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黑雲壓城城欲摧
86_86936紅玉一聽,心下疑狐,看著那小娘子滴溜溜轉的機靈眼睛,她剛要應聲,白瑛可不幹了。
「哪來什麼梁紅玉,梁青玉,娘子沒有,勾欄裡頭營生賣肉的倒是有一個。」白瑛心裡火大,越想越覺得這梁紅玉有鳩佔鵲巢之意,敢情自個兒的家,盡讓她引些不乾不淨的人進來,這樣一想,嘴上說話又帶了幾分狠意。
誰曉得那年輕小娘子一聽,臉色嘩然大變,一張粉嫩的臉蛋立刻綳得乾巴巴,翠鶯似的聲音也沉了下來,「怎生這樣不知好歹,嘴上也沒個把風的,實在是……實在是粗俗!」到底是年輕,半晌沒找到合適的話,頓了一下。
白瑛愕然,哪禁得起這般說辭,麵皮又燒,心裡的氣沒地兒發,她轉身對著垂首的梁紅玉,一個甩袖,「你到底脫不脫?!不脫就趕緊給我滾,把這些不三不四的人也給我帶走!」
年輕小娘子一聽,麵皮又薄,眼瞅著就要跟白瑛杠起來,只是轉瞬就瞧見地下低眉順眼跪著的娘子,看著那娘子跟她打眼色,年輕小娘子愣了一下,轉瞬就通透了。
她眸子一轉,問白瑛,「敢問夫人是哪位?」
「哪位?!你問問這賤皮子,我是哪位?」白瑛是渾身不舒服了,指了梁紅玉,「你倒是說說,我是哪位?!你又是啥身份啥營生!」白瑛想借著這幾乎壓一壓紅玉的「威風」。
「這位是韓世忠韓大人的結髮妻子,韓夫人。」紅玉眼瞼一噠,斂了自己所有的神色,「而紅玉,是夫人的婢子。」
話說到這份上了,年輕小娘子看了看眼前這形勢,一堆亂七八糟的人,一個惡形惡狀、口不擇言的低俗婦人,還有一個,低眉順眼、俯小做低的梁紅玉,她要再不明白,也枉費自家主子的調教了。
「哎呦,倒是蕊兒有所失禮。」年輕小娘子也不在意,沖著白瑛俏生生的行了一禮,先禮後兵,直起身子來,便開始似笑非笑的瞅著白瑛,「奴婢不省事,衝撞了夫人…只是…只是夫人這作態,實在是讓人誤會,我可聽我家主子說了,這韓大人驍勇之將,有勇有謀,在來的路上,蕊兒便想著,韓大人這般英氣,想必家中一定也是有賢妻良母操持著,才會讓大人如此省心,全無後顧之憂,一心征戰,哪曉…哪曉…」
蕊兒說到一半,假意的捂了下嘴巴,輕笑,「哪曉,這韓夫人也是這般...洒脫大氣之人,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也不忌憚讓一個小婢子扒衣,也確實是…確實是常人不敢為,至少,我家主子可是沒有韓夫人你這般勇氣,要是傳了出去,這韓大人,面上可算是爭光了。」
這話說得隱晦,白瑛聽著實在不舒服,但是她還有些沒明白這小娘子家在說些什麼,直到聽到了張氏的呲笑,隨即周遭眾人的怪異之聲,最後連那儒生坊管也背著一雙手,嘆息搖頭,白瑛這才算是明白過來了!
好一張犀利的小嘴,夾槍帶棒,拐著彎的罵自己粗俗無知,擺明了就是在說,今日要是她讓梁紅玉把衣服給扒乾淨了,那丟臉的,可不是梁紅玉,倒是她白瑛了!這事要經這些看熱鬧的人,往外一傳,那她白瑛的名聲可就算是臭了,善妒小氣,又低俗歹毒,連帶著韓世忠,怕也是丟盡了臉面。
白瑛自問天不怕地不怕,鄉野村婦,說話做事就是俗氣了一些,她也不怕人指摘,可是如今這地兒,可不是那小山村,是汴京!是她寧願不出門,也不願去丟臉的汴京。退一萬不說,丟了她自個兒的臉,頂多懊喪一陣子,最怕的就是丟了韓世忠的臉,要知道,她整日戰戰兢兢,搬來那麼久,幹得最多的事,就是候著她家老韓回來,心裡才算落了地。
白瑛知道自個兒起步低,眼瞅著她家老韓總算出息了些,人也越來越風光利爽,白瑛看在心裡,又欣慰又焦躁,欣慰是不必說了,焦躁卻是一日比一日更勝,尤其是這梁紅玉來了之後。在骨子裡,白瑛還是把自己看成是那守著一畝三分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婦,她不是梁紅玉那種識字兒念書,琴棋書畫的的人。
她不得不承認,她對梁紅玉的敵意,不僅是因為梁紅玉長得水嫩,怕韓世忠生了二心,還有那麼隱晦又私密的一部分,她曉得自個兒比不過梁紅玉,兩相比較,她白瑛總是最先露醜的那一個,她怕隨著韓世忠越活越舒展,她就成了韓世忠最拿不出手的一部分。也是這種自卑和懊喪,讓她每天一根弦越扯越緊。
白瑛緘默太久,久到眾人看著她的臉色從氣急充血,到唰白,再變黑,最後一片死氣。
眾人有些不耐煩了。
這時候的白瑛,像是一個那春節里吹得鼓鼓的灌腸子,等待著被填塞,哪曉得今天這蕊兒似笑非笑的一番話,像是根針,一刺,她就焉了氣。
當然,白瑛還剩下那麼一點理智,她終於有了動作,趁著最後一點氣,把周圍看熱鬧的人挨著挨著攆了出去,就連那廂吏和坊管也遭到了驅逐。
坊管性子軟,就是那廂吏,頭一遭被人這樣趕攆,火氣就大了上來,有些棘手,但白瑛哪還顧得了他,眼睛一閉,把人推出去了就要關門。
紅玉看在眼裡,怕日後招來麻煩,她之後扯了扯一旁捂嘴看熱鬧的蕊兒的裙擺,示意蕊兒幫個忙,蕊兒癟了癟嘴,雖不情願,但是來時賣了梁紅玉一個面子,上前兩步,在自己懷裡摸了兩個小錠銀子打點了廂吏和坊管,兩人這才離開了。
蕊兒折回來,候在依舊跪著的梁紅玉身邊。
白瑛看在眼裡,臉色又是一陣青一陣紫,她刻意在旁邊等了半晌,那梁紅玉眼觀鼻,鼻觀心的跪著,那蕊兒也不說話,站在一旁也無辜的回瞅著白瑛。
白瑛知道自己成了無趣的那個人,一時也不愛管了,冷哼一聲,拂袖徑直回了裡屋。這樣的舉動,實在是有違她的心性,但確實是那蕊兒今日一番話,給她帶來了極大的震蕩,她需要緩緩。
白瑛也不是傻子,這梁紅玉絕對不簡單。
那日她撞破韓世忠和梁紅玉在堂屋的對話,又是刺殺又是官家,那時候的她驚懼不已,沒曾多想,一番發作,等到那梁紅玉放話離開,卻又被自己男人給眼巴巴的請回來了,白瑛就知道,這裡頭有事。
至於什麼事,老韓既然不說,她也不問,她哀涼又落寞的想著,夫妻十多年,老韓終究還是認為,她和他是不同道的。
等到白瑛進屋了,蕊兒才扶了紅玉站起來,嘟著一張嘴,順帶抱怨,「也是娘子能這般忍,攤上這樣的夫人,也是有罪受。」
紅玉失笑,這蕊兒,也不認生,三言兩語,好似跟她有多熟稔,就像……那時候在雲樓的青梅,也不曉得,青梅的日子過得怎樣,可是等到了郎哥給她贖身離開?
微微一走神,紅玉就瞧見蕊兒往自己懷裡又摸了摸,摸出一包碾碎的藥粉,還有一封信,悉數交給了紅玉。
「我家主子說了,這葯兌了溫水,讓你記著敷了,腰上的傷可大可小,可得仔細。」
紅玉仔細瞅了瞅蕊兒,明明年紀十五齣頭些,說話竟然老成的很,她好笑,說話便帶了些輕鬆的意味,「多謝蕊兒姑娘,那蕊兒娘子的主子,是哪位?」
看著蕊兒,有聲有色,有青澀的風情,紅玉心裡大概有了些底,知道她腰傷,還惦記著送葯來的,除了李師師李娘子還有誰?
果然,蕊兒眯了眯眼縫,「鎮安坊金環巷,主子讓我別聲張,一切要說的,她都寫信里了,你且看看。」
蕊兒來得突然,走得也利爽,紅玉要把先前打點廂吏兩人的銀錢算給她,她也不要,嗤嗤的笑,「倒是被我家主子說中了,你的日子也難過,我要來作甚?你留著傍身吧。」說完,裊娜輕快的便走了。
竟然被一個小丫頭嘲笑,紅玉也不扭捏,趕緊拆了李師師的信,看了。
紅玉心裡有些不安寧。
她撿了堂屋口的床褥子泡著,廚房的葯早熬幹了,紅玉照著先前大夫留下的方子,換了身衣服,特意繞到講堂巷的孫殿丞藥鋪,給白瑛重新撿了葯,九思在堂前忙著,兩人視線一對上,紅玉三言兩語的把李師師交代的東西給九思說了,兩人一合計,紅玉心思重重的往韓家趕,天色黑惴惴一片,雲翳蓄滿了水氣,就怕要變天。
白瑛窩在裡屋,也不見出來,一大堆褥子洗了,葯熬好了,天已經黑了,往裡屋送了葯,也不見白瑛喝,紅玉不自討沒趣,利索的退了出來。
紅玉心裡惴惴難安,有些煩躁,粗粗的咽了幾口粥,韓世忠還不見回來,紅玉特意留了門,才往自己的雜物間回。
那樣的夜晚有些亂紛紛,不知是哪家的街坊鬧了起來,有婦人凄厲的撒潑,有摔桌子砸板凳的動靜,一更天的梆子聲敲了起來,深秋夜裡的霧霜帶了凌厲的冷意,腰上的傷愈加疼了。
一番鬧囂壓抑之後,是眼看著就要跨冬的夜雨,冰冷的,終於下了起來,窸窸窣窣砸在青瓦上,直接漏進紅玉的雜物間,滴滴答答,打在床沿邊。
紅玉看著細細墜落的雨,再看看自己腰上的傷,冷汗冒了一手。
到底還是出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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