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媽，我怎麼會不知道……」肚子有秦凱的孩子，自己居然都不知道，早知道她怎麼著也會忍著不哭不暈不悲傷的，那樣起碼孩子還在，會不會真的是個女兒呢？那樣她還可以和女兒講爸爸的故事，起碼陰陽之間還有她和秦凱僅存的紐帶。

「顏顏……」顧媽媽不知道怎麼開口了，女兒都還是個孩子，怎麼能留意到這些事情呢，怪還是怪她這個媽沒有當好。「你別太難過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

「我還要身體幹什麼呢？」顧曦顏緊接著說，孩子都知道爸爸不在了，跟著去了，留著她傻不拉幾地在這裡做什麼呢？

「顏顏啊，別說傻話！」顧媽媽知道女兒一時半會是恢復不過來的，不過能說話總比一直悶著好。

「媽，以後別叫我顏顏了，我不想叫這名兒。」顧曦顏下意識地想縮起來，每次聽到這兩個字兒，恍惚間覺得秦凱就笑著站在在自己身邊似的。

「好，以後媽不這樣叫了。」顧媽媽心裡想著如果女兒能好起來，讓她幹什麼都行，別說名字了。

夜裡不知幾點鐘，顧曦顏醒過來，便再也睡不著了，她其實不想任何人來勸慰她，她更願意自己沉溺在對秦凱的思念里，不想受到一丁點兒的打擾，她覺得世界上根本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針刺不到別人身上，別人又怎麼會知道她到底有多痛！

她起身下床，黑暗裡碰到了書桌，連桌上的電腦都晃了一下，有段時間顧曦顏迷戀網路遊戲，顧爸顧媽很是擔心她的學習，秦凱悄悄地設了密碼，提示問題就是「00544（動動我試試）」以示警戒，顧曦顏斗膽包天地輸入「44944（試試就試試）」，便順利登陸了！她為此得意了很久，但還是聽話地戒了網游……

站到窗前，默默地看著月亮，大概是十五吧，月亮很圓，很漂亮，像這樣的夏夜裡，她可能正和秦凱一起看完電影，手挽手走在回家的路上；窗台上那棵指甲花是秦凱從他家移植過來的，說是開花了，顧曦顏可以臭美著塗紅指甲；書櫃里一半擺著的仍是高三時候的各種參考書，大部分是秦凱買了寄回來的，直到現在她都沒捨得丟……

她如願以償地考到了秦凱部隊所在的城市，每個星期都可以見面，以為那樣就可以從此天長地久；大學報到的時候，秦凱送她去學校，有男生拿著什麼表格假模假式地上來問她是不是誰誰誰的時候，她還沒張口，秦凱就一邊替她說不是，一邊擋開了那男生，後來蔣欣然還取笑她說秦凱警惕性真高，看得真緊……

有一次秦凱答應給她帶蛋撻，結果訓練晚了爽約，誰知道都熄燈了，接到秦凱的電話，害得她叫醒管理員開門，跑到校門口，雖然蛋撻都冷了，但她高興秦凱的決不食言……

「秦凱，你不是不會說話不算數的嗎？你不說讓我等的時間不會太長嗎？」如果她還在那個城市，起碼周末還可以經常見面；如果她當初堅持一下，或許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她就留在了秦凱的身邊……

顧曦顏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抓住胸前的墜子，秦凱就在那裡，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心卻越發的痛楚起來。那個原來你離不開的人離開了，永遠回不來了，該怎麼辦？

她一直渴望自己被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秦凱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撒手不管了呢？那麼多曾經在一起的瞬間，難道如今真的要眼睜睜的看著它們變成往昔的流年嗎？她不願意放手，也捨不得放手！

顧曦顏任憑回憶在腦袋裡肆虐猖狂，千頭萬緒般地糾纏不散，不知道多少個不知不覺中，多少次半夜裡爬起來一直站到天亮……

窗外的梧桐樹已經會偶爾會飄下幾片落葉，落葉了，顧曦顏的悲傷跟著從夏天蔓延到了秋天……

「天兒慢慢涼了，早上起來要多穿點兒。」顧媽媽一進房間就看見女兒又是站在窗邊發獃。

「知道了，媽。」顧曦顏一動不動地應了一句。

「那吃早點去吧。」顧媽媽輕聲地提醒，她感覺女兒在恢復，從開始的一句話都不說到現在有問有答，算是進步的了。

她悄悄地諮詢了心理醫生，根據醫生的建議盡量給顧曦顏提供一個正常的日常生活環境，而顧曦顏想就給她想，悲傷就給她悲傷，靜靜地等待她把負面情緒全部釋放出來。

「顏……」顧媽媽剛叫了一個字兒出口，就想起了顧曦顏的話，硬生生的打住了，

「媽，都說了別叫這個名兒了，」顧曦顏想刪除那些所有和悲傷有關的符號。

「那……以後叫你什麼呢？」顧媽媽小聲嘟噥了一句，叫了20幾年的顏顏，一時確實也不知道怎麼改口，轉念試探著問：「要不叫曦曦？」

「嗯。」顧曦顏點點頭，只要不叫她「顏顏」兩個字，心裡就覺得好受多了，秦凱，從此是只能住在自己心裡了，這樣想著，手又不由自主的捏了捏胸前的吊墜。

顧媽媽覺得女兒想躲得乾淨徹底，前幾天讓她幫忙把書櫃清理了，指甲花也搬走了，連墜子里的照片也取了出來……只是那吊墜卻怎麼也捨不得拿下來！

顧曦顏回頭盯著收拾床鋪的媽媽，瘦了，好像白頭髮也多了些，她能從那背脊上看出了無可奈何和疲憊不安，自從她生病以來，媽媽都處於半退休狀態，基本沒去上班。

「媽，這段時間讓你和爸擔心了。」

「傻孩子啊，說啥呢！」顧媽媽聽到這句話，高興得心都有點砰砰跳，一把拉住女兒的手，覺得女兒要「清醒」了，從秦凱出事到現在，算來有兩個多月了，女兒渾渾噩噩、不清不楚地過了兩個多月，她真是擔驚受怕，夜不能寐，生怕她以後就這樣下去了。

「媽，我想去上班了。」顧曦顏忽然覺得自己一直這樣躲在這間屋子裡是很自私的做法，失去秦凱是自己的事情，殃及著一家人都跟著雞犬不寧，實在也不是她所願。秦悅的話是對的，如果秦凱在的話，希望她好好的。

「再養幾天吧……」顧媽媽一邊慶幸女兒腦袋在恢復，一邊又擔心那副單薄的身板，現在看來真的像是弱不禁風了。

「沒事了，媽，在家呆著不更胡思亂想嗎？」顧曦顏的理智在逐漸蘇醒。

……………………

周一的早晨，當顧曦顏出現在辦公室的時候，滿屋子的人寂靜了一下，接踵而至的圍上來打招呼，顧曦顏一一回應著，有種被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的感覺，她不再去揣測這些人噓寒問暖背後的用意，因為她清楚的意識到此時此刻，她不知道要汲取外界的多少溫度才能溫暖自己。

顧曦顏站在秦局長辦公室外面，深深地吸口氣，抬手敲門。

「進來！」裡面的聲音不大卻依然威嚴。

顧曦顏和秦局長對視幾秒鐘，都沒有開口說話。顧曦顏是沒有把握，兩個多月以來，不知怎麼回事，自己一開口說話，眼淚就會跟著一起流，她不想在秦局長面前失控。

秦局長知道這件事情對顧曦顏的打擊不亞於他們的喪子之痛，但這丫頭在眼前這麼一站，使他不由地就想起來秦凱，這倆孩子承載著兩家人的幸福，想著想著便又開始黯然神傷了。

「小顏啊，身體好了沒有啊，就來上班。」秦局長看著顧曦顏，蒼白消瘦，眼睛里沒了往日的調皮和活力，讓人感到心疼。

「好了，先來給您報個到。」顧曦顏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這是秦凱犧牲以後她第一次見到秦局長，面色神情是大不如以前精神了。

繼而又是沉默，顧曦顏突然覺得秦凱帶走的遠比她想象的多，秦凱是她和周圍人的橋，如今這座橋沒了，所以她和大家之間就是溝壑，秦局長和秦媽媽看到她只會更加思念自己的兒子，徒增傷悲；單位里她還是兩個身份，還是顧高的女兒，另一個同事們會給她換一換：沒進秦家門的媳婦……

顧曦顏越想越多，越想越複雜，越想越遠！

「小顏，沒事的，都過去了，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秦局長雖然難掩悲痛，但顧曦顏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長大的孩子，一路走來他明白她的心思。看到現在的顧曦顏，也只覺得惋惜和心疼，很想安慰安慰她。

「我先出去了。」顧曦顏打斷了秦局長的話，轉身奔出那間辦公室，不敢回頭，彷彿得知秦凱犧牲消息的情景又從那屋子裡漂浮出來似的。

她慌亂地站在走廊上，心裡明白秦伯伯是想安慰她，但那話她聽了覺得更傷。就是因為年輕，就是因為路還長，她才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秦凱啊，你欠了我一個婚禮，我還給你一個孩子；從此你住在我心裡，那我又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