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甲鳥
第九章
木甲鳥
房間里很快就傳來了凌霄的應答聲。
葉霖推門進去,小姑娘正趴在書桌前認真地做著習題。葉霖沒有出聲打擾,只是在一旁耐心地站著、順便微微低了頭去看她的功課——兩個多星期的時間似乎讓她已經開始漸漸習慣了硬筆的書寫,這時候的字跡早就已經沒了最初時的歪歪扭扭,看起來居然像是慢慢和她先前寫的那一手毛筆字一點一點重合起來——雍容大氣,筋骨畢現。
葉霖有些意外地微微怔了怔,下意識里卻又好像有一種「本來就該如此」的理所當然。
——畢竟是……顏真卿的嫡傳弟子。
「有什麼事嗎?」他正有些出神,凌霄卻忽然開了口——她大概是剛好做完了手頭的習題,這時候放下筆、伸了個懶腰,坐在椅子上仰著臉有些意外地看他。
她身上穿著他帶她去買的家居服,不是她平時偏愛的黑色、而是嬌嫩的粉色——女孩子的家居服,不是粉紅就是粉藍,總之店裡絕大多數都是這樣軟萌的顏色;書桌上的檯燈是他特地給她挑的護眼燈,明亮清晰卻不刺眼,這時候好像照得連她整個人都柔和了下來,少了平時的英氣和隨性、多了幾分乖巧,看起來倒真有些像是一個普通的十六歲少女。
——用功,懂事,軟萌。
可惜只要一對上她的那雙鳳眼,就會讓人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些都是幻覺——那雙眼睛清亮得幾乎有些驚人,全然是不該屬於一個小女孩的自負和平靜。
「你的身份證和戶口已經辦好了。」葉霖隨手把嶄新的身份證和戶口本放到桌上、低聲解釋了一句。
凌霄有些好奇地看著身份證上自己的照片,而後又翻開了戶口簿——然後看著自己名字後面「戶主或與戶主關係」那一欄里的「戶主」兩個字,有些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何意?」
「我的戶口和父母在一起,這房子本來沒有人的戶口。所以你的戶口落在這,自然就會是戶主。」也許是難得又看見了她略顯茫然和懵懂的模樣,葉霖一下子又覺得莫名地有些愉悅,居然九尾地又有了點開玩笑的心情,「現在你是戶主了,以後要是我要把戶口遷過來,還要你到場同意。」
「那就是你還要看我的臉色行事了?」凌霄微微愣了愣,隨即點點頭「哦」了一聲、配合地微微抬起了下巴、斜斜看了他一眼,很是「入戲」地擺出了一副頤指氣使的口吻,「既是如此,那你就先說說——近來心情不好?」
她說話間總是習慣性地微微揚眉,顯得有些自負,但卻並沒有什麼居高臨下、讓人不快的意味。
葉霖卻一下子就沉默了下來。
他並不是一個喜歡向別人袒露心情的人,更何況……就算願意袒露,他也有些說不清楚自己最近莫名的失落都是怎麼回事。
不過好在凌霄似乎也並沒有非要追問的意思。見他不說話,小姑娘只是摸著下巴「唔」了一聲,而後隨即就輕聲笑了起來——幾乎就是在她笑起來的同一個瞬間,她翻了翻手。
她的動作太快,葉霖幾乎看得有些眼花、根本不知道在那一瞬間她究竟是做了些什麼,只能看到她似乎只是隨意一翻手,掌心裡忽然就出現了一隻鳥。
一隻木質的、精緻的、栩栩如生的小鳥。
還沒等他來得及思考那是什麼,凌霄就又有了動作——她像是在不經意間隨手將手裡的那隻木鳥輕輕一拋。
然後葉霖一下子就愣住了——那隻木鳥居然揮動起了翅膀、就這麼輕盈地飛了起來!
木鳥繞著他不緊不慢地飛了兩圈,而後忽然間就落在了他的肩頭。在他的肩頭站穩之後,它回過頭啄了啄自己的翅膀、似乎是在梳理著「羽毛」,而後很快又轉過頭來、用喙輕輕地啄了一下他的臉、張開翅膀撲棱了兩下。
這是……在安慰自己?沒來由地,葉霖心裡忽然就跳出了這個念頭。
他下意識轉頭去看凌霄。
小姑娘這時候已經又伸了個懶腰,索性轉了椅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桌邊,撐著下巴笑盈盈地看著他。
見他也看過來,小姑娘一雙鳳眼帶著笑意微微眯起、看起來顯得越發狹長狡黠:
「這是我萬花獨有的木甲鳥。它看起來挺喜歡你的,那就送與你吧。」
「唔……」她說著頓了頓,似是在不經意之間隨口道,「苦著臉也解決不了問題,笑一笑——至少大家都賞心悅目?」
葉霖似乎是根本沒想到她會忽然關心自己、一時間有些怔忪,眉頭卻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一下子就舒展了開來、甚至連嘴角忍不住有了幾分弧度。
然而他很快就像是想起了什麼、重重地咳嗽了一聲、努力板起了自己的臉好讓自己顯得嚴肅一些,沉聲開口:「我今天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省公安廳法醫科的科長陳頎——我找人查了一下,身份和電話都沒有問題。他讓我轉告你,兩周前的命案破了。兇手是對面小區在建的新樓盤工地上的民工,欠了賭債還不起就想到了搶劫,沒想到失手殺了人。人已經抓到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這才又接著道:「他說——解剖驗屍的結果、作案過程和你那天說的完全一樣。」
凌霄沒說話,只是微微歪了歪頭、撐著下巴「哦」了一聲。
她的反應實在是太過平淡,葉霖卻死死地盯著她:「那天我來之前——你說了些什麼?他為什麼要特地告訴你案情?」
「那日……我只是簡單查看了一下屍體和現場,之後給出了一些合理的推測罷了。」凌霄不甚在意地應了一句,一邊伸了手、隨手去逗仍然還站在葉霖肩膀上的木甲鳥——那鳥是木頭做的、渾身上下嚴絲合縫,看不出究竟驅動它的能源和動力是什麼。它似乎很喜歡凌霄,撲棱著翅膀去啄小姑娘伸來逗它的修長手指,一邊還低著頭用腦袋去蹭她的掌心,看起來居然像是——很享受的模樣。
這東西聰明靈活得有些過分——智能的?葉霖一時間也有些恍惚,只是覺得小姑娘的手幾乎就貼著他的頸側、一低頭就是她眉眼含笑的模樣,襯著夜裡的燈光,顯得有一種少見的親近和放鬆。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伸了手也想去摸那隻木甲鳥——誰知那木甲鳥忽然間低了頭、用力地在他掌心裡啄了一下,隨即卻是又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
凌霄收回手,撐著下巴仰著臉看著木甲鳥在空中盤旋著飛了兩圈,然後毫不猶豫地落了下來,落點是——
葉霖的頭頂。
葉霖一下子有些發懵、沒能反應過來,木甲鳥卻已經不止是停在他的頭頂、更是變本加厲地又在他腦袋上蹦躂著跳了兩下,而後似乎是對他的腦袋滿意極了,對著凌霄仰著頭揮了揮翅膀,然後——
毫不猶豫地就在他頭頂蹲了下來。
——那動作,就跟孵蛋似地窩在了他的頭頂上。
相貌俊朗、滿身精英氣息的男人頭頂上窩了一隻木甲鳥,怎麼看都滑稽得不得了——等到葉霖反應過來的時候,凌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陣地轉移到了床上,這時候笑得簡直恨不得就要在床上打滾了。
葉霖一瞬間黑了臉色,伸手就想要去把那隻木甲鳥抓下來。誰知道那鳥居然是出乎意料地靈活,他才剛一伸手,它刷拉一下就撲棱著翅膀騰空而起、明目張胆地盤旋在他伸手夠不到的地方。然後等到葉霖一收回手——它立時就又是一個俯衝下來,高高興興地蹲到了男人的頭上。
如是反覆了幾次,被耍得團團轉的葉二少心塞地最後一次收回手、黑著一張跟鍋底似的的臉看向歪在床上恨不得笑得打個滾的小姑娘。
「我谷中機甲都有自己的思想,聰明極了。」小姑娘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活像是一隻詭計得逞了的小狐狸,這時候努力地正了正神色,誠懇地、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亦無法操控。」
葉霖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死死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像是終於有些認命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神色如常地站起身來往門口走:
「很晚了,早點休息。我明晚和朋友在外面吃飯。」
說話間他正走到門口,似乎是微微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她:「你也一起去吧,也該出去走走放鬆一下。」
在哪裡吃飯凌霄倒是都不怎麼在意,見他既然開了口,也就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應了一聲。
葉霖帶上門、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才剛一關上自己的房門,就立時感到頭頂一輕——木甲鳥已經揮著翅膀飛了下來、很快就落在了他房間的桌上。它梗著脖子在他桌上走了兩步,然後停了下來、仰著腦袋看他。
「怪不得都說物似主人形,」葉霖「嘖」了一聲,伸手戳了戳那隻鳥的腦袋、感覺好像自己就是在戳著睡在隔壁的那個小姑娘的腦袋一樣,皺著眉低聲道,「這囂張的樣子,和你主人簡直是如出一轍。」
木甲鳥撲棱了一下翅膀、頭抬得更高了,看起來居然像是有些得意的樣子,顯然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葉霖簡直就被這一人一鳥鬧得沒脾氣,看著它揚著的腦袋、有些認命地嘆了口氣,彎腰從一旁的抽屜里找了衣服準備去洗澡,關上浴室門的一瞬間卻又忽然僵了一下。
剛才凌霄說:笑一笑,大家都賞心悅目——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調侃過的葉二少直到這時候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些什麼。
她的意思,是——他笑的時候,她覺得挺賞心悅目的?
男人無意識地勾了勾嘴角、微微揚眉,伸手打開了水龍頭——那下意識揚眉的動作,意外地居然和凌霄有幾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