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語成讖
第十八章
一語成讖
哪怕是最開始到了這裡、對一切都茫然無知的時候,凌霄也沒有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過。
掛掉了電話,小姑娘有些傻愣愣地在原地坐了好一會兒,這才抱著購物袋通紅著臉進了洗手間、換下了自己原先用的布帶。
好不容易把一切全都收拾妥當回到房間,凌霄想了想,找出手機給葉霖發了條簡訊——她一向都伶牙俐齒、能言善辯,這時候卻莫名地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遲疑了良久,到底還是只能打下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多謝。」
然後確定,發送。
——來了一個月,凌霄現在對簡體字基本已經完全熟悉和掌握了,只是拼音仍舊還是有些不太熟練,打字的時候總是選擇手寫輸入。
信息發送出去,卻遲遲沒有得到回復。凌霄看著手機微微皺了皺眉,卻很快就把它拋到了一邊不再關注,起了身坐到書桌前打算繼續看書做題。
誰想她才剛在書桌前坐定,房門就被敲響了。
凌霄應了一聲,葉霖隨即推門而入。見凌霄已經端坐在了書桌前,他有些詫異地看了過來,隨即立時就擰起了眉頭,一邊走到她跟前合上了她的書,一邊伸手把另一隻手裡的東西塞進了她的懷裡:
「今天別看了,早點休息。」
他擰著眉頭、沉下聲音來的時候,帶著一種少見的不容置疑的氣勢。
凌霄仰著臉看他,難得乖順地點點頭「哦」了一聲。
葉霖眉頭微微舒展了幾分,點點頭,轉身就要出門——走了半步,像是忽然響起了什麼、腳下微微一頓,一邊抬頭看向門口、一邊低低地咳嗽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飛快低聲說了句話,而後就頭也不回地三兩步走到了門口、關上門出去了。
凌霄坐在原地,想到他剛才明明滿身都不自在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著「不用客氣」的樣子,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一邊低了頭去看——先前被他塞進自己懷裡的,是一個充滿了開水的熱水袋,觸手溫暖得讓人好像渾身都熨帖了起來似的。
凌霄就這麼抱著熱水袋貼在自己的小腹上、安安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一直到也不知道究竟是先前喝的葯起了作用、還是熱水袋有了效果,總之是感覺到自己小腹的疼痛終於開始慢慢消退了,她才慢慢地站起身來、把熱水袋塞到了床上,然後轉身去了衛生間洗漱。
到這裡這一個月來的第一次,凌霄早早地上了床休息,暫時忘記了繁重的功課和所有的壓力負擔,抱著熱水袋在溫暖中安安心心地入睡。
生理期的到來讓凌霄第一次沒有在清晨早早醒來。
起床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九點——葉霖已經去上班了,家裡除了她以外空無一人。
不過好在喝過了葯又好好地睡了一晚,腹痛終於是徹底消散了下去,只是整個人依舊還有些懶洋洋的。凌霄也懶得出門去買早飯,起床洗漱完之後去了廚房,正想打開冰箱找找有沒有什麼吃的的時候,卻恰好就看到了貼在冰箱上的一張便簽。
「桌上有早飯,多喝熱水。保溫桶不用洗。」
字跡在凌霄這樣的行家眼裡看起來還有諸多不足,然而在如今的時代卻也早就足以算是一手好字了——筆意鋒銳、挺拔凌厲。
凌霄揭下了便簽、回了餐桌邊,立時就看見了桌上緊挨著的保溫桶和保溫壺。
把便簽放在一邊的桌上,凌霄擰開了保溫桶的蓋子,立時就聞到了一股甜香。她低頭去看,就見熬得軟糯的白粥里嵌著一顆顆飽滿的紅棗,熱氣蒸騰著泛起了一片霧蒙蒙的水汽,棗香混著米香躥進鼻子里、顯得異常誘人。
凌霄怔了怔,打開了一旁的保溫壺——裡面是滿滿的一壺熱茶,帶著和紅棗粥微有幾分相似的甜意。
凌霄低頭看了看這茶暗紅的湯色、又低頭聞了聞——紅棗,姜,紅糖……
她醫術極好,輕而易舉地就分辨出了裡面的每一味材料。
穿著睡衣的少女怔了怔,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就著保溫桶把一碗紅棗粥都認認真真地吃完了,而後真的也沒有洗、只是略微收拾了一下桌子、把保溫桶放進了水台曆,又折回身去倒了杯紅糖水。
凌霄捧著杯子回了房間,低頭看著自己的筆、神色莫名地……有些恍惚。
……
凌霄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熬過夜了——自從那天葉霖去替自己抓了葯回來,日子好像整個就全都變了樣。就是從那天開始,每到晚上十點,葉霖就會來敲自己的房門,眼見著自己還在看書做題、當即就會不由分說地合上自己的本子、不容置疑地要求自己去洗漱休息。
凌霄其實是最不肯受人左右的性子,更何況以她和葉霖之間猶如天壤之別的武力值差距,葉霖的「威嚇」對她來說其實壓根兒就沒有半點作用。可這一回,她卻破天荒地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滿,甚至除了最開始那一次的猶豫,她始終都乖巧得出乎葉霖的意料。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葉霖,讓她覺得自己那套「下毒」的鬼話實在是太過過分、心懷愧疚,又或許是因為——他讓她想起從前的師兄。
她從小習武,哪怕是在人才輩出的萬花谷也是少見的天資穎悟,再加上用功刻苦,武功精進幾乎是一日千里。所以她的身體一直極好,那些日子從來都是半點也不覺得困擾的。一直到戰亂髮生——累次的傷病、數月的飢餓、連年的疲倦勞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就成了對她最痛苦的折磨。
向來溫柔好脾氣的師兄破天荒地沉了臉色,不由分說地趕著自己去休息、把自己也所剩無幾的乾糧悄悄地放進她的包裹里……
後來師兄終於還是戰死了——她已經記不清究竟有多少同門一個接一個地倒在了戰場上。她的筆,也在那一場大戰中損毀——她帶不回師兄,只帶了師兄的筆回來,從此便作為自己的兵刃。
這支筆,名為「孤心筆」,筆身還有師兄親手刻下的銘文——月下狂草,千年寂寞;人鬼皆非,二魂一魄。
現在看來,居然有些像是給她的讖語。
……
這個周末的時候葉霖沒有回家、待在公寓里休息,凌霄卻一個人出了門。
到林泉閣的時候,顏匡早已備齊一切等候多時了。見她進門,立時就帶著她進了裡間,開門見山地取出了合同。
凌霄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就見上次兩人所談到的一應事項都已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顯然這人對於這樁生意還是極有誠意的,條款中沒有半點含糊其詞、語焉不詳或是留有漏洞可鑽的地方。凌霄滿意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伸了手示意他拿筆來簽字。
顏匡遞了支鋼筆過去,誰知沒等凌霄接過卻又忽然收了回去。
凌霄微微皺眉,抬頭看他。
「我突然想起件事兒,」顏匡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陣,神色微有些糾結,「你今年幾歲了?要周歲。」
「十六,」見對方聞言臉色微變、似乎是隱約有些懊惱和為難,凌霄微微揚眉,「有什麼問題?」
「問題比較大。」顏匡點點頭,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也是我不好,上次忘了問你了。十六歲還是未成年人,簽的合同不一定有效。」
凌霄畢竟是才剛來一個月,絕大部分時間都忙著看書學習、根本就還沒來得及去涉足而今的法律,聞言頓時就是狠狠一怔,皺眉道:
「我不太明白,可否說具體一點?」
顏匡點頭:「是這樣,你今年十六歲——屬於未成年人,你應該還在讀書吧?沒有自己工作養活自己的話,就算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要得到你的法定代理人、也就是監護人的追認,合同才是有效的。」
自己的監護人——就是葉霖了?凌霄眉頭皺得更緊,追問確認著:「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理論上來說,如果簽訂的是和你年齡、心智相當的合同,或者是你純獲利的合同,就可以不需要監護人追認也被法律承認為有效合同。但怎麼樣算是和年齡心智相當,這個實際認定起來很難說清楚。要是沒有監護人追認,那萬一將來我們誰反悔,這合同有沒有效也不好說……」顏匡說著微微頓了頓,看了她一眼才道,「我是真心想和你做這筆生意,要不這樣,讓你監護人來簽個字?」
「不必了。」凌霄並沒有猶豫太久,很快就搖了頭否決——她向來不喜歡受人干涉自己的決定,更何況……她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直覺,葉霖不會同意的,而且並不會樂見於此。
「簽合同吧,我的年齡和心智足以簽訂這份合同。」凌霄說著,毫不猶豫地在簽字欄里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後淡淡道,「希望不論是我們之中的哪一個,都能信守承諾、遵守合同。」
她一邊淡淡地說著,一邊神色自然地伸了手——她手邊是一個小盤子,裡面是她剛來時顏匡端給她做零食吃的核桃。她不甚在意地捏了一顆起來,然後在顏匡幾乎獃滯的目光里,漫不經心地隨手捏了捏。
轉眼鬆開手的時候,堅硬的核桃已然徹底不見了,唯有一把細密的粉末從小姑娘好看的手指間盡數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