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
見張芸已經睡的香甜,林以青覺得自己還很清醒,可是當她靠在床頭時眼皮就沉了,微閉上眼迷糊著。
半睡半醒間,林以青看到了一座橋,意識告訴她要走過去,腳落地的感覺是如此的倉皇,她甚至都不知道怎麼抬腿怎麼邁步,穿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綠色鐵門,她看到了趙剛大冷天的跪在她家院里,陽光很亮很足,可他卻彷彿不能承受一樣佝僂著,低垂著頭,身上有著濃濃的悲痛。
她一抬頭,就見到媽媽髮絲凌亂,渾身顫抖的伏在地上給擔架上躺著的人擦臉,一點一點的擦,可手的速度遠不及她眼中滴下淚水的速度,跟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往下墜。看清了,躺著那人是她的爸爸。
「啊------------!」媽媽突然崩潰大喊,驚心動魄,埋在爸爸胸口撕心裂肺的哭,一聲一聲泣血般的喚著爸爸的名字
母女同心,她頭皮發麻,無法呼吸,害怕的跑了過去用力抱住媽媽,焦急慌張的問媽媽怎麼了。
從未見過這樣的混亂的媽媽,整個人都失掉了魂魄,眼睛里一點神光也沒有…………柔軟的聲音也好似被冰凍了,如欠了弦的二胡般顫抖的,不成調的凄慘:「娃娃,爸爸沒了,你爸爸沒了………」明明模糊不清的一句話,可她卻聽的分外清晰,刻在了識海。
沒了是什麼意思?她前些年養的小灰兔偷跑出去,被狼狗咬死,血淋漓的一團,媽媽說兔子沒了………可她爸爸只是掉了假肢,並沒有流血,只是在安安靜靜躺在那啊。怎麼就沒了?!
爸爸還要領她去公園玩,去看電影,還要帶她吃棉花糖,還說要教給她騎自行,要看著她長大考上好大學,說好的要帶她去北京看□□,怎麼就沒了?!
她那無所不能跟大山一樣偉岸,比陽光還要溫暖的爸爸怎麼就沒了?!
胸口生出沉悶尖銳的痛,林以青躺在床上用力抿著嘴角,輾轉著,她好像感覺自己在流淚,順著眼角流到髮鬢,知道這一切都是夢,一場惡夢,醒來就好了。
「爸爸,天上的星好亮好美。」
「娃娃是爸爸媽媽心中最亮最美的星。」
林以青父親是真的沒了,於火災中窒息,救了隔道那家總是沉默寡言的男孩子趙剛。
那一年她七歲,已經記事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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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是h市下面的一個縣,八十年代的中國還是『誠懇樸實』的時代,老百姓的日子都很尋常,沒有幾家能頓頓吃肉的。林峰退役后因為身體原因不被輕易認可,推薦后也是經過幾番努力才通過考試進入縣裡局做了文職,妻子沈珮在附近小學做了一名臨時音樂教師,執行任務中林峰受了重傷,停葯兩年後夫妻倆才有了林以青,因為孩子的到來,一家三口雖然平平淡淡,卻幸福美滿。他們的生活與其他基本工薪家沒有多大的區別,有區別的可能就是這家男女主人是自由戀愛和深愛后心靈相契有了愛情結晶,心滿則意足,可自林峰的去世,一切翻天覆地。
沈珮是g省g市人,嗓音條件好,自小跟她阿婆學戲曲,初中畢業后便隨當地歌劇團到處演出。機緣巧合在一次被借去給軍隊慰問演出時認識了在g軍區養傷的林峰。她一曲《血染的風采》唱到了林峰的心裡。
兩人產生愛情,林峰傷好退役,沈珮不顧家裡的阻撓毅然決然的要嫁給林峰,要隨他回家鄉。極少動情的林峰也不會放棄沈珮,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部隊給他的大部分補恤金交給了沈珮的父親。(那時會有多少補恤金?還是領導臉紅脖子粗給爭取的。)沈父根本看不上,是沈珮阿婆同意,沈珮才得以離開。
林峰的母親早就在他十五歲時去世,他不想沈珮整日面對刁鑽刻薄的繼母,便把檔案關係遷到離家很遠的大平縣。他去世后,沈珮的工作是臨時教師,根本沒有入編工資很低,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個孩子連個親人幫手都沒有可想日子有多難過。更何況她是個年輕美麗的女人。
大平縣是傷心之地,因為有孩子,沈珮不能再日日以淚洗面,夜夜沉湎丈夫離世而恍惚不能自拔,又因為有人因為林峰的去世一再的騷擾她,甚至在半夜翻牆進她家,她心生害怕,要養孩子就必須賺錢,g市還不能回去,沈珮的父親是個賭徒,她們那的人典型的男尊女卑,唯一疼她對她呵護的阿婆已經去世,回去后肯定被父親強行嫁人,所以她不會回去,為了女兒她必須咬牙堅持下去。畢竟在m省生活了近十年,她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想著先賺些錢再說,便打起精神帶著林以青去了三百里的外縣打工。那裡很富有,工廠多機會也多。
沈珮因為女兒堅強。
林以青記的,那時媽媽工作很雜,但從不做拋頭露面的活,大多是一線工人,又臟又累,非常辛苦,可就算是魚腥、水泥、酒糟的侵蝕也無損她絲毫的端莊,頭髮永遠梳的一絲不苟,短短的指甲修理的乾乾淨淨,這是最好的言傳身教,深深印在了林以青心裡。
那段時間她們租了個小房子,學校已經開學,她一時半會不能插班進去,媽媽便帶著她早出晚歸,空閑了就教她識字算數。媽媽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生病了也從不請假,自己省吃儉用,盡量給她提供良好的生活,把好吃的都給她,最常說的就是:
「娃娃你吃,你多吃點。」
「我們娃娃要長大個子的。」
「吃好了才聰明健康呀才能考大學。」
「娃娃,等過段時間我們就好了,媽媽給你買新衣服。」
§長大儘快賺錢,給媽媽和吳奶奶買大的漂亮的房子,買小轎車,買各種款式好看的衣服,還要帶她們去各地旅遊………因為有企盼,日子便也有動力。
然而,十二歲又是一個坎。
那年,終身難忘!
宏圖服裝廠,媽媽已經在裡面工作了三年,平平順順的三年後是一場衝擊命運的狂風暴雨,從此天翻地再覆。
突然的一天,沒有絲毫的預兆,將媽媽帶走,關押起來。
宏圖老闆張萬欽被媽媽捅了三剪刀,膀胱上有三個洞,左腎也受了重傷………事由,她媽偷竊,拒不承認,被翻出臟物后惱羞成怒動手傷人,人證物證都俱全。
她十二歲,六年級剛上完,才知道沒有媽媽在身邊她是多麼無助,無知,出了事就是個白痴!媽媽沒定罪前,她跑到看守所,求人讓她看一眼她媽媽,對戴著徽章帽子看起來正直的執法人員反覆說她媽媽是被冤枉的,搞錯了,一定搞錯了!可是沒人理她這茬,怎麼可能讓她看,有的也就是一些同情和可憐,當然還有鄙夷冷眼和不耐煩……………
家裡的那點積蓄根本不夠請律師,就算錢夠了,事實上也不會有律師肯來接案子,因為對方背景厲害。簡單的告訴她這個案子可能的判刑結果是三到十年!她聽后猶如晴天霹靂,雙腿發軟感覺要攤倒,愈發恐懼。見不到媽媽一眼,每分每秒都是恐懼,滿嘴的火泡,她覺得她的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唯一陪著她的就只有吳奶奶。
她想到所有她能想到的,先是坐車回到大平縣,到爸爸曾經工作的地方,去找他平素交好的一位同事叔叔,那叔叔還去過她家裡吃過幾次飯。然而世上有一句話:人走茶涼,那叔叔不願意蹚渾水,借口說最近要出差,她失望而回,又找她的班主任,因為她學習好,班主任一直對她青眼相加,她講了爸爸媽媽的故事,告訴班主任她爸爸是一位好軍人!她媽媽是一位很善良的軍□□子!想讓班主任帶她去縣,至少讓領導正式見見她這個孩子,引起領導們的重視,給事件一個調查實情的機會,可是不行!班主任只嘆了口氣說無能為力,給了她一百塊錢……………
她死死攥著這一百塊錢,欲哭已經無淚。
不能放棄,她覺著那時她在憋著最後一口氣,一旦鬆懈就聽天由命了。心急如焚之下她親自跑到了縣,打算先找領導看看,如果沒人管,她就扯出寫好了的橫幅,和吳奶奶站在門口伸冤!也許天意,偷溜上二樓,在一個辦公室門口,聽到兩個職員在談論媽媽的案子,其中最重要的一句:張萬欽老婆的親戚是縣副兼縣長劉政,正在施壓判刑結案!又小聲說著劉政接下來要去市裡任職的消息………………
那一瞬間,她傻愣愣的站在那,想闖進去問個究竟,誰是劉政?什麼親戚?結案的結果是什麼?可潛意識好像綁住了她雙腳,告訴她不能莽撞,不能闖進去,她最終低著頭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縣。
明明陽光明媚,周圍鬱鬱蔥蔥,卻讓她感覺顫慄的哀傷,全世界彷彿都在嘲笑。草依然青翠,樹依然屹立,她的痛苦就在這明麗的景色下愈演愈烈,隨之心中膨脹起燃燒的,是巨大的無助彷徨。
為何不讓她看媽媽一眼,為何她們都這麼努力的活了,老天還讓她們承受生離死別的切膚之痛!誰能幫她們一把,幫她媽媽放出來。
無論外邊怎麼說,她都不相信她媽會是那樣的人!怎麼可能?
她們家錢不多,但她媽每碰個來要飯的都會給一些,見有人遇到困難,能伸手幫助的絕對不會在一邊看著,媽媽心中的標杆是她一身浩然正氣的父親,以父親為榮為傲,這樣善良柔軟又品行端正的一個人怎麼會偷竊?!怎麼可能做那些見不得光的事?!
她強行命令自己必須堅強振作,坐車去h市二醫院,張萬欽住在那,她想看看情況,她甚至想如果那家人能撤訴,讓她幹什麼都可以!
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張萬欽傷的很重!命保住了可是以後尿液都存不住,走到哪裡尿袋就要掛到哪裡。她也看到張萬欽的妻子劉小新,瘦瘦高高,長頭髮,尖下巴,嘴唇薄薄的,皮膚髮暗,一雙眼睛因為紋了眼線顯得很陰沉,她單抱著臂站在病房,另一手指著病床上吊水的男人,跟一位老太太說什麼,神色兇悍,滿臉尖刻,跟要吃人一樣……………
什麼都不必說!這家人說不清。
她不知道真實情況到底怎麼樣,但可以各種想象,她媽媽連只雞都不忍殺,如果不被逼急了怎麼會拿剪刀去捅人?!
回去后她就盯著劉政,這件事只有他才能真正調解。可她一個小學剛畢業的學生有什麼本事讓一個領導還是那家人親戚的領導調解呢?她企盼他是一個好官。
入門出門都坐轎車的人哪有那麼好見到!尋找了幾次,第一次見面是在他縣裡的家。(那時候縣裡沒有什麼高樓大廈,也沒有保安把守,只是普普通通的幾棟五層小樓,林以青能近距離接近很簡單。)
其實他家不難打聽,這個城市消息最靈通的莫不過拉腳司機,那天,看到的是劉政帶著她女兒打羽毛球。此前,她在縣報上見過他的樣子,所以一眼就認出劉領導,那一次的見,她按捺住急躁,沒有直衝沖的上去找,而是在一邊默默觀察,這已經成了她最近的習慣。看著那對笑意融融的父女,她想如果她爸爸活著,也會在暖風習習的傍晚陪她玩,陪她和媽媽散步………
僅僅半個月,她已經脫了相,嘴唇上是一層落了又長出一層的水泡,一定很難看。當她裝著不經意走上前幫劉政女兒撿起羽毛球時,那女孩兒上下掃了她一眼,嫌惡的後退一步,然後劉政也皺眉嚴肅的問她是誰家的孩子,怎麼跑這來了。
她因為想博得幾分同情,穿的極寒酸。
而他們先後兩個眼神讓她齒寒!懵懵懂懂的理智堅定的讓她垂著眼回答是路過的。
他們便沒再理她,那女孩兒嬌俏的叫著爸爸再玩一局。
劉政寵溺的笑著答應…………
劉政長的大高個,五官整齊,額頭寬,一張臉很展光,雖然穿著套運動服,但長久坐在領導位置眼睛顯得極有氣勢。
如果給她時間想辦法跟女孩交朋友能不能讓劉政重視母親的案子?!可是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可能。
而後她躲在角落裡一堆紅磚后,一直站著,不知到底在看什麼。直到看見張萬欽的妻子劉小新和一個裝扮富貴的女人從一個樓棟口一同走了出來,她們有說有笑的樣子,劉小新舉著那貴婦的手誇讚。
劉政女兒好奇的跑過去:媽媽,鐲子好漂亮啊。
劉小新笑著看女孩:翡翠都是尋人的,今個在你媽媽這算是找到正主了。改日,姑姑讓朋友從緬甸再捎回幾個來,給你留著長大戴。
「我也有啊」女孩很興奮的樣子。
「當然,哪能少的了我們瑤瑤呢。」劉小新很寵愛的摸著女孩的頭,卸下猙獰,臉也溫和了不少。
劉家姑娘開心的拍手「謝謝姑姑,那你一定給我找只好看一點的。」
醍醐灌頂,她轉身,身後是那幾個人熱熱乎乎的話語,而她的心就突然冷硬了起來!
之後她的便宜奶奶張氏和父親同父異母的弟弟也就是她的叔叔也跑來了,是執法機關派人去請的,為了判案。
半個月後直接將媽媽判刑,故意將人重傷,判了二十年!
『犯人』不服,有政治權利和自由話語權的家人決定不上訴,直接認罪。
二十年啊…………二十年!………
父亡母入獄,大平縣的房子被她叔叔接手以極快的速度賣掉。
悲傷欲絕的林以青被林家叔叔取得撫養監護權,她去了父親的老家麗水鎮。
年僅十二歲的林以青是渺小的,青澀的,是剛出窩的雛燕,翅膀單薄的無法抗衡命運風暴。
這是林以青生活的第二個分水嶺!
大半年後趙剛能到麗水鎮找上她算不上奇怪。因為她告訴了買房子的人如果有人打問她,就告訴一聲她已經去了麗水鎮,來麗水鎮前她又偷偷去了父親墳前,用鐵盒子埋下半截,裡面寫著她的去處,趙剛每年在父親忌日那天都會去祭拜。
當年趙剛跪在媽媽和她跟前誠實的說出了一切,最後媽媽默默流淚后原諒趙剛。是因為可憐趙剛小小年紀經歷了很多坎坷辛酸,也是因為媽媽明白父親的軍人意識已經深深刻到了骨子裡,不可能見死不救,總之是原諒了。趙剛他懦弱的母親終於勇敢了一次,極力掩蓋了趙剛燒死他繼父的罪行,看,趙剛多麼的幸運!可他有多幸運,她就有多悲慘和憤恨,他們兩的角色從此對換。他搞亂了一切,怎麼能逍遙法外?!
趙剛出現之後,她的日子終於松淺些,慢慢的接連得到消息。
劉小新是劉政堂叔家的妹,可即便這樣隔著一道關係的親戚,因為有點血緣,一句話就能壓制她媽媽到十八層地獄里!
她也知道她媽媽是因為反抗張萬欽的侵犯而捅傷了他。劉小新為了遮醜,誣陷她媽媽偷竊,偽造了證據!
接著是劉政的詳盡底細,他之所以年紀輕輕就做到縣委副兼縣長,並很快入h市交通局,除了他本人是早一批大學生,畢業於中國政法大學,究其重要原因是他有個好岳父,劉政的岳父向雪懷是省里招商辦的幹部,雖然退下了,但據說根子硬,年輕時曾給某位高級領導做過勤務員,忠心耿耿深得高級領導喜歡。這位高級領導子女們依然活躍於官場,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註定劉政仕途順風順水!
看著這如懸崖峭壁般難越的景象,滿腔的仇和恨煎熬著她。如果一把火能把那些人全部燒死,她毫不猶豫的會去做?!
初中三年是她最辛苦跋涉的日子。她時常夢見血光衝天,無盡地血色霧氣在周圍繚繞,陣陣腥風聞之令人慾嘔。猩紅的血水,匯聚成河,她兇狠的拿著把鐮刀站在那砍著一個個張牙舞爪,滿臉猙獰醜陋的瘋子……….
尤其是第一年,有口吃喝算老天厚愛。
她的學雜費先開始催了一次又一次,全班裡就她沒交,被老師當眾點名,被找到家裡,同是林姓的人沒誰願意給吃白食的『賠錢貨』『掃把星』花錢,希望她退學回家一心一意的幹活,她就硬生生的坐在教室里,攆她羞辱她笑話她算什麼,誰有能耐就直接殺了她吧!
吳奶奶來到麗水鎮,『傻老太太』真的不傻,至少方向感很好。可是她連自己都自顧不暇怎麼照顧吳奶奶呢,老太太虧著是垃圾堆里混出來的,隨遇而安慣了,住進了麗水鎮一處小廟子里,還把她落在租房裡的毛絨娃娃給帶了來,那時候的她哪還有心情抱娃娃玩,可是接過的那瞬,她便摟住將臉狠狠的埋了進去………………………
爸爸繼母張氏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每次都沒有好臉色,稍不如意就會破口大罵,燒火棍子直接上身,滿嘴的粗鄙惡毒,那些爹媽祖宗,性--器官,屎啊尿啊張嘴就來,打罵她還不止,她媽媽在張氏嘴裡是最不要臉的爛貨-,,臭不要臉的,她剛到麗水鎮,就聽張氏到處揚說媽媽不知檢點,到處勾三搭四,偷東西被給抓了…………
然後她就成了焦點,走到哪裡就被周圍人指指點點,殺人犯搞破鞋的女兒成了她身上的標籤。一段時間裡是個人都會看她幾眼議論幾句。
她的心早一斧頭砍死了張氏,之後的一件痛苦的事情發生后,她的腳便在麗水鎮生根,移不動了!仇恨有時候與愛並齊,同樣具有強悍的生命力。
『叔叔嬸嬸』對她沒有絲毫感情,他們拿著她家賣房子的錢對她不如對個要飯花子。也許他們這些人的態度直接影響了他家的孩子們,沒一個把她當一回事。他們家大女兒早早嫁人,回來后不和她說一句話,小兒子九歲,簡直被慣的不像個人樣子,稍不如意,便對她連踢帶踹,最喜歡罵她是臭婊--子生的。九歲的孩子啊,嘴怎麼就那麼的臟呢?就因為她不小心弄掉了他一根他喜歡吃的油條,便放一條半人高的大狗咬她,咬完她的腿,那畜生髮狂般的將她撲倒,大爪子按著她,血盆大口,嘴角往下淌著腥臭的口水,冒著渾濁的凶光,森白的獠牙,就像那個老光棍…………..若不是從屋裡跑出來的有點良知的『姐夫』,那狗一口能將她的頭咬碎,大腿上牙印子好幾年才隨著皮膚蛻掉而消失……..她小時候因為兔子被咬死本就對狗有陰影,從此更甚。
有些人天生就是壞種,佛說,對惡魔一樣的人,當頭棒殺,送入輪迴也是我佛慈悲………….
平日里被逼著下地幹活,割草餵豬,去山上挖葯采蘑菇賣錢,她的手上長了黃黃的硬繭,她的皮膚變得紅黑,她的頭髮枯燥無光,腳生了凍瘡疼癢的難捱………..可她咬牙去做!身上越累越疼她的心就越痛快!
趙剛要帶她走!
走?去哪裡,天下之大,她還能去哪裡,她的媽媽就在m省第二女監中關著!她的心早就被禁錮在煉獄,不得自由。
出去打工能怎麼著?她不會走的,不但不會,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一件一件的,她還要想辦法救出媽媽,可這需要時間,需要策劃翻供,她恨不得一天間長大。
一日一日的累積,她由最開始的絲絲幻想變成了最實際的動作。
她初二那年夏天,麗水鎮發了一件殺人案。一名林姓男人,說起來還是她一個堂爺爺,四十八歲的潑皮老老光棍被人打死在了玉米地里,因為和人老婆鬼混被那丈夫趕到捉姦。
接著那年冬天,她叔叔家的調皮弟弟林康跟孩子們去山上逮兔子,被上面滑落的石頭砸到,但他也命大,沒被砸死,雙腿被那塊大石頭壓住,因為拖的時間太久又因為天氣太冷,血液不能循環,膝蓋骨壞死,並伴有不定時的抽風。
她拾柴回來后,聽了很難過,從此對他細心照顧,比他媽還要仔細,就算他大發脾氣再往她身上砸東西,再推她,罵她,她也只是微笑著安慰,對個一輩子不能走的人有什麼氣可置?
事都趕在了一起。林家籠罩了悲傷,林康是林家唯一的種子,他奶奶張氏痛不欲生,病倒了。肺氣腫犯了,沒有去醫院,跟往常一樣是那種『赤腳大夫』來家裡掛水消炎。
也許真是霉運臨頭,那日大夫扎完針調試好,緊跟著就被旁邊鄰居家的人急匆匆的叫走,張氏覺得胸悶,喊叫著她,捂著胸口還不忘罵她幾句髒話,然後讓她去沖枇杷水。
她看見張氏滿是褶子的臉頰在抽搐,面色蒼白,一時間回頭看她,沒過一會兒,張氏呼吸越來越困難,閉著眼用手隔著衣服抓撓著胳膊,好像很癢的樣子,臉呈紫紺色………胸脯一鼓一鼓的,拉著長氣……..她看見張氏手指成了雞爪狀緊緊的綳著,嘴巴大大張開,扭過頭來找人,然後撞上她的眼睛,那蒼老渾濁的已經泛黃的眼珠恐懼又祈求的望著她,看著看著就跟將死的魚一樣偶爾翻出一點白,虛弱的白……………
她很好奇,靜靜凝望,最後慌張的大喊她的『嬸嬸』,接著去隔壁鄰居家找『赤腳大夫』來救人。
很遺憾,張氏因為青霉素急性過敏死了。這個與那個老光棍偷偷有過廝混,與她叔叔嬸嬸說年齡一到就把她嫁了換錢的老太婆走的也不算痛苦,至少在她認為是這樣。心裡給過張氏的幾種結局就以這樣的方式落下句點。
暴力不是消除仇恨的最好辦法,同樣,報復也絕對醫治不了傷害。夏洛蒂勃朗特這句話寫的真實、深刻。然而該來的,終究會來,仇恨最善於埋葬於黑幕中,最容易滋生在逼迫里,然後在某個時刻露出不潔的獠牙。天不公就由她自己來找解脫和公平,這成了她人生準則之一。
她的學費是趙剛偷偷給交的,以她父親戰友的名義,用信封郵寄到學校。神秘的兵種,平時不會輕易與外界聯繫,怎麼會有父親戰友給她寫信呢?她就當不知。她的學習檔案早被那對拿了她家賣房子錢的夫妻遷到了麗水鎮,初三她再也不去幹活,誰讓她去,就算是罵的再難聽,碗盆摔的震天響她也不去。躲在吳奶奶小廟處沒日沒夜拚命學習,晚上還是會去『叔叔嬸嬸』那裡住,至少不會被流浪漢光棍給強--奸,『叔叔』家裡沒米面了沒飯了不給她吃也沒關係,她早晚有一天給他們個夠,讓他們下輩子都吃不完的夠!
信心和勇氣來自於實踐。只要不死,早晚會有那麼一天,她要相信,也必須得相信。
林以青初三中考那一年夏季,劉小新場子里的幾個庫房著火,那些都沒有上保險,連貨帶設備損失了好二百多萬,劉小新怒氣填胸又焦頭爛額,一時間顧不得去監獄關照沈珮,滿腦門的官司。
與此同期,林以青以麗水鎮第一名的成績上了h市重點高中三中,只高出定向招生線六分,多虧教育部門給出這一條人性化政策,按正常招生,她肯定進不去的。
麗水鎮教學太差,也不重視教育。除了林以青,沒有人考上三中,普高、職高也就三名。
她終於能夠去了h市!
ps:洗完澡繼續,還未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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