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聲音道:「好說。咦,你旁邊那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是誰?」
「這是小女瑋雲,這是——」柳逸仙道。
「我叫獨孤樵。」獨孤樵連忙說。此時濃重的殺氣在他腦中突然開朗,反倒不覺得惶惑了。
盧若嫻在轎子里說:「想必那年輕人是你招的女婿吧,可惜他手無縛雞之力。」
「你胡說!」瓊雲的臉漲得通紅。
「這麼說不是女婿。」盧若嫻一陣怪笑,「那他的小命算保住了。聽著,柳逸仙你拐騙盧某座前木葉女,罪當死;梅素素背叛師門,偷漢私奔,罪當死;連城虎口出穢言,對老身不敬,罪當死,這是原帳。但這帳你拖了二十年,這利息——就算十年一個吧,就將田歸林和柳瑋雲當利息算入。連本帶息,剛好以你五人之命勉強還清。柳逸仙,還等什麼?這帳難道還要盧某親手來取嗎?」
「哈哈哈哈!」連城虎突然一陣狂笑。
「死到臨頭,你還笑什麼?」盧若嫻在轎子里喝道。
連城虎道:「盧若嫻,你的帳算得倒是很精,但只怕連某這雙手不答應!」
「哼!」盧若嫻道,「春桃聽令。」
「是。」轎前四女中年紀稍長的少女走到轎前低首。
「令你去將這第一筆帳給我收來。」盧若嫻道。
「是。」春桃應了一聲,轉身徑朝連城虎走來。
連城虎氣極,大喝一聲:「好,連某今天倒要看看你盧若嫻如何將我收了帳去!」
言罷「呼」的一掌,徑向春桃面部擊去。
連城虎多年號稱雷音掌,掌上功夫自然非同尋常,只見他一掌擊出,豁然有聲。春桃卻面不改色,待掌風剛及門面,滴溜溜一個轉身,人已飄到連城虎身後。
連城虎一掌擊空,立知有異,忙收回掌,身子隨即一轉,又是一掌擊出。
春桃沒料到連城虎掌力如此雄渾,不敢-硬接,飄然左移。
連城虎大步跟進,又是一掌擊出。春桃迫不得已,揮掌迎上。
「啪」的一聲。連城虎被震退一步。再看春桃,卻被震退三步之多。
連城虎哈哈大笑,道「木葉四女,不過如此耳!」
春桃臉漲的通紅,「嗆」的一聲拔出劍來,叱聲道:「看劍。」
連城虎道:「連某今日就憑一雙肉掌,會會木葉劍法。」
言罷一掌揮出。
春桃並不閃不避,一招木葉蕭蕭隨之使出。連城虎不敢以一雙肉掌硬碰三尺青鋒,未等招式用老,右腳一絕,人已移到春桃左側,招式不變,徑自擊出。
春桃並不轉身,手腕一抖,一招風起東南,劍自左面剌來。
連城虎招式已老,來不及變招,被迫退一步。
春桃得勢不饒人,人隨劍避,一招木葉向陽隨之擊出。
連城虎遇險不驚,變掌為爪,徑去奪那三尺青鋒。
春桃輕叱一聲,招式不變,手腕一抖,身子隨即一矮,劍鋒自連城虎手臂穿過。
「毗」的一聲,連城虎的左邊胸襟已被劃破一條半尺長的口子,血流了出來。
「啊,血!」獨孤樵突然叫了一聲。
春桃正欲跟進再刺,卻被獨孤樵的叫聲怔祝隨著叫聲,獨孤樵竟跳下椅子,一飄到了連城虎身前,將背對著春桃劍尖,道:「連城虎,你出血了?」
那既關切又擔憂的神色弄得連城虎又好氣又好笑。
「獨孤小兄弟,你走開。」連城虎道。
「你出血了。」獨孤樵道。
江湖人本來就是過著枕屍舐血的日子,獨孤樵的話在如此場合豈不顯得可笑。
春挑於是叫道:「要命,你給我閃開。」
獨孤樵於是轉過頭來,望著面若寒霜的春桃道:「你要殺人嗎?」
春桃道:「你是誰?我要殺人關你甚事?」
獨孤樵道:「你真的要殺人嗎?」
春桃被他清澈明亮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道::「他本來就該殺!」
獨孤樵道「姑娘此言差矣,世上本無本來該死之人。」
春挑道:「你是誰?」
獨孤樵道:「我是獨孤樵。」
春桃道:「請你讓開,否則我要不客氣了。」
獨孤樵道:「這麼說你真的要殺人了,你要象殺兔子一樣殺死他嗎?」
春桃詫異道:「殺兔子?」
獨孤樵道:「對,象殺一隻兔子。」
春桃道:「也許象殺一隻螞蟻。」
「那不行,」獨孤樵道,「那肯定不行。」
「為什麼不行?」春桃道。
「反正不行」,獨孤樵說,「反正不行。」
「那你是要伸手管這事了?」春挑冷冷地說,「亮劍吧!」
「我沒劍,」.獨孤樵道,「我也不會打架。」
「那——」春桃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你背上背著的是什麼?」那個冷冷的聲音突然從轎子里傳出來。
「是我師傅給我的。」獨孤樵從背上抽出松紋術劍,看了看,道,「這是木劍。」
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安祥,這使盧若嫻覺得有些不解。因而她問道:「你師傅是誰?」
「道悟,」獨孤樵道,「他說他叫道悟。」
木葉令主盧若嫻在轎子里想了想,卻不知道這道悟是什麼來頭,因此道:
「這事與你無關,你退到一邊去吧。」
獨孤樵不但沒退,反而對春桃道:「你可別殺連城虎。」然後走到梯子面前,道:「你是誰?你怎麼不出來?」
盧若嫻道:「我出來你會後悔的。」
獨孤樵道:「後悔?為什麼你一出來我就要後悔?我不會後悔的。」
「那好吧。」一個陰冷的聲音道,緊接著,一個看上去年若四旬,卻依然風韻猶存的女人掀開帘子飄了出來。
「你就是獨孤樵?」她問。
「我就是。」獨孤樵道,他看了看對方,粲然一笑道:「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什麼?」她問。
「我不相信剛才那聲音是你發出來的。」
「為什麼?」
「看你月貌花容,但那聲音卻冷冰冰的,讓人聽了害怕。」
「那你就退到那邊去,」木葉令主盧若嫻用手指了指那四個抬轎的黑衣大漢後邊,道,「本來凡見過我面的男人都得死,但我今天破例饒了你。你去吧。」
「你要殺他們嗎?」獨孤樵用手指了指身後的柳逸仙等人。
「他們本來就該死!」盧若嫻道。
「這話不對,」獨孤樵道,「世間並無本來就該死的人。」
盧若嫻說著就是到大廳中央,對柳逸仙道:「還要老身親自動手嗎?」
柳逸仙便站了起來,道:「帳在這兒,你來還吧。」
獨孤樵眼看不對,一飛身到了盧若娜和柳逸仙中間,大聲道:「你不能殺他們,他們又不是兔子。」
見他飄過來的身法,盧若嫻不禁聳然動容道:「看不出兄弟竟是深藏不露的練家子。」
「練家子?」獨孤樵道,「什麼叫練家子?」
「少在老身面前裝瘋賣傻。」盧若嫻冷冷地道,「你硬要插手此事嗎?」
「我不裝瘋賣傻,」獨孤樵直視著木葉令主盧若嫻,真誠地道,「你不能殺他們。」
這一下弄得一向以冷酷著稱的木葉令主有些茫然:「我為什麼不能殺他們。」
「他們不是兔子。」獨孤樵道。
「我不管他們是不是兔子,反正他們是罪有應得。」盧若嫻道。
「罪有應得?」獨孤樵不解的間,「他們犯有何罪?」
「你問問柳逸仙吧,」盧若嫻道,「二十年前,號稱白馬書生的柳逸仙路過木葉山,被老身扣留,不料他買通賤女梅素素,逃竄至此,做了縮頭烏龜。若非理虧,白馬書生會是做縮頭烏龜的人嗎?」
「那叫他把梅素素還你也就是了,」獨孤樵道,「用不著把他們殺了呀!」
盧若嫻哼了一聲。
這時候梅素素道:「木葉婆婆,當年小女子與柳大哥離開木葉山到這兒來,完全是小女子的主意,與柳大哥毫無干係,請婆婆收了小女子這條性命,放過柳大哥吧!**素素曾追隨婆婆多年,望答應小女請求!」
「哼!」盧若嫻道,「虧你還知我是木葉婆婆,難道你不知木葉山規嗎?」
「小女子甘受山規處罰。」梅素素道。
「對,對,紗獨孤樵突然道,」木葉婆婆,她願與你回去這就算了,你不要再殺柳逸仙他們了。」
木葉婆婆並未看他,只冷冷地盯著梅素素道,「梅素素聽著,本令主早已將你逐出山門,木葉山規對你並無約束了。老身今到此來,僅為雪木葉女被騙蒙羞之恥,你們拿命來吧。」
「木葉婆婆,」獨孤樵有些生氣了,「說來說去你還是要殺他們呀?」
「你再羅嗦連你一起殺了!」盧若嫻道。
「殺我可以,殺他們不行!」獨孤樵平靜地說。
「你說什麼?」盧若嫻大惑不解地問。
「殺我可以,殺他們不行!」「那你要管這事了。」
「既然讓我遇到這事,也就是天數使然。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因此我就代他們讓你殺吧。」
「你瘋了嗎?」
「我沒有瘋。木葉婆婆你得答應我,殺了我你就不要再殺他們了,好嗎?」
「你見鬼啦!春桃、夏蘭、秋菊、冬梅!」
「聽候婆婆吩咐。」
「將這瘋子拖一邊去,待老身另行處置。」
「是!」
四位木葉女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架起獨孤樵。
「等一會兒!」獨孤樵雙手一揮,道,「木葉婆婆還沒答應我呢。」
隨著他一揮手,木葉四女競跌跌撞撞地各自退出三四步之遙。
四女茫然對視。
獨孤樵恍然未覺,對盧若嫻道:「木葉婆婆,你殺我我!已答應了?但你還未答應我不殺他們呢!」
木葉令主臉色驟變,她見獨孤樵毫不經意地一揮手就將轎前四女撐開,頓覺此少年功深不可測,便冷冷道:「那好,既是你要請死,老身答應你便是!」
言罷一揮手,一股無形真氣自掌中發出,直向獨孤樵擊去。
「獨孤兄弟!」柳逸仙大叫一聲,飛身過來欲將獨孤樵拉開。
木葉婆婆哼了一聲,左掌輕輕一揮,竟將柳逸仙偌大個身子如同皮球似的擊飛出去。
柳逸仙翻身落地,那掌風的餘威猶自將他迫得騰騰騰退了三步方才立穩。他不敢抬頭看獨孤樵,他知道一個絲毫不諳武功的人在木葉令主的掌風之下不變成肉醬才怪呢!然而奇迹發生了。
獨孤樵依然好生生地站在那兒,且面露一種平和安祥的,笑容。
「那麼木葉婆婆答應我了?」獨孤樵道。
別說柳逸仙他們,就連木葉令主也駭然色變。她已發出八分功力,她自信江湖上能接住她八分功力的如鳳毛麟角,然眼前這少年呢,八分功力發向他竟泥牛入海,消逝得無影無蹤,甚至連衣角也未曾掀動。
木葉婆婆陰沉著臉,將全身功力凝聚在右掌,一掌向獨孤樵劈出。
「這麼說術葉婆婆是答應我了」獨孤樵依舊是手沒揮腳沒抬,笑吟吟地站在那兒:「木葉婆婆可以來殺我了。」
他說這話本是一片至誠,但在木葉令主耳里卻極不是滋味,她以為他是故意奚落她,便嗖的一聲從腰間拔出劍來,喝道:「今天若不宰了你,老身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小子,你亮劍吧。」
「你是說我嗎?」獨孤樵問道。
這話聽在木葉婆婆耳里依舊是極大的輕蔑。她的臉色鐵青,道:「小子,你死定了,亮劍吧!」
「好吧,獨孤樵不知木葉婆婆為何突然如此震怒,使小心翼翼地道,「你叫我亮劍我就亮劍。」
言罷從背上抽出松紋木劍來,笨拙地拿在手裡,「發招吧。」木葉令主沉聲道。
「是你要殺我,又不是我要殺你,你過來吧。」獨孤樵平靜地說。
「好!老身有僭!」
木葉令主未等把話說完,便手挽劍花,向獨孤樵飛身撲過去。一片劍光頓時包圍了獨孤樵。
瑋雲嚇得用手蒙住了眼睛。
如果說剛才因為天知道的原因獨孤樵僥倖未死在木時婆婆的掌風之下,那此時他是死定了。
江湖上能在木葉令主盧若嫻劍下走完三招的並不多。
木葉十三劍太過狠辣!適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雷音掌也不過在春挑劍下走過兩招。
春桃還只是木葉令主轎前四女之一!柳逸仙等人痛苦地低下了頭。
此時他們若奔上前去,也不過是做盧若嫻的劍靶罷了。
一聲鐵劍和木劍的撞擊聲。
一聲木劍墜地聲。之後一切靜止。
靜。靜得象空氣已經凝固了一樣。
劍光消失了。
柳逸仙等人抬起頭來,相信映入眼帘的只會是一個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但是沒有血。
剛才木葉婆婆手中的劍,此時卻轉到了獨孤樵手中。
木葉令主面若死灰地站在他面前。
獨孤樵茫然地看看術葉令主,又看看手中的劍,喃喃道:「木葉婆婆,我——」木葉婆婆一轉身,沖木葉四女頹然一揮手,怒聲道:「後會有期。」
獨孤樵連忙將劍遞過去,道:「木葉婆婆,還你的劍。」
木葉婆婆看著他。
眼前還是那一張真純的臉。良久。
木葉婆婆接過劍,輕輕一抖,竟用內力將劍震斷。
獨孤樵「氨了一聲。
木葉令主看著他,道:「老身技不如人,甘受此辱,少俠能否見告尊師是何人?」
「尊師?你是問我師傅嗎?」
「少俠不說也罷。」
「不,我可以說的,我師傅叫道悟。他說他叫道悟。」
可江湖上從未聽到這樣一個人。
但他一臉真誠,不像是撒謊。
罷了罷了,木葉令主頹然嘆了一聲,轉身欲走。
「木葉婆婆,」獨孤樵突然道,「請等一等。」
「少俠有何吩咐?」
「你不再殺他們了吧?」用手指指柳逸仙等人。
「有少俠在此,老夫怎會再來自取其辱。」
「那以後你也不殺他們了吧?我不會在這兒久住,我還得去找我父母。」
「少俠父母何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哦。」
「你不會再來殺他們了吧?」「少俠的意思——?」
「請你別殺他們,他們不是兔子,不應該隨意殺的,沒有一個人是該殺的,婆婆你答應我吧?」
木葉令主長久的注視著他。
這是一張並不奇特但格外端莊的臉。看上去像從未受過人世熏染的嬰兒。那眼睛清澈透明,傳達出無限的真誠和愛心。
像是有一陣和風從心頭徐徐拂過,所有江湖上的兇殺尋仇爭強好勝之心頓時蕩然無存,眼前是一派祥和寧靜,鳥語花香。
木葉婆婆多少年來始終冰冷如霜的臉龐上漸漸露出了一絲笑容。
「好吧,」她說,「我答應你。」轉身欲走。
「木葉婆婆。」獨孤樵又道。
「少俠還有什麼吩咐?」木葉婆婆立足轉身道。
「木葉婆婆你真好,」獨孤樵真誠地說,「我喜歡你。」
木葉婆婆看著他,心裡湧起一陣突如其來的溫馨。
「真的,我喜歡你,木葉婆婆。」
「多謝少俠。」
獨孤樵道:「木葉婆婆,梅素素原來是你的徒弟嗎?」
木葉婆婆嘆了一聲道:「是的。」
「那讓她還做你的徒弟好嗎?」
「……」
柳逸仙突然道:「素素,還不快拜見師傅。」
梅素素連忙過來,無聲地跪在木葉婆婆面前道:「弟子梅素素叩見師傅。」
木葉婆婆看看跪在面前的梅素素,又看看獨孤樵。良久。
終於彎下腰道:「徒兒請起。」
木葉婆婆和梅素素眼裡都閃現著淚花。
瑋雲也連忙過來拜道:「瑋雲拜見師祖。」
木葉婆婆伸手挽起瑋雲,撫摸著她一頭秀髮道:「今年幾歲啦?」
瑋雲道:「十七,木葉婆婆,不,師祖,你剛才那劍式可真好看,你老人家教我好嗎?」
木葉婆婆笑笑,轉頭對立在轎前的春桃等人道,「還不過來拜見師姐。」
木葉四女連忙喜孜孜過來道,「春桃、夏蘭、秋菊、冬梅拜見師姐。」
「師妹們免了,」梅素素道,「逸仙,還不快上酒給師傅接風。」
少頃,酒菜噴香,木葉婆婆自是坐了首席,她拉獨孤樵坐在左首,又拉瑋雲坐在右首。柳逸仙夫婦坐在主位。連城虎左胸傷口已包紮妥當,和田歸林及轎前四女坐在下首陪席。
柳逸仙端起酒來,道:「今日素素得以重歸師門,咱們為木葉婆婆干一杯。」
眾人皆端起酒杯一飲而荊獨孤樵左右望望,見眾人都看著他,連忙也端起來,但剛喝了一口,就被嗆得直咳嗽。他的臉漲得通紅。瑋雲抿嘴直笑。
柳逸仙端起酒杯又道:「咱們得有今日,幸賴獨孤兄弟一力玉成,讓咱們為獨孤兄弟敬上一杯。」
眾人又一飲而荊獨孤樵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端起面前杯子,卻怎麼也不敢再去嘗那辛辣之物。
頓時窘迫不安。
柳逸仙哈哈一笑,道:「獨孤兄弟不會喝酒嗎?」
「我,我,」獨孤樵滿面通紅,「我從來沒見過這東西。」
「那好,就讓獨孤兄弟以茶代酒吧。」
一揮手:「上茶。」
下人立時端來一玉盤,上有七杯芬芳四溢熱氣騰騰的香茶。
「這我會喝,」獨孤樵高興地說,伸手端起茶杯,一連將七杯茶水全喝了,道,「有點苦。」
全都奇怪地看著他,待他說聲「有點苦」之後,皆哈哈笑了起來。
木葉婆婆因而側身道:「小兄弟自何而來?」
「山洞,」獨孤樵很高興木葉婆婆的問話使他從窘境中解脫出來,便道,「我和師傅住在一個山洞裡。」
「你沒有離開過山洞嗎?」
「從來沒有。」
「這就難怪了。」停了停,木葉婆婆又道,「那你幹嘛下來?」
「師傅說他要消逝了,叫我來尋親生父母。」……「哦。」
「你沒有父母嗎?」琦雲伸過頭來好奇地問。
「有的,」獨孤樵道,「師傅說任何人都有父母的。」
「你要去找他們嗎?」
「嗯,師傅要我一定要找到他們,叫我再也不要回山洞去了。」
眾皆黯然。
「為什麼?」
「不知道。」
「獨孤哥哥,我和你一起去找你父母,行嗎?」
「好的呀。」
瑋雲將頭轉向柳逸仙和梅素素道:「爹爹,娘,我要和獨孤哥哥去找他父母,行嗎?」
柳逸仙看看素素,笑道:「你去吧,只怕獨孤兄弟嫌你煩呢。」
「不煩不煩,」獨孤樵連忙說。
完全不諳世事。
盡皆笑了起來。
木葉婆婆道:「待老朽回木葉山拾掇停當,便來追隨少俠,以助少俠一臂之力如何?」
「多謝婆婆,」停了停又道,婆婆,看你年紀又不老,你幹嘛自稱老朽?」
木葉婆婆道:「獨孤少俠看老朽有多少年歲?」
「頂多四十。」獨孤樵道。
木葉婆婆大笑起來。獨孤樵愕然看著她。
「師父駐顏有術,已經六十多了,」梅素素轉頭望著木葉婆婆:「師傅,徒兒沒記錯吧?」
「虧你還記得,」木葉婆婆嘀嘀笑道,「老身虛長六十有二了。」
「啊?」獨孤樵驚詫無比。
宴罷。術葉婆婆立起身來,道:「老身一生從未如今天這般高興,重得徒兒,又得識獨孤小友,老身這就告辭回木葉山,待一切安排妥當,便來追隨獨孤少俠前後。」
梅素素道:「師傅住一兩日再走吧。」
「不了,早一日晚一日本來一樣。春桃,走。」
「是。」轎前四女恭身道。
木葉婆婆率先飄然而出,轎前四女緊隨其後。四轎夫看著空蕩蕩的轎子,不知如何是好。幸虧木葉婆婆的聲音遙遙傳來:「老身自此之後不再坐轎了,素素,將那轎留與瑋雲吧,嗬嗬嗬嗬……」待笑聲停,人已在二里開外了。四轎夫一拱手:「告辭。」尋聲追去。
瑋雲臉龐一紅,鑽進梅素素懷裡,羞澀道:「娘,師祖取笑孩兒。」
梅素素摟著女兒,看了一眼正望著門口發獃的獨孤樵。
又望著丈夫,笑道:「師傅那脾氣一點兒也沒改」柳逸仙笑笑,然後對獨孤樵道:「獨孤少俠。」
獨孤樵轉過身來,看著柳逸仙道,「你有什麼事?」
柳逸仙道:「獨孤少俠請坐,老朽有話與你說。」
又招呼連城虎和田歸林:「二位兄弟也請坐,愚見有話與二位兄弟商議。」
大家入坐。
獨孤樵道:「木葉婆婆真好,只是她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她就那脾氣,」柳逸仙道,「獨孤兄弟,你從未見過令尊令堂嗎?」
「令尊令堂?」
「就是你父親和母親。」瑋雲快嘴插道。
「哦,」獨孤樵豁然而解,認認真真地道,「我從未見令尊令堂。」
他的回答弄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麼呀?」獨孤樵迷惑地問瑋雲。
諱雲道:「別人說你父母是令尊令堂,你要說呢,就是——嗯,家父家母。」
「那我從未見過家父家母。我從來就是和道悟住在山洞裡的。」
「你師傅對你說起過令尊令堂的事嗎?」柳逸仙道。
「他從來沒有說起過。」
「那就——」柳逸仙沉吟道,「那就有些麻煩了。」
「不麻煩,反正一切都有天數來寇,該找到時終歸會找到的。」獨孤樵滿有把握地說。
「那是」柳逸仙笑笑,又對連城虎和田歸林道:「愚兄想讓二位兄弟陪在獨孤少俠前後,以助一臂之力,不知二位兄弟意下如何?」
「行,」連城虎道。
「但是大哥,」田歸林道,「這柳家寨——?」
「有我和素素在這兒就行了。」柳逸仙道。
「但憑大哥吩咐。」田歸林道。
「那二位兄弟就請勞煩一趟,陪獨孤少俠找尋父母。獨孤少俠看起來閱世未深,不知江湖風波險惡。望二位兄弟——」「大哥,沒說的。」連城虎大聲道,「我們柳家寨得有今日,全賴獨孤步俠所賜,兄弟我若不幫少俠尋到父母,就不回柳家寨來見大哥。」
柳逸仙道:「二弟說得好,柳家寨得有今日,全賴獨孤少俠所賜,望二位兄弟將獨孤少俠當作愚兄,全力相助。」
連城虎和田歸林同聲道:「兄弟省得。」
獨孤樵見他們說了半天,原來是叫連城虎和田歸林陪著自己,不禁高興起來,道:「你們兩個要跟我走嗎?」
連城虎和田歸林道:「正是。」
瑋雲連忙道串「還有我呢。」
獨孤樵笑了起來,道:「那太好啦,咱們現在就走吧。」
柳逸仙道:「少俠何必急此一時,今晚在此安寢,明日再走不遲。」
「安寢?」獨孤樵道。
「就是睡覺。」琦雲道。
獨孤樵看看天色已晚,便道:「那好,咱們這就睡覺。」
言罷爬上桌子,順手抓一方凳枕著,倒下和衣而卧。
眾人一愣,隨即恍然明白,不禁相視一笑。
瑋雲便抿嘴過去拍拍他,道:「這兒怎麼能睡。」
「這兒不能睡嗎?」
「這是飯桌,睡覺要到床上去。」瑋雲笑著道,「走,我帶你去。」
又對柳逸仙道:「爹爹,我帶他到廂房好嗎?」
柳逸仙道:「好吧。」
瑋雲對獨孤樵道:「你跟我走。」
望著二人背影從門口消失,梅素秦道:「這孩子什麼也不懂,象張白紙似的。」
「是啊,」柳逸仙看著連城虎回歸林二人,道:「二位兄弟要多教教他。對了,小女瑋雲也甚不懂事,還望二位兄弟多費心了。」
獨孤樵和琦雲走出大廳。已是暮色蒼茫時分,庭院里有夜來香的濃郁香味。
獨孤樵深吸了一口,道:「好香。」
「那是夜來香。」瑋雲道。
「真好聞,咱們去看看好嗎?」
「好,」瓊雲道,「哎,我該叫你什麼?」
「我叫獨孤樵,我告訴過你的。」
瑋雲噗哧一笑,道:「以後我就一直叫你獨孤哥哥好嗎?」
「好,就叫獨孤哥哥吧。走,咱們去看夜來香。」
二二人奔到庭院深處的一株夜來香旁,獨孤樵將鼻子對著花朵聞了聞,道:
「隔遠點更香。」
停了停,又道:「哎,怎麼什麼東西都有名字,你怎麼知道它叫夜來香?」
「它本來就叫夜來香嘛。」
獨孤樵「哦」了一聲,隨即又道:「剛才你們讓喝的那東西是什麼?簡直辣得要命。」「那是酒。」
「為什麼要喝酒?又辣又嗆,一點兒也不好喝。」
「高興了就要喝酒的。」
「是嗎?那我現在很高興,咱們現在就去喝酒。」
「走,去喝酒。」
二人走進廂房。房間清潔雅緻。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獨孤樵詫異地四下打量。
「這就是睡覺的地方嗎?」獨孤樵問,好奇地用手摸摸柔軟的被子。
瑋雲道:「是啦。」
一使女進來問道:「小姐,老爺叫我——」「小菊,去拿一壺酒來。」
「酒?」
「叫你去你就快去。」
「是,小姐。」
少頃小菊端著一壺酒進來。
「現在就喝嗎?小姐?」小菊問道。
「現在就喝,因為我現在很高興。」獨孤樵搶著道。
小菊看著他,有些疑惑不解。
「這是獨孤哥哥,」瑋雲道,想了想,又道:「你就叫他獨孤少爺好啦。」
「是,小姐。」
小菊為二人斟上酒,道:「小姐,獨孤少爺,請喝酒。」
瑋雲端起杯來,道:「獨孤哥哥,我敬你一杯。」
一飲而荊獨孤樵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道:「辣得到死。」
「多喝幾口就不辣了。」瑋雲說。
「真的嗎?」
「真的。」
「那我多喝幾口。」
憋著氣,一口將杯子喝乾。咂咂嘴,道:「還是辣。」
小菊抿嘴一笑,又為二人斟滿酒杯。
二人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
七八杯之後,獨孤樵感到有些飄然,舌頭也似乎漸漸大了起來。他一生從未體驗過這種感覺,他覺得舒服極了,結結巴巴地道:「我真,真高興。」
「是,是嗎?」瑋雲道。
「是,真,真高興。」
「小菊,」瑋雲道,「你去吧,我和、和獨孤哥哥自己喝,才,才清靜。
「是,小姐。」小菊笑著走了。琦雲和獨孤樵二人自斟自飲,待一壺酒將盡時,二人皆醉,頹然倒伏案上,沉沉睡去。
醒來時已是太,陽高照,獨孤樵揉揉眼睛,不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琦雲還伏在桌上,發出輕微的鼾聲。
獨孤樵推推她,她立時醒來,道:「獨孤哥哥。」
「我們怎麼啦?」獨孤樵問。
瑋雲使勁搖搖頭,方才想起昨晚的一切,便道:「我們醉了。」
「醉了?」
「酒喝多了就會醉的。」
獨孤樵「哦」了一聲,想:酒這東西可真奇怪。
這時小菊笑吟吟地走進來,道:「老爺叫獨孤少爺到議事廳去。」
「好,」獨孤樵道,「咱們這就去。」
「獨孤哥哥,你還沒洗漱呢?」瑋雲道,「洗漱?」
「小菊,你帶獨孤哥哥去洗漱。」瑋雲道。
「是,小姐,」小菊道,又向獨孤樵,「獨孤少爺請隨我來。」
率先走出,獨孤樵緊隨其後。
到一洗漱間,小菊將毛巾弄濕了幫他擦臉,獨孤樵忙道:「我自己來。」
認認真真地洗了臉,漱了口。另一使女捧著一套白色行頭過來,道:「小菊,老爺吩咐讓獨孤公子換上這套衣衫。」
「是,」小菊道,轉向獨孤樵,「少爺請寬衣。」
「幹什麼?」
「老爺吩咐公子換這套衣衫。」
「好吧。」獨孤樵道,「我自己來。」
小菊一笑出去。
獨孤樵換了衣衫,將原先穿的那套破舊衣服捲成一團集在手上,推門出來。
站在門口的小菊只覺眼前一亮,不禁「氨了一聲。
「你怎麼啦?」獨孤樵奇怪地問。
小菊臉一紅,低首道:「公子你好浚」
獨孤樵「哦」了一聲,道,「咱們去見柳逸仙吧。」
小菊覺得他直呼老爺其名甚是不禮貌,不禁看了他一眼。
「公子請隨我來。」
獨孤樵一進大廳,廳內人盡皆覺得眼前一亮。真應了人靠衣裝馬靠鞍這句古話,獨孤樵換了衣衫,恰似玉樹臨風,給人一種飄逸俊雅之感。
不等眾人說出話來,獨孤樵便大聲道:「昨晚我高興了就喝酒,喝酒就喝、喝醉了。對,就是醉了。」
「醉了?」連城虎哈哈大笑起來。
「對,瑋雲說是醉了,真好玩兒,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醉了。」
恰好瑋雲亭亭進來。獨孤樵一指,道:「她也醉了。」
瑋雲臉一紅,道:「爹,娘。」
柳逸仙痛愛地責備瑋雲道:「獨孤公子從未喝過酒,偏偏你調皮,一點事兒也不懂。」
「沒有,沒有,」獨孤樵連忙道:「是我自己要喝的,我高興了就喝酒,喝酒就醉了。」
諱雲感激地看了獨孤樵一眼,但這一看,她的目光就被牢牢地吸住了。
這哪兒是昨天那個獨孤樵,卻另是一個遺世獨立的翩翩美少年。
看得柳逸仙和梅素素微笑點頭。
瑋雲道:「獨孤哥哥,你好俊哇!」
獨孤樵很不自在地道:「小菊也這麼說。」
柳逸仙道:「獨孤公子。」
獨孤樵道:「你要說什麼?」
柳逸仙道:「老夫本欲留公子多住幾日,怎奈公子還得找尋令尊令堂,這可耽擱不得,因此——」「對,我得走啦。」獨孤樵道,又轉向瑋雲和連城虎、田歸林,道,「你們和我一起去嗎?」
連城虎道:「我們和少俠一起走。」
「那太好啦,走吧。」
柳逸仙一笑道:「請。」
獨孤樵率先走出大廳,眾人緊隨其後。
瑋雲道:「爹,娘,孩兒走啦。」轉身離去。
柳逸仙一拱手:「保重!」
洛陽古道。
日頭當頂時分。
熱。熱得知了沒命地叫喚。
路上行人稀少。卻偏偏有一行四人頂著烈日行走。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一襲白衣的美少年,他大約十七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