眼,便消失在繁眾搖曳的柳梢后了。
亞雷特問道:「莎莫瑞拉是住在柳樹林裡面嗎?」
「不,這柳樹林只是保護牠們的屏障而已。要小心柳樹,她們會在谷風中吟唱幻影。闖進柳樹林的人常會陷入迷惘之中,而越是古老的柳樹,越喜愛使人進入永眠,而後將人的靈魂禁錮祝所以柳樹林常殘留有不幸被困住的人的虛影,是瀰漫著悔恨的悲慘地。」
「在我的家鄉那裡,」亞雷特頗不以為然,「柳樹被視為詩歌和音樂的靈感來源,是很受人們喜愛的樹呢。」
格里恩笑道:「當然不一樣啦,清爽的年輕柳樹和盤據溪谷千年以上的幽暗老柳樹怎能相提並論呢?」他再朝柳樹林內看最後一眼,「好了,我們出發吧。」
雖然格里恩把柳樹林描述得相當恐怖,但亞雷特還是不太能相信:如果柳樹林真的如此恐怖,那麼盜獵者是如何捉到莎莫瑞拉的?
***
晨橡森林是一個神奇無比的地方。森林中的樹木都極為高大,以林中最常見到的橡樹為例,成樹至少都有四十公尺,甚至連高達一百公尺的巨大神木也不足為奇。森林中高低起伏的小山丘甚多,但就算爬到山丘頂上,所見也仍然是交錯縱橫的粗壯枝幹。亞雷特回想兩個月前經過的洛傑姆諾森林,雖然它縱貫大陸中央,佔地遠較晨橡森林廣闊,但行走其間的感覺卻是陰暗而擁擠.相較之下,在晨橡森林中漫步,大概會誤以為自己進到了巨人族的宮殿。
這些高大的樹木彼此相距甚遠,枝葉之間穿插著許多空隙,耀眼的陽光才得以穿透雄偉的樹冠層,照射在遍佈地面的低矮灌木叢上。黑刺李、黃楊、杜鵑花、山楂、長春藤……等,種類眾多而生長茂盛,提供鹿群豐富的食物。亞雷特偶然會遠遠地看到赤鹿和掌角鹿群藏身在灌木叢后,低頭啃食樹葉,並不時抬頭張望四周有無狼的蹤跡.
色彩眾多的大小鳥類在寬闊的林間穿梭來回。由於樹木高大,鳥兒飛行的空域也特別高,偶而才有幾隻雀鳥結伴低空飛掠爭食。因此鳥囀聲聽來特別空遠,使得靠近樹頂的枝幹葉叢有如是專屬於鳥兒的另一個世界。
一路上亞雷特忙著抬頭四處張望,並且不時發出驚嘆聲。他甚至希望自己能有機會爬到樹頂去極目眺望——那時他會發現自己身處在綠色的城市中央,到處是綠色的塔樓。每一座塔樓都是經歷天空雨露濕潤、大地供給養料,花費數百年、甚至數千年才建築完成。
休息的時候,尤西莉會走近十人圍抱的巨樹榦,用纖細的指尖輕觸粗糙的樹皮,彷彿在細讀記錄其上的滄桑往事。偶而她薦地仰首,正巧一隻蒼黑的獵鷹如流星般穿透樹冠,激起群鳥飛竄,騷亂的聲紋卻祇是輕輕擾動地面的寧靜世界。
格里恩顯得心情非常愉快,總是在無意間讓腳步踏得飛快,使亞雷特和尤西莉跟不上。不過他們兩人不情願走得汗流浹背,破壞這難得的恬適好心情。所以兩人刻意維持一貫的輕鬆速度向前行,反正格里恩超前一段距離后,總會停下腳步來等他們跟上。
第二天正午過後不久,三人來到一條寬廣湍急的河流。高大雄壯的濃密樹林也讓出一片青藍色的天空給這條河流,陽光遍照在河岸兩旁的青草坡地上,青蔥耀眼的光亮綠色讓人幾乎睜不開眼。河水閃耀著銀白色的光芒,流瀉著拍打水岸的聲響,向南滾滾奔流而去。亞雷特才走出森林,就感受到迎面清涼的水氣,潔凈而難以捉摸,和樹蔭下穩重寧靜的涼爽全然不同。
「這條河叫做誇舒汀河,是「夜間驚醒」之意。」格里恩招呼兩人靠近河邊,「河水彙集來自費斯登噶耳山麓融化的雪水,縱然炎炎夏日也能保持沁人心脾的清涼。不過你現在可別跳下去,否則難免要重感冒一番了。看見那些鮭魚了嗎?」
這條河流雖然湍急,但河水依舊清澈見底。河中可以看到許多肥美的大鮭魚正逆流而上,不時還跳出河面,激起一陣浪花。
「誇舒汀河向南貫穿晨橡森林,最後注入提德艾圖湖。提德艾圖湖像個彎月般拱護晨橡森林的南邊。這些鮭魚是從奎拉圖河游過來的,但是提德艾圖湖和奎拉圖河並未相通,有人猜測兩者之間有地下伏流相連,鮭魚就是從那裡游回誇舒汀河的故鄉產卵。」
滾滾溪水可以在險峻的高山間切割出深不見底的幽谷,同樣也將晨橡森林切割出一道寬廣的陽光走廊來。照格里恩的說法,這道逼使森林後退的走廊在費斯登噶耳山麓下可達到兩側各一公里寬,但在誇舒汀河注入提德艾圖湖之處,兩岸巨木的根甚至可以伸入河水中,河面上繁葉蔽日。德魯依認為這是來自費斯登噶耳山的詛咒,或所謂「寒毒」的影響。若不是有晨橡森林以自身的生命力逐步吸收誇舒汀河的寒毒,恐怕整個奎拉圖河下游的肥沃麥田將化為無涯的荒原。
三人在草地上坐下來,吃著香甜的橡實麵包。會選擇這裡休息也跟桑普薩有關:森林中能供馬兒用餐的青草地並不多見,大多隻在溪邊或空曠的山坡、避開樹蔭遮蓋之處,才有綠草生長.
用餐過後,三人沿河朝南方前進.他們必須找地方渡河,才能抵達位於誇舒汀河的另一側的夏琳思岡爾。在河面上有時可以看到橫跨兩岸的繩索橋,主要由三條繩索組成,之間再用短繩綁固。通常德魯依是從這些繩索橋渡河,但為了讓桑普薩也能渡河,格里恩要帶他們走誇舒汀河上唯一能讓馬匹通過的弔橋。
***
大約走到黃昏時分,亞雷特遠遠看見一座細瘦的弔橋,孤零零地懸在河岸上,幾乎就要隱沒在暮色之中。
「那就是我們要走的弔橋嗎?」亞雷特問。
「就是它。」格里恩回答道:「不過現在天色已晚,從弔橋上渡河並不安全,我們先到附近的宿營地休息一晚吧。」
為了方便在晨橡森林內來往,德魯依教團除了分佈各地的護林駐留林外,還設置了許多的宿營地。這些宿營地位於地勢較高之處,乾燥平坦,有低矮的灌木叢讓留宿的人遮風避雨。在弔橋的兩側都有這樣的宿營地,所以三人繼續沿著誇舒汀河向弔橋走去。
「你們聽,」尤西莉突然站定,說:「樹林裡面有歌聲。」
旁邊兩人聞言,也停下腳步來側耳傾聽。確實從弔橋附近的林蔭後面,順風飄來了悠揚的歌聲——應該是出自一位年輕的女性,細微宛轉而綿長.格里恩一聽,馬上便露出欣喜的笑容。原本正恣意高歌的女性發覺有人接近,也歇下歌喉走出樹林察看。
那也是一位披著灰麻長袍的德魯依。她有著一頭烏亮的黑髮垂在頸后,兩鬢各綁成一條小辮子,右手捧著一把魯特琴。當她瞧見到格里恩,便滿臉驚喜地快步跑近,兩人快速地交換類似打招呼的手勢——這是德魯依平輩之間的招呼方式,亞雷特還不曾看到過.之後兩人相視而笑,不過女孩很快地收斂起笑容,用疑問的眼光打量著亞雷特和尤西莉。
「這位是菈妲,和我同期的「嫩葉」德魯依。」格里恩為雙方進行介紹,「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他們為了完成某項使命,穆里費亞老師准許他們進入晨橡森林。這位是亞雷特,你可以當他是個旅遊各地的劍士。這位是尤西莉……」講到這裡,格里恩停頓下來,似乎在用詞上有某些顧慮.
尤西莉乾脆自己介紹:「我是吟遊詩人。」
亞雷特發現菈妲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多樣化。驚訝、好奇、還有嫉妒——雖然只是那麼短暫的一瞬間,她看著尤西莉的眼光確實帶有妒意。尤西莉則以淡淡的微笑回應,好像漫不在乎似的(亞雷特不相信她會沒注意到)。兩人之間蔓延著若有若無的尷尬氣氛。
「菈妲,」格里恩輕輕拍了拍菈妲的肩膀,柔聲道:「我們走了一整天,先帶我們到宿營地休息吧。」
「……哦,跟我來吧。」菈妲將眼光從尤西莉身上移開,朝格里恩一笑,表示感謝他的關心。雖然祇是拍肩膀、微笑這般的小動作,亞雷特感覺得出他們之間很有默契地傳遞了彼此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