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塵埃初定
第一百二十六章:塵埃初定
我迎向盯視我不放的視線,是太子伯伯。若是這一杯茶出了問題,經手的除了他,便只有我了。茶葉、茶杯、茶水、茶具等一應物什,按照慣例,是由他親自動手挑選準備的,他在太子之位坐了幾十年,哪怕此次老老頭病重有了希望,心裡再期待再期盼,亦不可能蠢到在自己身上做手腳然後在這麼多人面前犯下如此大罪,那麼此刻他看著我的眼神,半眯著眼雖讓人看不清他眼裡的神色,但至少,那難懂的神色里,有一抹肯定是對我的疑心。
我坦然迎視他的目光,心卻似懸在半空不能著地,總覺得慌得不行。視線滑過他,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雲老頭,他卻不看我,似擔心似憂慮地看著御醫忙碌。
茶不可能只沏一杯!腦中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我提起裙擺快步跑向東西主宴桌中間剛才為了太子伯伯沏茶,陳壽特吩咐人搬過來的小茶几,茶几上一應茶具俱在。我跪身在茶几前,伸手捋袖,這時候倒也感覺不到半臂外露的寒冷,越過倒置於茶盤上的另三個白玉雕龍杯,伸手執了茶壺,裡面果然還有太子伯伯先前沏茶留下的茶水。
眼角瞥見太子伯伯的身影,我忙仰起頭,將茶壺高舉,茶水悉數入喉的剎那,耳邊只聞嘈雜的驚呼聲,有叫「月兒」的,有叫「丫頭」的,有叫「公主」的,我卻分不清誰跟誰。
「月兒!」身子后傾的時候,有人伸手攬了我腰,扶住了我,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安心地將身子靠向他懷裡,輕聲笑道:「哥哥,我不能讓人有機會將弒君的罪名推到我身上,連絲懷疑都不行。」
腹痛如絞,幾近暈厥,我拚命抓著雲風的手,長長的指甲死命地摳著。修儀殿已經亂作一團,我的意識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難集中,外界的聲音漸漸離我遠去,我只依稀看到雲風的嘴巴一張一合,似在喊著「御醫」。
心思細密如雲老頭,或者其實就是太子伯伯所為,不管是他們中的誰謀劃了這一切,我想都不可能簡單的只是在茶水裡做了手腳,然後還留著一些讓人可以輕易抓住的把柄。可是老老頭顯是喝了茶才變得如此,我只是博一博,博自己的運氣,博這茶里的手腳非簡單的喝下便能產生不良反應,而是需與其些東西相結合才能有效。這偌大一個修儀殿里,只有我與老老頭所吃的東西一樣,與其讓別人,或者說是太子伯伯飲了這剩下的茶卻什麼事都沒有,證了他一半的清白,卻讓我因為遞過茶杯蒙上一半的不白之冤,索性讓我來喝,我這樣伸手捋袖喝了茶壺裡剩餘的茶水,若結果是與老老頭一樣的反應,便能說明老老頭喝下的那杯茶早在我接手時已有了問題,可還了我清白。
而且,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手腳確是雲老頭所做,那麼他無非是想陷害太子伯伯,讓自己有「轉正」的機會,眼下在太子還是太子的情況下,直取老老頭性命並非上上之策,所以,或許這手腳,不致於會致人性命。我說的是如果,我說的是或許,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測,在我起身跑向茶几時候的推測。而如今,我已沒有了思考的能力,在陷入昏迷前,只是忽然想到了曦嵐,失憶前一身白衣的曦嵐,縱情山水猶如仙謫般飄然出塵的曦嵐。
這一次昏迷,沒有任何意識,也沒有夢境,沒有黑暗,更沒有找到回家的路,哪怕只是用靈魂遠遠地看著爸爸媽媽姐姐的機會也沒有。再醒來的時候,是被某樣東西扎得痛醒的。
「痛……」忍不住呻吟,聽到自己破碎的聲音,忒熟的一幕了。費力睜眼,觸目所及也挺熟悉的,我還在醉月宮,幸好幸好。
「你醒了。」很平靜又帶著些不屑的聲音。或者不是不屑,說是不滿更合適一些。
「呃……小破孩?」聲音聽起來依舊沙沙啞啞外加有氣無力的,天吶,怎麼是小破孩?費力環視一圈,除了小破孩,竟然沒有旁人了,連夭夭都不在。
「你有沒有搞錯啊,我是神醫,神醫懂不,這才救了你的命,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感激的?」他憤而起身,指著我大聲道,手裡赫然捏著枚細細長長的銀針。
救我的命?我盯著那枚銀針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後費力地低頭看自己,驚見自己天寒地凍的光著膀子露著脖子,手臂胳博上還插滿了密密的銀針。
「啊……」我慘叫,由於力氣不足水份不足聽起來不怎麼凄慘,伸手扯住被子想蓋住自己,卻發現自己拖不動厚厚的大被子。抬眼瞪向小破孩,哀怨地發現自己被賺便宜了。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我在救人,懂不?別出聲別亂動別影響我,免得呆會兒針又扎歪了。」這小子一屁股在床沿坐下,舉著那枚銀針在我胸前上方游移,似在找位子下手。
又扎歪?天吶,什麼狗屁神醫,我剛才被痛醒,不會也是因為這死小孩扎錯地方了吧?天吶,簡直一男版容嬤嬤,還是頂著「神醫」光環的容嬤嬤嘛!我兩眼一黑,自己慪氣慪得氣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一切恢復了正常,小破孩不見了,夭夭兩腳趴上床沿用舌頭滿臉舔著我,房門開著,門外站著王安與衍兒,讓我恍然以為小破孩只是我夢裡一個跑龍套的。
「夭夭!」我不得不出聲,臉上這粘粘濕濕的感覺快要讓我崩潰了。
「公主!」伴著一男一女的兩聲驚呼,還有夭夭的一聲幾欲將我耳朵震聾的驚天大吼!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整個醉月宮都鬧騰起來,只怕再過幾分鐘,整個皇宮也會鬧騰起來。
「皇上怎麼樣了?」我還躺在醉月宮裡,沒在天牢里醒來,我的問題應該已經不是問題了吧?不知老老頭現在怎麼樣了?端看王安和衍兒的穿著,老老頭應該還健在吧,只不知醒了沒有。
「回公主,皇上龍體初愈,已無大礙。」
啊?沒道理啊,老老頭竟比我還早醒來么?哭,難道是因為那茶水我喝得比較多?
「今天是什麼日子了?」神吶,可別俺一睡又是幾月啊,青春是不能這樣虛度的。
「正月廿二,公主暈迷了七天,總算是醒過來了,謝天謝地。」難得王安的回答里還帶了個人感情色彩的東西在裡面,太難得了。
「後來怎麼樣了?」我擔心的是太子伯伯現在的處境。
「太子殿下被廢,如今已遷至北宮。」
這麼快,事情就已經核查清楚了么?忽然想起,在修若,刑罰與財政向來由雲老頭兼管,此次太子涉嫌「弒君」,落到了雲老頭的手裡,又豈有翻身的機會?歷來帝王們最忌諱的便是謀權篡位,在自己的生命面對強大的威脅的時候,在滔天的權勢面前,有時候親情是很渺小的。而北宮,其實就是冷宮,又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冷宮,北宮裡住著的,不僅有失寵失德的後宮女子,還有犯事有罪的皇室男子。唯有一點,住進了冷宮,東山再起的希望就約等於零了。
或許,太子會這麼快被廢,或者說這事這麼快就有了結果,不只是因為元宵家宴那一出,從我回來修若便隱隱感到,老老頭的病重,是另有玄機的,前有預兆,后又重演,任誰都不能忍受,而謀事之人自是不可原諒不可寬恕的。
我讓衍兒侍候了我喝了點水潤潤口,然後又喝了點清粥填填肚子,衍兒剛放下碗扶我躺下,門外由遠及近便有人報「皇上駕到,皇后駕到」。我示意衍兒再扶了我半躺起,出聲安撫了夭夭,便見老老頭老皇后一前一後進得屋來,後邊還跟著雲老頭和雲風。
太子被廢,雲老頭雖然一時三刻還不能「扶正」,但在眾人眼裡,這一切似乎已是水到渠成沒有懸念的事了。而雲風,剛才我喝水的時候王安有提到,說是老老頭已下旨任命他為御史大夫,之前說的關於御史大夫事務的一應準備工作已經安排下去,只等下月初上任了。
對了,老老頭是前兩天恢復早朝的,久不上朝,上朝的第一件事便是廢太子,任命雲風為御史大夫。二月初一開始,雲風每日便也要上朝了,以一品御史大夫的身份。
「皇爺爺,皇奶奶,父王,哥哥……」昏睡七天,元氣大傷,行禮就不折騰了,勉強能有氣無力要死不活的叫叫人啥的已經算不錯了。當然,其實情況沒那麼糟糕啦,我只是能偷懶就偷懶而已。我發覺我現在的身體,雖然常常遭遇大難,幾次就要撒手那啥了,昏睡昏迷也是常有的事,但只要醒了,身體倒好象能自動補充能量似的,只能勉強算是有些小虛弱。
「丫頭,你可算是醒過來了。」老皇後幾步走至老老頭前面,在我的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許是之前太子的事,眉間的那抹悲痛似還留有淡淡痕迹,臉上卻有慈愛和藹的笑容,柔聲道,「你睡了這麼久,別這樣撐著,快些躺下吧。」
「皇爺爺身體沒事了吧?」我沖著老皇后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然後看向老老頭道。哎,明明老老頭是抱病中毒,怎麼不僅比我醒得早,如今已能上朝,還能這樣跑來走去了?難道真的因為我多喝了那幾口茶,還是欺負我是女人?
「嗯,倒是丫頭你,下次可別這麼衝動了。」老老頭站在床前細細打量著我,似確定我真沒事了,方有些釋然道。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雖溫和,但卻失了慣常的笑眯眯的表情,經過這一事,只怕他不僅身老了幾歲,心也蒼老了幾分。
想起初來修若皇宮的第一天,我裝乖巧的在老老頭面前攀著親,在還未認祖歸宗的情況下,慶幸自己一直以為世上只剩兩個至親了,卻沒想到還在一大家子人在修若皇宮等著我,當時老老頭看著我意味深長的一句「在這裡,可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沒想到時隔大半年,竟一語成讖。
「皇爺爺,皇奶奶,父王,哥哥,月兒大難不死,一人給月兒一個紅包,沖沖喜壓壓驚。」我在心裡搖了搖頭,不去想這些累人的費神的事,努力彎起嘴角,盡量說得討巧,然後從被窩裡抽出一手伸向前,晃了晃。
四人同時一怔,又微微有些尷尬。人家好不容易醒過來,對在場的四個人來說,俺這回的犧牲可是不小的,他們竟然都是空著手來的,真是太不厚道太不懂人情世故了。我又打量了眼前四人一眼,確定肯定以及一定這四人手中啥也沒有之後,立馬垮下臉,縮回手,在心裡嘀嘀咕咕。
「咳咳,朕等會就命人送來,丫頭好好休息,朕先回去了。」老老頭第一個表態,然後老皇后也藉機起身,臨走的時候同樣表示會將沖喜壓驚的禮物派人火速送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