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87_87179春風過後,夏日也漸漸來到,正是麥收的時候,下元村裡難得見到一個閑人,大人們都在地里割麥子,便是七八歲的小娃娃們都派上了用場,被大人們委以重任,負責看守打穀場上自家的麥堆。

綉虹抬頭歇息時候都能看到籬笆牆外挑著新收割的麥子的漢子們匆匆而過,有時候附近地里幹活的婦人們上門來討口水喝,稍做歇息,跟她聊兩句日子不好過的話。

今年誰家的日子也好過不了,去年夏里,一場雹子毀了秋糧,今年春里天旱,夏糧又歉收,一畝能打二百斤麥子就是好地了,農人的日子難熬,秋糧若是再不好,今年怕是要出門逃荒討飯去了。

綉虹將手裡剛剛完工的綉圖展開仔細查看了一番這才滿意地疊好,準備回屋放進柜子里,這次繡的是一整幅四扇的小屏風,綉樣是梅菊竹蘭四君子,過兩日回娘家,托兄長送去綉庄寄賣,少說也能得二十兩銀子。

姬綉虹如今的綉工,在府城裡都算得上頂好的,再加上她自小讀書,會畫兩筆,且寫的一筆好字,綉出的字畫自比一般的綉娘多了幾分書香,起程轉折之間也不若不識字的綉娘那麼呆板,自帶了一股流暢洒脫,極得府城的大家奶奶們的喜歡,賣的也俏。

賣了這一副,她要歇幾個月,這幾個月里,她已經攢下七八十兩銀子,兄長的書也賣的越發的好了,並不缺銀子使,她得空出功夫來給嫂嫂腹中即將出世的小侄子侄女好好的做幾身小衣裳穿。

「大晌午的……冷鍋冷灶的……三五個人的飯,真能累死啊……就她嬌貴,咱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就綉那麼兩朵爛花,是夠她吃的,還是夠她穿的……還不是得靠著咱們養活……竟養出個祖宗來……」

聽著廚房裡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她聽見的抱怨聲,綉虹柔美的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離沈三郎的死訊傳來還有不到兩年的功夫,她得好好布置一番才好。

「養的跟個大家小姐一樣……嫂子你沒看過她的手,比我家妞妞的手都細……憑什麼咱們就是那受苦受累的勞碌命,雖說老三……可那也怪不著咱們呀,誰讓老三手臭抓著『去』字的……我知道這麼說有些不好……可,這麼下去,誰受得了啊……,早知道讓我加二郎去了,我也學那樣子,做兩天等吃等喝的奶奶……」

綉虹氣定神閑地把綉圖鎖進柜子里,又拿起炕上的針線簸籮,仍舊坐在門口陰涼里的小板凳上做起綉活來。

只需拿眼一掃便可看出兩分綉活無論是布料還是綉活的手工都有著很大的差別。

正拿在綉虹手裡的這副綉到一半的鴛鴦是一張鴛鴦戲水的大紅蓋頭,大紅的普通棉布料子,上面戲水的鴛鴦精緻非常,只是稍嫌呆板了些。

綉虹下針很快,這樣一張蓋頭不過三天就能綉完,送去縣裡的綉庄交活能賺八十個大錢,是綉虹明面上的進賬,也是綉虹在沈家不幹活的底氣,一年二三兩銀子的進賬,還有娘家每個月雷打不動的送糧食過來,並不靠沈家過活。

不一會兒,灶房傳來陣陣的飯香,綉虹抬頭扭扭脖子,歇息一會,她自然不好這個時候去吃飯的,本來妯娌們就有氣,這個時候再沒眼色地去端碗,不挨冷眼才怪,雖是照著計劃行事,討人嫌的時候長不了,綉虹還是不願意去看妯娌們的冷眼。

沈家的地不多,只有五畝,三畝種了麥子,兩畝種了穀子,是以,不過四五天功夫,沈家的夏糧就收進了裝糧食的大缸,這個時候,還能陸陸續續地看到籬笆牆外挑著擔子快步走過的農人。

沒了活計的大郎二郎去了上元村的陸地主家做短工,沈老爹和四郎兩個去山裡砍了荊棘回來修整籬笆牆,住在村外就是這一樣不好,晚上常有孤狼造訪,豬圈,雞窩,籬笆牆每年都得修整,甚至有些時候得修整兩三次才好。

大郎媳婦吳氏,二郎媳婦連氏閑下來,緊著忙著剪了補丁,縫補大人孩子們破了洞的衣裳。

綉虹仍舊坐在小板凳上繡花,這次繡的是和蓋頭一套的嫁衣。

「大郎媳婦,你來一下。」婆母趙氏在籬笆牆跟下收拾小菜園子,摘了滿手的菜葉子,忘了拿個籃子。

「娘你等一會,我正忙呢!」吳氏頭也不抬地大聲說道,為了表示她是真的在忙,捏著針的手一下不停。

趙氏直起腰來,板著臉看向院子里的三個兒媳婦:「二郎媳婦,你去給我拿個籃子過來!」

連氏知道婆母這是火了,可剛剛的事是和大嫂商量好了的,不讓婆母治治弟妹,她也不甘心,「娘,妞子醒了,正哭呢!」說著拿起板凳上的針線簸籮急急的進屋去了。

趙氏氣了個倒仰,聲音越發的難聽了:「老三家的,你去!」

綉虹得逞地暗笑一下,聽話地放下綉活,起身去廚房拿了個小籃子走到菜地邊上遞給趙氏。

趙氏本就在氣頭上,這時再看著她這副拈輕怕重,幹啥啥不象的樣子,氣的更狠,就有心治治她這毛病:「老三家的,你跟去把邊上那一畦挨著地的菜葉子摘下來,一會熬豬食。」

那倆媳婦變著法的不聽話,她有什麼不知道的,不就是嫌老三家的丁點活不幹,嫌她偏心么,等她治了老三家的再說!

「娘,我做不了這個。」綉虹站在地頭不動,只把籃子給她放在地上:「弄粗了手就做不了綉活了!」

說完扭身就走,仍舊在小板凳上坐下,接著繡花,吳氏和抱著孩子剛出來的連氏看的目瞪口呆,可以這樣頂撞婆母么?他們能不能也……

趙氏氣的手都抖了,一疊聲的吩咐剛拖回一小捆荊棘的四郎:「別弄了,去,去把你爹叫回來,快去!這日子沒法過了,一個個的都成祖宗了……」

四郎一把扔下荊棘,狠狠地瞪了三個嫂子一眼,轉身跑了出去。

「娘,我來吧,先頭真是……」吳氏頭一遭見婆婆發這麼大脾氣,嚇得臉都白了,忙扔下手裡的針線,就過去想要接過她手裡的籃子。

連氏也後悔不已,抱著孩子跟在吳氏後面,喏喏地想說兩句,偏又遇著孩子不知咋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連氏手忙腳亂地來回晃著孩子,只是不管用。

趙氏心頭那股子火氣正沒出撒呢,再加上心疼小孫女,哪裡還會像往日那般好脾氣,扯著嗓子的罵:「老二媳婦,你想餓著我孫女啊?就早晨吃了那麼一小口,一上午都沒吃上,你咋當娘的?」

連氏委屈的不行,才剛餵過,吃飽了的,可又不敢頂嘴,萬一像別家婆婆那般大耳刮子扇過來,她可就沒臉活了。

「瞎吵吵啥?不嫌丟人呢?」沈老頭背著手大步進來,後頭還跟著滿頭大汗的老四。

趙氏一看老頭子回來了,可算是腰杆子硬了,三句五句的就跟老頭子告了兒媳婦的狀:「你可算來了……再不回來,老婆子就被這些個祖宗們氣死了……,你瞅瞅咱家這幾個婆娘,滿村子再找不出咱家這樣不知孝道……懶得生蛆的媳婦了!」

沈老頭聞言瞪了老妻一眼,呵斥道:「啥祖宗,瞎說啥呢,也不怕人笑話,老大媳婦,扶你娘回屋歇歇去!」

趙氏被氣的狠了,哪裡肯依,一把打掉吳氏伸過來的手:「你少來我這裝模作樣的,你不是忙么?怎麼不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忙出什麼花來?還做針線呢,你倒是給我綉朵花出來看看啊,手比腳還笨,還有臉說忙,老娘還使喚不動你了?」

吳氏羞得的滿臉通紅,也不敢走,吶吶地站在那抹眼淚:「娘,媳婦不敢!」

「不敢?還有你不敢的事兒呢?」趙氏不依不饒地指著她的鼻子罵道。

眾目睽睽之下被婆母指著鼻子罵,吳氏臉上實在下不來,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

連氏也縮了脖子,抱著哽咽的孩子恨不能縮在吳氏背後讓大家都看不見她才好,只是她的身材要比大嫂吳氏高出半頭去,哪裡藏得住,這不就讓正在氣頭上的婆母趙氏又看著了,順便指著她的鼻子大罵:「還有你,就這麼個孩子都看不好,弄得我的乖孫一天是個哭,還敢腆著臉說要看孩子,有你這麼看的?你看看孩子瘦成個啥?」

連氏也要哭了,孩子剛學會走路,正在興頭上,一天沒個消停的時候,哪有不瘦的,誰家孩子都這樣啊……嗚嗚~~~

趙氏好一通大罵,滿肚子的氣才消了一半,真是慣的沒邊了,有哪家年輕媳婦像自家這幾個這麼不孝順婆母的?

沈老頭熟知老妻不是個愛撒潑的,今天氣成這個樣,必是兒媳婦們做的過了,勸了兩句,見沒用,索性不再多說,等她罵夠了,消了氣再說。

「行了,罵也罵了,回屋歇會兒吧!」沈老頭看都沒看兒媳婦們一眼,背著手往屋裡走去。

趙氏也罵的口乾舌燥了,這才跟著老頭子回屋去,轉頭間,不經意見往東邊這麼一看,那股子火氣又頂上來,只用手指著綉虹一抖一抖的,只說不出話來,好半響才破口大罵道:「一天就綉你的破花,是能吃啊,還是能穿?一點活不幹,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我欠下你的了?別跟我說老三,老三那也是我生的兒子,」說到被抽了丁遠在邊關的三兒子,趙氏紅著眼睛,哽咽道:「我兒子,我不知道心疼?你別仗著嫁了老三就覺著我們老沈家欠了你的,供你吃供你喝的,還供出個奶奶來,我老婆子還得侍候你啊?你虧不虧心?」

綉虹放下手裡的活計,平靜地看著暴怒的婆母和同樣板著臉的公公,心裡說聲抱歉,老實巴交的婆母被氣成這副樣子,她雖覺於心不忍,卻並不覺得自己錯了,上一世,她那樣的孝敬公婆,甚至小四娶妻時候,家裡拿不出銀子,都靠的是她拿出的全部積蓄,後來跟著沈三郎全家進京,不過短短兩年功夫,就全部倒向了宋紅英那頭,清兒慘死,他們雖然沒有直接的作惡,可若不是公婆無聲的縱容,她宋紅英即便有個有錢又當官的哥哥,也斷斷不能在後宅肆意妄為到她喝一口粥都要自己親手打水,自己來熬才敢放心,那樣艱難的日子,和她一起生活十幾年的公婆妯娌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這一世,就到此為止吧,她再不想和她們有任何的關聯,且忍兩年,時機一旦成熟,便是她帶著兒子徹底離了沈家的時候。

對於三兒媳這幾個月的做派,沈老頭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一來,沒有老公公整天盯著兒媳看管的道理,再來也是可憐兒子被抽了丁,媳婦獨自帶著個小娃娃,也不容易,能忍的忍忍也就過去了,三來,三媳婦從前也不這樣,勤勤快快的好孩子,只是從去年冬月里就不大愛動,怕是身子隨了親家母,他幾次跟老婆子說過,給兒媳婦幾個雞蛋,讓她補補身子,雖然她娘家得力,婆家也得有所表示才成,不能讓人看著兒子沒了,媳婦便不得看重了,老沈家可沒有這樣的事。

哪裡知道她竟越發的不知事起來,秀才家裡出來的閨女可不能是這樣不孝公婆的孩子,若是這樣,便是她的秀才爹爹和兄長來了,也說不出個理來!

「老大家的去弄飯,老二家,去把豬餵了,四兒,去給你們哥哥送個信兒,下晚早些回來!」沈老頭三下兩下吩咐了一遍,轉身回去去了。

趙氏挨個罵完了,心情也舒暢了些,從連氏懷裡抱過小孫女,跟在老頭子身後進屋去了。

走了兩步,又扭過頭來,板著臉說道:「老三家的,別綉了,你去把那兩畦菜葉子揪回來,把豬餵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還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嘟囔:「不當吃不當喝的,成天綉。」

吳氏和連氏見公婆回了屋子,快走幾步就進了廚房,只剩下綉虹低頭看看自己這雙花了三個月才養回來的手,收拾了布料送回屋去,才進了菜地。

揪菜葉子實在不算什麼活計,只是對於上輩子做了二十年官夫人的綉虹來說,實在是有些……日頭實在是太大了,曬得脊背上都是燙的,腳下的泥土太濕了,沾鞋的很,腳上這雙繡花鞋怕是得換三盆水才洗的乾淨……

天還沒黑的時候沈大郎兄弟就回來了,想是已經從老四哪裡知道了上午的事,一個個的都看著自家媳婦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這下元村誰不知道,沈家的兒媳婦好做,婆母和善,待兒媳婦跟親閨女也不差啥,能把老娘氣的破口大罵,必是媳婦做了什麼很出格的事兒。

回屋見了老娘,兄弟倆垂著腦袋,『咚』的一聲跪在老娘腳下,大郎悶聲說道:「娘啊,都是兒子的不是,沒教好媳婦,您老消消氣,彆氣壞了身子!」

趙氏心疼兒子,一疊聲的讓他們起來:「吃飯沒有?老大家的,快去端飯來!」

二郎忙阻止道:「大嫂別忙,我和哥哥吃了飯才回來的。」陸地主家的短工一律是一天兩頓飯,早飯得在自家吃,吃了晚飯再幫著幹些零碎還給發兩個饅頭,帶回來給老人孩子們做個零嘴也是好的,是以兄弟倆每天下晚吃了晚飯都不急著走,幫著干點活,領了饅頭才回來,今兒回的早,饅頭也沒領上,飯卻是吃了的。

沈老頭見兒子們吃過了晚飯,才開口道:「既如此,你們都坐下,咱們說道說道,四兒,去把你三嫂叫來,就說我有事要說!」

小四聽話地去了,綉虹是早就候著的,一叫便到,進了屋子,跟兩老,伯哥打了招呼,挨著吳氏連氏坐在了條凳上。

沈老頭挨個看了一遍地下凳子上坐著的兒子媳婦們,這才要張口說話,有些話也該說一說,該立的規矩也該立起來,不能因為老婆子性子和善就欺負她不會撒潑。

綉虹自然不會任憑公爹先立了規矩,若到了那時,她再張口,便成了目無尊長,不敬不孝的不賢之人,她雖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離了沈家另外過活,可也不能背上這樣的名聲。

「爹,既然大家都在,兒媳有一事煩請爹娘定奪,也聽聽各位兄嫂的意思。」綉虹搶在沈老爹想要開口之前笑吟吟的站起來,恭敬的說道。

沈老爹看了三兒媳一眼,倒也沒不讓她說話,「什麼事?你說說看。」

吳氏和連氏也詫異地看著這位越發的嬌滴滴起來的弟媳婦,又要出什麼幺蛾子啊?若不是因為她,今兒能挨這麼狠的罵?晚上指不定自家男人還要怎麼發火呢。

吳氏是打定了主意,一會不管這個弟媳婦說出啥來,她都離得遠遠的,絕不參合,遇上這樣的公婆就該偷笑了,原先也是被這姬氏氣迷了心竅,惹得婆婆大怒,萬一以後也學了村子里那些個婆婆拿捏媳婦的手段,不定怎麼難熬呢!

連氏是緊跟著嫂嫂的,有罵一起挨,有好也能跟著分。

綉虹朝著兩老溫聲說道:「媳婦自來身子便不強健,」

這話一說,趙氏氣的冷哼一聲,不強健怎麼樣?不強健就讓一大家子養著你?親閨女也沒這麼慣過她!

綉虹不在意的接著說道:「自從去年冬月里,身子就不大好,沒甚力氣,干不得活,沒幫上什麼忙,反倒讓一家子大小緊著我了,只是咱農家小戶,日子過得本就緊吧,四弟還沒成親……」

沈老頭聽著這話倒還熨帖,插口說道:「老三媳婦,你不需多想,好好養好身子才是要緊的,改天再去城裡看看脈,抓副葯吃吃,咱家雖窮,也沒有到了有病看不起的地步。」

趙氏冷哼一聲,暗自罵道:放屁,你身子不好,不好還那麼能吃?那麼老些白面大米和豬肉也沒見你往正房送過幾次,便是有些不好也是胡吃海塞給撐的,想到這兒,臉色便不好起來,待聽到老頭子還要給她請大夫瞧病,口氣更加不好起來:「瞧什麼病,我看著就是傷了胃,清清靜靜餓上幾頓,喝兩天稀粥就過來了,咱莊戶人家可沒有那麼嬌貴!」

綉虹朝著兩老躬身一禮並不在意婆母的不喜,接著公公的話,說道:「這是公婆慈悲,將我和嫂嫂們當女孩兒一樣的養了,別家再不能夠的。」

趙氏冷哼一聲,這還像句人話。

吳氏和連氏兩妯娌後悔不已,心裡反倒怨怪起來:這麼會說話,早先怎麼不見你多說一句,要是能對著我們說上哪怕一句感激的話,咱們也不會為了要治你去頂撞婆婆啊!

綉虹接著說道:「兒媳婦唯有一手綉活尚還拿得出手,合了縣裡錦繡庄大掌柜的眼緣,常常分派些活計,倒也攢了幾分銀子,」沈家的規矩,沒分家的時候,田裡,家裡的活一起干,兒子們在外打短工賺的銅板上繳,兒媳婦們倒是不必,若有,按著心意孝敬公婆一些也可,若沒有,就更不必說了,所以綉虹才敢這般公然的說道,她可是每個月都給婆婆五十個銅板的,便是吃些家裡的糧食,也不算是白吃白喝了,「兒媳這幾個月攢下幾分銀子,聽娘說秋下里要給四弟說親,媳婦這個當嫂子的別的忙也幫襯不上,就想著在咱家西頭那小片地上再起兩間房,給四弟騰個屋子出來娶親用。」

趙氏先前聽著綉虹要自己出銀子蓋房子,還以為要給小兒子娶親做新房呢,不免有些意動,她正為這事發愁呢,小兒子到現在還跟他們老兩口擠一條炕,今年夏糧又減了產,說是秋下里說親,也就那麼一說,哪裡說得起,便是有合適的姑娘,娶回來住哪,總不能讓人家新媳婦也跟他們兩老擠一個屋子吧。

後面又聽著她要給老四騰屋子,就不免有些失望,可再想想,便不是小兒去住,那也是三兒的房子啊,又沒給了別人,倒不需多計較些什麼,於是也不多言,只讓綉虹接著說。

沈老爺子也跟老妻一樣的心思,只是比老妻度量更大些,忖著蓋房子動用的可不是兩個小錢,總不能讓三兒媳婦一個人出吧:「銀子夠么?再合計合計,掃聽掃聽,不夠我和你娘再給你添些也使得。」

綉虹哪裡會用,忙說道:「該是夠用了,只是還要勞煩爹和兄長們幫著張羅張羅,也不多蓋,就蓋兩間,再圈個院子,便是三郎回來,一時半會的也盡夠住了。」

沈老頭聞言點頭道:「也行,到時候不夠,我再給添,這修房蓋屋可是大事,大郎二郎還有四郎你們也上著點心,三郎不在,有事你們就得頂上去。」

「白天幹活的時候聽說宋家莊正有一家蓋房子的,請的好手藝人,要價兒也不貴,一半天得了閑,兒子就去掃聽掃聽。」弟媳婦要蓋房子,沈老大倒也積極,親弟弟不在家,他這當哥的得當成是自己的事兒去干。

沈二郎也連連表示要幫忙。

沈老頭點頭讚許:「這才對,一家子兄弟再親不過了,合該擰成一股繩,日子才能過的紅火,明兒我去老張家問問,咱先借了他家的(土坯)磚使,趕明得閑打了在還他。」

「不用多的,夠圍個院子就成,屋子用青磚蓋!」綉虹在一邊說道。

「青磚?」父子三人齊齊驚訝,天爺,都用青磚,那得多少銀子才夠啊?

「嗯,就用青磚吧,前兒我娘家哥哥來看我,留了幾兩銀子給我補身子用,再加上這些年攢下的,該是夠了的。」綉虹點頭說道。

姬家的情況,沈家人倒是熟知的,不說時常的送東西過來,便只看姬家父子兩秀才在村裡教著好幾十個學童,一年就不少銀子,更別提姬小秀才,聽人說,光抄書一年賺的銀子就比十畝地的收成還多,若不是姬家老娘一病幾十年,一天得吃好幾百錢的瑤,拖累的家裡窮了,之哦啊是比村裡有上百畝地的地主家裡還富裕些。

今年春天裡,又聽說姬家老娘竟然大好了,也不用吃藥,沒了拖累,到底不一般,眼瞅著日子就紅火起來,比起他們這些靠天吃飯的強了不知多少去。

姬家一向疼閨女,讓兒子貼補倆錢,倒也是常理,沈老頭一點不意外。

沈家兄弟卻是驚訝不已,聽聽,給了幾兩銀子,天爺,他們兄弟倆打一天短工也不過能賺七八個大錢,一年也就是賣豬的時候見過銀子,看看人家,一出手就是幾兩,那幾兩到底是幾兩啊?二兩也是幾兩,九兩也是幾兩呢,不過能蓋得起全青磚的瓦房,怕是沒有九兩也有七八兩了。

還是沈老頭沉穩些,不像兒子們一樣大驚小怪,見兒媳這般篤定,也跟著點頭說道:「行啊,既如此,二郎你得閑再去問問青磚和大瓦什麼價,該買多少,咱都有個數。」

大郎二郎齊齊點頭:「哎,知道了爹!」

沈老頭這才又問綉虹道:「三郎媳婦,除了這個事,還有別的么?」有就說,說完了,該立的規矩他可還沒忘呢。

綉虹本不想趕這麼急一起都說的,奈何公爹意志力太強,不為外事所擾,也只能先說了,只是不知效果如何了,她斟酌著小心說道:「還有一事,要聽公婆大人的示下。」

沈老頭有些聽不大明白兒媳婦的咬文嚼字,心裡還暗自讚歎到底是秀才老爺家的閨女,識文斷字的,說話也比一般人文雅些,只是聽不大懂什麼意思,不懂也得裝懂。

綉虹見公爹沒甚反應,暗道公爹這老實人什麼時候這麼有城府了,端得是能沉得住氣,怪不得養出沈三郎這樣的兒子,抽個丁也能混成正五品官老爺,可比好些小功勛之家的子弟還出息些。

沒辦法,綉虹只好硬著頭皮說將出來:「兒媳也能靠著女紅賺些銀子,就想著倒不如打明兒起就自己開火,萬沒有自己存著銀子,倒要爹娘兄嫂養活的道理。」我另蓋房,另開火,你便是有些規矩也管不到我了吧?

這怎麼了得,這在趙氏眼裡可是分家的節奏啊,哪有公婆尚在就分家的?這是見不得老不死的公婆么?

當下便厲聲喝道:「不行,我還沒死呢,就想分家么?」

綉虹早有心理準備,堆起滿臉的笑,說道:「娘您想哪去了,媳婦哪裡敢說什麼分家啊,還不得讓人戳脊梁骨呢?」

「那你還說什麼另開火?」趙氏不依,可別想糊弄她,三兒媳婦識文斷字的,會說話,也最是狡猾,她可不上她的當。

「娘您誤會兒媳了,真不是分家,屋子,田地什麼的咱還在一處,就是另起兩間屋子,媳婦能掙幾分銀兩,就想著不靠爹娘養活,自己養活自己。」這話還不明白么?沒分您的家,就是吃住我自己負責,這麼好的事,還不答應么?

趙氏婦道人家,心智沒怎麼開了,沈老頭卻是聽明白了,詫異地看了兒媳一眼,沉吟道:「既如此,便照你說的辦,咱們大鍋飯也卻難照應齊全,你自己開火也成,細緻些,先把身子養好,米糧什麼的,先從跟你娘拿一些,別虧了自己個。」

趙氏還想說些什麼,卻因老頭子已經發了話,只得住了嘴,米糧什麼的,她卻是不願給的,要是兒媳們個個都這樣,要自己開火,那糧食可吃不到秋後就得動用那點子麥子了。

「是,爹!」綉虹的心愿達成,回身坐了回去。

最刺頭的三兒媳婦另開火了,他還規矩個啥?沈老頭打住了原本要說的話,揮揮手讓人散了。

綉虹隨著妯娌們出了正房,心裡還有些詫異,公爹這……,原本竟是沖著給她一個人定規矩來的?(呵呵,你也不想想,整天嬌嬌弱弱的,丁點活不幹,就吃飯,誰家能容得下?)

米糧什麼的,綉虹倒也沒有真的腆著臉跟婆婆要去,另拿了銀子跟婆婆買了三十斤新麥子,去磨房磨了白面,回來又給婆婆送了二斤,趙氏這才給了她個好臉。

蓋新房什麼的,只要有銀子倒也快,沈家沒多少地,地里的活計也不多,沈家大郎二郎幫著尋了專門的磚瓦匠,在村裡叫了幾個同樣家裡地少的壯勞力,跟著就開了工。

綉虹娘家得了信兒,還專程來過一趟,又送了幾兩銀子,她娘家大哥姬雲帆還跟著幹了幾天活,幫著平了院子,臨走時,綉虹托他把那副四君子綉圖送去綉庄「再把銀子結回來,並且囑咐他道:「兄長在家好好讀書才是,不需擔心於我,我一切都好,若有事再給哥哥送信。」馬上就到秋試,兄長便是再有天分也需多努力才是,若不是已經開工,她都有些後悔在兄長秋試前蓋房子了!

「嗯,那我便不來了,你若有事,捎給信來!」姬雲帆也是看親家公帶著兩個兒子很是上心,再者他確實要再下些功夫在課業上才沒有拒絕妹妹的提議,但是該過問的還要問一問才放心:「你這房子怎麼算?是單算作你們三房的,還是怎麼樣?」

「自然是算作我們三房的東西,都是哥哥給的銀子蓋起來的,並沒有跟公婆要一文錢!」姬綉虹拿這兩間房還另有打算,只是此時秋試臨近,她不願兄長為了些許小事,分了心,上輩子滿腹才學的兄長終其一生只能窩在一個小小村塾里以教授蒙童為生,這是她除了清兒之外最大的遺憾,重來一次,醫好娘親的病,憑著兄長的才學,也許能走出一份錦繡前程也說不定。

「嗯,這便好,上契的時候,不妨上在清兒名下,房子蓋好也別急著搬,先晾幾個月,再燒十來天的炕,等到秋後屋子干透了再搬!」姬雲帆囑咐道。

「嗯,聽哥哥的,房子一蓋好,我就接清兒回來!」前幾天娘家爹爹接了清兒說要給小外孫開蒙,正好,姬綉虹要蓋房子,怕一時顧不上他,便答應了,幾天不見,卻想的不行。

「那個不急,那小子日日跟著爹去學里跟著念書,竟能背出十來句來,倒是個念書的好苗子,先在咱家住著吧,你嫂子和娘照看著,虧不了他!」姬雲帆很喜歡長得像他的外甥,跟親兒子一樣。

「嗯,那就在外祖家住著吧!」綉虹笑著說道,兒子願意念書,她就供著,能到哪一步她就供到哪一步,總比跟著沈三郎到了二十多歲還是個沒品的校尉強吧。

房子蓋得很快,兩間青磚大瓦的正房,廚房和茅廁是用土坯磚壘的,還圍了個不大的小院,修了個正經大門,兩扇一寸厚的木門是姬雲帆借了馬車拉過來的。

買的土坯磚有剩下的,綉虹便讓人將屋后的三分空地也圍了起來,春天裡種些菜,養幾隻雞,吃食都方便些,也不許跟婆母嫂子們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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