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87_87184回了大理寺,杜妍再問豐界玉的話時,豐界玉明顯老實了不少。
他帶頭大鬧貢院,並沒有誰在背後指使,不過是因為落了榜,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卻名不副實,一群落榜士子聚在一塊心中不忿,再有人振臂一呼,這事態就擴大了。
至於他之前和杜妍嗆聲,原因就更簡單了。
他並不是為了咬緊牙關隱瞞什麼,僅僅是因為對杜妍有成見。
看不慣誰,憑什麼要在她面前老實回話?
這是讀書人的傲氣不允許的!
豐界玉的答案和邊小侯爺曾經說過的話何其相似?
任性得杜妍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只能瞧著豐界玉仍然發白的臉色暗戳戳地想到,這沒有任性的命,何苦幹任性的事?
「自古文無第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憑什麼認為榜上的人就不如你?虧你還是讀書人,學無止境的道理也不懂?」
杜妍自個心裡,也不認為一甲那三位,文才能與豐界玉相比。也別說什麼治國策論不比詩詞格律,萬一豐界玉讀書讀呆了的話。單憑豐界玉斗詩奪魁時的急智,就知道這不是個讀死書的書獃子。
狀元孟隨的成績有無水分還不好說,但戶部尚書和沐國公家那兩位,杜妍還真不怎麼看好他們。
不過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杜妍問起豐界玉時,語氣中的懷疑顯露無疑,就差沒直接說豐界玉自大了。
豐界玉算受了教訓,回起話來老實了點,態度仍然不算好,他冷哼了一聲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我自然懂,我也不認為自己的才學無人能及。只是不趕巧,這次榜上的好幾位,當日都在斗詩會上獻過丑,豐某對他們肚子里的墨水深淺,還知道幾分。」
「!」杜妍沒料還有這一出,「都有誰?」
「榜眼趙青,探花穆易峯……」
豐界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噼里啪啦地爆出了七八個人名。
不巧得很,戶部尚書和沐國公家的兩位都在。一甲三名里就倒下了倆,而且二甲三十六名裡頭,杜妍當日草草掃過的幾個官宦子弟的名字,也都不幸中箭。
「當日斗詩會上的人那麼多,你如何能夠肯定?」
斗詩會當日,她也在場,中間或許因為和景鄰玉說話,又想著謝南安的事情恍了神,她並未注意到,趙青和穆易峯等人是否真在其中。
可那日那麼多的人,豐界玉早先若不認識他們,如何記得住?
「這些個榜上有名的,基本上第一輪斗詩就全都敗下陣來,杜大人貴人事忙,又人多嘈雜,沒注意到他們也是正常的。」豐界玉說話時下巴都快抬到天上,說不出的倨傲與嘲諷,「不過我自小讀書,決不看第二遍,識人也是一樣,無需第二眼。別說他們的姓名模樣,便是他們當日做過的詩,我也還記得。」
「……」杜妍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上下打量了豐界玉好一陣,最終道,「我得先驗一驗,你說的是真是假。」
杜妍將豐界玉帶著走了一趟大理寺官署。
一路上草草與豐界玉點了二十來位署內小吏的名字。
末了,她將豐界玉帶回審訊處,讓之前那二十多位小吏換了裝扮,依次進來讓豐界玉辨認。
只要豐界玉認錯一個,她不介意削一削他的傲氣,再質疑一下他話里的真假。
奈何豐界玉一個也沒認錯。
豐界玉認人之時,杜妍的態度先是懷疑兼百無聊賴,再是詫異與來了興緻,最後,她猜想,自己瞧豐界玉的眼睛一定是放光的。
這滿身是刺的混小子,還真有點意思。
既然豐界玉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杜妍便讓他將當日在斗詩會上出現的幾位官宦子弟的名字,連同他們當日作過的詩一一寫了下來,同時杜妍還讓他重新默寫了一遍自己會試中所作的文章。
之後,杜妍又去審訊了另外幾名鬧事的士子,他們的說法和豐界玉並無出入。
大意便是趙青和穆易峯那幾個肚子里沒貨,又愛出風頭還不帶腦子的二世祖,當日去淮西會館想出出風頭,沒想到第一輪斗詩就被刷了個乾淨。還攤上個豐界玉那樣有過不目忘的本事的,把他們全都記了下來。
誰曾曉一朝放榜,這些個不藏拙的豬腦子居然個個榜上有名。
豐界玉和平素文名在外的一些學子卻都落了榜。
讀書人最是衝動,這下好了,聚在一起喝了點酒,熱血一衝頭,就往貢院鬧事去了。
再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問完了幾個帶頭鬧事士子的話,杜妍琢磨了下,最終帶著豐界玉給的名單,和一干大理寺的下屬,大喇喇去了翰林院,態度客氣卻堅決地把翰林院中此次擔任考官的、負責判卷的官員,除了主考官高于敏以外,一個沒落下地找了一遍。
翰林院乃天下文官馬首是瞻之地,是最為清貴的衙門,平素里,杜妍的名聲就是被這些清貴文官們用筆和口戳成了篩子。如今她大張旗鼓上門來,被她依次問話的一干翰林院官員心裡是既窩火又緊張。
窩火是因為杜妍的氣焰囂張。
緊張則是杜妍惡名在外,他們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杜妍給攀咬上了。
開玩笑,科場舞弊這樣的罪名,便是攤在主考官高于敏的頭上,也嫌燙得慌,別說他們了。
是以一干翰林院的官員雖然對杜妍上門盤查的做法不忿,回答杜妍的話時,還是收斂了自個的脾性。
杜妍也未刻意刁難誰,一邊盤問一邊著人做著筆錄,偶爾覺得有疑點的地方,才暗暗留了下心。
謝南安是杜妍最後一個詢問的人。
如今朝中相位空懸,高于敏作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無疑是離宰相之位最近的人之一。女帝似乎也有選他上位的意願,接連兩次的科考,都點了他做主考官。這兩次主考官做下了,高于敏在士子中的名望水漲船高不說,收穫無數門生的好處,還會在往後的二十年內慢慢顯露出來。
謝南安作為高于敏的得意門生,這一科充任同考官,本該是極好的機遇,奈何撞上了暗礁。
「斗詩會那日,謝學士為何出現在淮西會館?」
女帝對科考一事極為重視,為了防止官員私相授受所致的科場舞弊,每次會試的考官,都是會試前一晚才臨時委任,考題也是女帝臨時公布。且考官一旦確定,立刻住入貢院,直到判卷結束,都不得離開貢院,不得與外界傳遞任何信息。
杜妍此番來盤查的,就是翰林院一應官員有無私離貢院、私遞消息、私泄考題的線索。
她將之前詢問其餘人的問題,例行公事地與謝南安問了一遍,謝南安的回答與眾人差不多,都是道自己從頭到尾都在貢院之中,未曾離開,更未曾與外界通過消息。
旁的人,杜妍問完話以後便讓他們走了。
但謝南安答完話以後,杜妍卻沒放他走。
她也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看著謝南安,看得極其專註,極其認真。那眼神甚至讓謝南安和大理寺中同來的人有種錯覺,她在謝南安身上發現了什麼線索?
「杜少卿可還有話要問?」
「杜少卿?」
當自己的名字再三從謝南安嘴裡吐出來的時候,杜妍才猛地收回了過度放肆的視線。
面前的青年唇瓣微抿,透露出一絲不耐,深邃雙眼中也有些許冷意。可他即便是皺眉的表情,杜妍也覺看不夠,甚至想伸手替他將眉間褶皺撫平。
奈何他似是高潔剔透的白玉,一絲一毫污垢都沾不得。
如今的她,根本不敢造次。
為了掩飾自己剛剛的失神,杜妍揮手讓大理寺的人退下,自己獨自與謝南安問起那日出現淮西會館的原因。
她的問話惹人誤會,謝南安表情凝肅,語氣微冷,「每次淮西會館的斗詩會,我都在場,不獨這一次。」
杜妍有些心塞,硬著頭皮又問:「帶頭鬧事的士子,是當日斗詩會的魁首豐界玉。我記得那一日,謝學士和邊小侯爺兩人,與那豐界玉在房裡呆了許久,可否冒昧問一問謝學士,當日與豐界玉說了些什麼?且謝學士對豐界玉的才學,應該是賞識的,不知謝學士以為,這一次會試,他當不當落榜?」
謝南安與邊韶,大概是看好豐界玉的,要不然那日也不會私邀豐界玉。
杜妍想知道,對於豐界玉的落榜,謝南安心底是怎麼想的,他有沒有知道一點旁的什麼?
這樁科場舞弊案,她得確保謝南安不受影響。
杜妍暗暗替謝南安打算,謝南安卻不這麼以為,「豐界玉的才學不虛,但人有失足,馬有失蹄,會試他當不當落榜,需由他筆下文章決定,並非我可以論斷。杜少卿是疑心我徇私舞弊嗎?」
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的感覺著實不佳。
若說杜妍重活這一世,與上輩子相比起來,有哪一點不順心,那便和眼前人有關了。
她一世的她活得倒霉窩囊,可他待她的態度,比如今何止好了千倍萬倍?
「謝學士誤會了,我便是疑心翰林院任何人,也絕不會疑心你。我知道,你對科場舞弊最是痛恨,令尊……」
對面謝南安的目光一下子冷冽起來。
杜妍猛地噤聲。
她說錯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