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獨孤樵離開無智,便去追趕毒手觀音師徒。
不料一個時辰之後,他少說也該奔出了二三十里,卻不見毒手觀音和青青蹤影。
獨孤樵大奇,自己與那無智和尚說話也不過才一盞茶功夫,以自己方才之速,早便該追上她們了。不禁心中一急:莫非是自己忙著奔跑,竟是追過頭了么?如此一想,獨孤樵便又折過身,徑往少林方向奔回。
這一次他放慢了腳程,想再不要又迎面錯過了。
哪料過了一個多時辰,獨孤樵己又回到嵩山腳下,卻還未見毒手觀音師徒。
獨孤樵沖著一塊巨石後面道:「無智你出來吧,我有話要問你。」
化裝成無智和尚的松青雲從巨石後轉出身來,儼然似無智和尚一般無二地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有何事要問小僧?」
獨孤樵道:「你可見侯前輩和青青又折回少林來么?」
松青雲道:「阿彌陀佛,施主所問侯前輩與青青是哪兩位施主,小僧無智卻是不知。但我少林業已封了嵩山,那兩位施主斷不會去了少林的,施主別處去問吧。」
獨孤樵奇道:「無智你不認識侯前輩和青青這不是怪事么?」
松青雲道:「阿彌陀佛,天下人小僧不識者可謂多之又多,無智不識施主所說侯前輩與青青兩位施主,卻又何怪之有,望施主予明言。」
獨孤樵讓他給弄得大是莫名其妙,道:「你不識別人自當說得過去,卻為何不識毒手觀音侯前輩與她的徒弟青青呢……」他的話尚未說完,松青雲一聽毒手觀音之名,心中大是一驚:因黃龍令組織甚是嚴密,等級也格外森嚴。且除令主之外,上至左右護法下至黃龍十二信使,皆由人畫了肖像並註明所擔之職,凡下職見了比自己職位高者,都是要跪拜參見的。松青雲方才說自己不識三巡察毒手觀音,那是犯了不敬上之罪,按令規當打亂棍一百,故大驚之下,松青雲不禁失聲道:「是三巡……!」
突然想到自己此時實是少林無智和尚,卻非黃龍信使之七,連忙住口不言。
獨孤樵見無智(松青雲)突然打斷自己的話,卻又面色一變不再多言,便大是不解。
「你說什麼?」獨孤樵道。
「阿彌陀佛,」差點泄露了自己原來身份,松青雲幾乎急出一聲冷汗,此時見獨孤樵見問,連忙口宣佛號以掩方才失態,道:「無智並沒說什麼。」
獨孤樵並未細觀松青雲神色變化,他只想知道毒手觀音師徒下落,方才他聽無智說不認識侯前輩和青青,不禁大惑不解。因而道:「你才和青青打了一架,怎麼就不識她們師徒了呢?!」
松青雲道:「阿彌陀佛,施主所說毒手觀音侯玉音侯前輩與她徒弟,無智自是識得的,但她們和小僧打了一架之後,便自離去了。」
「是青青和你打,」獨孤樵糾正道:「侯前輩並未動手,否則你是打不過她的。」
「阿彌陀佛,」松青雲又是一驚,看起來自己還是少說為妙,否則言多必失,且頂著他的桿兒爬便了。因而宣了聲佛號以定心神,然後道:「施主所言極是,若毒手觀音侯前輩出手,便是十個無智也早沒命了。」
獨孤樵道:「侯前輩不會殺你的。其實侯前輩也不喜歡殺人。」
松青雲聞言心裡暗道:侯玉音被稱作毒手觀音,早年她殺人如麻!哪有不喜歡殺人的呢。眼前這少年如此說,且觀他尋毒手觀音又似甚急,那他便不是毒手觀音之徒,也定是與她頗為親近之人,自己倒不可得罪了他,否則將來他在三巡察面前參上一本,我七信使可是擔待不起。
於是道,「阿彌陀佛,施主所言極是。」
獨孤樵一笑道:「無智一口一個施主施主的叫我,難道你也不認識我了么?」
獨孤樵本是無心之言,但這話聽在松青雲耳里卻有如五雷轟頂:莫非是德高接天才蓋四世千壽無疆千歲千千歲右護法他老人家化成此少年來考查我么?但這似不可能,右護法他老人家有急事在身,且令我十日後回龍亭復命,當不會再折道回來。
那此少年又是誰呢?既然他與毒手觀音似是頗為親近,那定是常在一道的了,說不定方才他還和三巡察走在一道呢。於是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就是和毒手觀音侯前輩走在一道的——」他故意不再說下去。
孤獨樵不知松青雲方才所想,因而馬上介面道:「對,我就是和侯前輩與青青一塊兒從洛陽趕到你們少林來找童超的獨孤樵。方才我勸開你和青青打架之後,又和你說了一陣話,她們師徒便先走了。那也就一盞茶還不到的功夫,我追了一個時辰卻也未追到。我以為是我跑得太快錯過了,就又折回來找,可又找到這兒還是沒有遇著。她們沒上山么?」
松青雲聽得他自稱是獨孤樵,心中又是一驚:本震古爍今千秋功業黃龍令已將此人列為第三號欲殺之人,聽說此人一身神功莫測卻又不諳世事,不想他如此年輕!心中接著又是一喜:知道他是獨孤樵那便好了,雖打不過他,但要蒙過他卻是再容易不過!松青雲這一驚一喜,其實只是剎那間之事。聽得獨孤樵如此問,便介面道:
「阿彌陀佛,小僧無智一直在此避身,防那江湖肖小值我少林多事之秋前來搗亂。
獨孤施主與毒手觀音前輩師徒走後,並未有人再來此處。」
獨孤樵道:「她們沒有回來么?」
松青雲道:「自是沒有,否則小僧自不會見不到的。」
獨孤樵道:「那就奇了,莫非我又迎面錯過了么?」
松青雲道:「獨孤施主大約便是又錯過了。」
獨孤樵急道:「那我便得趕快去追她們。」
言罷便走。
還未等松青雲說出話來,眼前便已沒了獨孤樵身影。
松青雲大駭:獨孤樵一身神功當真莫測,便是右護法他老人家恐怕也沒此等輕身功夫!突然心中一震:豈能如此想德高接天才蓋四世千壽無疆千歲千千歲右護法他老人家!便自己掌了三個耳光,徑自轉到巨石之後。
卻說大約兩個時辰前,獨孤樵與無智和尚說話之時,毒手觀音與青青不過走出一兩百丈,她們慢慢的走,自是為了等獨孤樵趕上來。
不料剛走入一樹林旁,毒手觀音突聞耳邊響起一細微但卻無比清晰之聲,與在洛陽仙客來飯莊聽到的那聲音一般無二。
毒手觀音頓即駐足。
青青以為師父駐足是為了等獨孤樵,便也不多問,跟著收住腳步。
哪料師父有如中魔,雙眼定定地看著身旁濃密樹林,身形一動不動,似在傾聽什麼。
青青道:「師父?!」
毒手觀音搖手示意青青不要多言,依舊定定看著樹林。
隨即一言不發,竟緩緩走入樹林。青青只好莫名其妙地跟了進去。
毒手觀音在前,似是不識路在摸索一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步均在一尺左右。青青大奇,也一步一尺地踏著師父的腳印跟在後面。
如此走了九十七步,毒手觀音茫然地往左轉身,飛快地走了大約十四五丈,然後站住身子,全神傾聽。
青青見師父狀似入魔,不敢多言,只是手握劍柄,緊緊跟在師父身側。
少頃,毒手觀音在原地又向左轉了九十度身,又是一步一尺地向前走了一百零三步,剛好到了一個絕壁之沿站定。
青青大駭:若師父再往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潤,墜身下去,卻還焉有命在!正欲伸手拉住師父,不料毒手觀音往右轉了九十度,順著絕壁邊緣又走了三尺,然後轉過身,竟又面對萬丈深澗!「師父!」青青叫了一聲。
毒手觀音卻恍似未聞。未等青青話說二句,竟一個飛身,競往絕壁躍下!青青自四歲起便一直跟著毒手觀音,師父在她眼裡有若身生之母一般,此時見拉師父不及,竟不再多作它想,也驚叫一聲師父,跟著躍下!青青此時心中茫然一片,只覺陰冷的山風從耳旁呼呼刮過,掃得面部生疼。
不知過了多久,青青突覺一股強勁無比的風力將自己急疾下墜的身子吹向左邊斜移數丈,然後那陣風力競移向自己身下,將自己整個身子托著緩緩下降。
下降四五丈之後,雙腳安然著地,全身竟無絲毫損傷!青青大奇,茫然睜開眼來,只覺眼前是漆黑一片。
聽到輕微的呼吸聲,青青感覺到師父也在離自己不到二丈的地方。心中頓時大定,摸索著走過去拉住毒手觀音的手,道:「師父?」
毒手觀音似未聽到,沒有作聲。
青青又道:「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未等毒手觀音回話,突有一蒼老的聲音傳來:「阿彌陀佛,你為何將她也帶了來?」
毒手觀音道:「玉音縱身下來之時,並未想到青青也會跟著躍下。」
那蒼老聲音嘆息了一聲,沉默良久之後才又道:「我為你指路之時,也忘了她尚跟在你身旁。」
毒手觀音道:「玉音按前輩之言到此來時,也忘了青青尚在身邊。但玉音苦苦等了二十年,且聽前輩所言並未再亂殺無辜,今日雖小徒在側,但青青與玉音情同手足,還望前輩無忌,將那仇人之名告訴玉音,若玉音得報此仇,便是死也無憾了。」
那聲音道:「你的所行所言,我自無所不知。這二十年你依老夫之言隱居玉龍雪山,未再亂殺無辜,老夫甚是歡喜,然那日在洛陽仙客來飯莊,所死那二人你又作如何解釋?!」
青青跟了毒手觀音十數年,內功已不弱了,師父與那神秘老人對話之時,她已漸漸地能看清四周景狀。
這是一個大約方圓十四五丈的平地,地上寸草不生,離她們立身之處右邊三丈遠的地方有大約方圓四丈的一潭清水,便是在三丈開外,青青也能感覺到那潭水之冰寒。這地方四周均是如被刀削般的萬丈絕壁。仰頭上視,天僅是一線而已!青青邊環視四周,邊細聽師父與那老者對話。
她初時聽那老者口宣阿彌陀佛,后又聞得他自稱老夫,便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和尚。
但見師父對他甚是恭敬,便猜準是前輩隱居高人。見此時師父聽他說起洛陽殺人的事之後汗如雨下,說不出一句話來,便道:「老前輩不要怪我師父,那天在仙客來飯莊,是那幾個傢伙先無教養地吆喝,后又出口不跡,我師父才……」
「青青休得多言。」毒手觀音厲聲打斷徒弟的話,又道:「那日玉音一時糊塗,還望前輩恕罪!」
那蒼老聲音又宣了一聲阿彌陀佛:「妄殺人命,豈是能恕之罪么?!唉——」
青青到處看,卻不見絲毫人影。
毒手觀音卻已雙膝跪下,道:「玉音知罪了,還**前輩看在玉音苦等了二十年的份上,將那人姓名告訴了玉音。大恩大德,玉音雖萬死也不能報!若前輩仍是不肯見告,玉音便跪地不起,即使再跪二十年,玉音也無怨言。」
青青見師父如此,也連忙跪在師父身旁。
一聲長長的嘆息之後,那聲音道:「也是天數使然,你們就起來吧!」
毒手觀音道:「前輩肯告知玉音了么?」
依舊跪地不起。
那聲音道:「二十年前,老夫告訴你只要不再枉殺無辜,二十年之後便將個中緣由告知於你。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可知此理么?」
毒手觀音道:「二十年閉門思過,玉音此時已知前輩深意。」
那聲音又道:「只怕你卻不知老朽另一層深意。那人便是當時,縱是你十個侯玉音也不是他之對手,你若前去報仇,那便是自投落網……」毒手觀音道:
「玉音確實不解。若二十年前前輩便告知玉音。玉音正如前輩所言,自會尋上那好賊之門去報仇的。若未能報仇而身死他手,那隻怪玉音學藝不精,卻是雖死無憾!」
那聲音道:「不然!那人並不會便殺了你的。你去報仇,只會身落他手,任其凌辱而已。」
毒手觀音駭然道:「任其凌辱?!」
那聲音道:「你難道竟不明白江湖上為何在二十年前你憤而濫殺無辜之後,為你取了個毒手觀音之名?」
毒手觀音道:「恕玉音愚魯。」
那聲音道:「其時無論毒手還是觀音,你都是當之無愧的,此時你當明白了吧?」
毒手觀音臉一紅,道:「前輩如此說,玉音已明白了。」
毒手觀音此時臉紅決非偶然,只她初出道時便名動江湖,倒不是因為她武功高強無匹,而是因為貌美無比。她本出身南詔,原系大理國一種茶人家之女,后被雞足山一僧人收為義女,授其武功。
那僧人實是遊戲人間之異人,武功奇高卻從不在江湖走動,視功名如糞土。
且對武功之外的旁門五術無所不精,晚年收得侯玉音為義女,視若掌上明珠,但觀義女心高氣傲,便除內功之外,並不授諸如奇門陣式之類,還是在義女苦苦哀求之下,才授了她一套並不足稱霸江湖的劍法。
然在臨終之前,怕義女今後在江湖走動吃虧,才將手書毒經大全授於義女。
其餘著作一概付之一炬。
侯玉音厚葬義父之後,獨自在玉龍雪山苦苦鑽研義父所傳毒經大全,終成數一數二的武林使毒高手。
三年之後,侯玉音獨到中原武林,其時地對武林恩怨毫無所知,也並不恃毒傷人,只是偶爾顯露一兩手劍法。那劍法終歸是她那世外異人的義父所授,雖不足以稱雄武林,但也不是江湖一二流高手所能匹敵的。只因她生於號稱南蠻的大理國,加之貌美傾城,故她一在中原武林露面,便令無數豪門闊少和江湖中人傾倒,不久便得了一個「賽觀音」的稱號,只是後來……毒手觀音正追憶往事,到此時突然心頭一黯,道:「前輩請恕玉音無理,雖玉音身落那賊人之手,但玉音卻決不至於遭其凌辱,難道玉音不會自尋一死么?!」
那聲音道:「並不如此簡單,那人自你出江湖之日起,便無時不對你垂涎三尺,只因其身份非同一般,才未敢公然……」「前輩!」毒手觀音突然打斷那老者的話道,「他的身份非同一般?莫非一?」
那老者道:「你不要打斷老朽之言,天數如此,老朽今日便把一切皆告訴了你,你們起來吧。」
毒手觀音邊才發覺自己和青青方才竟是一直跪著。聞那隱身老者之言,便道:
「謝前輩大恩!」
與青青一起站了起來。
那聲音道:「凡我塵世中人,盡皆愚頑不化,其實有些小的劫難是可以人力回天的。」
毒手觀音道:「玉音謹聽前輩教渝。」
那聲音又道:「若在二十年前老朽告之了你那人姓名,江湖便得遭受一次劫難。」
毒手觀音道:「恕玉音愚魯,不知前輩之意。」
那聲音道:「其時那人如此作法,其意便是要你尋上其門,將你扣下,先滿足其獸慾,然後囚你一輩子。」
毒手觀音聞言大為驚駭。
「但老朽虛度百年,早知此是早已天定的一劫,」那聲音道,「但我若以老朽之力,定可使江湖免遭此劫,故才在湘水之畔,敲響木魚,並將那番話告知了你,你可還記得么?」
毒手觀音道:「玉音記得。」
那聲音道:「你這二十年不違老朽之言,也算是老朽沒枉費心機了。」
毒手觀音道:「卻不知前輩所言江湖那一劫是何意思,若指玉音被那奸賊所囚,那似算不得江湖劫難?」
那聲音道:「那人囚你之後,必先喂你萬心歸聖散。」
「萬心歸聖散?」毒手觀音道:「那是兩百年前一江湖奇人所制,秘方早已失傳,在我義父所著的毒經大全中也僅存其名,甚至在他老人家所寫的解法后也加了『存疑』二字,難道那好賊竟得了那失傳百年的配製秘方了么?」
「正是」,那聲音道:「苦苦僧人學究天人,他所著的解法若有強勁內功作輔,便能解那萬心歸聖散。」
「前輩!」毒手觀音突然道:「你老人家怎會識我義父之名?!我義父從未在江湖走動過,且他老人家雖視我若掌上明珠,卻也只在臨終之前才告拆玉音他老人家自名苦苦僧人的,且告訴玉音不可與人言及!」
那聲音道:「五十年前老朽浪跡天涯之時,曾在洱海之濱有緣識令義尊一面,老朽與苦苦僧人雖只說了短短數語,卻是得益非淺,他早知你之劫難與江湖劫難,才讓老朽在其百年之後代他點化於你的。」
毒手觀音聞言又再跪下道:「前輩大恩大德,請受玉音一拜!」
那聲音道:「玉音你起來,先聽老朽再道個中緣由。」
毒手觀音依言起來,垂手肅聽。
那聲音道:「那人喂你萬心歸聖敬之後,你便心即歸他,他每日必辱你一次。
一載之後,他對你便不似先前熱心,改為半月辱你一次。又過半載,他已另得新歡,便已將你忘卻,讓你獨受囚禁之苦。然那萬心歸聖散之效僅有三載,若三載之後不再服用,毒性自然會解。那人雖知此理,但他其時已忘了你尚在囚中。你待毒性解后,不過一月,便因胡醉偶遇使你得救——」「胡醉?」毒手觀音詫異道:「前輩所說的莫非是那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么?」
「正是,」那聲音道:「那胡醉乃酒仙翁那老醉鬼之徒。對啦,老朽忘了告之於你,那酒仙翁對武功一道倒是平平,甚至與其徒胡醉相比也有所不及,但他曾與你義父苦苦僧人早年卻有八拜之交。你義父學究天人,所精之道甚多,但對藥物一道,卻是不如他拜弟酒仙翁。他二人結交,也是因為二人以藥物鬥法,令義父輸於了酒仙翁而起的。酒仙翁專攻藥物一道,終研製成萬邪辟毒神丹,可解萬心歸聖散之毒。令義父所制的辟毒丹縣也可算是解毒神丹,但他終歸不敢斷言能否解得萬心歸聖散,故加了『存疑』二字。他二人收徒均甚晚,酒仙翁更在令義父之後,故細算下來,那胡醉尚該叫你一聲師姐呢。」
聽丐幫幫主乃自己師弟,毒手觀音心頭暗喜道:「請問前輩,那胡醉知此中情由么?」
那聲音道:「令義父和那酒仙翁皆是異人,既你也是聽老朽方才所講才知,那胡醉自是不知道了。老朽甚至不知胡醉那老醉鬼師父死了沒有呢。」
毒手觀音「哦」了一聲。
那聲音道:「咱們卻接著說正話。你得胡醉偶然相救之後,自會感其相救之恩,把自己三年所歷之事告訴於他。胡醉性本剛直,其時他已知那人武功之強便是你二人聯手也遠非其敵,他便勸你另投明師,學成不世武功之後再去報仇,並以性命相求。你自然答應了。但胡醉卻待你答應離去之後,獨去找那人為你報仇,自是遭了毒手。你知此情后便更是悲憤欲絕,逢人便殺,並將那人姓名公諸於世。
於是那人迫於此情,便撕下俠義面目,肆虐橫行,頓時江湖血雨腥風,無數英雄豪傑無辜地肝膽塗地。這,便是老朽所說的江湖劫難了,你此時可知老朽所說的另一層深意了么?」
毒手觀音聞言渾身冷汗直冒,聽那人見問,便肅然道:「老前輩大慈大悲之心,玉音知道了。」
「阿彌陀佛,」那聲音又道,「如此甚好。幸而老朽依令義父苦苦僧人所言,避免了江湖一大劫難。現今已過二十年,江湖又面臨一大劫難,幸而已有救江湖於塗炭之人,不用老朽再多擔憂。老朽也該將你那不世之仇人告訴你了。」
毒手觀音心中不知是悲是喜,自己苦苦等了二十年的時機終於盼到了,她竟險些落下淚來,道:「玉音謹聽前輩教諭。」
那老者長嘆一聲,才緩緩地道:「他,便是當今的黃龍令令主!」
毒手觀音聞言競痴痴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青道:「師父,你怎麼啦?」
毒手觀音恍若大夢初醒,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黃龍令主!我毒手觀音侯玉音與你不共戴天!」
那老者長嘆一聲,道:「天數!」
毒手觀音道:「前輩大恩,侯玉音沒恥不忘!但前輩還未告訴玉音那賊人之名,不知……」她的聲音被一聲阿彌陀佛打斷,那聲音宣過佛號之後,又道:
「終有一日,他的面目必將大白於天下,且他將受天下之極苦,那也是他一生多行不義的報應!但恕老朽言盡於此。此時還不是說他名姓之時,否則天下江湖必將血流成河,那老朽及令義父的一番苦心便即白費了。你難道還不明白么?」
毒手觀音道:「玉音明白。」
那聲音又道:「侯玉音,老朽在洛陽對你說的你的仇當因那少年得報之言你可還記得么?」
毒手觀音道:「玉音記得。自洛陽至少林千里之遙,玉音便不敢離開獨孤公子一步。獨孤公子恍若不似塵世中人,對世事一無所知,玉音怕他有何不測,一直陪在他身旁,只是在離少林百里的一個小鎮上,獨孤公子獨自去尋童超,幸得人示警,玉音隨即追去——」「這老朽知道了,」那聲音道:「那示警之人乃是你師弟胡醉派去的。」
毒手觀音「哦」了一聲。
那聲音又道:「三日之後,你可復遇到獨孤樵,望你謹記老朽在洛陽告之於你的話。」
毒手觀音道:「玉音會記住前輩所言的。」
那聲音道:「對了,你勿須等司馬青青到十八歲才告知她的身世了,十二年前,便是老朽將她送至你玉龍雪山腳下的,她身上那紙條也系老朽所留。」
「司馬青青?」青青大奇。
她隱約記得自己四歲時被人送至一山腳放下,自己一覺醒來時,便已不再是那間永遠是關著門窗的小屋,而是一甚是寬敞明亮但卻寒氣甚重的山洞了,她睜開眼時,卻有一中年美婦正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
那中年美婦就是後來成了她師父的毒手觀音!方才她一直靜聽師父和那不見人影只聞其聲的老者對話,知師父原來有如此深仇大恨,難怪在她幼時的記憶中師父暴怒無常,雖對自己甚是喜愛,從不得罪自己,但她有時會平白地抓些諸如野兔山羊之類的動物來,無端地一刀刀將它們的肉一片片割下來,無視那些動物的慘嚎聲了。
此時突聽那老者說到司馬青青,並說十二年就是他將司馬青青送至玉龍雪山的,心中自是大奇:難道他所說的竟是自己么?不禁道:「前輩,你說的司馬青青莫非是我么?」
「阿彌陀佛,」那聲音道:「這全是天意使然,個中緣由,你師父自會告知你的。」
青青急道:「師父,我……」
毒手觀音似未聽到青青所問,卻對那不見蹤影的老者道:「前輩,玉音尚有一事不明,當時他們並未成親,為何——?」
老者長嘆一聲,沉默良久才道:「造孽也!」
突然改用傳音入密道:「此事不可讓她知曉,老朽告訴你之後,你也永不可告訴她,你能做到么?」
毒手觀音也用傳音入密的聲音道:「前輩吩咐,玉音無不遵囑!」
青青聽那老者嘆息一聲,又叫了一聲「造孽也」便不聽下言,卻見師父嘴唇在動,知他們是在用傳音入密之功在談不願讓自己聽到之事。雖知他們所談之事與自己身世有關,但也是干著急,只有耐心等待,想在這之後師父定會告訴自己的。
那聲音在毒手觀音耳邊道:「她實乃那十惡不赦的黃龍令主之女。」
突聞此言,毒手觀音有如五雷轟頂,喃喃地道:「這不可能!這決不可能!」
青青見師父突然臉色一片惶然,且失聲喃喃自語,不禁大奇道:「師父,什麼決不可能!」
毒手觀音一驚:自己方才一驚失態,忘了用傳音入密之功!連忙對青青道:「沒什麼,師父方才聽老前輩說了一樁江湖上聳人聽聞的舊聞而已。」
那聲音又在毒手觀音耳旁響起:「二十年前,周家大閨女雯雯實是被當今黃龍令主所掠去,周雯雯不會絲毫武功,自是輕而易舉地就被他侮辱了。十月之後,周小姐臨盆之際突然血崩,眼看性命不存,那喪盡天良的黃龍令主便將其拋身荒野,以為早已裹身狼腹,不料老朽恰好路過,將其救醒,她將自己身世及遭遇告知了我,產下青青之後,因失血過多,老朽已是回天乏力,正欲將她葬了,不料那惡賊怕她不死,竟又折身回來,老朽不願多惹事端,挾了女嬰便迅捷離去。第二日老朽再去那地方時,周大小姐已是屍骨全無。老朽便依她臨終之際所託,將司馬青青養到四歲,便帶了她去讓你收為徒。」
毒手觀音道:「她怎知我會收其女為徒?」
那聲音道:「周大小姐尚不知其時司馬伯儒已為那惡賊所殺,她還讓老朽傳言司馬伯儒,讓他娶了你,她說你們一文-武,似是天造地設一般,她本來就欲悄然離司馬而去,不料突遭如此大難,她早已無顏見人,只願你們看在司馬伯儒與她相愛一場的份上,收了青青為女。收徒之言,乃是老朽所託於你的,並非周姑娘所託!」
毒手觀音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那老者道:「周家妹妹,咱們為何這般命苦!自今往後,青青便是我玉音親生閨女,望妹妹在天之靈安息吧!」
淚水禁不住的流了下來。
青青大驚失色,道:「師父你怎麼啦?」
毒手觀音沒說話,卻把青青緊緊摟在懷裡。
那聲音道:「獨孤公子身世奇特,連老朽也是不知,但老朽有一個預感,似是與那黃龍令主有關,以後你不可讓青青與他太過親近,否則……」毒手觀音道:
「莫非獨孤公子也竟是……?」
「不然,」那聲音道:「老朽也僅是一種預感而已。」
毒手觀音道:「那往後玉音注意便是了,望前輩放心。」
「如此就好,」那聲音道:「老朽要走了。」
毒手觀音急道:「前輩且慢。前輩對玉音之大恩大德,玉音沒恥不忘,只是玉音卻從未得見前輩一面,雖玉音知前輩這等風塵異人,最討厭俗世這一套的,但玉音敢請前輩現身一睹恩顏一面可否?」
那聲音道:「你既知我最煩不得俗世這一套,又何必強求老朽呢?便是我那記名弟子,也還從未見過我這師父一面呢。免了吧!」
「記名弟子?」毒手觀音奇道,「卻不知——?」
「便是那江湖浪子童超,你自是識得他的對么,」哈哈一笑,道:「此處四面皆是萬丈絕壁,你和青青自上面來,便從下面去可也!老朽這便走啦!」
毒手觀音連呼了幾聲「前輩!」終不見迴音,知這等風塵異人說走便走,便不復多言,撫摸著青青一頭秀髮,柔聲道:「青青,前輩已經走啦,咱們這便也走吧。」
青青輕輕替師父擦去面上的淚痕,道:「師父?」
毒手觀音道:「出去之後,為師便把一切都告訴你。」
青青喜道:「那師父咱們這便走吧。」
接著神色一黯:「走?怎麼走?」
是啊,這四周全是萬丈絕壁,若非生有雙翅,又怎能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