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來了復旦上基礎課，雖然不再是軍事化管理，但是晚點名和周末的學校會議都是必須的，尤其是周末的會議，臨床八年制所有學生穿著軍裝，全員一路走去學校開會。

當天周末下午時候宿舍樓下一片軍綠色，整整齊齊，男生英武女生俏麗，蔚為壯觀。

第一次集合，易東成差點忘了時間了，她迅速換好衣服，夾著軍帽，鎖上門，往樓下沖了過去，結果從宿舍轉角跑出來時候沒留神撞到一個男生。

兩個人都「嘶」一聲退後兩步，因為有了壓殘了顧西就的先例，她瞪著眼睛直接就問道，「骨折了嗎？」

「沒。」那個男生有著一雙狹長的桃花眼，眯起來有種漫不經心的俊俏。

「沒骨折就好，抱歉，趕時間先走了。」易東成把軍帽一戴，頂著全班注目的眼光，一口氣直接沖隊伍最前面。

還好邵隊在打電話，不然又少不得一頓罵。

不過顧西就沒放過她，會議結束時候從禮堂離席時候他側過臉問她，「集合前沒看到你，我給你電話，你也不回。」

她撓撓頭，「易東唯做項目，我去新聞學院瞅了一眼，結果就忘了時間，對不起啊。」

他白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了。

倒是易東成偷偷從口袋裡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一個陌生的號碼，她心頭一喜，然後用手戳戳顧西就，「看到了，你的號碼挺好記的，哈哈。」

「哦，是嗎？報一遍啊。」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結果易東成真報了一遍，然後得意笑道，「我數字感就是那麼好，一口氣記二十多個號碼沒問題。」

顧西就抿起嘴，認真的說道，「那晚上你加我□□，正好隊里要整理一份通訊錄，我看你最適合了。」

她直接石化了。

過了五分鐘，手機在口袋震動，他打開手機，上面是易東成的簡訊，點開一看就一個表情，「(╯‵□′)╯︵┻━┻」。

心情莫名的愉快起來，唇邊那抹淺笑久久不能消散。

正在他們適應大學生活的時候，臨床八年已經有人申請轉專業了。

半個學期還不到，男生一下子就轉走了兩個，一個去了醫工系，一個去了口腔，課業、家庭以及軍校無形的枷鎖，沉重的壓力籠罩在他們身上，所有人都如履薄冰。

但是也有人遊刃有餘，比如說顧西就。

顧西就，所有人都覺得他就好像是鐘上的指針，永遠準確，永遠不出錯，他有種與生俱來因為聰穎、慧智而生的圓滑，但是完全沒有讓人反感的城府和心機，能跟隊干搞得好關係，也在學員中特別有威望。

有一次臨床八年制的八個女生在食堂開小灶的時候，忽然有女生問到，「你們能用個詞形容顧西就嗎？」

「玉樹臨風？」

「不是，不是說外表，我是說給人的那種感覺。」

「謙謙君子？」

「他有時候挺高冷的，不像。」

所有人絞盡腦汁，最後還是易東成說道，「表裡如一。」

所有女生都恍然大悟，然後讚歎，「沒誰了，大東點贊，就是這個詞，表裡如一。」

第二天下午，易東成逮著下課時間，邀功一樣把她們的結論告訴顧西就的時候，他把高數書合上，拿了水杯就要走。

「喂喂，給點表示吧。」她側著身子，頭枕在臂彎上，討好的笑道，「表裡如一，哎，我的形容是不是很傳神？」

「你們可真夠閑的。」他又坐下來，嘴唇輕輕的抿起來，「我不評論。」

「哎呦，明明心裡都笑開花了。」易東成得意，「還是我了解你吧。」

他翻開高數書，攤開作業本，擺出一副嚴肅臉，「我看你挺閑的嘛，不如趕緊把作業寫一寫吧，別每次都是抄我的，抄到最後考試掛掉才有你哭的呢。」

易東成指指桌子，「在這裡寫？都幾點了，馬上就要吃飯了。」

「我做完再去吃飯。」他拿出筆，認真的看著題目，沒再說話。

易東成瞅著他認真演算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認命的把高數書打開，看了一會，又悄悄的說道，「喂，作業給我抄抄。」

「不給，自己做。」他還特意的挪到了旁邊的位置上，「別說話，分心。」

「好小氣。」

可是抱怨歸抱怨，她還是埋著頭看題，等到題目做完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學校里的華燈初上，橘色透亮的路燈透過玻璃傾斜著照進來，灑滿教室每一個角落，像鋪上一層朦朧淡黃的輕紗，靜謐無聲。

教室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個人，都在看書或是寫作業。

她不由的有種成就感和滿足感，再看看顧西就，他高數作業已經做完了，換了一本四級單詞在背。

她不由想起了高中時候，放學后，她溜到他班級里坐在他旁邊，奮力的抄著他的英語作文，那時候他就是這樣，端坐她身邊，神情專註，氣質明朗出塵，到現在還沒有變。

他一直都在，他一直也是這樣如一，真是太好了。

想到這裡就不由自主微笑起來。

忽然顧西就抬起頭小聲問道，「做完了？」

她被一驚，回神道，「恩，做完了。」

他輕笑，然後合上書本，「做完就去吃飯吧。」

他們兩一前一後出了教室門，秋天即將結束，夜晚已經有了初冬的寒意，易東成不禁打了個寒戰，「好冷啊，冬天要來了。」

「恩，過段時間就要期末考了。」

她聽的腦袋漲的疼，「別提了，我都有點緊張了，你知道嗎，我高考緊張的兩天沒睡覺，但是每場都興奮的跟吃錯藥一樣。」

「你只是太久沒考試了，別緊張。」

「對了，你是要準備十二月份的四級嗎？」

顧西就點點頭，「恩，我已經報名了。」

「好厲害，我都沒敢報名，我宿舍有兩個妹子報了，都說沒啥把握，你呢？」

他笑起來，「你蠢嗎？為什麼不報名，你知道高考的英語水平足夠來考四級了，高考時候英文訓練的強度和語感是最佳狀態。」

「真的嗎？啊啊啊，好後悔。」

「沒事，平時帶著背點單詞，聽聽聽力，看看閱讀理解，考前突擊一下就行了。」

他們走到食堂前，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易東成率先開口，「我去吃二樓的小炒。」

「那就去吧。」他跟著她上樓。

易東成有些驚詫，「我跟你，一起，吃飯？」

「你要吃什麼，我去點。」顧西就似乎沒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把書放在餐桌上，指了指窗口。

她咬了咬嘴唇，期期艾艾道，「根據學生手冊的精髓，我們一起吃飯不好吧？」

「又不是在我們學校，沒那麼多規矩。」

「哦哦，我要吃水煮肉片，干鍋花菜。」她誇張的咂嘴，「想到就要流口水啊，二樓的小炒簡直讓人把持不住啊。」

想了想她又道，「如果你不吃辣的，就不要水煮肉片，換成宮保雞丁吧。」

「我都吃，再加一個鯰魚豆腐吧。」

易東成猛點頭，「好的，好的，你知道嗎？我們宿舍妹子不吃辣的，每次跟她們來吃小炒，我都快要憋死了，有時候我下課故意不走，然後拖到中午，點一份水煮肉片，吃到爽爆，最後在來一杯奶茶，這才是圓滿的人生。」

「哦哦哦，奶茶，我去買，你還是奶茶三兄弟對吧。」說完她就蹦蹦跳跳跑去賣奶茶的窗口。

顧西就知道易東成愛好酸辣這種重口味的。

好幾次跟宿舍吃飯都會在第一食堂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小炒窗口前的位置上，被辣的哈哧哈哧的吐著舌頭，桌子上一堆紙巾，吃飯的時候，她簡直太專註了，連他就站在她旁邊點菜都沒看到。

好傢夥，還點兩份菜，而且每份都能被吃的光光的，底都不剩。

然後吃完就會叼著奶茶，一搖一晃的出去了，那時候她參加舞蹈隊，體重是需要保持在一定範圍內的，他實在想不通，食量那麼大，居然還不長胖，簡直匪夷所思。

她頭髮長長了一些，用素色的夾子夾起來，走起路晃晃悠悠的，像一根毛茸茸的小尾巴。

他想，再長長點，就是高中時候那樣子，沒有劉海露出額頭，幾根短髮隨意的垂在耳邊，馬尾辮從肩頭垂順到後背，隨性洒脫。

宿舍有人說，「我覺得易東成比錢雅玉好看。」

一票人都點點頭。

「但是錢雅玉是屬於我會去追的女生，易東成，大概只能把她當成哥們。」依然一票人都點頭。

他忍不住問出來，「為什麼？」

「感覺吧，易東成天天那副23333的樣子，誰會跟她談戀愛。」

討論還在繼續，「不過錢雅玉也不太好追，太高冷了一點。」

「追你個鬼啊，聽說人家都有男朋友了。」

「我只是打個比方好嗎？」

那時候他琢磨不通他們說的那是什麼感覺，不過易東成跟班級里男生關係都很好，跟他們插科打諢，有台就拆，有槽就吐，可是還真的沒有人對她有意思。

大概就是氣場的問題吧。

第一次跟女生吃飯，就是跟易東成。

她吃的很快，但是還是很優雅，她吃飯時候不愛說話，比抄作業時候還專註，她斟酌下一口吃什麼菜的時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左看右看，她喜歡把筷子握在手裡搭在碗沿。

這麼多的小動作，連吃飯都沒有看著她吃飯有意思。

忽然易東成開口，「咦，你握筷子的地方。」

他低頭看了一眼，「怎麼啦？」

「哈哈，我小時候外婆總是說，握筷子的地方決定了以後離家遠近，越靠後離家越遠。」她舉起筷子，「哈哈，你比我靠後哦。」

「會離家很遠嗎？」他饒有興緻的問道。

「誰知道呢，哈哈。」

過了一會，她認真問道，「我們是不是畢業之後就要被分配去什麼邊防站，衛生所啊？」

「不一定，也有可能去部隊的醫院。」

「想想當醫生就有點小激動。」她露出得意的神色，「我還沒想過自己會學醫呢，到現在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不過這種感覺挺好的。」

「哦，為什麼？」

「唔，大概就是開學時候，第一次念『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的時候吧，那種特別肩負著責任的感覺，很激動，驚心動魄，你呢？」

「因為面對著生命，所以格外沉重，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她還記得開學典禮的時候，他就坐在她旁邊，到場的新生都有一本學生手冊，第一頁就印著醫學生的誓言。

她看到他用手指，輕輕的摩挲著八個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他的臉上有種難以言喻的悲壯。

是的，是悲壯，她也不知道怎麼想到這個詞語，那時候的顧西就，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和回憶里，他是靜靜的，卻像是深潭中的水，只在深處涌動著激流。

當那個八旬老教授身著軍裝，被人攙扶著，站在禮堂主席台前，一個字一個字用力念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他眼睛里閃閃的，眸子如煙霧裡的湖泊，水汽縱橫。

而她忽然就感覺到了即將承擔的生命的重量。

吃完了，易東成還意猶未盡，「贊啊，大叔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一食堂二樓的小炒代表了全校食堂的最高水平。」

他不由的莞爾，「看來你都吃遍了啊。」

「是啊，花一個星期吃遍全食堂，再花一個星期吃遍學校路邊攤，對了，北區複印店門口的煎餅果子不錯，如果去買，一定要讓老闆給你多加花生和甜麵醬。」

「是嗎？那我明天早上去買。」

兩個人準備離開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隔壁宿舍的一個女生，那個女生顯然愣了一下，然後很尷尬的跟他們打招呼，「嗨。」

然後瞥了一眼顧西就，匆匆忙忙道，「有事先走了啊。」

易東成都沒來得急跟她搭上話。

回到宿舍，就被黃家珉一頓暴打，「你們，你們這真的是在搞cp的嗎？東成西就。」

她好容易掙脫出來，趴在桌上喘氣，「就是吃個飯而已。」

「誰信啊，誰信啊，快告訴我們，快點，快點。」

她無語，「真的就是吃個飯啊，剛才被你一頓捶，我這頓飯都要吐出來了。」

李明明轉過身，「你不知道隔壁馮芸喜歡顧西就？」

「我去，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啊。」易東成捂住心口，「我的神啊，我小心肝有點受不了，等等，讓我緩一緩。」

「所以咯，你們倆到底怎麼一回事。」李明明認真的看著她。

「真沒什麼關係。」

可是沒來由的語氣一弱，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心虛。

「但是你怎麼想的？」兩個人圍了上來。

易東成撓撓頭，「這情形略尷尬啊，我沒什麼想法，我跟他是同學啊，就是關係略好一點那種，這種事情我有什麼立場過問。」

黃家珉點點頭，「恩，我懂得，大不了你們公平競爭好了。」

「等等，什麼叫公平競爭？」

「不不，你有先天優勢。」

鬧騰了一會，宿舍里恢復了平靜，易東成拿出英語書看了兩頁，一句很簡單的不定式看了五分鐘還沒看懂，她心想壞事了。

趕緊拿出手機，「喂，我們班有妹子暗戀你。」

很快就有回復了，「不感興趣。」

她心情大好，但是還是要八卦到底，「真的不想知道？」

「不想。」

易東成偷偷抿起嘴起來，她忽然想到了高中時候，那個女生跟他告白，然後自己偷聽了全過程，沒想到陰差陽錯的燈壞了，然後她就把他撞了個骨折。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什麼都不會發生。

「高中時候，其實我撞你之前，就有個妹子跟你告白的。」她想了想還是跟他坦白。

「然後呢。」

「然後我撞了你，我們就認識了啊。」

她看著幽幽的燈光伴著深沉的夜色在房內靜靜流淌，夜色也如水般蕩漾起來。

他沒回復。

「所以，認識你真好。」

以後也要這樣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