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貂蟬

「日前，吳欽明導演的新片《貂蟬》劇組正式對外公布了主演名單，女一號最終花落華銳的張宴宴。同時，華銳正式向《貂蟬》投資一億三千萬，目前《貂蟬》總投資已達2.1億……」

視頻上的那個女主播聲音又尖又利，語速又快，每吐一個字就像拿一把小鎚子在木頭上錘一下，一段話說下來，那把小鎚子就篤篤篤地一直響個不停，吵得宋晚耳朵發疼。

抬手按掉電視，她側身就往沙發上倒去，滾了一下，臉朝下，散亂著的本本劇本把她埋了個正著。

《貂蟬》的試鏡，她落選了。

孟其芳把人從劇本堆里挖出來，掐著腰就把她抱起來往餐廳送：「吃飯去。」

宋晚窩在他懷裡，手指抓皺他的襯衣：「我演不了《貂蟬》了。」

孟其芳拍了一下她的背，說了她一句：「出息。」

*******

2016年2月8日，《貂蟬》女一號試鏡會。

那天，宋晚早早就到了。林曉曉同她一起來的，在宋晚準備的時候就去會場上轉了一圈，回來就告訴她，最初接下試鏡邀請的女演員有二十七個，目前只到了十八個，沒來的有九個，其中可以肯定的兩位同宋晚一樣試舞蹈戲的張和寧、馬慶瑤沒來。

「……這兩個咖不大，我覺得現在不來，不是遲到，應該是放棄了。華銳的徐晗也沒來，不過她經常遲到缺席，不能肯定是不是放棄。還有，」林曉曉頓了一頓，才擰著眉繼續說：「張宴宴是和霍斯查一起來的，在貴賓休息室里等著。晚晚，我看這事……」

最後那句話，她沒說全，但一切盡在不言中。宋晚從她的語氣表情已經可以讀出來了，霍斯查能被張宴宴請來壓陣，而霍斯查背後就是華銳，這正是吳欽明所求。宋晚這回想要從張宴宴、從華銳口裡搶下貂蟬這個角色，贏面很小。

可是千難萬險，她都走到這裡了，贏面再小，也要賭一賭不是嗎？

「宋晚姐來了嗎？」有人在喊，該她去試鏡了。

宋晚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拍了拍林曉曉的肩，然後應道：「來了。」

******

講老實話，如果放在五年前，放在他事業巔峰要啥有啥不缺錢的那時候，吳欽明是絕對會要下宋晚這個演員的。

光是憑宋晚能站到他面前的這種倔強和勇氣，吳欽明就有拍板要下這個演員的衝動。

其實這場試鏡，吳欽明就是在掛羊頭賣狗肉，借著試鏡的機會，去聯繫各個娛樂公司，想辦法為自己拉一份資金。所以一開始，試鏡邀請就提前了兩個月發出去，時間拉得這麼長，並不是為了讓演員能夠充分準備，而是讓他能夠有充分的時間去和其他公司接洽。

他找公司接洽，也有公司找上門來，至於每個公司合作價值多少，在吳欽明心中自然有一本賬，其中高下則在這些公司旗下女演員接到試鏡邀請時所要試的戲上所體現出來。合作價值高的，旗下女演員接到試鏡邀請的多，所要試的戲也是易出彩的文戲，合作價值低的，女演員試的戲自然就要差上許多。至於像宋晚這樣，簽約公司合作無望，靠著人情要到的試鏡機會，讓試的戲就是舞蹈戲，潛台詞就是拒絕了。

吳欽明一共讓五個演員試舞蹈戲，最後，只有宋晚一個人來試鏡了。

不得不說，當宋晚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吳欽明是被打動了。知其不可而為之，勇氣可嘉。

而之後宋晚的表演，更是讓他需要抽一支煙才能冷靜下來。

宋晚不僅僅只有勇氣，吳欽明看得出，這兩個月的時間裡，她認真練過舞，也仔細地揣摩過這個角色。她的表演就證明了一切。

吳欽明之所以用試鏡舞蹈戲這樣的方式來婉拒他人，就是因為舞蹈戲的難度值足夠高，足夠讓人望而卻步。一個演員在表演的時候，會通過台詞、肢體、表情、眼神來塑造人物，表達情感。但在舞蹈戲中，沒有台詞，肢體被固定的舞蹈動作所束縛，留給演員能夠發揮的就只有表情和眼神。要演好這場戲，仿若是帶著腳鐐跳舞，困難重重。

但宋晚卻克服了這些困難。

小助理跟著進來放曲子，她身著一身緋紅舞衣立在燈下，笙簧之樂一起，□□一招，舞裙翻飛。

吳欽明當時呼吸一頓，就想起書里的那首詞來了，「原是昭陽宮裡人，驚鴻宛轉掌中身，只疑飛過洞庭春。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裊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

眼前這舞，就該是書里所寫的那支舞，一舞便動了董卓的心。

不單隻是這舞，更妙的是這人。

那一身紅裙裹著的人身姿窈窕，雪膚花貌，黛眉紅唇，一雙似水含情的桃花眼，也該只有這樣的長相，才能讓呂布董卓都拜倒在石榴裙下，使得這二人父子反顏。

但也不僅僅只是長相搭得上這四大美人之一的貂蟬，當得上董卓那一句「真神仙中人也*」的稱讚。

更令人忍不住想要擊節稱讚的是宋晚的表情和眼神，臉上帶著媚人的笑，眼角眉梢都是勾人的媚意，若吳欽明是董卓，自然也是要為之神魂顛倒的。可有時宋晚在一垂眸一低眉之間，她的眼神會由十里春風般的柔軟醉人變作斷金碎玉的匕首般的冰冷，那匕首劃開柔靡的假象，提醒別人想起這是一個甘願為家主獻身諜間董卓呂布父子的貂蟬，想起她答應司徒時許下的諾言，「妾若不報大義，死於萬仞之下*」。

美人皮，壯士膽，這才是貂蟬！

一曲罷，紅裙停，宋晚理了裙擺等在原地。吳欽明喉結一滾，咽了口唾沫，忍住那衝到嗓子眼的話，伸手給自己點了支煙。

可惜可惜可惜，他在自己心底連連嘆了好幾聲。

宋晚的條件真的是很好了，單從長相來說，這是所有來試鏡的演員中最出挑、最合適貂蟬的。演技方面也令人滿意，剛剛舞蹈中表情和眼神的處理就十分到位，是個有靈氣的，好好□□一番，必能大放光彩。而且這姑娘肯吃苦，他是知道宋晚沒有舞蹈基礎的，但剛剛那段舞要跳成這樣，不下一番苦功夫是出不來的，這是一位好演員。更別說宋晚這還主演了一部票房大爆的《東宮西宮》，票房影響力也是擱在那裡放著的。

只是可惜，可惜宋晚已經不在華銳了，可惜她沒在自己事業巔峰的時候出現。若是放在五年前，吳欽明那兩部撲街的電影還沒出世，他正大紅大紫的時候，哪裡需要為資金、發行這種東西發愁，肯定立時就拍下宋晚了。但現在是五年後，他的拍攝資金捉襟見肘，現在的公司對於內地電影市場的了解、掌控也是大不如前，為了大局，他必須得為自己找一棵遮風避雨的大樹。

兩個月的時間，他找到了，這棵大樹叫華銳，不叫嘉名。

其實在這場試鏡會開始之前，他就已經和華銳達成了合作，就在那個時候，貂蟬的扮演者就已經圈定了範圍，只能是華銳旗下的女演員。而就在剛剛華銳的霍斯查帶著一位女演員來的時候，貂蟬的扮演者就定了。

所以宋晚再好，也只能是可惜。

一支煙燃盡，吳欽明把煙頭往煙灰缸里一摁，張口說：「宋晚，謝謝你的表演，很精彩，回去等消息吧。」

******

「回去等消息」，一般就是「你落選了」的婉轉表達方式，這個宋晚懂。

她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樣，慢慢地走出試鏡房。每一步，她都覺得自己離《貂蟬》遠上一步，離影后的遠上一步，離把張宴宴踩在腳底的目標遠上一步。

宋晚不甘心。她打電話給陳嘉：「陳姐，《東宮西宮》的票房分紅什麼時候能到賬？我能分到多少？吳欽明需要多少錢？」

這些問題，陳嘉一猜便知原因：「試鏡沒成功？」

宋晚沉默了一瞬，沒有回答。

電話那頭的陳嘉又接著說：「宋晚你不要傻，不是回回都能像《東宮西宮》成功的。在《貂蟬》開機之前，你都拿不到錢。而且這也不單是錢的事情，吳欽明看上的是華銳。」說著，她又放輕了聲音安慰了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這邊還有很多劇本，有潛力的好電影還有很多。」

宋晚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

有潛力的好電影還有很多，可得獎的卻只有那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