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夜斷情
素色長裙在風中微微起伏,解下髮帶的女子孤身站在斷崖邊,神色清冽,若有所思的望著彷彿近在咫尺的圓月。
身後的草叢傳來細微的聲響,女子抿唇,嘴角上揚一絲弧度,揚聲道:"師父來了?"
玄色長衫,腰間束著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繫上一塊古樸沉鬱的墨玉。烏髮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住,沒有插簪沒有束冠,額前幾縷青絲隨風掠起,溫潤如玉的面龐不曾帶有笑意,但是眼神透露的柔和卻勝過萬千。身後人,正是她的師父傲風。
"阿瑤,過來。"他喚她。
"師父,還記得這裡嗎?"女子並沒有走近,而是依舊看著圓月,"當年是在這裡,娘助我打通經脈,我才得以跟隨師父練武。轉眼,我和芊語在這裡已經過了六年了……"
傲風兀自走向她:"你的戾氣這些年消減不少,只是還有殘留,這不利於你繼續練功。阿瑤,暫時壓下你的恨意吧,日後總會有爆發的一天。"
女子側身看向他的眼睛,久久不說話。
他的眼神依然深邃,引著她去想起從前,不得不再次舔舐傷口。
她最終露出苦笑:"我會等的,即使我出頭之日仇人早已病逝,我也將掘墓鞭屍,讓她們做鬼也不得安生!"
風聲忽然席捲了周遭一切,詭異的讓人不安。
二人相視,眸中俱是一驚——有大批人在靠近這裡!
同時足尖點地,凌空而起,拂過林中樹葉,迅速趕向斷崖一側的閣屋。
此時,在這個待了六年的傲風堂,她感覺到周圍的氣氛陌生,好像有些不好的預兆。
來不及多想,她閃入屋內尋找妹妹:"芊語?芊語!"等到看見榻上同樣著素服,身材纖弱的女子后才放下心來。
"咳咳……姐姐,怎麼了?"撫著心口,榻上女子掙扎著坐起身,眉目間充滿了掩飾不住的擔憂。
"沒事,你沒事就好……"她皺眉,內心愈發不安,"方才我在斷崖感到這裡有人逼近,為何遲遲不見蹤影?難道,是我感覺錯了?還是……"
話沒說完,門外不加掩飾的吵鬧聲傳入耳中!
她扶住芊語雙肩:"姐姐出去處理,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出來!記住姐姐的話!"
芊語憂心忡忡的問:"姐姐!咳咳……該,該不會是……咳咳……爹……咳咳……"
"芊語!現在什麼也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在擔心我,可是我已經不是當初除了磕頭求饒什麼也不能做的段宸瑤了!聽姐姐的話,好好待在屋裡,師父的暗衛會保護好你的,剩下的由姐姐來處理!"
見她如此鄭重,芊語只好點頭:"嗯!姐姐小心為上!"
宸瑤推門離開房舍,外面家丁舉起的火把照亮了整個庭院,月光投下的皎潔,直接映射出他們臉上的猙獰。
她環顧四周,已經不見傲風的身影——一旦府里有人前來,他一貫會悄無聲息的離開。
"你們興師動眾前來,有什麼事么?"她淡漠的問。
"哈哈……什麼事?趁著今兒個月圓,老爺心慈,讓我們送兩位小姐和夫人團圓啊!"為首的家丁笑吟吟的回答。
但他猖狂的笑聲還沒有堅持多久,突然迸發出一聲——"呃……"鮮血汩汩的從喉間流下,瞬間倒地斃命!他手中的火把點燃了粗布衣裳,整個人逐漸被火焰吞沒。
周圍的家丁對於這個變故都是面面相覷,露出了懼色——怎麼好好的在一瞬間他就死在自己面前,這個早就毫無地位的女人到底做了什麼?!想起老爺的囑咐,剩下的家丁咬咬牙又重新振作起來,拿出手中的長刀向宸瑤衝來!
"呵呵……"她冷笑,奪過最前衝來家丁的長刀,手起刀落,身首異處!在眾人再次呆愣之時,迅速反擊,很快又有幾個家丁在烈火中哀嚎。
其他人見勢不對,紛紛拿著長刀向後退,宸瑤冷冷看著他們驚恐的神情,一步步逼近:"剛才的氣勢哪裡去了?拜高踩低欺辱我們姐妹的氣勢哪裡去了?"
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感覺脖頸一涼,似有利刃劃過,短暫的涼意隨著噴薄而出的熱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疼痛與絕望。眼前帶著冷笑的女子,彷彿和從前忍氣吞聲的女子判若兩人。明明站在原地沒有再動,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又要了幾人的性命!
倖存的家丁不敢繼續停留此地,否則也會落下這樣的下場,於是扔掉長刀轉身拔腿就跑。
宸瑤不打算追上去,只是喃喃自語:"段騫,留著他們只想告訴你,我過得很好。看著你不安心,我也就放心了!"
轉身,準備進入屋內的她,沒有料到身後急速襲來的一掌!
"噗!"宸瑤向前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鮮血,不可置信的撐住身體回頭看去——居然,是段騫!他……居然親自來要她們姐妹的命了?!
她擦去嘴角血污,眸光逐漸又驚慌變得鎮定,內心卻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名義上或許不是,但是血液里,她和芊語可都是段騫的親生骨肉!為什麼多年的欺凌還不夠,現在這個爹要親自來殺她們呢?!
"你……倒是背著我,長本事了。"沒有任何感情的評價,段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在你的關照下能夠和芊語生存至今,沒有本事我們早就死了!"宸瑤慢慢站起身直視他的雙目,"段騫,你當真要對我們趕盡殺絕么?!"
沒有方才火把的映照,段騫的臉在月光下慘白一片:"……"
"既然如此,那你就動手吧!"宸瑤不再看著他,微微側頭看著自己和妹妹精心打理的花圃,順著花草看到地上的一把短小的木劍。
這把木劍,正是剛才她倒地時不小心滑落的。這麼多年,她時時刻刻把這木劍隨身攜帶,是為了提醒自己克制住自己,看在和段騫父女一場,必須克制住對他的恨意。然而此刻,生父無情的親自殺她時,一切彷彿都是個笑話,在嘲笑她僅存的心軟。
她突然彎腰撿起那把木劍,又緩緩的站在段騫面前:"曾經……我畢生最美好的回憶藏在這裡,但是今後怕是再也不復存在了!"語畢,用力折斷那木劍,手一松,斷劍落在兩人之間。
段騫從看到這把木劍起,臉色就愈發的慘白,拳頭不自覺的握緊,額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努力剋制怎樣錐心的疼痛。看到劍斷,落在自己面前時,忍不住倒退幾步,好像無形中被人重擊了一掌!
宸瑤抬頭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下意識的認為傲風就在附近保護自己,暗自鬆了一口氣。
她絕對不可以死!現在,除了那對賤人,還有眼前的段騫需要她來對付!她必須為自己,為逝去的娘親,為妹妹報仇!
段騫平復了心緒,終於又開口說話:"你……還有那個丫頭,還是住在這裡!不許擅自離開!"他閉上眼,像是在下很大的決心。
"那就謝謝段丞相的不殺之恩了!"宸瑤冷笑著看他,"我自然無福消受這丞相之女的頭銜,從今以後,便順了丞相的意願斷絕父女之情吧!只是丞相,不要怪我蘇宸瑤沒有提醒你,今天你的恩情,將來我怕是要恩將仇報!"
她刻意把"蘇"字咬的很重,今後,娘親的姓氏才是她的姓氏,好歹也留下來娘親的一點東西。
段騫聽到此言,攸的睜開眼,神色複雜的打量著宸瑤,終究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留下,人慢慢離去。
不知何時,月圓夜突然下起了濛濛細雨,逐漸轉化為此刻的大雨。
段騫走了,自己的爹也不存在了,她只有妹妹相依為命,也只有師父可以依靠。
庭院里的焦屍,就這樣泡在雨水裡,宸瑤坐在台階上看著一切,任雨水打濕全身。
這樣的情景,她好像也是一具被拋棄的屍體,無人在意無人關心,丟棄在雨中浸泡那泛苦的心。
"阿瑤,起來吧。"一把傘出現在她的頭頂,擋住那輪圓月,傲風就在她的身邊。
"多謝師父!"她眼神空洞的站起身,"若不是師父方才出手相救,想必此生我都不會再有機會復仇了!"
"阿瑤,無事不要說笑,我何時救過你?"傲風蹙眉。
宸瑤毫無生氣的眼睛突然會聚出一點光彩:"方才段騫他……突然遭受重創,面露痛苦,難道不是師父你……"
"不是。"傲風盯著花圃一側出神,"那把劍,有什麼淵源嗎?"
宸瑤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到木劍,順著他的目光,她吃了一驚——段騫離開時,居然再次運功,遠距離取走了斷劍!
"怎麼會這樣?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宸瑤對段騫的行為實在費解,想了想痛苦的感慨,"既然選擇訣別,何須再回頭呢!"
傲風不語,只是安靜的等待她講述六年前或者更早之前這把木劍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